女帝话中的沉稳和怜惜传到了瑞珠心中,瑞珠点了点头,轻轻‘恩’了一声,四儿服侍着把瑞珠的头移回枕上,女帝对一旁的四儿说了声“好好服侍”,就转身走了,瑞珠躺在枕头上,静静的想着女帝的话。
她其实早就有了感觉,自古以来的朝堂便从未有过安静时候,她知道历史上朝堂上的不清静多数都是由于清浊两派相互争峰引起的,她还魂的这些日子也隐隐约约的听过些见过些,只从那些只言片语她已知道她所处的并不是个安闲的位置——
宰相持政、国舅持兵,两者同样为国家为皇上,却也同样容不下对方,不过这两派之中恐怕谁也不能称自己是绝对正义的一方,清也不清、浊也不浊,哪边的手段用得狠了,就总会有人因此丢官损命,而她,或者说以前的那个她——年轻温吞的纳兰女王爷,在朝中任务的就是那个挡在交锋的双方中间,注意在两派此消彼长的时候维护一下朝堂上的生态平衡,让两边都不要为了私利而太过损害国家之利……
难吗?不难吗?
瑞珠躺在枕上把头埋进被子里静静的呼了口气,若说难,她要做的说开了不过就是在朝堂上混个左右通吃,该睁眼时睁眼,该闭眼时闭眼,看到两边的间隙太大了就加点土兑点水再把那缝儿给填小点——
可若说不难,这朝堂上两派所争的并非它物,而是世人最想得到的功名利禄……权势可以带来的东西她原本只是光听说过而已,但如今的她却已稍尝过了滋味的,因为她是王爷,所以见到她的人至少表面上都肯定是必恭必敬的,因为她是王爷,所以一干人不管是不是喜欢她都会软下身段来哄她,就因为她是王爷……
她知道凭她那点心机恐怕不够在这朝堂上笑傲沉浮的,她也不想,她虽懂得不多,却也明白那种被称为权势的东西一但沾染,便是挖骨削肉也很难甩掉,她不会弄虚作假的装什么高风亮洁,功名利禄,她没有一样不喜欢,金银财宝,放到她面前她就爱,她明白她不是那个被女帝信任的纳兰瑞珠,她不是那个明明性格绵软、却依然为了自己的姐姐勇敢的站在朝堂之上的纳兰小王,既然她不是,那么她就只要继续做她自己就够了——
她占了别人的身子、享受了别人的荣华,自然也会担下以前那个瑞珠一直在担的责任,她会好好的做,也会努力做好,但是她也会永远记得时刻提醒自己,她至少要让自己不要像别人那样最后被权利吞噬得死无好死——
宫中(二)
“……”
想的杂乱睡的也就不沉,瑞珠闭着眼,感觉有人从屋外走进来,刚动了动想睁眼,就被一个温柔的声音给止住了:
“别动了,听到你醒了又睡就想过来看看,没想到再小心也还是把你吵醒了……皇父如果知道了,又会说我不小心了……”
瑞珠睁开眼,男人微白而俊秀的脸映入眼中,瑞珠怔怔的望着面前的人,一身银白软缎的男人看到瑞珠目中的惊异,想了想,恍然大悟的微微笑了笑,望着瑞珠低声说:
“原来你是把我忘了么?真好,原来这世间真有可以把想忘掉的事忘掉的病……你看着我觉得奇怪么?你可知,小时的我看着你才觉得奇怪,明明是个同母异父的女娃娃,却长得和我越来越像……皇父原本是很疼我的,可自从你来了,他的整个心思就全投在你身上了……宫里别的人也都说,你的皇父和我皇父虽是兄弟但命却那么不一样,你的皇父本已有了一个女孩,却又另人惊异的生下了第二个,而我皇父却只我一个就再无所出……而且偏偏咱们连站在一起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所有人都说你我投错了胎,互相换过来倒是正合适……”
瑞珠望着眼前笑起来一脸温柔明艳的男人,她曾经以第二者的眼光反复打量过自己的那张脸,而和面前男人的脸比较之后,她做出的结论是——人的气质不同就算长的一样也是完全可以分得清的。
“季辛……?”瑞珠哑着嗓子喃喃般的低声说,男人听了微微的笑了笑,压低声音很轻的说:
“还记我的名字?还是说是后来又补记上的?你可知你以前从来不喊我的名字,只喊我三哥,可自从皇上把我指给宰相、又把那个春航公子指给你作小爷以后,你见了我就什么也不叫了……”
[她能叫他什么?她原本可以叫他三哥,可他老婆的儿子给了她作小爷,难道他要她叫他‘爸爸’?]
瑞珠满脑子黑线的望着眼前笑得一脸娇媚似水的男人,呆了好半天才讷讷的低声叫了一声:
“三、三哥……”
“好乖。”季辛笑着轻轻抚了抚瑞珠瘦了的脸,不知是放心还是惋惜般的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你果然不记得我了,也好。”
“……”
瑞珠望着那张渐渐夹杂进了某种不知名东西的明媚笑容,渐渐察觉一丝怪异的沉默下来,季辛依然温柔的抚摸着瑞珠的脸,笑容却慢慢变了味道,瑞珠看着季辛望着她的目光慢慢变得漫无目的的缥缈和淡漠,耳中听着他自语般的低喃:
“你这孩子……即使病得忘了以前,性子却还是没变,一点也不像个性子豪爽的女孩儿,只学那些心机狭窄的男娃娃,弄得心细如丝,别人对你好不好、是不是真心,你总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但即使看出来又能如何?你躲又躲不了,只空长着水晶般玲珑剔透的心思,眼见着别人心里对你的鄙夷却也只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我若是你,也一定会想办法忘了以前,可是看你这忘了以前的快活样儿,我又觉得不甘心了,所以即使你忘了,我也要让你想起来,别怨三哥不疼你,毕竟我想得到的全被你抢走了……”
瑞珠注视着男人把那张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贴近了她,红润而温热的嘴唇在她耳边很低很低的轻声说:
“你猜春航在看到你的脸时,会不会想起我?”
瑞珠慢慢的皱起眉,刚开始还略微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慢慢的思考了一下就被男人话里的意思惊得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季辛望着瑞珠露出惊异的眼,温柔而快乐的低笑起来:
“脏吗?你觉得脏吗?那孩子是大家公子,害羞起来就更加有意思,你忘了,所以不知道,你不叫我不是从我被指给宰相以后、而是从我跟你说了我和春航的事以后才开始的……你之前跟春航那孩子很好,可是知道了这事以后就再也不理他了——”
瑞珠皱了眉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一个稚嫩的童声突然在屋外响起:
“爹爹!”
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嗒嗒嗒’的跑了进来,季辛原本温柔媚笑着的脸恍惚了一下,突然恢复了原本平静温和的样子。
转过身,季辛抱起跑到他脚边的孩子,低下头对那孩子轻声说:
“来,给你皇姑姑问个好。”
被抱在怀里的孩子扬起天真的笑脸,脆生生的向瑞珠说了句:
“皇姑姑好!”
瑞珠沉默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个笑,望着那孩子笑着说了声:“好乖的孩子……”
“……”季辛平静温和的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那双俊美温柔的眼睛望着躺在枕上的瑞珠,沉默了一下才慢慢也扬起个笑:
“的确是很乖的孩子……”
“爹爹,放我下来。”女孩在季辛怀里扭动着,季辛俯下身,把孩子放到地上,女孩一下扑到瑞珠床上,好奇的望着瑞珠,小声说:
“皇姑姑长得和我爹真像!”
“因为我们是兄妹所以长得才像。”瑞珠笑着低声回答,女孩眨着眼睛想了想,问:
“那听说我有个哥哥住在姑姑家里,他和虹儿长得像不像?”
“那样等虹儿长大了才知道,”瑞珠低低笑着,轻声说,“人总是小时候一个样,长大以后又会一个样,有些人小时候总是被人欺负,长大以后却变成很厉害的人,有些人小的时候又聪明又能干,长大以后却只能给人做‘爹爹’……”
季辛原本温和的凤目不可置信的一瞬间睁得很大,修长窈窕的身子轻轻抖了抖,瑞珠笑着抬起头望着他低低叫了声“三哥”,还没来的及说别的话,一个低沉温柔的男声已从屋外传了进来:
“虹儿别跟你皇姑姑胡闹,你姑姑身子刚好一点,别再让她折腾病了。”
季辛慢慢的转过头,向着身后跟着三个侍童的中年男人轻施一礼,低低叫了一声:
“皇父。”
“辛儿也在吗?”瑞珠眼见进来的男人体貌修长白皙,眼眉与瑞珠和季辛都极为相似,虽已过而立之年但眉目间仍存五六分未褪的妩媚和风情,年少时的美貌已转化为浸入骨髓的沉着和温婉,瑞珠眨了眨眼,轻轻的叫了一声:
“叔父。”
“脸色还是那么不好,好好躺着,别起来了。”陈皇父快走两步按住瑞珠想要坐起来的身子,瑞珠笑了笑,挣扎着半坐起身,靠在软垫上低声说:
“刚才三哥也不让我起来,其实还是坐起来好,要不说话都不方便了——”
“……”季辛叫了一声陈皇父以后就站在了一旁,俯下身逗着虹儿,听到瑞珠的话连目光都不移一下,陈皇父在瑞珠床边坐下,望了望季辛,慈爱的笑了笑,轻声说:
“你哥哥原本是带着虹儿来宫里看我的,临走时听说你病了被接到宫里,特地多留了几天就为和你见见面。”
“既然这样就让三哥再多住几天陪陪叔父吧,等我明儿全好了还想和三哥多说说话呢!”瑞珠笑眯眯的接口道,陈皇父望着瑞珠憔悴得有些陷下去的颊,伸出手温柔的摸了摸瑞珠凌乱的头发,还没说话,眼圈已有些红了。
“你这孩子总是这样……受了委屈也总是憋在心里,前几天人不清醒的时候哭得到是痛快,不管看到谁都只是哭,这两天身子稍微好点了,就又开始逞强起来,对叔父还装这样子做什么?
真是……你可知不管你哭还是不哭,这副样子就已够叔父心疼的了……”
瑞珠摸了摸自己确实感觉有些瘦了的脸,笑了笑轻声说:
“既然叔父看着心疼,那下次瑞珠好好打扮打扮再见叔父。”
“傻孩子……”陈皇父温柔的笑了笑,招了招手,身后的小童把暗色螺钿的三层食盒捧了上来,陈皇父打开食盒的第一层,拿出一套海天靛蓝的珍珠盖碗,笑着对瑞珠说:
“太医嘱咐应该让你多吃一些滋补的东西,好好养养身子,我就帮你炖了几品燕窝参茸羹,先喝一碗,剩下的我让他们交给四儿,等你渴了用来润嗓子。”
瑞珠眨眨眼睛,笑着点了点头,想了想突然低声说:
“我要叔父喂我。”
43宫内(三)
陈皇父被瑞珠的话弄得一愣,随即低下头微微的笑了笑,瑞珠怔怔的望着面前那与只真心一笑就突生出万种风情的脸,陈皇父被她盯得居然红了红脸,目光转了转才轻声道: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撒娇了……?”
瑞珠怔怔的眨了眨眼,才从刚才的震惊中勉强爬了起来,心里想她刚才就觉得那个叫季辛的虽然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可一笑起来就妖孽得让她自愧不如,她还奇怪血缘差得不多怎么两个人气质差了那么多,现在才知道原来是遗传的……
“我身子虚,口气当然就弱。”瑞珠嘻嘻的笑起来,陈皇父又微微的笑了笑——依然是那种又温柔又妩媚让瑞珠心里‘砰砰’乱跳的笑容——然后就低下头拿羹勺在碗里调了调,舀起一勺甜羹送到瑞珠嘴边,瑞珠脸微微有些发烫的张口吃了,陈皇父又是一笑,又舀起一勺喂给瑞珠。
“皇父,虹儿困了,辛儿先送她回去了。”身后,突然响起季辛温和而冷淡的声音,瑞珠咽下嘴里的东西,抬起眼却只看到季辛离开的一个背影。
“还要吗?”陈皇父柔声低问,瑞珠眼睛亮闪闪的点点头,陈皇父一勺一勺的喂,瑞珠一口一口的咽,一碗羹喝下去,瑞珠只觉得头上竟然热出了一层薄汗。
“累不累?”陈皇父拿丝帕轻轻的帮瑞珠把头上的汗擦了,瑞珠想了想,伸手一拉陈皇父的衣袖,小声说:
“我要叔父陪我。”
“你这孩子,撒娇撒得倒是越来越顺手了……”陈皇父把空碗递给了身后的童儿,转过身,轻轻笑着抚了抚瑞珠瘦了一圈的手:
“你乖乖养着,如果闷了,就让四儿陪你说说话,但也别累着了,太医说你这病来得急去得慢,太着急的话反倒容易落下病根,原本我还担心你身边没人能好好照应你,后来看到皇上居然把四儿派给了你,这心也就算放下了……”
瑞珠被陈皇父话里古怪的意思弄得愣了愣,抬头望向一直在一旁安静站着的男人,陈皇父转头对身后的侍童说了声:
“把剩下的甜品全都放下吧。”
随后转过身,陈皇父望着瑞珠笑了笑,那笑容又恢复到最初见过的那种温柔而慈爱的样子:
“你歇着,我明天再来看你。”
瑞珠把目光收回来,慢慢点了点头,静了静才闷闷的说了声:
“那叔父明天早点来……”
陈皇父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带着侍童出了屋子,瑞珠靠在软垫上有些闷的胡乱想着府里如今不知怎么样了,怜香和惜玉那两个小妮子一定急得都快上了房了,茹叶如果知道了她的事一定又会气得吃不下饭了,最后一次听到蕈香的消息听说他好像和春航处得不错,还有那个春航……她那个三哥笑得那么妩媚妖孽,春航和他处了一年,若说中间会发生什么也不是没有可能……没想到她到这么个世界也能看到关于耽美的东西……按理说,越唯美越禁忌的东西才越陪得上‘耽美’二字,不过这唯美而禁忌的两个人当中有一个是她的小爷,那就有点……不过她不得不承认那个季辛说得没错,春航害羞起来的确让人觉得有趣……之前她就因为想看他害羞的样子而把他惹恼了吗?这么看来,她和那个季辛的兴趣还真有点对味……
瑞珠原本只是靠在软垫上闭着眼胡乱想,却没想到渐渐又觉得自己被困意笼罩住,快要进入睡梦之际,瑞珠隐隐感觉到有一双手轻轻的把她的头搬了起来,把她身后的软垫撤了下去,原本就不希望自己又这么睡着的瑞珠一下子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强打着精神睁了开眼。
目光与男人的眼相对,瑞珠看到那人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四儿弄醒王爷了?”男人低声问,瑞珠在相当近的距离之下细细的望着面前那张端正清秀的脸,之前几天她不是烧就是睡,几乎没怎么好好看过这个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的男人,如今细细的打量之下,瑞珠才发现眼前的男人虽然是平眉平眼,但眉平而娟秀,眼平而内秀,鼻端口正,嘴唇薄而小,色泽粉润纯正,不媚不妖,若细说那张脸上有什么特别地方,恐怕让瑞珠想破脑袋也说不出来,但若想找出那张脸的不好来,却也是件万难的事,若说那张端正清秀的脸上唯一有些惹人眼的地方,大约就是男人额头的上的那点红痣,那点痣若长在眉心,只怕那张脸便会长得刁钻妖媚了去,但那点红痣却端正的长在眉心上的三分,额头上的正中,倒给那张脸又平添了几分端正内敛的感觉,只是——
“你多大?”瑞珠盯着男人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看了半天硬是没看出他的年龄!
四儿低下眼帘,语气平淡的低声回答:
“二十四了。”
瑞珠有些惊讶的怔了怔,居然比春航还大。
“王爷还是多歇歇吧,一会儿还有药要吃呢。”四儿垂着眼帘轻声说,瑞珠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她这几天除了睡就是睡,想她刚附身那会儿明明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却没两天就生龙活虎一般了,可今天她连坐都没坐起来,只和人说了几句话,就累得打瞌睡了,难不成她真的病得那么厉害?
仿佛明白瑞珠心里的疑问,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