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跟着留纱进她房间,瞥见她梳妆台上整整齐齐排着一列叫不出名称的化妆品,先是一愣,忍不住头皮一阵发麻。
“纱纱,真的要化?”
“废话。”留纱眼睛抬也不抬,只拉开抽屉,摸出一个睫毛夹,微笑着招呼幸村坐好,“你怕什么?我的化妆品虽然不算贵,但也不至于太差,不会损伤你皮肤。”
“我没担心这个。”
“那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
“好了,闭嘴。”她皱起眉,先拿保湿||乳|抹去幸村脸上,“抿嘴唇。”幸村说什么也不肯。
活该——留纱心里暗骂,一边狠狠往他脸上抹隔离霜,接着是粉底液、眼影、眼线、眉毛、腮红、睫毛膏……以及,亮粉唇彩。
以至于幸村在留纱一脸得意,说“我化完了”时都没半点勇气看一眼镜子。他唯一的想法只有一点:赶快把脸洗干净。
偏偏留纱左右欣赏不够,还飞快掏出手机,唇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第二个要求,手机留影。”
“不行。”幸村立刻拒绝。
“不行?”纱纱扬起眉毛,“今天是谁说两个要求尽管我提?啊?谁说的?”
“我还说过,无法负担或者办不到的不行。”
“照相是无法负担的?还是你办不到的?”
幸村别过脑袋,“精神无法负担。”
“那化妆你就能负担了?”留纱边说边用眼窥视着幸村的表情,突然叹一口气,“算了,反正你答应我的事没几件能做到,多一件也没什么了不起。”说着她一手指向门,“你去洗了吧,顺便把门关上。”
幸村站起身,皱眉思索一会儿,又神情别扭地坐下,语气淡淡地说:“你照吧,我说话算数。”
留纱也不含糊,拿着手机从正面、又从侧面连续拍了N张,这才过瘾地搁好手机,满意地拍了拍手,歪着头看幸村一会儿,把一瓶卸妆油递到他手里,“拿去吧,用它卸妆。”
她在房里坐了会儿,端详起手机里幸村面若桃李,发觉他似真比系花更胜一筹,一点没有丑态可言,想起法国不知有多少同乡大献殷勤,顿觉索然无味,顿时心里又凉半截。
幸村在卫生间卸妆卸到一半,回过头来,发现留纱就站门边,正看着他面露一丝微笑。
他有些好奇,“你笑什么?”
“你刚才害我哭,我又逼你化女妆,所以我们两不相欠,从今以后就算扯平了。”留纱望着那瓶卸妆油,表情异常平静,“怎么样?还好用吧?”
“什么叫扯平了?”幸村望着她。
“扯平就是说我不再生你气了,以后我们和平相处。”
“什么意思?”他干脆转过身来。
“就是指
,”她顿了下,终于鼓起勇气,“我们和平分手。”
幸村一阵沉默,“因为半年前的事?”
留纱点点头,过一会儿又摇摇头,“是,但也不完全是。我想了很久,之前一直舍不得,不过刚才帮你化妆,我突然想通了。”
“你想通什么?”
“我们不合适,”她撇着嘴,“之前我是很难过,也很怪你,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怪了。刚才我想了想,其实你做我大哥也挺好的。”
幸村脸色一怔,“其实以前是有原因的。”
“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她还是摇头。
幸村说:“那时我误会你是我妹妹。”
留纱摇着头:“原因真的不重要了。”
“因为无意中听到一个电话……”
留纱立刻打断他,“真的,原因不重要。”
“加上曾经我向爸爸暗示,想和你进一步发展……”
留纱皱起眉:“你不要说了。”
“他有些反对,后来我曾隐晦的问他,你究竟是不是我妹妹……”
“你不用说了。”
“他没有否认,所以我误以为你是我亲妹妹,不敢告诉你。我怕你知道会难受没办法只能故意冷落你。”幸村终于一口气说完。
留纱一愣,随即操起那瓶卸妆油,“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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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留纱说想通了,其实不只是半年前的事~~~
完了……求婚又得是下一章了。
尾声(三) ...
“神经病”最终满怀遗憾离开东京。那日留纱去送机,一身白衣蓝裙站在候机大厅,于熙攘人流眼睛望着玻璃外的停机坪。远处两架飞机正缓缓移动。
“神经病”过安检时说:“寒假时间太短,下一次回来可能是明年暑期。”
“嗯,明年暑期见。”她一怔,微笑着摆摆手。
“我知道你很生气,也知道是我没处理好,”“神经病”犹豫到登机前一刻,终于摸出电话打给她,“你不要挂电话,听我说完。”
“说重点。”留纱在电话那头撇着嘴。
幸村声音里透出一丝犹豫,“你,会不会等我?”
“等你什么?等你吃饭还是上厕所?”她撅着嘴口气不善地说,“我不想饿死也不想憋死,所以不等。”
幸村一怔:“你明白的,我在说什么。”
“我就是明白才说不等,”留纱说着要掐电话,“再问几次都是不等。你也别浪费话费了,没事就挂了,有事再联系。还有,有事没事别老写信,邮票贵。”
她说:“我是关心你才替你省钱。”
那次以后,她不再回复幸村邮件,寄给她的信也一律不拆封。中川摇着头:“你不用做得那样绝吧?”
“不绝我怕自己会难受。”留纱语气淡淡地说,“仔细想想,其实我也不是很怪他。我也相信,他没撒谎,初衷应该是为我好。”
“那你不肯原谅他?”中川招手叫过服务员,又要一杯可乐。
“我不知道,”留纱一手支着头,咬咬嘴唇,眉间突然闪过一丝不忍,“其实……我想原谅他,可是,看见他我就很难受。一见着他我就想起那些不好的事。他不肯理我,不和我说话,不接我电话,不肯回家。”她叹一口气,“这次说是为我好,如果下一次不是呢?”下一次是因为一个女人,她就只能怪自己太笨了,给同一个人伤害她两次的机会。
中川看一眼她,笑了笑,“你还是喜欢他。”只有喜欢才有被对方伤害的可能。
“我不否认。”留纱垂着脑袋。
“其实你可以原谅他。爱慕学长的女生不少。他还是喜欢你,说明不是一般的喜欢。”中川欲言又止,“其实,你有没有试着站在他的角度考虑?他是怕你难受才不肯说的。他也怕影响阿姨和叔叔的关系,所以不敢继续求证。其实,学长人是不错的,就是傻了点……”最后她声音逐渐变低。留纱抬起头,“站在他的角度想?”
中川点头又道:“他傻的就是没仔细求证。他可能是诗读太多,喜欢想象。不过学长总是为你考虑,这一点不会错的。”
“可是我很难受。”留纱望着她。
“学长也难受。他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还要想办法让喜欢的人讨厌他。也许他比你更难受。都过
去七八个月,还不能原谅他?”
留纱不说话了。她是不是太小气?
“还有,学长知道真相后第一时间也没告诉你,其实也是在乎你。”
她不屑地撇撇嘴,“什么为我,是为了他自己的形象。”
“他在乎你才会顾忌自己的形象。”中川撅起嘴,“哪个男生会希望女友心目中的形象是个白痴?”
留纱指着她问:“你觉得他是白痴?”
“也不算吧,只是有些傻,感觉和他平时印象不怎么附和,”对方一本正经地解释,留纱顿时忍俊不禁,“还说不是?”
“不完全是。”中川连忙纠正,“最多就是比较白痴。”
留纱听着很解气,抿起嘴唇开心地笑。
过一会儿又听她问:“那你原谅他了?”
“原谅?”纱纱一怔,随即想起他一脸冷漠、满不在乎的表情,心里不由为之一痛,“原谅其实不难,但我不想难过第二次。”
一年后的夏天,幸村从巴黎回国,一同回来的还有吉泽。吉泽亲戚派车来接,顺道把幸村一起载回家。
留纱与吉泽不期而遇,眼里竟没有半分敌意,还言辞得体向她表示感谢。
回到家后幸村要解释,她不等听完便语气很淡地说:“你不要解释,其实我什么也没想。我跟她道谢是真心的。她帮了你就等于帮了我家人。我应该道谢。”
“我是你家人?”他表情有些惊讶。
“你不是我家人?”留纱反问。那副神情既没有半点挑衅,也没有一丝半毫的赌气。她只淡淡望着他,嘴角微扬。幸村感觉她神色有些陌生,心中微一怔忪。
留纱为他倒一杯饮料,把玻璃杯递到他手里,“行李我帮你拿进房间,你先休息一下。”
“纱纱,你不怪我了?”幸村堵在门口问,眼睛里满是期冀。
留纱转身看他,神色一派轻松,只是嘴角轻扬,露出甜甜一笑,“我不怪你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其实你走了以后,我想了很多,想起以前的事……我相信,你没有骗我,你是真心为我考虑。”
“那么邮件……为什么……”
“因为我不确定,不知道是否真的可以下定决心。我觉得再和你多说一句,我就会心软。”
幸村一阵沉默,“你还是喜欢我。”
“喜欢,”留纱目不转睛望着他,脸上是从未出现过的神情,“我还是喜欢你,但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因为和你一起我会害怕。”
“你害怕什么?”
“我怕你不理我。我怕你喜欢其他女生。”
幸村有些难受。他想找一个可以说服她原谅自己的理由,但除了动机,他发现再找不出一个。如果留纱想要的是一个结婚的承诺,那多简单。
“其实后来我想了想,发现问题不在你身上,在我这儿。我很想完全
相信你,可是又没办法完全相信你。你希望和我和好,其实我很高兴。但我又总是担心,怕你会像上次一样突然不要我。”
“再也不会了。”幸村喃喃道。
“你保证也没用。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问题,”留纱摇摇头,安静一会儿,唇边慢慢浮起一个俏皮的笑,“其实我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我总是担心你会不要我。”
“为什么?”他望着她。
“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我不想说,”她一阵犹豫,“现在,说不出口。”
幸村目不转睛望着她,过一会儿转过身去,“没事,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可能要等很久。”
“多久?”幸村回过头。
“可能,要好几年。”
幸村一怔,眉间划过一丝犹豫,“没关系,不算太久。”
留纱笑了笑。当那一丝犹豫闪过他眼睛时,她心也往下一沉,幽幽开口道:“其实,你也不用一直等的。像现在这样,不是挺好?”
幸村不说话了。只是半年的冷落换来对方一年半的报复,他真心实意道歉了一年半,却还是换不回她一丁点的犹豫。留纱就似铁了心要和他分开,嘴上说还是喜欢,可是始终不肯原谅,就像惩罚成了一种借口,要分开才是真实的目的。
幸村说:“我想知道原因。”
她一怔,笑得有些勉强,“你刚才说可以等的。”
“我是可以等,不过并不妨碍我想知道。”幸村最后有些肉麻地说,“有做错的地方我会改,我保证不会再让你伤心。希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他看着她,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拜托。”然后,一把抱住她。
留纱慢慢从他怀里挣脱,心中一涩,“现在不能告诉你,对不起。”
两个月很快结束,幸村收拾行李,要再度回去巴黎。临走前他又问留纱要理由,纱纱只是摇头,也不说话。这一次,她不去送机,只把他送出家门口,看着幸村面无表情把行李放进后车厢。幸村爸爸打开车门,招呼她一起上车,“纱纱也一起去送哥哥?”
留纱微笑着摇摇头,在继父把车开出十几米时,缓缓抬起手臂。幸村从后视镜看见留纱慢慢比划再见的手势、模糊的脸庞,想起她说“要等好几年”,竟恍如未闻。
幸村回到巴黎,第一件事给家里去了电话。留纱接起电话,立刻叫来继父。他只觉心里发堵,也不多言,挂断电话后只埋头整理行李。一个浅黄信封从一件T恤里掉到地板。
幸村急忙拆开。
“精市哥哥,你问我为什么不能重新在一起,并非我不肯原谅你。其实我很明白,你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你的动机是不想我难过。但是我很害怕,被自己所爱的人冷落的滋味太过恐怖,我
实在没有勇气再次体验。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不肯相信你。你问过我原因,当时我告诉你原因说不出口。说不出口是因为不好意思。我不相信你其实是因为不相信我自己。那天我说要等好几年,我看得出,你有所犹豫。其实我一直明白,我没有好到让你完全不去犹豫。每当你犹豫一次我就难过一次。
所以请你原谅,至少目前的我没办法和你重新开始。不能完全信任所爱之人,我也没资格和你再在一起。我很害怕和你重新开始,又会猜忌你明天是否会变心。
以前你向我解释,你和吉泽学姐的关系。可是你不会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介意她和你的关系,即使她身在大洋彼岸,我依然会介意你和她的联系。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比不过她,所以我会害怕。我没有信心你始终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我很感谢你,是你让我明白,两个人相爱信任是何其重要。而我无法做到这一点,我也不再有资格待在你身边。每一次你向我诚恳的解释我都是如此开心,但是今天我却逐渐明白,爱情并非靠解释来维系。当两个人的关系需要靠不断的解释来维系,那等待彼此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The vital importance of love is to love all life without qualms.爱情最重要的就是抛开疑惧,可我还是忍不住要去猜忌。害你一次又一次挖空心思向我解释。
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曾经为我补习英文。”他终于明白,留纱爱斤斤计较是因为没有自信。她怕失去他,又没有自信,只能在有任何女生接近时开始闹情绪。留纱说过,没有她的允许不准对别的女孩好。这一句不是玩笑。
幸村紧紧捏着信,手脚有些动弹不得。他翻过信的背面,竟贴的是他和她的合影。留纱在大头贴里笑得很是开心。他忍不住心头一酸,把信放下。
他一直认为留纱个性不算太好,时时喜怒无常,却从没有想过,她为何如此。他以为留纱爱吃飞醋,见不得他和别的女孩多说一句,却不曾料到,这只是留纱自卑的表现。他还怪她太过矫情,始终不肯接受自己的道歉。到今天他才明白,不肯和好是因为太喜欢他。
几年前的一个夏天,留纱曾在公车上问他,她和吉泽哪个更好。他没来得及回答。如果那时告诉留纱,吉泽比不上她,她还会不会介怀到现在?如果自己从来不曾以轻蔑的态度对待她,留纱还会不会自卑?
幸村突然清晰地想起,初三那年情人节,她拿着手机问他单词,当时一瞬间受伤的表情。他想起交往时她提的条件:对我好点,不准吼我,也不准讽刺我。 幸村终于明白,这些条件从何而来,顿时五内翻腾,任由回忆肆虐。心里难受之极,打开电脑却不知从何说起,到半夜才发出一封空白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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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我可怜的膝盖……前两天动了一次小手术,于是我也没啥心情更文了。不好意思~
下一章正文结束,会有番外。放心~
尾声(四) ...
那封邮件她隔天上网时看到,是幸村常用的邮箱。她立刻明白,他已经从T恤里发现那封信。
“不会是病毒吧?”一封空白邮件有无数寓意,浪漫一点的人会朝浪漫的方向想。留纱很实际,第一个念头只是电脑中病毒。她手忙脚乱在网上查能让邮件显示内容的方法,试过之后发现没一个管用,终于醒悟幸村是发的空白邮件。
她愣了一会儿,也不知该不该礼尚往来,只对着电脑发了阵呆。夜幕降临时后妈敲门,问她想吃点什么。留纱回过头,笑了笑,“随便吧,煮什么吃什么。”后妈问她,有没有和哥哥取得联系?
她又笑,随手把电邮关了。
此后留纱与幸村联系减少,只新年互寄了一次明信片。电话倒是打回几次,很凑巧她大都不在。最近的一次通话,要属她生日前夕。幸村特意打过一次手机,问她有没有想要的礼物。留纱语气平淡地说,就寄一张卡片吧。他千挑万选,最后寄回一张学校的宏伟建筑。告诉她,这是他目前的生活。
留纱左右端详一阵明信片,小心翼翼把它锁进一个铁盒子里,拿幸村送她的发夹压好。
转眼暑期将至,幸村在电话里告诉父亲,自己要准备毕业展,可能会推迟回家的时间。他问起留纱近况。幸村爸爸说,她还不错,交到一些新朋友。他告诉他,留纱学习用功,先后拿过两次奖学金。
幸村捏着手机,一时百感交集,犹豫许久终于重新拿起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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