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沈菊年笑了笑,坐回床沿。
“虽不及四哥了解我,但我到底还是了解我四哥的。菊年,你对先生无意,难道对我四哥也没有心吗?”
沈菊年莫名其妙地怔了半晌……为何七小姐的逻辑这么让人捉摸不定?她和四少爷有什么关系吗?
答案是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七小姐,菊年和四少爷……好像没有关系吧……”他是萧府的四少爷,她不过是个农家女,还曾经在萧府当过婢女。这年头讲究门当户对,他们两个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她虽家境贫寒,但好歹也是清白人家出身,不至于给人做妾。
“我听瑞娘说,娘有意给你说门亲事,你若嫁给我哥哥,我们便能一直在一起了。”萧娉婷拉着她的手,温言道,“好菊年,没有你在身边,我真不快活。”
旁人不如菊年这般知冷知热,也不如她贴心贴意。菊年在时没有感觉,少了她才发现什么都不对。世上很多事物都是这般,最普通最朴实最平凡,却离不得,少不了。
沈菊年听她孩子气的话,忍不住轻笑出来。
“七小姐,这事哪有这么简单?二奶奶就算给菊年说亲,也不过是总管、掌柜一类的人物,有些金钱权势,却还是个下人。四少爷是主子,他的妻子定然是康家小姐那样的人物。菊年进了萧府,还是只能为妾为婢。娶妻才称娶,为妾,那只是纳了。难道七小姐希望菊年落得初蕊那样的下场?”
萧娉婷怔了怔,随即撇撇嘴,“菊年,你和她不一样。四哥这人目下无尘,目中无人,但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兴许他对你有心。”
心,值几斤几两?
少爷的心,又值几两几钱?
沈菊年轻笑着摇摇头,不再回话。道不同,多说也是无益。她要什么样的生活,自己知道,也从不犹豫,莫说是四少爷,便是……便是他,她也不曾改过心思。
过了七日,萧娉婷的身体便渐渐好了,每日出来院子里晒晒太阳走两圈。外面战火蔓延,这宅门里倒也没有什么变化。兴许有些压力,但都有大老爷们顶着,里间依然是鸟语花香。
沈菊年同李群商量了一下,觉得也是时候离开了,但看着萧娉婷的笑脸,又有些开不了口。
二人夜里都躺一个被窝说话,说到半夜三更萧娉婷困了才算完。沈菊年看着萧娉婷的睡脸,想到她说,菊年,你当我姐姐,要不,当我嫂子也好……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孩子有颗七窍玲珑心,却还是怕了孤独。
越热闹的地方越是凄凉。
“菊年,我突然好想吃鸡蛋糕,你做给我吃好不好?”这些日子天天喝苦药补药,萧娉婷的小脸整日皱着,只有沈菊年的糕点能让她舒眉,沈菊年自然不会逆了她的意思。爱撒娇的可爱妹妹,总是有人疼的。
沈菊年回来,高兴的人还有郑厨子和林妈,如今沈菊年明面上也是半个小姐,之前还有些对她不咸不淡的,如今也半是巴结来了。谁不知道七小姐对她就像亲姐妹一样。
沈菊年还是原来那样子,虽然对谁都是笑脸迎人,但真正对她好的人,自然察觉出来她的笑容是不同的。
沈菊年在小灶等着蒸笼的时候,其他房里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丫鬟,都是给主子们拿点心来的。其他灶也热了起来,那些丫鬟便远远站在一边等着。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沈菊年背对着她们,坐在角落里托着下巴望炉火。
她真不想听,但她耳力太好,也是很无奈的一件事。
“听说二爷托了关系,五小姐不进宫了。”
“这事我也听说了,我们少爷说,说……‘现在战事未明,胜负难料,与其押错宝,不如明哲保身’!”
“你记得倒清楚,那你们少爷说了,五小姐许了哪户人家没有?”
“听说,可能是济南的大户人家,是七爷给做的媒。”
“这事可复杂了……诶,五小姐身边的丫鬟来了,你们快去问问!”
一阵叽叽喳喳的,五小姐身边的丫鬟被围住了。
“是济南的人家,姓展,听说是大药材商,那家少爷今年二十一,各方条件都不错。”
“那你们谁去试婚?”一个丫鬟问了句,众人一静,随即低声笑了起来,似乎有人掐了她一把,她惊叫了一声,反击回去。
“哎呀,你们这些丫头真坏!”五小姐的丫鬟啐了她们一口,“是南子去,南子十八了,我才十五呢!”
“十五怎么了!十五也能做女人了!”
有些人家会有这类习俗,女子嫁过去之前让贴身婢女去试婚三日,与新郎同床,检查男子身上有没有疾病,能不能人道。若无问题,成婚之后,那婢女便被收为通房或者更高一等。有些人对这种事很是艳羡,有的人则避之不及。
“话说回来,康家那边可有派人来试婚?”这说的却是康佳楠和萧锦琪的事了。
“这倒没有,还不知道结不结得成呢,那康小姐,走的时候像失了魂似的,她自己还不知道干不干净呢,敢挑剔我们四少爷!”那丫鬟说着很是不屑,似乎对康佳楠颇有怨言。
也是,一个女子,还是贵族女子,竟然这样放浪,和男子私下幽会,若非康家长房闺女,二奶奶又信了她清白,那怎么可能许给四少爷。
原先以为,有康家这门亲事,对四少爷来说是个助力,眼下战事一起,倒是祸福难料了。
“玉珠,听你这么说,四少爷对你们可好?”
“啊!死丫头,连这话你都问得出来!”被叫玉珠的羞怒地哼了一声,挨不住那些人追问,终于吞吞吐吐道,“四少爷,虽然不爱理人,但待我们却是不错的……”
“谁让你说这个!”一人打断她,“大房那些少爷没少送汤药,就你们二房少,谁都猜测着是不是四少爷……”
为防止庶子越嫡,婢女妾室在正妻有生育之前往往会被迫喝汤药避孕,行房的次数多,要的汤药自然也多。
“你们别乱猜了,四少爷没问题,大概是……是我们不讨他喜欢吧……”玉珠的声音低了下去,叹了一声,“四少爷那样的人,哪能看得上我们这些丫鬟呢?”
萧锦琪样貌清俊,渐渐地也脱去了少年的青涩,风华正茂的年纪,府里自然有丫鬟偷偷幻想着他,只是他素来淡漠,从不见他对什么人什么事上心,若是一块冰,心想还能捂化了,若是块寒石,谁还有办法呢。
沈菊年掀了蒸笼,小心翼翼地盛盘,放入食盒,回转身子的时候,和那些丫鬟打了个照面,淡淡一笑。丫鬟们顿时呆若木鸡……
沈菊年什么话也没说,朝她们点点头,便绕过道离开了。
她什么也没听到。
萧娉婷正津津有味吃着鸡蛋糕,便听沈菊年开口道:“七小姐,我明天便回安州了。”
萧娉婷动作一顿,抬头看她,“明天?”
“是啊。”沈菊年点点头,“战火快烧到这边来了,我担心安州那边也不安全了,回去通知家里人,让他们避一避。”
“避一避?”萧娉婷正眼看她,“你们要去哪里避?”
沈菊年心知不方便提云都门的事,便道:“去北方避一避,我们在北方有认识的亲戚朋友,安顿下来,等战事过去,再回来。”
“你真的会回来吗?”萧娉婷眉心微微皱了起来,眼里染上愁绪,“什么时候回来呢?”
“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但一定会回来的。”沈菊年笑着安抚她,“你要照顾好自己。”
萧娉婷低了低眸,叹了口气,别过脸不说话。
“你要不走,那该多好……”萧娉婷幽幽道,“他们都不像你这般对我好。”
患难见真情,那时别人都避着她,只有她和瑞娘一直在她身边,嗯,四哥也好。
她承认自己是自私,但真心对她好的,她也不会忘记。
沈菊年身上有让人安定的气质,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四哥和她那么像,一定也和她存了一样的心思。他们那么富有,却要可怜地去接近沈菊年,希望能分享到她的幸福……
第二十四章 活口
更新时间2010-1-17 7:45:45字数:3107
宁王叛军还没有打到金陵,但金陵却不安全了。
流言四起,流寇横行,金陵城内尚有治安可言,城外已经是动荡不安了。
这是宁王的计谋,想让小皇帝自乱阵脚。
城内日日可见官兵巡逻,也派了不少官差到城外捉拿叛贼,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沈菊年告别了二奶奶,这才随李群离开。
看着马车绝尘而去,萧锦琪问萧娉婷:“你不是喜欢李群?”
萧娉婷抬眼看他,嘴角噙着抹笑。“你不也喜欢菊年?”
萧锦琪目若沉水,暗不见光。
萧娉婷笑道:“康佳楠的下场我看明白了,菊年那一顿打我也疼着,我纵然喜欢李群,也不能用原来那种方式表达。至少不是现在。再说,他现在空有声名却无功名,一介布衣,爹娘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我对李群,是孩子心性,还是真感情,自己也不明白。等我明白了,便不会再犹豫了。”
那时她虽昏迷着,但却能清清楚楚听见外界的声音,菊年说得对,他们都有自己的笼子,她也长大了,明白有些事不能任性,而有些事即便可以任性,也要讲究法子。
萧锦琪勾了勾唇角,眼底闪过笑意,“你倒是真明白了。”
“我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四哥,你又如何呢?”萧娉婷扬眉看他,“菊年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纵然她回来,但那时她已结婚生子,那还是你要得起的沈菊年吗?
“我们萧家也能庇佑她。”萧锦琪抿着薄唇,冷冷道。
“能,但是你愿不愿意,她又愿不愿意呢?”萧娉婷叹了口气,“我试探过她,但菊年曾说,宁为穷乱囵,莫作富人妾,她不想当初蕊。她对你,一无情,二无意,我们兄妹,还真是同病相怜。”
萧锦琪目光一冷。
她不过是一个丫鬟,凭什么让他念念不忘!
可是,他不甘心。
平生第一次,有了想要的东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四哥?”见萧锦琪站住不动,萧娉婷疑惑地回头看他,却见他脚下一转,竟径自向马厩方向走去。
萧娉婷怔愣了半晌,终于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四哥,你也会冲动行事吗?是情之所至,还是不甘而已?
我们都是骄傲的人……
“小师叔,云都门在哪里呢?”想到终于可以远离是非,过平静日子,沈菊年就忍不住扬起嘴角。
李群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真正露出笑脸,他心里也不禁一暖。
“在金陵北方,坐马车三天便能到。”
沈菊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样一家老小投奔云都门,会不会太打扰了?”
“不会的。”李群眼神柔和,嘴角微微扬起,“救人是应该的,更何况,师傅一直很想见你。”
“很想见我?为什么?”她不过是个记名弟子。
“大概是因为,你是二师兄唯一的弟子。”李群言辞有些含糊,目光闪烁,但沈菊年没有注意到。
沈菊年想起他说,刘晋铭是师祖最中意的弟子,也就释然了。
大清早出的门,到了傍晚时分才快到乡里。一路走来,人烟比以往少了许多,兵连祸结,或许都逃难去了。
李群的眉心却渐渐纠结起来,空气中的血腥味太浓了……
“菊年,情况可能不太妙,你等一下小心些……”
沈菊年不明白他指的不太妙是什么,只有怔怔地点了点头。
进了乡里,沈菊年的心蓦地沉了下来。往常这时候,应该是炊烟袅袅,但此时一片荒凉,看上去就死气沉沉,然若坟墓。
沈菊年手有些抖,声音也变了,“小师叔,不、不会出什么事吧……”
“你镇静些,不要慌张。”李群拍拍她的手背,虽然安慰她,但心里也不太平静。
停下马车,李群扶着沈菊年下来,沈菊年脚一软,亏得李群扶着,否则便要跌坐在地了。
“爹,娘,大哥,大嫂……”沈菊年推开门,却一个人也没有,家里乱七八糟的,像是被洗劫过。
沈菊年眼眶红了,差点站立不稳,紧紧捂着嘴,站在原地浑身直颤。
李群急忙上前扶住她的肩,“你镇定些,说不定他们出去避难了,这里没有血腥味。”
沈菊年一怔,急忙点头,“对对对,你说的不错,他们一定是逃走了,他们不会出事的,不会的……”
像是安慰自己似的不断重复着,双手紧紧攥着李群的袖子,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李群眼底闪过忧色,要送她上马车,却被她拒绝了,坚持要下来寻找。
李群闭着眼冥想片刻,感觉到东南方向似乎有异响,便弃了马车,领着沈菊年往那边寻去。
走了一段距离,便见一片小树林,这时天色渐暗,林中隐隐有火光,显然是林中有人,而且人数可能不少。
感觉到血腥之气渐浓,李群停下脚步,低声对沈菊年道:“前面可能有危险,你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四处乱跑!”
得了沈菊年保证,李群便让沈菊年藏在巨石后面,自己悄悄入林。他从未在人前显露功夫,但沈菊年相信,他对付那些人应该绰绰有余。
沈菊年紧紧捏着拳头在巨石后等着,不一会儿,林中便响起了打斗声,沈菊年心一紧,悄悄探出头去看,但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刀剑交击的声音,还有惨叫声。
这时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只见到林中火光影影绰绰,沈菊年屏住呼吸,忽然见到几人往这边跑来,急忙蹲下身子掩住身形。
只见两人踉跄着从巨石旁跑过去,身后又追上来两人,手里还拿着刀,一人跑得慢了几步,被后面那人追上,一刀从背后砍下去,惨叫一声,登时咽了气。前面那人听到惨叫声,立时软了腿,大声叫:“别杀我!别杀我!”
沈菊年听到这声音,脑中一炸——大嫂!
“妈的!臭娘们!敢偷袭老子!”两个人上前按住了她,立时便听到布帛的撕裂声。
沈菊年顿觉手脚冰冷,右手颤抖着,摸到一块大石头,不及多想,立刻双手握住了,踉跄着站起来,跑上前去,对着右侧一男子的头狠狠砸下去!
那人毫无防备,被沈菊年砸了个正着!沈菊年力气不小,他立时便脑袋开花,一声没哼就倒了下去。另一人怔愣间,又被沈菊年砸了一下,但第二次力气小了许多,也只砸到那人右肩,那人肩膀脱臼,哇哇大叫,立刻扑上来反击。
沈菊年不是对手,被压在地上,头上被砸了一拳,登时头晕目眩,几欲作呕。那人还要出手,却被人从后面大力拉开,沈田氏哭着嘶喊着:“菊年,菊年,是不是你!他们杀了你大哥,杀了你爹娘!你要报仇!要报仇!”
沈菊年怔住了,浑身冰冷,一动不能动。
那人大骂一声臭娘们,甩了她一巴掌,左手摸到刀柄,操起来反手就是一刀,沈田氏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沈菊年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手脚却冰凉冰凉,使不上力气,就好像是在看戏一般,她什么都做不了,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那人骂骂咧咧地踢了一脚,上前拽住沈菊年,见她一动不动,月光下一张鹅蛋脸清秀标致,便动了色心,双手一扯,前襟便撕裂开来,沈菊年木然躺着,心灰若死,顶上的天,一点光都没有了……
随着一声惨叫,一股热流喷洒在她身上,那人被踢到了一边,有人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又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她。
“沈菊年,你受伤了吗?”
沈菊年茫然地转过脸去看他,眼里毫无生气,就像一个木偶娃娃。
“沈菊年!”他用力晃着她的肩膀,捏住了她的下巴,“沈菊年,你清醒一下!”
清醒?
“爹,娘……”沈菊年无力地喊了两声,眼泪一滴滴掉了下来,落在他手上,“大哥,大嫂……”
萧锦琪怔住了。
沈菊年,哭了。
他从金陵一路跟来,却目睹了这样的事情。如果他晚来一步……
沈菊年推开他,摇摇晃晃地向林中火光处走去,“我要找他们……”
萧锦琪一把拉住她,“你疯了,那些不是流寇,是官差!”
沈菊年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软倒在地,被萧锦琪紧紧抱在怀里。
“杀了……他们杀了……”她颤抖地说不出完整的话,紧紧攥着萧锦琪的袖子,“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为什么杀了她的家人……
今天早上,她还想好了,他们要一起去云都门,去见师祖,在云都山下住下来。他们要过平静安宁的日子,树桑耕田,织布裁衣,她要的真的不多啊,为什么连这些都要剥夺了!
她的家人啊……
她没有家人了,一个都没有了!
把她的家人还给她!
萧锦琪闷声不语,任由她狠狠咬着他的手背,眼泪一滴滴落在手背上。
嘴里尝到了腥甜,沈菊年眼前一黑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