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多人的质疑,其实由您继位本是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了,可是昔日薛凰寐的一些旧部下打心底不服您,纷纷挥袖回了分所,不受传召,还在江湖上散播谣言,说您是靠色相那个什么……总之这些年,派里明争暗斗,渐渐拧成了两股势力,您的日子也很是不好过。 而宫归艳的邪派又屡次挑弄惹事,与我派弟子起冲突。”
“所以本尊便想铲除派内异徒,平定外部纷乱?”
“是。薛凰寐的余党被您扒了个大半,贬的贬,流放的流放。只可惜祖宗留下来的玄铁灵符,却在您继承尊上之位时不见了踪影。这灵符原本就是昭示着尊上身份与地位的圣物,丢失难掩众口,所以尊上您对此很是重视。”
不知为何,我隐隐有不详的预感,手搭在膝盖上,指轻轻一扬,“接着说。”
青纸头一低,压低声音道,“后来据探子密报,近些年薛凰寐的昔日旧部聚集在攸州的一所分部,蠢蠢欲动,尊上疑心他们藏掖圣物想造反,几经派人查探,却仍未果,所以您便决定亲自冒险。”
蠢。
真是愚蠢。
就算他们真的要造反,我也不该深入虎|岤蛇窟孤身惩J除恶则个。
于是松了拧紧的眉头,不禁有些好奇,“你说的分部莫不就是春风一度勾栏?”
“正是。”
我一脸了悟,深深地觉得,那可真是险象环生的是非之地,众公子们平日里除了倒贴恩客,偷藏私房钱,嗑瓜子说三道四之外,还真看不出别的能耐。
“本尊在那儿可是受了不少苦头。”想起初醒时趴在杂屋里身上地那些伤。我就有些凄凄然。
“如今明眼人就不说暗话了。”
我从榻上倾身。望着青纸与玄砚。眼一眯。
“上一任瘸腿老板可是你们杀地?”
两人面面相觑。
“不曾。”青纸答得毕恭毕敬。“房梁尸骸一事。我当时也被吓得不轻。”
我不悦地挑眉。
玄砚目光灼灼地望着我,“尊上计划慎密,易容缩骨之术又实在高明,属下一直不知您潜伏在勾栏内,所以也不会跑去做逾越之事。”
“说起这逾越之事,勾栏里有几个公子到是很妙,那个叫什么风筝的头牌尤为妙……想必玄砚也尝了些滋味。”
刀疤男将头趴得更低了。
“属下对尊上是一片热忱之心。若不是惦念您惦念得紧,也不至于跑去他那儿问您的下落。”说毕一个七尺男儿脸红得像是涨了猪血。
止住,
越说越令人起鸡皮疙瘩。
奇怪了……
既然他们未做,难不成是勾栏里的那几个公子?
“青纸啊,你曾说,我事前派了几位人去勾栏查探,他们可曾已混进去了,都是些何人?”
“尊上做事,我怎敢过问。这事儿只有您自己知道。”
我脸一沉,“我这记忆何时能恢复?莫不也是计划之中?”
“确实是计划之中。您说只有忘记曾经的经历、习惯与喜好,才能脱胎换骨,就算潜入异徒内部也不会被发现。这记忆也是因为您当初练了某种极阴巧霸道的功而变成当下这个样的。”
原来是练功练的啊,那就是说还有得挽回咯?
我大喜,“本尊平日里把秘技放哪儿?”
青纸露出了个古怪的神情,甚为可怜的望着我,“尊上,您以为……这么了不得的宝贝,您会让我知晓么?”
我眉一抖。
“况且……您身上的武功是薛凰寐教您的。如今他已死了。”
青纸和玄砚皆是一副节哀的表情。
我掐着被褥松了又紧,
此番……
这个烂摊子,可真烂得够彻底。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你是何人啊
“我乏了,你们先退下吧。”我手撑着脑袋,神情疲惫地挥了挥手。
“是。”青纸、玄砚皆松了口气。
“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喝住他们,“白龙使是何人?”
玄砚身形微震,“他以前一直忠心耿耿地在薛凰寐身边做事,后来被您贬去了勾栏。”
我卧在榻上,微眯起眼,小指摩挲着着唇,晓有兴趣地说,“他倒是个有趣的人。”
殿里再也无声。
青纸走了。
走前却把一柄扇搁在矮几上。玄砚留了坛酒,怔在原地瞅了我一眼,见我没挽留,也就依依不舍离去了。
莲瓣香炉里的香忽而燃起,袅袅升起,渺渺地钻肺渗腑。
闭目,吸着鼻尖的香气。
我斜躺在紫檀木床上,拿着酒罐子的手搭在膝盖上,不由地怔愣地拨开帷帐,望着窗外的一轮圆月发痴。
咬开手里地酒盖。仰脸灌着。辛辣地液体流入喉咙里。直呼过瘾。
今日之事。发生地事情太过突然。
虽说身世寻来了。却让我比以往更烦忧了。
伸手摸到那柄扇子。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呐呐地念。“扇是个宝贝。结实又耐用。明明是幅好画。为何只画柴枝却不见花骨朵。不过谁叫它惹人心伤。只道是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琼液顺着手流下。宛若碎玉。滴溅在展开地纸扇上。柔和地月光倾泻而来。扇面一瓣寒梅也不绽。枯枝横生。宛若盘错在心头。挥之不去地孽障。
一声叹气化入空中。
我以前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为何会不记得。
如今拾来了真面目,却又遭了重伤,倘若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我又心有不甘。
算计一生。
却算计的自己一片空白,一点儿只得留恋的东西也没有。
我撑起身子爬起来,抱着酒坛子,晃晃脑袋,踉跄着行了几步。
伸着手,带着八九分的醉意摸向木案,铜镜里倒映出一个女人悲恸凄楚的神色,青丝散落胸前,举止娴静,美得不可方物,眉目间却寂寥无比。
仰头又饮了口酒,辣得嗓子都疼了。
笛儿……
你终于回来了。
你回来找我了。我真高兴。
那恼人的幻声又出现了。无论我怎么晃脑袋,都甩不掉它。
脑海里恍惚印出一个男子的身影,已是隔世模样。他一袭白衣,就这么贴上镜中凄楚女子的背,冲动地将其拥入怀,将头搁在她的肩头。
玉容虽是模糊不清,眉目柔情,
一遍一遍地说,你愿与凰儿永世永生再不分离。
冷风拂来,汗毛直竖。
我突然惊醒。
身上除了浓郁的酒香,再没了别的。
傻笑了一下。
皱眉,揉了揉太阳|岤。吮了口酒,抚着桌子地走着,摇摇晃晃。
刚摸到床榻,便被绊倒,摔了个惨,被我这一撞发现榻奇怪得紧儿,隐隐从里边传来沉闷的叩响,还微微有震动。
“莫非,这儿也有机关?”
我打了个酒嗝。叹息一声,干脆坐到地上,手枕在榻上。
摸摸索索探着,沿着紫檀木纹,摸到一个机括,到与在账房时碰触烛台柄机关的情形差不多,我嗤笑,“怎么又是这玩意儿。兄弟,咱又见面了。”
晕晕忽忽地一扭,床榻抖得更厉害了。
轰隆隆的声音闹人得慌,我忍住了想呕的欲望,堵住耳朵,仔细看时,床榻已被挪开,地底下,竟出现了蜿蜒曲折的石阶……
黑漆漆的也不晓得通向哪儿。
这一遭,我完全被吓醒了。
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出现的一切。
待我反应过来后,自己已颤巍巍地摸着潮湿的石壁,沿着石阶梯往下走去。
为嘛要孤身涉险。
为嘛为嘛不把青纸招来问个明白。
正常情况下,作为一个威风凛凛行事作风端正的尊上,应该大喊一声来人啊,把这儿三层外三层包围个水泄不通。
我不是被猪油蒙了心,也没被烈酒灌出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熊胆儿。
如今这么没搞头,委实是因为我名声不太好,又行不正坐不端。
私以为,这个密道既然是开在本尊每日就寝歇息的床下,那应该对吾不具什么威胁性。
说不定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用途。
皇宫里不是有偷情的密道么?
倘若真真是为避人耳目所设,若被我一时失忆抖了出来,那以后这张老脸还往哪儿搁。
正悲戚戚地想着,一团淡淡的光笼罩在了身上。石阶梯也走到了尽头,放眼望去是一张石床,床上铺着稻草。
石案上放着铜狮香炉,旁边堆着几册书,像是有人居住的痕迹。
我抱着酒坛子,有些胆颤惊心,吞咽着口水。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股凉飕飕的风从耳后吹过。
“这儿许久没有客人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床底下的男人
我一惊,转身,踉跄地抱着酒坛退了几步,忙不迭地掏出防身的东西摆在胸前,小小的防御自卫了一下,鼓起勇气,挺直胸膛,厉声道:“什么人?”
“别怕,
我伤不了你。 ”
寂静的石室里传来了一声又一声铁链响动,沉重的锁链摩擦着地面发出的声音尤为刺耳。
我的心脏紧窒,缩成了小且坚硬的一团。
眼眶一热,极戒备地望着被黑暗之处。
密室上方开出的一排小小的孔,为烛火照不到的地方带来了一丝清冷的月光。
一团黑暗之中渐渐有一个轮廓渐渐显现出来。月光之下,那人一袭红衫,坐在轮椅上,淡淡的光华倾泻在他身上,长发垂肩,风神如玉,他的手推着轮,缓缓移动,脸色沉静如水。
“别过来!”我莫名地惧怕了,胸口一悸,全身噌噌地冒起股寒意,手心都发冷。
他依言,推着轮子的手止住了。
衣袍已旧,颜色褪色,已无往日的鲜艳略洗出了些灰白。
膝下地布料斑斑点点。脚踝处锁着铁链。
他微微一笑。
“我虽是个废人。但我不认为你能用它伤我。”
他话里音调隐有调戏之意。语里所指地是被我捏在手里准备拿来架在他脖子上。用以对付他地“利器”——一柄坚韧无比地扇子。
他眼波流转。如秋水。
我顿觉尴尬无比。
忙将手给缩了。
他头偏着,望着我,嘴一抿。
这个笑略微与初时见到的不同,很舒服,像是对待许久不见的老友一般,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熟悉。让人怎么看也觉不够,心里某一处也柔软了起来。
我别开脸,为一时的失态转移注意,故作平静地问:“这是哪儿?”
“如你说见。”他望着我手里的扇子,一双眸子很专注地打量着,“一座不见天日的密室。”
“可是这儿的月色很美。也不见得是暗无天日。”
他颔首,若有似无地望着我。
笑容温雅明亮。
我被他瞧得脸有些挂不住了,“怎么了?”
“曾有人也与我这么说过,只是过了这么久,再听到这句话,别有股时过境迁的意味。”他眸光一闪,情绪瞬间消逝尽殆,声音茫而高远。
眼前这个男人,该怎么形容。
眉目间能揣测出以往的神气,只是经过岁月的折磨骄傲之气收敛,如今在他身上只能看到平和与稳重。
也不知是犯了何事竟被关在这儿。
“这个鬼密室十分的不好找,估计很少有人进来与你叙旧。你说奇不奇怪,出口居然开在我床板上,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进来……其实也是误打误撞。”他清眸专注,令人不敢直视。我声音越来越低了,把手里的酒坛朝他一递,“给,喝!”
他不笑了,双手合十指紧扣,我疑心他不会饮,却没料并不拒绝,缓缓接了酒坛,捧着酒喝了大口。
这是江湖人才会有的畅饮。
……好一个豪爽了得。
剑眉斜入鬓,闭目仰头,喉结蠕动,别样风情。
我却很是惊羡地望着。
很少见到男人像他这般如璞玉,看着像个正人君子,举手投足间风流之中尽散妖娆。
“许久没尝到滋味了。”他很不在意地拿手抹了把嘴。
“不怕我下毒?”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里有我所不懂的情绪,“你不会。”
我眸里闪过一丝赞誉之色。
他抱着,自顾自地摸了把坛子,垂目闻了闻,眉目舒展,意犹未尽地说,“再者我见你喝着它下来的,总不能把自己一并毒害了吧。”
诚然,这家伙委实精得很。
“你为何被关在这里?”
“犯了派规。”他说得事不关己。
……难道不是因为瓦贪图男色,才把他关在这儿,每日幽会之用?不过瞧他坐着轮椅,行动不便的样子,想必真欢起来,那玩意儿理应也不好使。
而且,这个人似乎并没认出我。
我整个儿陷入了沉思。
“能给我看看那个么?”他扬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待我反应过来时,他竟早已伸手抽走了扇子,动作轻巧,眼神温柔,莹白如玉的手指拂过扇面,“你竟还随身带着。”
“可惜是枯枝。有些不吉利。”
“原本是要画梅的,被耽搁就一直没再画了。这是薛凰寐的笔迹,真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
我怔了怔,“咦,你知道的可真多。”
“虽然我被关在这儿,可并不见得是孤陋寡闻,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晓。不过,你似乎变了许多……”他笑着摇摇头,脸上有些轻快的神色。
我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之际。
“尊上,许久不见了。”他轻声说。
他微笑的样在在月光下,仿若隔世。
突觉被人耍了。
不知为何……
听他唤这么一声尊上,我很是别扭不舒服,浑身像是被爬了些虫蚁。
“你不该如此惊诧,鸣剑派里上上下下谁不认得尊上。
年纪尚轻便能击败薛凰寐统领全派,武功盖世,独领风马蚤,令世人敬仰。”
他嘴角轻抿。
“……就算在这地牢里,我也如雷贯耳。”
他打开扇子,视线移至到扇面上,注视良久。
我脸上有些懊恼。
他不露声色,和我闲扯了这么久,竟是一早便认出了我。倘若是我将害他成这副模样,而他又有心寻仇,刚才乱侃七聊八聊的那些时机,足够我死上千百回了。
我正处于深深的自我唾弃中不可自拔,
另一处,他却早将我抛之脑后,单手撑在轮椅上,推着轮子,缓缓来到了石案前,一路上锁链声哗啦啦不断。他只是不管,手里捧着扇子,宝贝儿似地对待着。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手白净如玉,一看便知曾经是个被人伺候贯了的公子哥儿。
“你既然还称我一声尊上,为何不坦诚告之,究竟是触犯啥了不得的派矩,被关在这儿无人照料不算,还要遭此虐待?”
唉,小笛笛。
你这娃娃真欠扁,自己做的事,偏要装做不记得,如今真的全忘了个光,报应啊报应。真不记得也好,假忘掉也罢,还要往人家伤口上撒啊撒盐。
我这里还有胡椒粉,你要不要,也一起撒撒?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佛经修身心
“听了不该听的,做了不该做的。懂得太多,又错信了他人。我本是已死之人,却没料想死又死不了,只得苟且活在地窖密室内,生生世世不得出去。”他掀起袖袍,手一扬,搁下了扇子,摊开宣纸,左手拿起了一支笔,眸光一闪,“还是谈谈尊上您自己吧,似乎不忆得以往的事了。”
“没错,何止不记得。”我愤愤然,倚靠着他的轮椅,坐在地上抱膝叹了一叹,扭着脖子很是诚恳地望着他,“你说怪不怪,他们都说我武功盖世,神功了得,只手遮天,风马蚤得不得了。其实都是个屁,我现今一点儿内力都使不出来。”
悠悠月芒,照在他身上,
脸上也有了层朦胧柔和的光。
“当下这些话,可切莫与旁人说。”他眉毛抬起,沉思片刻。
“如果我没猜错,派里还有些旧翼未除,若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弱点暴露给旁人,那可不是我所认识的尊上。”余音止,他的笔就落下,旧黄的纸上瞬间便沾染墨,虽看不清写了什么,但行云流水,笔锋苍劲有力。
他用的是左手。
我怔了,眼波流转,“你说的话倒是极有趣了。那么只不知在你的眼中,本尊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派外的人皆说您是一个心思慎密,惯用阴毒伎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少年郎。”他字字铿锵,语气很柔软地诉说着我的罪行。
不过眼里却含着笑意。
我憋得慌,却又气不起来,委实觉得这个人还实在,没有昧着良心拿好听的话来吹捧我,光用外边的传闻来填我的嘴。
想来。我地事迹确实有些不堪……
枭雄还好理解一些。只不过——
“少年郎?”
“无论您是身处鸣剑派里还是游走于江湖。都爱用男装示人。还曾闹得外人皆以为薛凰寐有断袖之好。”他突然一怔。止住了口。“对不住了。我不该提起他。”
“无妨。你尽管往下说。”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角淡淡含笑。“您还一度夸口说。若生得一副男儿身。定是数一数二地美公子。天底下再无人能比您更风流倜傥更玉树临风。”
我脸红上一红。
没料到他说的会是这个,诚然换回这身好皮囊以后,我私底下也揽镜照了不下上百次,次次欢欣,可这些臭屁的话被别人说出来,还真有些受不住。
如此想来,俺这闷马蚤的品性还真是与生俱来的。
他细细瞧着我,眼角微微上扬。
我也扑哧,忍不住笑了。
笑完心里却一阵发紧,他方才是无意一提还是有心点拨不得而知。但,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倘若派里其他人晓得我没了内力又失忆,只怕我会落得像薛凰寐一样,既被篡位又保不住性命。
爱穿男装么?
有趣。
青纸从未与我说,夜里当着玄砚的面为我披上的却是一件女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