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在大多数的正常剧情里,她都会是最先离开的那一个。
这样最好——衫本七对此很是安心——对谁都没有伤害。
可是,这究竟,是命运太过不可捉摸,还是她太过幼稚,妄图去勾勒结尾?
“小七……”白石站在衫本七身后,却无法再上前一步。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女孩的不同——用层层冷漠来包裹一颗期许热度的心。白石想要扶着她,递给衫本七一线力量,可她笔直地站在病床前,骄傲地挺直脊椎。他想要说一句,哪怕是“不要担心”之类的话语,也好过陪着这一刻的冷寂,可衫本七的不动声色让白石无法着力。
衫本七不需要任何宽慰,才让白石愈加手足无措。
衫本七细细地看着清和沉睡的样子,离那一天,才多久呢?可他却像在风尘中徒步走得太久,终是无奈地栽倒了。
紧闭的双眼下,清晰可见的青色眼眶。衫本七知道,若睁开,那定是一双纯净温润的眼睛。
她以为,都只是白石太过小心以致的夸大。无论,无论多么严重,清和都应该会用他清明温和的嗓子,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然后,衫本七可以生气地责怪他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再威胁他会告诉葭若他生病了。
从前,都是如此的。
衫本七抬手,微微疑惑地接近清和的脸。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衫本七合了合,垂下手。
她转身,迎着白石担忧的目光,微笑:“我去找白石大夫。”
“小七……”白石迟疑,“我,我应该一见面便告诉你的。”
“无妨。”衫本七摇摇头,“白石君,麻烦你一件事。雅治他们应该还在小景那里,你告诉他们安心训练,无须担心我的事情。另外,让小景帮我向学校请一星期的假。恩,还有,让我师傅立刻赶过来。”
衫本七细细想了想,道:“就这些。麻烦你了。”
白石点点头,他停顿片刻,拍拍衫本七的头,宽慰道:“那些事,你放心交给我吧。清和一定会好起来的。”
衫本七扬起脸,笑得坚定:“当然。”
白石挥挥手,便小跑步离开了。
衫本七站在原地,看着满目的白色背景。她抬手,抚着已没有一丝笑痕的脸:“原来,还是可以笑的。”
*************
白石医生靠着窗站着,房间里鼓散着淡淡的烟草香。
下午的阳光分外好,笼着一切都有着一层毛绒绒的黄|色光晕。
衫本七静静站在门侧,她想,有一些东西,他应该可以说了。
“坐吧。”白石医生的神色满是疲惫,他最后看了眼窗外,转身坐回桌前。
“……呵,”白石医生启口,却转而自嘲一笑,“开头是什么?很久很久之前吗……”
衫本七依然沉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可是兀然而至的快乐,但大多是午夜梦回的痛。
“衫本丫头,你猜到了多少?”白石医生斜靠在座椅上,微敛着目光。
“……不多。我只知,和葭若有关。”衫本七直视着白石医生,嘴角绷紧。
“你知道‘羁绊’是血族最神圣的誓言吧。如此虔诚的誓言,怎么会是说解除就解除呢?……都是太过天真的人。”白石医生的眼眉平静近似冷酷,一字一句毫无起伏,“大多是双方共同承担被弃的惩罚,但也有一些自以为高尚者,独立揽下了。无法抵抗惩罚的,灵魂会渐渐离开肉体,如同梦游一般,消散于世。”
“用我的生命来画下你的美丽。呵,这是他们的奉献。”
“为什么,为什么葭若会不知道‘惩罚’?”如果葭若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做的。
“衫本丫头,没有人能保证永远的相守。谁会赌上自己的性命,去交换一个近似毒咒的承诺?”白石医生淡然道,“也只有一两个傻瓜罢了。……还有谁会记得呢?”
清和在解除“羁绊”后离去,灵力高强的他会被人困在五芒星阵中,他愈来愈沉寂的眼,消瘦的身体,最后的告别……
衫本七抿紧了嘴唇,用力至唇色煞白,方才能缓下心头的痛愤。
嘴中是苦涩的,还混有鲜血的铁锈气味。
“……你在看到葭若的时候,就猜出来了?!”衫本七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来克制自己,但那末尾颤音却泄露了她的全部情绪,“你那个时候就猜出了另一人的处境,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石医生的脸霎时阴沉了下去,一贯嬉笑的人,即使抹去了面具似的笑容,也依然可以看见残留的笑纹。
“没有人可以比他们的。若非是他们自愿的选择,没有人可以逼得了他们这么做!”白石医生站起身,近乎俯视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衫本七,“衫本小朋友,你还不懂吗?那个叫清和的家伙,是自己在寻死!”
“……”衫本七愤怒地瞪着眼前满脸毫不在意的男人,可是,连她自己都不得不相信他的断言。
“……我去找葭若。”她近乎狼狈地抽身离去。
白石医生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可前一刻咄咄逼人的目光,再次黯然。
他皱眉,无可奈何地揉着额角:“真是的,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啊。……忘记告诉她,那个叫葭若的女人,已经自己离开了。”
“……还欠着诊疗费,好像……”
*************
衫本七站在空荡荡的病房里,没有人气的病房,愈显冰冷无望。
“走了吗……”衫本七扶着墙壁,她缓缓滑落,就势席地而坐。
衫本七双手环膝,现在,她知道,必须冷静下来。无论一切发生得如何突然,都会有其因果可循。
葭若不会因一句“累了”便松手,清和有再多心结也不会是一个只求逃避之人。
到底,是从哪里,生了变数?
……一开始,在她回日本的时候,还是好的。葭若说起过,一个夜行者曾来找她,那是一个保皇派的顽固之徒。
……菊丸闯进了密室,她擅自使用了魂魄离体……密室中的斯古莱特-尼卡尔……
……她去调查亚久津的意外车祸,却被灵力者送至了暗道……意外遇上昏迷不醒的清和……是施尼亚-冯-格曼东和斯古莱特-尼卡尔……
……老头子被人暗算……施尼亚-冯-格曼东!
“小七,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衫本仪丰小小的身子从门后露出来,抱怨着,却是担心的目光,“我找了你好久。”
衫本七抬头,她微微眯起眼睛,恍若出神。片刻后,她道:“师傅,你现在的状况,还能使用‘镇魂术’吗?”
衫本仪丰摇摇头:“不可能。”
“……是吗。”衫本七仿佛早已知晓了答案,她低下头,再次缄口。
“清和那小子已经如此危险了吗?”衫本仪丰眉头紧皱,“但是,‘镇魂术’是只有天命师才可以使用的。”从阴阳师至天命师,相差的,不只是灵力的强弱。修行阴阳术之人,本已日渐稀少,当世数得上名字的天命师,更是少之又少,且大都隐姓埋名,遁世隐居。
以衫本七的资质,本是可以……他看了眼徒弟不露喜忧的脸,莫名觉得疲惫。
“师傅,有一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衫本七的声音一直是清冽的。但此刻,衫本仪丰听在耳中,竟具是冷意,“葭若亲手封印的斯古莱特-尼卡尔,不久前,已经自行离开了密室。”
“!”衫本仪丰双目惊诧,转而沉思,“莫菲尔那孩子和你一般,都是天资骄纵。她的封印……是谁闯入密室帮助斯古莱特的?”
“……果然是有人帮助才可。”衫本七苦笑,心中上上下下纠结的,又岂只是忧愤,“师傅,你的遇袭,清和的命悬一线,本都是可以避免的。……是我太天真,当初眼看着斯古莱特离开密室,也竟只以为是他灵力高强……葭若的封印怎会不加入‘降灵术’,他被关了整整五十年,早该是气虚体弱,又哪来的能力?”
随着衫本七的话语,衫本仪丰的神色一变再变,最终,他沉沉叹气,道:“小七,你素来不喜接近异人世界,最近有一件大事,我想你还是必须知道。”
衫本仪丰稍稍停顿片刻,理了理思路:“你是知道的,随着民主思潮运动,绝大多数异人早已抛弃了旧有的观念。但是,血族不同。他们的王族思想根深蒂固,近乎永恒的生命更使得革新为艰。但是,当大多数人已经放弃了王的理念,血族也不得不改为君主立宪制度。”衫本仪丰的目光沉郁,他道,“你想,那个做惯了一呼百应的人,那些习惯了强者为尊的人,又怎会安生?”
“前不久,血族保皇派中坚分子,夜行者施尼亚-冯-格曼东公开申明,王族的荣耀不可熄灭。遁世已久的尼卡尔家族长子,夜行者斯古莱特-尼卡尔亦随后发表申明,加入保皇派阵营。”衫本仪丰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份《异人周刊》,递给衫本七,“唉,我本来是不想让你多参与的。”
“莫菲尔那丫头,手中握着尼卡尔家族百分之五十的所有权,即使她不问世事已久,即使格曼东那家伙拉拢了斯古莱特,但他依然无法掌控尼卡尔家族的真正力量。呵,异人世界的都知道,莫菲尔10岁那年,便是民主派的入幕之宾。”
衫本七握着报纸,站了起来。或者,是坐了太久,突然的起身让她有一瞬间晕眩。
“小七?”衫本仪丰缩回了想要搀扶的手,略带担忧地看着她。他清楚自家徒弟的脾气,向来自强自立。
“我没事。”衫本七缓了缓气。她站直了身子,迎着衫本仪丰的目光,“师傅,这是一场硬仗呢。”
衫本七清明浅淡地笑着,没有了彷徨无错的眼眸,平静却满含力量。
“嗯。”衫本仪丰欣慰地笑,到底,是他的徒弟。
那些看似无害的生物,往往才更具危险性。它不理睬你的挑衅,只因还未触及底线。
有一些人,一旦被逼近了底线,便不会再甘于匍匐命运。
衫本七如是。
何处花开,何处遣怀 Chapter 50
Chapter50“……同学们看一下第十七题,这一句的语法涉及……”
不二低垂着头,缕缕亚麻色的发丝虚遮着眼睛。正常情况下,人们都会认为这个男孩正在专注于桌面摊开的试卷。
但,还是有例外的。
菊丸第三十八次偷瞥了眼自己的同桌,沿着他微敛的眼、一贯的微笑弧度,在右手指尖不停转动的笔,顺势看向最后一排靠门的位子。
空了三天的座位——衫本七已经请了三天的假。
菊丸还记得四天前的星期天,一辆黑色的超长轿车在他面前停下,拦住了网球训练结束正准备回家的正选。
然后走下来冰帝的网球部长——那个每次出场都像做秀一样的家伙。
他说,小七会请一周的假。
然后嚣张地指着手冢说什么在东京都大赛上等你。
“啪哒。”黑色水笔掉落在桌面上。
菊丸看着着不二微笑注视桌面上晃动的水笔的样子,不由地叹了口气。
虽说只是三天,可身边少了什么感觉却如此清晰。
“英二……”菊丸闻声抬头,却见不二眯起的笑眼。
“呃?”菊丸眨眨眼,难道他的同桌突然愿意和他交流交流个人内心了?
“英二,”不二的表情带了份无奈,可那声音怎么听都是笑意,“你抬头,左上方四十五度角方向。”
四十五度方向……
没什么啊……呃,除了手握试卷目露凶光的英语老师。
“菊丸同学,放学后,我在办公室等你。”英语老师转而温柔一笑,杀气四溢。
菊丸抽搐了下嘴角,思及今天会面临的遭遇(放学后去办公室=背书/默写=训练迟到=训练加倍=……),顿觉比乾的惩罚饮料还恐怖。
想到那泛着泡泡的诡异颜色诡异味道诡异素材的乾汁,嘴角再次抽搐——不,或者还是乾汁恐怖一些。
“不二,你不是也上课走神了吗,为什么老师永远都盯着我?!”
“英二,我可一直是上课认真听讲的学生啊。”不二认真地说道。
……
不二再次把玩着黑色水笔,习惯性地浅浅笑着。
……走神吗?呵。
不二的视线掠过靠后门的最后一排空位。
那天,他注意到了,迹部说起为衫本七请假时隐隐约约的担忧。不二不清楚衫本七与迹部究竟有何渊源,但不二可以感觉到在迹部口吻中的那一份亲昵。
不二自认了解衫本七,她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但她做任何事都会从一而终,她的请假,定是有事。
那,究竟是什么,连自己抽身打一个电话都无暇?
不二转动着水笔,平和专注地看着板书。
是自己多想了吧。
小七她,是那么有主见的一个人。
可是……
不二始终记得,那一日,她与他告别,在街头渐渐走远的样子。
谁又了解,衫本七的坚强独立,是因她本而如是,还是,因为没了依靠,才习惯了坚强独立?
“叮铃铃铃~~~”
“下课。”
看来,今天得翘训了呢。
不二整理着试卷,笑容清淡,了无波澜。
*************
不二站在铁锈斑驳的大门前,当初被青学众人整除干净的场地,已冒出了丛丛低矮的杂草。
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
信箱中堆满了广告。
不二双手插在裤袋中,仰头看着街角的路灯——还未亮起,天依然是阴霾的灰白色。
“不二君……”身后传来迟疑的声音,不二转身看去,只见白石站在五米之外,左手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
“白石君。”不二微笑着点点头。
白石看了眼不二所处的位置,确定他并非只是路过:“不二君是来找小七的吗?”
“嗯。”不二点点头,道,“小七已经三天没来了,虽说提前请了假,但依然还是很担心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而且,毕竟已是国三生了。这几天落了的课,老师让我把笔记送来。”
白石微笑——小七的成绩还需要这个吗,何况是让网球部的正选在训练时间段跑腿。“还真是麻烦你了呢。”
不二的浅笑加深——果然是太过蹩脚的借口呢。“没什么的,小七是特别嘛。”
“我是来帮她看一下葭若有没有回来。”白石的目光投向空荡荡的宅院,“不过,似乎依然白跑了一趟。”白石看向不二,转而提议道,“那么,不二君愿不愿意再耽搁片刻,去见一见小七,还是把东西交给我就好了?”
“既然来了,当然不在乎这些时间。”不二低头,扶了扶滑落的书包带——果然,是衫本七忘记了某一些“不太重要”人士的担忧。
……
东京综合医院。
“这里。”白石指了指大堂的另一角,对不二说道。
不二看着满目的白色,有一瞬间凝滞:“白石君,莫非小七是真的生病了?”
白石回头,看着自会面来第一次淡下笑容的少年。白石垂下手,径直迎上不二的目光:“不二君,可容我一问。小七的特殊,你是知道的?”
不二缄默片刻,道:“没错。”
“不二君,我们谁都不曾完完整整走进小七的世界。”白石微笑道,但那语气中有着不曾掩饰的无奈,“但有一点,自上次九州一遇后,你我都明白,小七的心里依然是有谁都无法企及的人存在着……”
“白石君指的,是那个名叫清和的人吗?”不二想了想,“是清和住院了?”
白石微微笑了:“嗯,不二君可跟进了。”
白石立掌于胸前,破开了环绕诊区的结界:“直走倒数第二个病房,小七应该就在那里。我还有些事要做,不二君先去即可。”
不二点点头,无视周身奇型怪异之人,步履从容地离去。
白石站在原地,抚着右手的白色绷带,笑容浅薄。他轻轻叹一口气,看了眼不二只身离开的背影,转而拐向另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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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不起……”衫本七面无表情地按了中止键,眼神依然是淡定的。,只有她紧绷的嘴角,泄露了她懊恼急躁的心情——已经四天了,衫本七却依然联系不上葭若。
该死的,这个时候,跑到哪里去了?
“怎么了?还是找不到她?传讯纸鸠呢?”衫本仪丰揉了揉眼睛,起身坐在沙发上,但依然困顿地眯着眼。
“没用。”衫本七皱着眉,她知道,为了延缓清和的病情,衫本仪丰已忙碌了三天,是该好好休息了,但是……衫本七看了看被金色结界包裹的病床,却依然无法安心。
是了,怎么可能会放心,衫本七苦笑,用“灵力环”来弥补清和流逝的生命力,这根本是治标不治本。
“小七,你放心吧,这小子还能撑几天的。”衫本仪丰看着自家徒弟的神色,他知道衫本七在担心什么,但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毕竟,即使是他鼎盛时期,也依然没有把握能把清和从死神手中夺回来——已经太迟了。清和现在就如同癌症晚期,用再好的药,也不一定有效了。
“要不……”
“师傅,把《天阶篇》给我。”衫本七打断了衫本仪丰的话语,她看着他,不容拒绝的语气。
衫本仪丰神色一凛:“那个,我没放身边。”这孩子,事关清和或葭若,便把理智冷静抛诸脑后了。现在的她,要那也无用啊。
“别闹了师傅,我知道你有随身携带所有财产的习惯。”衫本七固执地伸出手,“我不瞒你,我要学‘镇魂术’。”
“凭你现在的灵力,根本没有办法运用!”衫本仪丰瞪着衫本七。
“给我。”衫本七凝视着衫本仪丰,清冷的眸子里有着呼之欲出的急躁和无奈,“我不能,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清和啊。”
“……”衫本仪丰低着头,他知道那一停顿里,衫本七的彷徨——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他死去啊。——小七,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