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面前这位才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道,竟把这点点小事看的比天还大。李太太轻咳一声:“这一时半会儿的你也转不过弯来,先让杜姨娘和四姑娘进来,你再收拾收拾,等会儿跟我回家去。”
回家?李氏立即站起来:“我不回去,万家要休我,我就死在这里,哪也不去。”李太太忙把她扯了坐下:“要过年了,你回家瞧瞧送送年礼再住几天也是常事,等住过几日四姑老爷来接你回来过年,那不就是泼天大事都没了。”
李太太本想着今儿来劝劝李氏,劝得转了就陪她去见万老太太侍奉汤药,这样也算表过歉意,谁知李氏怎么劝也劝不回来,那只有把她带回家去慢慢再劝。李氏虽坐了下来还是一脸不高兴,李太太哪管她高不高兴,先让邱嫂子把等在外面许久的秋蝉母女请进来,又让邱嫂子着人去和万老太太万三老爷各自说清要带李氏回家消遣几日的话。
李氏见自家嫂子忙的团团转,也不好过于扫她面子,当秋蝉带着文珍进来时候,李氏总算露出一丝笑容。秋蝉先行礼,然后才从奶娘怀里接过文珍,握住她的双手行礼:“四姑娘见过舅母,舅母安好。”
李太太已经伸手抱过文珍,逗弄一会儿,赞了两句,又说秋蝉辛苦了,秋蝉恭恭敬敬答了,李太太笑着道:“今儿我过来,还要带你们太太回家住几日,这几日姑老爷就全要你服侍,辛苦你了。”秋蝉怎敢称辛苦,李氏已经再次气得要发火,那手却被李太太紧紧握住。
等到秋蝉母女退出去,李氏才怒道:“大嫂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服侍老爷,她也配?”李太太决定从现在到离开万家都不再说一个字,让邱嫂子带着丫鬟把李氏常用的东西收拾起来,万老太太那里已经派了夏云过来传话。
夏云对了李太太道:“老太太命奴婢过来,说多感舅太太盛情,三太太回娘家消遣些日子也好,等过几日三老爷再去接她回来过年。”说着夏云又把手里东西送上:“老太太说了,她病着,也没能起来招呼舅太太,实在过意不去。这是两根山参,舅太太拿回去给亲家老太太补补身子,还请舅太太上复亲家老太太,说等我们老太太身子爽利了就过去寻她斗牌。”
李太太一瞧那山参就知道了好东西,叫进自己的丫鬟接了山参,又谢过万老太太,就准备带李氏走。这时万三老爷走了进来,李氏见了他,面上先是一喜,接着就想起还在和他恼呢,那喜色随即就消失,回头看着李太太:“大嫂,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万三老爷叫住李氏:“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方才李氏是打死不肯被休的,此时又抬了头:“你不是想休我吗?现在我娘家人在这,你休书拿来,我立即走,你也不用去接我。”李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全身汗津津的,怎么劝了这半天就没听进去?
李太太刚想打圆场,万三老爷已经叹气:“我和你八年夫妻,历来知道你是个不饶人的性子,可是从没想过你会这样不饶人,你且想想,那日那几句话,你说的对不对?”李氏已经冲到他面前:“那你也不能开口就说休我,这样的话,不是比杀了我还让人难受?”
当着李太太,万三老爷有些狼狈,又要为自己辩解:“还不是你先伤了我?”李氏语塞,李太太在旁边装模作样咳嗽几声,才开口道:“好了好了,你们俩也不要先争什么谁对谁错,妹夫,今儿我先把妹妹带回去,等过几日你再来接她就是。”
万三老爷忙退后一步给李太太行礼:“多谢舅嫂。”李太太这才拉了李氏的手:“走吧,此时还能赶得上回去吃午饭,妹夫,你好好等着吧。”说着李太太已经笑了出声,扯了李氏就往外走,邱嫂子带着两个丫鬟抱着李氏常用的东西鱼贯而出。
万三老爷站在屋门口看着她们身影消失,那眉头一直没松开。
“哦,三弟妹去娘家住几天也好,李舅太太和李舅老爷都是讲道理的,有他们劝着,这件事也就葫芦提过去了。”初雪给万克己换好了鞋,听他这样说不由笑了:“不是都说男人家不管这后院里的事吗?怎么三老爷这事你就这么关心?”
万克己端了茶,坐到火炉边的躺椅上,那躺椅上放了个汤婆子,又靠近火炉,坐在那风又吹不到,再喝一口茶,身边是娇言软语,真是神仙都不换。
万克己呵呵一笑:“老三是我兄弟,况且我们男人在外面做生意,回到家总希望家里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要是回到家茶是冷的、饭是凉的,一家子人在那里吵吵闹闹,这下心都凉了半截,哪还有心思去外面做生意?”
这话说的有理,初雪拿过一个猞猁皮的小褥子给万克己盖上,点头笑着说:“你说的有理。”接着就坐到他身边的一个椅子上,继续做起针线来,偶尔笑着问他,这荷包上要绣什么,才能带的出去?
自从那天说过那些话之后,横亘在初雪和万克己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似乎在慢慢的消失,初雪的笑越来越多,和万克己的相处也更加自然,不再像是妾室服侍主人,除了恭敬守礼之外还带有亲热。
这样吃过晚饭之后,躲在屋里不要丫鬟们服侍,两个人在屋里烤着火说着话,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不外就是些家常,今儿老太太又送来些什么年货过来,这块衣料给你做件褂子好不好?
这样的话很琐碎平常,这种家常的感觉万克己却是很久都没感觉到了。得到满意答复的初雪低头继续做针线,万克己看着烛光映照下她那柔美的侧面,突然叫了她一声:“初雪。”
初雪抬头,脸上是温柔的笑容,万克己的手在躺椅扶手上轻轻敲了几下才开口:“初雪,明儿我让人把景儿抱回来吧。”
初雪面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接着凝固在那里,唇微微张开,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会儿初雪才低头,重新做起针线来,可是明明该往这边绣的针,她偏偏往另一边去。初雪不敢抬头,过了会儿才轻声地道:“抱回来做什么?他在老太太那里不是过的很好?”
38爹娘
这话出口很久,屋里都是安静的,万克己没有说话,初雪也一直在做针线,还做的格外起劲,不一会儿就把海棠花的叶子绣出来,打算换上粉色的线绣出海棠花,这个荷包正好明年开春时候戴。
初雪拿起粉色丝线,想穿到针上,万克己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初雪下意识地想缩回去,又怕手上的针刺到他,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万克己的呼吸很近,声音很温柔:“初雪,你想孩子,我们就把景儿抱回来,你又何苦和自己置气?”
这样的温柔啊,初雪的手顿在那里,过了会儿才轻声道:“克己,我是很想孩子,有时候会想的连心都是疼的,可是他们说的对,三爷在我身边,对他不好。”
妾室所出,在老太太身边养大和在自己亲娘身边养大,很多时候都不同的,每次初雪想孩子想到无法克制的时候,都拼命地告诉自己,那样才对孩子好,而不是抱回自己身边,成全了自己的母子情分,却让他未来横添了枝节。
可是这样的话能说服得了别人又怎么能说服得了自己?不知道他的饥寒冷暖,不晓得奶娘会不会对他细心,更不知道的是,等他长大成|人之后,会不会……叫自己一声娘?心里的这道疤只会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疼,永远都不会复原。
万克己没有说话,感觉到初雪的手传来颤抖,他把初雪手里拿着的针线从她手里拿开,轻声开口:“初雪,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就告诉我,你想景儿,我们就把景儿抱回来。”
初雪转身面对着万克己,满眼的不可置信:“真的吗?可是抱回来对景儿不好?”有什么不好呢?万克己笑了:“初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这次三弟妹和三弟吵架,我才想明白了一些道理,有些东西,不是拼命掩盖就能过去的。”
万三老爷比万克己小了近十岁,离开程家时候他还在襁褓之中,从小也是锦衣玉食丫鬟婆子簇拥着长大,读书请的先生也是有名声的,长大之后也被万老太爷带着到处去应酬,收过无数的赞誉。和扬州城别的富商子弟别无二致地长大,可是就算是这样的万三老爷,娶了李氏回来,也会抱怨几句消受不起,更别提这次这样的争吵,近似夫妻决裂。
看见万克己皱着眉头,初雪好奇问道:“你想明白了什么?”万克己低头,轻轻拍一下她的手:“我想明白的,是爹当年想错了,他以为能把有些东西掩盖住,他活着的时候仿佛的确做大了,可是现在呢?三弟妹嫁进万家已经八年,和三弟生了三个孩子,争吵时候还会口出怨言,说侍奉丫头出身的婆婆感到受到羞辱。那将来呢?景儿长大之后呢?他娶的媳妇难道不会口出同样的怨言?”
初雪不由笑了:“景儿才十个月,你怎么就想到他娶媳妇的时候了?”万克己也笑了:“孩子只愁不生,何愁不长?景儿要议亲也没几年功夫,他是我们的长子,他的媳妇是我们的长媳,要选了个心里觉得嫁了我们家委屈的,那样怎么过日子?况且,”
万克己的声音放的有些低:“我比你大那么多,先你而去是极有可能的,娶个心里觉得委屈的媳妇,儿子又不和你贴心,你的日子怎么过?”这话说的初雪差点流泪,她伸手抱住万克己的腰:“不会的,我们会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到时我们一起白发苍苍,看儿孙满堂。”
白发苍苍看儿孙满堂,这种景象很美,万克己露出笑容,抬起初雪的下巴:“那明儿我们就把景儿抱回来。”初雪点头,接着就摇头:“可是景儿长大会不会怨我们?”做娘的总是这么牵挂着孩子,万克己摇头一笑:“你可曾听我怨过爹娘?”
万克己一出生就是程家的下人,爹是管家,娘是丫头,还曾去程家书房里服侍过几年。万文景除了有一个出身不是那么好的娘之外,别的比起万克己可是好太多太多了。
初雪脸上不由有些羞红:“可是我怕……”做娘的总是这样,对孩子担着心,万克己看着她:“我的儿子,如果只会埋怨父母,不晓得父母的辛苦,这样的孩子还不如没有,而且,我绝不会教出这样的孩子来。”初雪仰头看着他,看着他满脸的自信,心里生出骄傲来,只是随着他一起重重点头。
万克己说到做到,第二日一大早起来就去万老太太那边抱孩子,春雀知道文景要被抱回来,心里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忧都是为了初雪,喜的是她母子团圆,这样也更表明初雪在万克己心目中的地位。忧的是孩子抱了回来,以后就寻不到多少机会去万老太太面前讨好,到时就算万克己有意扶正初雪,万老太太不点头那也是白费功夫。
初雪回头让春雀把拨浪鼓拿过来,就见春雀站在那里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微笑,今儿心情好,初雪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道:“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不晓得做事只在那里发呆?”春雀这才急忙把拨浪鼓拿了过来,对初雪道:“姨奶奶,按说三爷抱回来是喜事,可您这边欢喜了,老太太那里心里难免会不舒坦。”
为什么每次都是春雀比自己想的多呢?初雪的眉皱了皱,把拨浪鼓挂在床头,好让文景醒过来就能看见。见初雪不说话,春雀又继续道:“姨奶奶,你不要怪我这话不守本分,老太太才是这后院里当家作主的。”可是自己要的和春雀心里想的不一样,初雪拿过小被子,枕头被子都是初雪亲自做的,从没想过有一日会盖在儿子身上,今日就可以了。
初雪不说话,春雀只有闭嘴上前帮忙,看着初雪脸上压抑不住的笑容,春雀心里连叹数声,这个时候欢喜等到得了老太太的厌憎时候她就未必欢喜得起来。
门外传来孩子咿呀的声音,还有万克己的笑声,孩子回来了。初雪觉得心都快要跳出胸口,急急走出房门,万克己怀里抱着孩子向她走来,十个月的孩子眉眼已经很清楚,能够看出他的眼眉很像初雪,正低着头研究万克己衣襟上挂着的玉坠子,并没注意到初雪走过来。
初雪压抑住心里的激动,对万克己说了声回来了,眼就痴痴地看向孩子,万克己一笑,把文景递给她:“来,你也来抱抱,这小子才十个月怎么就这么重?抱这一路出了一身大汗。”接着一个温暖的身子就被放进初雪怀里。
这是自己的孩子,盼了很久很久终于能让她抱一抱、亲一亲的孩子,失去研究对象的文景抬起头,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声,嘴咧了咧打算哭一哭,可很快就发现抱着自己的人有点眼熟,而且她头发上别着的东西可比那个玉坠子好玩多了。
于是文景把嘴巴闭紧,在初雪怀里直起身子,伸出手打算去抓初雪发上别着的簪子。这个动作吓坏了身后的奶娘和丫鬟,本就不满的奶娘忙上前道:“姨奶奶,这孩子和你还不大熟,还是小的抱吧。”
说着就张开手,可是文景一来是刚刚吃饱,二来还图扯下初雪的簪子研究一下,哪能像平时一样奶娘一抱就走?把脸别过去,手还是去够初雪发上的簪子。
奶娘没有得到文景的回应,面色有些不好瞧起来。春雀跟着初雪也受过几次奶娘的闷气,见状笑着道:“姜嫂子,姨奶奶是三爷的亲娘,亲母子哪有不熟的,你瞧三爷和姨奶奶玩的正开心呢,你还是坐下来,在这晒晒太阳,喝口水。”
姜奶娘见初雪已经抱着文景往屋里走,又打算跟上去,被春雀拽住:“姜嫂子,你是不明白我们这院里的规矩,老爷和姨奶奶单独在房里的时候,没有叫是不能进去的,来,这水我都倒好了,快些喝吧。”姜奶娘气得牙咬,心里还在盘算着,等到孩子饿了,自然就离不开自己,好容易这十个月把孩子养的只吃自己的奶,不吃别人的奶了,哪能前功尽弃?要知道自己的后半世可全在这孩子身上。
另一个姓王的奶娘已经开窍劝了:“姜嫂子,今儿忙了一早上,难得老爷和姨奶奶体恤我们,还是在这歇一歇吧。”姜奶娘哼了一声,身子虽然坐下了,眼还是没离开房门口,耳朵更是竖的高高的,就等孩子一哭,被抱出来。
不知道孩子吃的太饱,还是到了个新环境比较新鲜,水喝了好几茶壶,瓜子花生也吃了不少,还没听到孩子的哭声,反倒是姜奶娘觉得肚子一阵阵发胀,先还撑着不去茅房,可后来实在忍不住,只得往茅房去。
等姜奶娘完了事,净了手从茅房里出来,见院里原本坐着的春雀她们不见了,姜奶娘心里叫声不好,忙往房里走,刚掀起帘子就看见王奶娘抱着孩子正在喂奶。
这让姜奶娘眼中出火,上前就要去接孩子:“三爷吃不惯你的奶,还是我来。”旁边的春雀可没有方才那种笑了,喝道:“都是三爷的奶娘,什么叫吃不惯吃得惯?三爷饿了难道还要等你不成?”
王奶娘看见姜奶娘进来,下意识地抖了下,就想像平日一样把文景递过去,但一来文景饿得急了,稍微离开一点就要哭,二来又有春雀这句话,王奶娘又低头专心给文景喂奶。
这样的举动在姜奶娘看来就是挑衅,没了这个依仗,自己在这家里什么都不是,姜奶娘十分恼火,一直在旁的初雪咦了一声:“怎么,三爷只吃一个人的奶不成?”
39上门
这话要在平时,又是自己喂奶,姜奶娘一定会得意洋洋地应,是,三爷只吃的惯自己的奶。可是换了个人,现在文景又在王奶娘怀里,姜奶娘不敢应,只是低声道:“三爷挑剔的?br />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