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安子陌扬眉大笑起来:“确是有道理。可能便是因为太皮了,才被娘亲叫作丢丢吧。”
轻尘也淡淡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却只剩沉默。
微风徐徐吹动,迎面而来,吹动轻尘眉间的发丝,她身上的幽香飘散,游离在他的鼻间。他偏头看去,只见她微微眯了眼睛看着远方,脸色因为晒太阳而有些泛红,一如当年那般,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心中忍不住再次一动。这些年,她变了很多,许是因为性子变得恬淡了,容貌过了这么多年,竟看不出什么变化,仿佛还是当年那十几岁的姑娘。但是从她的为人处世间,却真的看得出,真的是成熟了。正如对待丢丢,真真是一个严母的模样。
他想起她先后失去的那两个孩子。如果都还在,此时便是与丢丢差不多一样的年纪,难怪她待丢丢,真如自己的孩子一般。只是孩子能够找到丢丢替代,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她心中空出的那个位置,可不可以由他来替代?
“尘儿……”他低低唤了一声,声音之中有着莫名的忐忑。
轻尘偏过头看着他,疑惑道:“怎么了?”
他看着她,久久的沉默,目光之中却是隐藏了多年,此时再次浮现出来的某种情绪。轻尘一见,心中微微一震,回过了头不看他。
良久之后,他才终于又开了口:“你一个人照顾丢丢,是在太辛苦,不如,我们一起——”
“现在不就是我们一起照顾她吗?”轻尘笑道,“况且她黏着你可比黏着我多,我辛苦什么。”
他懂了,复又沉默下去。
这些年,京城的消息他也不断收到,每年回京述职也曾亲眼见到,可是却从不向她提及分毫。曾经有一次试探着问了她一句,她却只是蹙着眉,笑道:“你跟我说这些作甚,好没意思!”
自那以后,他便只字不提了,有时候会觉得就这样一直平淡的生活下去也不失为美好,但是有时候也会觉得不甘,这么多年,也总想为自己争取什么,给她一些不仅是以“故人”名义给的关怀。
然而,在过了七年之后,他终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却依旧是这样一带而过,他无法不挫败。
正失神间,轻尘忽然长舒了一口气,刚欲站起身来,脚下却蓦地一滑,幸得被他眼疾手快搀住,才没有摔倒。轻尘稳定了心神,忍不住笑了:“亏了有你。”然而欲往回走的时候,却发现他依旧托着自己的手臂未曾松手,而目光之中,也皆是灼热。
“子陌?”轻尘心中不免有些慌乱,想要他放开自己。
“尘儿,为什么不能?”他紧紧的看着她,“我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我们一定会很好,而我依然是你最好的选择,不是吗?尘儿,就像当初在乌孙的时候那般,你不能答应我吗?”
轻尘看着他,良久之后,缓缓摇了摇头:“子陌,可是为什么你不问我想不想选呢?当初乌孙草原,你明知我也是迫于无奈,而今时今日,我觉得这样很好,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我不想再做什么选择,那样会让自己很累。”
“可是我再也不会让你感到累。”他依旧托着她的手臂,不放开,却也不进犯丝毫。
轻尘摇头一笑:“子陌,这一次,我可以自己做到,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尘儿,如若我说,那不是麻烦,而是幸福呢?”他垂了眼,看着她微微有些发怔的脸,似是喃喃,又似倾诉。
有客到访
“尘儿,如若我说,那不是麻烦,而是幸福呢?”他垂了眼,看着她微微有些发怔的脸,似是喃喃,又似倾诉。
“子陌!”轻尘终于微微用力挣开了他的手,“你的幸福,不该在我这里。从头到尾,我带给你的都只有麻烦,你不该如此……”
“尘儿,我已经等了七年,七年,我才将自己心中的话告诉你,我以为已经足够了。”他眸色深深,似藏着无尽的苦痛,“大不了,我可以答应你,像那年一样答应你,我可以等,等到你可以接受我的那一天。”
轻尘缓缓的摇着头,苦笑:“子陌,我怎么能让你等我?你这般好,世上自有大把的好女子为你而等候。如今,我们都已经不复当年的懵懂,你却为何还是这般执迷不悟?莫说现在我已经是个心死的人,即便是心没死,我又拿什么来匹配你?”
安子陌的手僵在半空中,良久之后终于缓缓放了下来,抬头又笑了:“罢,我懂。”
沉默了片刻,轻尘终于也笑了起来:“子陌,如今你年岁也不小,便是瑾瑜与你同岁,也已经快要做父亲。世间身世清白的好女子这么多,你可得抓紧了。”
“爹爹,娘亲!”
突然之间,远远的传来丢丢的呼喊声,安子陌回头望了望,挑眉笑道:“做父亲,我可比瑾瑜早了许多。”
丢丢极快的跑上前来,扑进安子陌怀中,被他抱起来。轻尘见她满脸都是汗,不禁好笑,取出绢子上前为她擦拭着。
这方才算是恢复了正常,轻尘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下一刻,却听安子陌道:“我父亲近几日可能会过来,你与丢丢先与我一并去公衙内住一段时间吧。”
“安老将军?”轻尘微微一怔,还未答话,丢丢已经大声呼好:“要见到爷爷了吗?我要随爹爹去,娘亲一并去!”
安老将军,在安子陌戍边之后,每年这个时间都会前来探望儿子,而自从四年前见到丢丢之后,几乎将丢丢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女疼爱,更是年年必来,有时候一年还会来两次,便是为了见丢丢,反倒将自己的儿子都冷落了。对此,安子陌常常是哭笑不得,但是每逢老爷子来,还是要将丢丢接进府中,而轻尘要照顾丢丢,也只能一并前去,只是她身份毕竟尴尬,入了府也尽量避着安老将军,而偶尔见到了,也彼此微微点头而过。
然而今年,她却莫名的不想同去,只道:“我便不去了,你那府中也不缺人,总会有人照顾丢丢。”
闻言,丢丢即刻大闹起来:“我要娘亲,我要娘亲一起!”
安子陌无辜的耸耸肩,看向轻尘,轻尘迫于无奈,也只能应了。
公衙后的将军府内,其实常年都准备着轻尘与丢丢的住处,安子陌知道轻尘喜静,特意择的是一个僻静的小院,甚至还移植了许多大树过来,愣是在这草原之地辟出了一片幽静的花木扶苏的胜地。虽然轻尘只是每年过来几天,却也让这里有了足够的价值。
将轻尘与丢丢安顿好之后,他便又折回衙内办理公务,虽然都只是琐事,但却不得不亲力亲为。临走前,丢丢趴在窗户上喊他:“爹爹,你晚上早些回来陪丢丢吃饭!”
安子陌笑着答应了一声,离去了。丢丢回过头,蹙眉看着静静收拾东西的轻尘,叹了口气:“娘亲,你应该嫁给爹爹,这样子这些事情都有婢女帮你做。”
轻尘抬头看向她,只觉得头痛:“你哪里学的这些?”
丢丢立刻捂了嘴作无辜状:“丢丢只是舍不得娘亲辛苦。”
轻尘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孩子实在人小鬼大,总爱说一些奇怪到不与年纪相符的话,也不知是遗传自谁。记得安老将军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便曾惊叹过,丢丢面相生得极好,眉宇间隐隐有着贵气,只怕并非普通人家的女儿,却不知因何却与父母失散。
“娘亲,爹爹只想娶娘亲。”片刻之后,丢丢突然又开了口,有些神秘兮兮的模样,“上一次丢丢来爹爹这里的时候,见到城东那个徐媒婆,拿了好多张画像给爹爹看,说是要帮爹爹物色一个好妻子,可是最后爹爹拿出你的画像,很凶的对那个媒婆说,若你手中有她的画像,我便应了。哈,最后那个媒婆灰溜溜的走了,笑死丢丢了!”
“丢丢!”轻尘放下手中的衣物,上前将她从窗沿上抱下来,微叹了一声,“你记得,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爹爹应该要娶一个好女子,你再和爹爹在一起的时候,便要学着劝劝爹爹,知道吗?”
“可是娘亲不就是好女子吗?”丢丢偏了头看着她。
轻尘无奈:“娘亲不是。以后你不要在爹爹面前提起娘亲,懂了吗?”
丢丢其实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夫人都收拾好了吗?还有什么需要奴婢做的?”门口的丫鬟姗姗来迟,喘着气看着轻尘。
轻尘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没事了,芸初。你怎么累成这般模样?”
芸初喘着气进门来,轻尘放下丢丢为她倒了一杯茶,她一口气喝干了,方才道:“前面来了客人,管家方才吩咐我将茶送过去,送过去又不合客人的口味,又要我换,来来回回折腾人,可算是累死我了。”
轻尘笑了一声:“那你这般急着过来作甚,我又没什么事急着要你做。”
芸初也笑了起来:“我想早点过来看看丢丢这个丫头。丢丢,想我没?”
远方来客
前院堂屋内,安子陌脸色微微有些泛白,手中汗意阵阵,却也只是暗自咬了牙看着坐在上首的男子,做梦也不曾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他。
可能是因为自小便太过深沉的缘故,即便此时已经隔了七年,他的变化其实并不见得多大,最明显的便是眉宇间愈发添了帝王的霸气,那双素来深邃的眼眸,经了岁月的洗礼,愈发的幽深,仿佛只要看一眼,便能沉进去。
吴永连和风林随侍在左右,为他将桌上的衙门公册一本本摊开来,他皆拧了眉一一细细看着,良久之后方才抬起头来,看向安子陌:“子陌辛苦了。”
声音淡而无味,安子陌听在耳中,却宛如利剑一般的刺人,过了许久他方才低声答道:“臣食朝廷俸禄,自当竭尽全力为皇上效劳。”
皇帝淡淡点了点头,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些年子陌戍边,也确是辛苦。回京之后,朕会下旨将你调回京城,也算是对你的犒赏。”
“皇上……”安子陌犹豫了片刻,抬起头来看他,“皇上是准备攻打天朝吗?”
皇帝略略冷笑了一声:“子陌有见识。”
安子陌心中蓦地一凉。果然不出他所料,皇帝今次微服前来,竟是为了攻打天朝蓄势!可是天朝与大胤,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国,况且,两国国力相当,军力相当,若然开战,必定是苦不堪言。
“皇上——”安子陌方欲出言相劝,皇帝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眸色冰凉:“子陌对朕的决议有异议?”
“臣请皇上三思。”安子陌跪了下来,沉声道:“两国开战并非儿戏,皇上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皇帝“啪”的扔掉手中的公册,冷笑:“子陌竟看得出朕意气用事?倒真是好眼力了。”
安子陌一怔,抬起头便看见吴永连拼命对自己使眼色,不禁迟疑了片刻,却突然听见外间传来丢丢的声音:“爹爹——”
守在门口的人竟没能拦得住她,丢丢径直冲进了屋中,却见安子陌跪在地上,顿时愣住了,看了看屋中的情形,奇道:“爹爹,你跪着做什么?”
安子陌惊得再次发了汗,一把将她拉进怀中,低声道:“你怎么来了?娘亲呢?”
丢丢往皇帝的方向看了看:“我听说你在招待客人,过来看看呀!爹爹,那个就是你的客人吗?”
皇帝看着下方的女娃,蓦地挑起了眉:“子陌几时成了亲,有了女儿,朕竟然都一无所知?”
安子陌张口无言,却是丢丢理直气壮的看向皇帝:“是你让我爹爹跪着的?”
皇帝微微一怔,看着丢丢稚嫩的容颜,心中竟蓦然升起一阵酸楚,片刻之后淡淡道:“子陌,平身罢。”
“谢皇上。”安子陌声音低沉了下去,站起身来,将丢丢抱起,想要找人将她送回去。
“子陌,你还没有告诉朕,几时有了这么大的女儿?她叫什么名字?”皇帝淡淡抿了口茶,身子却不自觉的一僵,看向手中的茶盏,良久之后才放下来,却已经微微失了神。
“我叫沛菡,我娘亲给我取的名字。”丢丢见有人问自己的名字,立刻骄傲的将自己的大名报了出来,同时挣脱安子陌的怀抱,跑到皇帝身边:“你说,这名字好听吗?”
皇帝脸上不知为何竟有些僵硬,淡淡一笑,竟觉脸部有些酸楚的感觉:“好听。”
他身旁的吴永连和风林见状,竟同时流露出惊讶的神情来。连终日跟在他身边的吴永连,也不记得他究竟多久未曾笑过,然而今日,却是叫两个人都微微有些震惊。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