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人都松了口气,然后相视而笑,每张脸上都写着尚不便出口而只得暂且按捺的“恭喜恭喜,同喜同喜”。
林娉柔最沉不住气,到底还是说了出来:“现在给尧尧他们筹办婚礼的那家公司就很不错,不如顺势把觉远的婚礼也交给他们办了,也是省事儿。”
陆尧和颜颜的婚礼定在三月中旬,如今算起来已经不到一个月。结婚礼服也是定制的,约好了二月底赶出来,试过之后若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也好来得及改。
这天下午,林觉远正忙得不可开交,私人手机响了:“小舅,是我,您这会儿有空吗?能不能帮个忙?”
林觉远开了免提,把手机搁在一边,十指仍在键盘上飞跳不停:“什么事?”
“我本来约好了今天下午去试礼服的,治疗的时间做太长了,这会儿都没脱身,怕是赶不及了。”
林觉远手头的动作缓了下来:“怎么不让他们把礼服送到家里去试?”
“那不是最近出门都少吗?我和颜颜都愿意趁这机会出去转转。而且颜颜的室友前几天生孩子,她答应了今天去看,正好回来路上就去试礼服了。”
林觉远停了下来:“你们俩不是一块儿的?”
“嗯,她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我让老张送她的,她没让老张等,说自己打车回家,或者到时候再打电话让人去接。”
林觉远顿了顿:“我能做什么?”
“小舅,您身材跟我差不多,不如您去替我试试得了,您穿着好的,搁我身上准也差不了。”
林觉远皱了皱眉:“胡闹!”
陆尧倒有恃无恐:“拜托了,小舅,您对我最好了!时间是三点钟,这会儿已经两点半了啊,地址您知道,差不多就该过去了哈。”说罢,他径自把电话挂了。
林觉远摇摇头,抬手在眉心捏了捏。
恰在此时,秘书的提醒在一旁的通话器里响了起来:“林总,两点四十五有跟各部门主管的例会,在第三会议室。”
林觉远答道:“我现在有事出去,可能就不回来了。你通知他们改到明天上午九点半。”
正文 第 39 章
林觉远走进那家礼服店,立即有一名训练有素的接待小姐迎了上来:“您好,欢迎光临!”
林觉远点点头,简短地报上礼服主人的名字:“陆尧。”
接待小姐脸上的笑容更盛:“您的礼服已经准备好了,请这边来。”
林觉远跟着她穿过幽雅得略显岑寂的店堂。这是一家高档礼服精品店,因为价格惊人,基本上只面向高收入人群,一个月能接到一笔订单就足以维持,所以客人极少,此时看起来便只有林觉远一个人似的。
他跟着接待小姐走向左手边的楼梯,楼梯口悬着的牌子上标明“男装部”。接待小姐依旧笑靥如花:“陆太太已经在女装部试衣了。陆先生,您太太真是漂亮,气质更是好,那件婚纱也只有她穿才最不辜负设计师的心血。”
林觉远不欲澄清接待小姐的误会,只道:“她也到了?那她试好离开的时候,麻烦你们告诉我一声。”
接待小姐原以为他们俩是一起来的,只因为先生先去停车,太太才先来到店里,此时听他这么说,不禁一怔,却也不敢多言,连忙应道:“好的。”
林觉远又叮嘱了一句:“不要让她知道我在这里。”
接待小姐又答应下来,满腹好奇,不知他们之间如此这般,究竟是有钱人的阴暗难解,还是这位陆先生有心制造浪漫。
但这横竖是无从打探起,她便也只有照做。
林觉远穿上陆尧的结婚礼服,果然十分合身,整个人越发显得英挺卓绝,他立在三面镜子前,服侍他试衣的小姐举着一面大镜子站在他身后,让他也能看见后面的效果。
裁缝本人也在一旁亲自盯着,如果客人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好当场记录下来,回头按他的心意一一改过。
林觉远提不出太多的改进意见,心里也是有些着急。他知道颜颜向来试衣颇快,对于喜欢的衣服尚且如此,何况是或许令她不太上心的婚纱。
果然,他刚把礼服换下来,就见刚才的接待小姐匆匆走来:“陆先生,陆太太刚试完婚纱离开了。”
他道一声劳驾,匆匆穿上外套就追了出去。出门左右看看,很快就看见颜颜的背影。
他不动声色地跟了过去。
颜颜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长毛衣,黑色legging上套一双平底的薄羊皮靴子,也是深灰色。天气还冷,她外面穿着一件黑色短羽绒外套,披着的头发上戴一顶暖色格子的小呢帽,衬得她年纪很小,娇俏可爱。
如果看不见她脸上的落寞神情的话。
林觉远看见颜颜走得很慢,似乎有心在街上流浪,不肯回家。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雪,时不时刮过一阵冷淅淅的风,直往人心里钻进去。她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常常侧首望着街边的橱窗,使得林觉远能看见她的半边脸庞,仿佛全部覆在她睫毛下雾蒙蒙的阴影里,连哀伤都是氤氲混沌的。
林觉远的心一下一下地抽痛。那双小羊皮靴子还是当年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买的,他记得她以前穿着它们是刚好合适,能把小腿裹好,可是现在那双靴子空了一圈,显得她的小腿细瘦得可怜。
她原就有一双纤细的腿,小巧的脚。一米六八的身高,才穿35码的鞋子。他以前常常把她的脚托在手心,觉得还没有自己的手掌大,嫩嫩的莹白,干干净净的,指甲上也从无任何点缀,只是天然嫩嫩的粉色,引得向来略有洁癖的他也忍不住把那几个脚趾头一一含到嘴里去。
其实人的脚趾是隐秘的性敏感带。第一次含住她的脚趾时,他就注意到她失惊之后满脸胀红,呼吸登时急促紊乱,一定是在小口小口地咽下突如其来涌到嘴里的细碎呻吟。然而她胸前立时高高耸起,这是她自己也无法掩饰的,刹那汹涌的动情无处遁形。
他就此欲罢不能。
颜颜一直茫然地走着,钱包里揣着于她而言几乎是怎么也刷不透的信用卡,可满大街却没有一件令她想要拥有的东西。
如果最想要拥有的幸福已经永远失去,那么其他任何东西,就算是得到了,又还有什么意义?
那家礼服店是在东单,她一步一步地走着,恍然未觉时间流逝,举目却已是西单了。有一股又甜又暖的香味浓浓地钻到鼻子里来,她扭头望去,看见对街有小摊儿在卖糖炒栗子。
她停下来站了一会儿,终于走过去,尽量让脚步轻快,使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
她掏出几块零钱买了一大袋糖炒栗子,心情似乎好了很多,连蹦带跳地回到原先的地方。这里有好几张长椅,此时正好有一张空着,她坐下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坐在了偏左边的位置上,右侧空出一大块,像是在等着什么人,留着给他坐似的。
颜颜怔了一会儿,才把目光从右边空空的座椅上收回来。
以前还和林觉远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俩每次坐在沙发上,都是她坐在左边,他坐在她的右边。那时候她还常常琢磨一个奇怪的问题:男左女右男左女右,到底怎么样才算男左女右呢?是应该他坐在我的左边,我坐在他的右边吗?还是其实我们这样就是对的,因为别人从前面看过来,我们俩就正好是男左女右?
如果随时随地都遵循了男左女右的法则,会不会就比较吉利,比较好运,比较……
容易幸福?
可是这个问题终究是不重要的吧,所以她从未提出来过。她不记得两个人这样坐在一起的习惯是怎么形成的了,或许是林觉远想要的,那么她就不能提出异议。
既然横竖是不能提出异议,那么提出问题也是没有意义的。
那时候她总是那么怕林觉远,以至于对他惟命是从。
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她的这一点,可是也因为如此,两个人漏掉了多少话没有机会说出来,如今回过头去后悔,却已经再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颜颜低下头,从大大的棕色纸袋里拿出糖炒栗子,一颗一颗剥着吃。
真的吃起来才知道有多麻烦。剥下来的栗子壳儿不知道该扔在哪里,刚才应该跟师傅多要一个纸袋来装垃圾的。
颜颜不过吃了几颗,无处可扔只好塞在手里握着的栗子壳儿就已经使她行动不便了。她侧脸看向左边,坐在那张长椅上的是一对情侣,也在剥糖炒栗子吃,此时男孩子正扭着身体把自己距离女朋友稍远的那一侧上衣口袋送上来:“那边口袋已经装满了,放这边吧。”
他女朋友噘着嘴:“好麻烦,一点都不顺手,你把裤子口袋拉开,我放你这边裤子口袋里!”
这个男朋友真是好,居然舍得让女朋友把粘糊糊的栗子壳儿扔自己口袋里,心甘情愿给她当垃圾箱!
但他也不免有些无奈:“好吧好吧,反正我好几百块钱买的衣服都被你弄脏了,也不在乎多弄脏一条几十块钱的裤子。”
颜颜想了想,忽然笑起来:这两个人真笨,不会换换位置吗?倒过来坐,女孩子挨着男孩子的另一侧空口袋,就又可以把栗子壳儿扔到他的上衣口袋里啦!
只可惜她这么聪明,却没有人把自己的衣服口袋送上来,供她装栗子壳儿。
她索性把满满一握的栗子壳儿都扔回纸袋子里去,从壳儿里挑出栗子来吃。这样子固然可以混过去,到最后却一定是会漏掉好些完整的栗子被当作壳儿一并扔了的。
又一阵风吹过来,披在肩膀上的长发扑到脸上,就此搭在那里,不肯回去。颜颜顿觉痒丝丝的难受,想要拨开头发,这才意识到手上粘糊糊的,又是糖又是油。
那个女孩子也娇声嚷嚷起来:“手好脏啊,这附近也没地方洗手,怎么办?都怪你,该你剥了喂给我吃的!”
她男朋友娇宠地说:“那我的手也会弄脏啊,到时候没法牵着你,你不好好走路怎么办?放心好了,我给你带了湿纸巾,就知道你一出门就会给我制造麻烦!”
颜颜扭头望去,看见那个男孩子正掏出几片湿纸巾来,握着女朋友的一只手,一根一根手指地替她擦起来,从指尖到指根再到手掌,擦到指缝的死角里时,便格外认真。
女孩子却打了个寒噤:“好冷!”
男孩子不吭声,只是圆起嘴唇,一边擦一边呵着气,替她暖手。
颜颜飞快地转回脸来,低下头,马上就有一串亮晶晶的水珠,噼噼啪啪急落在纸袋子里,把糖炒栗子砸出噗噗的闷响。
林觉远心如刀绞,再也管不了太多,一个箭步冲到颜颜身边坐下,捉住她的双手。
颜颜惊惶地抬头看他,连眼泪也怔怔停在腮边,眼中满满的全是难以置信。
林觉远将她的手指含到嘴里,把那香香甜甜的味道细细地吮干净,眼睛只是定定地望着她,隐忍不住的柔情如同滔天巨浪,拍在身上,痛不可抑。
他腾出一只手,替她把贴在脸上的头发别到耳后,顺势擦掉那几滴泪水。
可是眼泪是可以越擦越多的。颜颜垂下眼,又有两颗硕大的泪水沉沉地砸下来,落在林觉远的掌心。
正文 第 40 章
结婚礼服试好之后,先前专人设计特意定制的精致请柬也做好送了来。林娉柔的意思本来是把新郎新娘的名字印成烫金字体的,陆尧却坚持留空。
他说得很有道理:“名字该到时候让新郎新娘自己一个一个写上去,就好像签字盟誓一样,那才有意义呢。”
请柬到这个时候还没送出去,已经有点嫌晚,毕竟人家接到之后,还需要时间来决定是否参加,或腾开安排,以及准备礼品。所以三月初的这天,请柬一送回来,林娉柔就催陆尧和颜颜当天就把请柬写好,然后赶紧封起来寄出去。
陆尧这天精神似乎有些不好,一直在床上躺着,就让颜颜先写。他说:“等新娘都签好了名,我心情一畅快,一会儿准就下笔如有神了。”
林娉柔啐他:“你这是签名,又不是写文章,要什么下笔如有神?”
陆尧笑了笑:“妈,您出去,让小舅来一下,我有话跟他说。”
颜颜笔尖一顿,几乎多写了一划,硬生生地刹住,这个字还是好看不起来了。
她掩饰地低下头去吹干墨水,陆尧突然叫她:“颜颜!”
“唔?”她抬眼,用目光询问。
陆尧温柔地看着她,问了个有些奇异的问题:“颜颜,你知道为什么我坚持请柬上的名字要用手写么?”
“你先前不是一大套说辞吗?说得挺好的。”颜颜没有直接回答。她本来就不是很爱说话的人,现在更是常常觉得有些不是发自内心的话,光是想一想都让自己疲累不堪,完全没有精神说出来。
陆尧倒也没往心里去,只轻轻摇了摇头:“那只是其一。颜颜,我以前看过一个故事,给你讲讲吧。”
“好啊。”颜颜答应着,这么几句话间,她已经又写了好几张请柬,一个一个“章颜颜”,中规中矩。
“这个故事叫做《小武》。故事是以第一人称写的,那个‘我’是个女孩子,她曾经是小武的女朋友。她通篇都是这么写的:
我和小武分开的第一天,小武没有吃饭,胡子长长了一截,整个人看起来潦倒不堪。
我和小武分开的第一个月,小武终于开始振作了一些,又能照常上课了。
我和小武分开一年,小武找到了很不错的工作,只是人还是很沉默。
我和小武分开五年,小武要结婚了,只是在写请柬的时候,他粗心到把新娘的名字全都写错了。
我看到小武对着一堆作废的请柬失声痛哭,真想过去抱住他。我想告诉他:小武,下辈子我再也不那么冒冒失失的了,我一定会在过马路的时候很小心很小心,不会因为看到你在对街就迫不及待地要扑过去,不会注意不到那辆疾驰而来的车……”
颜颜的笔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她自己也不知道,更不会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刹之间已经变得煞白。
“……这个女孩子……她和小武分开,是因为她出车祸死了?”她愣怔了好一会儿,终于从齿缝间挤出了一个在此时应该问出的问题。
陆尧并未置答,只浅浅地笑着,望着她的目光却深邃如海:“颜颜,其实我特想知道,如果让你把请柬上新郎的名字也写了,你会不会也全部写错?”
喀哒一声,颜颜手中的黑色签字笔掉在桌面上,戳出了一个黑点。
陆尧笑着摇了摇头,转开脸去看着阳光明媚的窗外:“可惜这批请柬是专门设计的,没那么多好浪费,这会儿时间也已经很紧了。”
颜颜望着他,觉得时间彻底静止了下来,在一段静止的时间里,人自然是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
门上传来几声叩击,随着陆尧的一声“请进”,门被推开,林觉远走了进来,看见他们俩的样子,不由有些讶然。
陆尧转过脸来,一脸笑意柔软得能令整个世界都突然安静下来:“颜颜,我有话跟小舅单独说,你先出去一下,好吗?”
颜颜站起来,迟疑地望着陆尧,恍惚看见他点了点头:“出去吧。”
看着颜颜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陆尧转过目光,定定地看着林觉远。
他沉默着,林觉远也什么都没有说。
然后,陆尧很突兀地开了口:“你有多爱她?”
林觉远微微一震,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渐渐冰消雪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情思如同被束缚太久的山泉一般猛然跳脱出来。
陆尧轻轻笑了,重新将问题阐述得更为清晰:“小舅,你有多爱颜颜?”
林觉远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口。他的本能反应是脱口反问你怎么知道的,以及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然而再仔细一看陆尧脸上的神情,他又觉得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
他的心跳倏尔平复下来,静静地答道:“爱到可以用灵魂去交换。”
陆尧脸色一黯,重新望向窗外,轻声道:“我也可以的。”
林觉远笑了一下,目光烁烁:“我所说的可以不仅仅是可以,我已经这么做了,我一直在这么做着。”
他给出这个解释的时候,并没有去考虑陆尧是否能够理解,然而陆尧并没有追问,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么,我输了。”
他望定了林觉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