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背对着无双,明若惨然一笑,他终于说了那句话了,那句和柯毕抛弃自己时,一模一样的话。 不同的只是柯毕这句是对着明若说的,而无双则是对着"娘娘"说的。
无双,你终于彻彻底底放手,不再要明若了,是吗?
"若儿呢,和冷将军没话说了吗?"风冥司看着怀中颤抖的身躯,那苍白的嘴唇此时已被牙齿咬出了好几道血痕,泪水湿满了自己的衣襟,可那人却把头埋得更深,仿佛要把自己埋到地洞里才甘心。
这个人,永远只会自找苦吃:"你再不说,这一生都没机会说了。"
于是,像是听到最后通牒的囚犯,怀中的人终于停止了颤动,然后挣扎地抬起头,想要转头,却又僵在了半空。那一刻,整个大殿都宁静了下来,风冥司凝视着怀中的人,看着她僵了许久之后,最终仍是垂下了脑袋:"无双要幸福……就好了。"
听着渐远的脚步声,明若知道,这一去,此生此世,两个人终究是永远地错过了。
最后一滴泪水划过脸颊,却被轻轻地拂去,伸手抬起明若的下巴,离王俯下头,不容反抗地吻了下去。
是啊,无双只要幸福就好了。想到这里明若不由释怀地抬起头,却发觉周围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另一队人马。
原来就在明若出神的那会儿,第三拨人马赶到了。
"我说,凤南军的手可真长啊,居然抢起衙门的饭碗来了。"这回开口的,是皇太子的亲信,庆兰府的府卿赵全。
本来,这几年庆兰城案子多了,赵全莫说是闹事,即便是杀人放火也懒得走一回的。但这次手下的探子来报说冷无双和萧然也扯了进来--天大的好事落到他赵全头上,他赵全岂有不接之理?皇太子和冷无双不和,世人皆知。这天下,没有什么事情比打击凤南军的威信更能讨好皇太子了。于是,纠集了三十个衙差,赵全便骑着马赶到了出事地点--刚好来得及!
"你还敢说?"看见赵全,萧然便一肚子火,"若不是你勾结离商为虎作伥,我庆兰的百姓怎会日日受离人的欺压?"
"萧统领,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这说话可要讲证据,我赵全有没有勾结离商,自有皇上定断,容不着统领大人在这里叫嚣。倒是冷将军……"赵全一声冷哼,皮笑肉不笑道,"当初勾结明将军的事……在下却是早有耳闻。"
"赵全你不要血口喷人!"听到众人哗然的声音,萧然不由怒从心起。
"我讲的可是字字事实!"说到这里,赵全转身望向百姓,"咱就来问问……当初谁去富阳走到一半却回来偷会他的小情人,延误军机结果让我大楚的根基被离王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谁让爱将的脑袋当做礼物给送了回来?谁让我大楚民不聊生到现在这个地步?
"冷将军,你凤南军是守土开疆的,有本事就去打离王--没事老跑来管这庆兰城的治安可不太好啊。"赵全摇了摇头,一脸惋惜道。
"你,你这狗贼当初上战场连长枪都提不动,现在说风凉话倒是……"
"阿然你住口。"
"可将军!他……"
"走吧。"冷无双睇了仍旧满脸不甘的萧然一眼,才转而对赵全道,"还望赵大人秉公处理此事。"
"那是自然。"嘴上这么说,赵全心里却已在想怎么向皇太子邀功了。见冷无双一干人等走远,赵全便立刻道:"来人,把这几个刁民都给我抓进去!"
"你们干什么?我奶奶又没有犯事,你们为什么要抓她!"见那差役居然对那男子视而不见,却把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绑了起来,之前的那孩子不由大声嚷道,"是那男子故意找碴,你们应该抓他才对。"
"你这小子胡说什么?"赵全一声冷哼,"人家可是楚国的良商,你们一家人联合着骗人家的粮食也就算了,居然还如此不知悔改--来人,把他们一家都给我抓起来,到衙门各打二十大板再来问话!"
"住手,你们不能这样,我娘已经不行了,我奶奶也是,打了会,会死人的!"
孩子的声音越行越远,而之前那气短的男子此时却是一脸得意地起身,拂了拂衣袍和赵全相携离去。明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是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做了……
"真惨啊,早把玉镯给他,便一点事都没了。争什么争呢?"
"萧统领也真是的……"
"不过赵大人说得也没错,要不是冷将军他……"
周围的人仍旧纷纷地议论着,明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人群中走出来的,就这么一步步,如行尸走肉般地走在路上。
绛瑛有什么理想呢?
理想?
不过是守护国家不受侵害,保护百姓不受欺凌。
若儿,你还有什么话要对冷将军说的?
无双你幸福就好了。
哈哈哈!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明若失魂落魄地走在庆兰的长街上,放眼望去,一片死寂……
人死的时候,都难免会想到来生--自己当时想到了什么呢?
对了。
若有来生,不求轰轰烈烈的爱情,也不求患难与共的友情,不求名利富贵……只望有片方寸之地让憔悴的心灵得以安宁。
就让明若一个人,自生自灭就好……
这样的理想很卑微吗?
卑微,是吧。
卑微到,只要是人就都能实现……
如今,也终于实现了!
没有了爱人亦没有了仇人,没了陷害也远离了阴谋……
该庆祝自己的梦想成真吗?
闭上眼睛,秀丽的脸庞扬起一丝隐隐的笑。
可你真的可以吗?
若无其事地活下去,每天看庆兰的百姓被欺凌,每天看着人活活地饿死……然后,终有一天,离王会率着他的狼虎之师过来把这一切都结束。
这场战争的胜负,早就已经没有悬念了。
还有同样没悬念的是无双一定会随着这座庆兰城一起,还有阿然和阿木……那个时候,没有人会选择偷生……
明若,如果你能撑到那一刻,如果你还能撑到那一刻……
那么天下,就终于太平了。
亲眼看着你爱的人在你面前死一遍,那么天下以后,就太平了。
曾经以为这世上最悲惨的人,是被人掌控在手中的棋子。被人肆意利用践踏,即便粉身碎骨,也得不到半点怜惜。
而今才明白,原来那被人掌控在手中的棋子还不是最悲惨的。这世上最悲惨的,是被恢恢天网束缚的人。明明知道最终的结局,却还是沿着那条路走下去,没有强迫,也没有诱导,却还会傻傻地,自发地走下去。
想到这里,明若笑了。笑着拭去了脸上的泪,站起了身,循着记忆,继续往下走,自行自发地,往早已知道结局的尽头……
张厉,或许你说对了,明若,一定不得好死的。
站在宰相府的门前,明若的这声叹息,刚出口便化在了凄冷的夜风中。
行 动
"老爷,二更天了……"老李端着燕窝粥走进了书房,瞥见仍俯首于案前的主人,不由眼眶一热,"这奏章,等明日看也不迟。"
"今天不看完,恐怕明日就没时间看了。"看着已经五十多岁的管家抬袖拭泪,阳朔不由得笑了--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吧?那时母亲第一次把老管家的孙子送到自己面前的时候,那个少年怯怯地站在那里看着老管家离去,也是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四十年了,很多事情都没有变,可为什么日子却一日不如一日呢?
"老李,是不是老夫真的老了?"没来由的,阳朔问了这么一句。
"老爷,您不老,楚国还靠您撑着呢!"老李摇了摇头,面前的主人看着自己长大,而自己又何尝不是看着他长大的呢,"老爷只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有些事还是让别人去操心吧。"
不置可否地一笑,阳朔似乎并没有听进管家的话,只是起身走到窗前,怔怔地看着窗外的雷雨:"外面那孩子已经跪了两天了吧?"
"是。"在相府待了那么久,老李对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总有人喜欢另辟蹊径,而目的不外乎求功名或是讨人情,"要奴家把他赶走吗?"
"他说要见老夫吗?"或许实在是因为心情烦躁,又或许是因为窗外越下越大的雨,阳朔难得地对门外的人关心了起来。
"没,他一句话也没说,便自行在门外跪下了。 "说到这里,老李倒也感到有些怪异。
"你去看看,若他还在门外……"阳朔看着天空中不时劈下的电光,终叹道,"就让他进来吧。"
看着漆红的大门渐渐开了一条缝,明若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穿着黑袍的家丁打着伞越走越近,明若在雨中缓缓地站起了身子,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有些生疼,却也让混沌的头脑愈发清醒:这条路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这次无论如何,走完它吧。
"你找老夫有何事?"虽然来人没有告知来意,但阳朔心中早已认定此人多半是上门来投靠的,所以也没多想便把来人招到了偏厅。不过见到他的时候阳朔多少还是吃了一惊:原以为能铁了心冒雨在门外跪上两天的,怎么也该是副硬朗的身子骨,可眼前这人却单薄得好似风一吹便要倒了一般。
难得他有这份心……阳朔抚了抚胡须,言辞也不由得和善了许多:"这春雨虽然没什么寒气,但淋多了也难免伤身。公子不如先和李管家下去换身衣服,再来见老夫不迟。"
"不用了。"明若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和大人说的。"
"哦?"少年这么一说,阳朔倒是奇了,"你跪在老夫门前,不找老夫,却是为何?"
"我确实是有重要的事要说,不过不是和丞相你,而是和皇上说。"说到这里,明若后退一步,躬身道,"明若斗胆,请丞相大人引见。"
"笑话,皇上是你一介草民想见便能见的吗?"阳朔一声冷哼,对眼前的少年顿时好感全无,挥手欲叫管家过来赶人,却被明若先一步阻止了。
"所以明若斗胆,请丞相大人引见。"明若看着阳朔,把之前的话再重复了一遍。漆黑的眼眸映着阳朔的身影,从不耐到震惊再到僵硬。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明若没有再多说话,只是咬破了手指,俯到地上,画了几个大字,那便是--招惹明若,安得太平。
再次踏进宣德殿的大门,心中不由涌过无限感慨。
有些地方,本以为永远不会再踏足;有些人,本以为永世不会再相见。可造化弄人,有缘无分是一种,冤家路窄又是一种。
轻轻一声叹息,明若抬起头,往前方的正殿望去,端坐于龙座之上的老人,不正是昭安?
老人?
没错,如今的昭安,的确是老了!
之前只是黑白相间的发色如今已是全白,眼尾的皱纹也愈发的深了,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那一眼望过去的颓态。
到这里,明若不得不想到四年之前,自己在幽州生擒的那个昭安:虽然那时他处境也颇为狼狈,但却一派王者风范,而如今……眼前的这个人,除了一身龙袍还在,已没有半点一国之主的气势和神韵。
对于一个神智仍旧清醒的皇帝来说,这世上可能没有比看着自己的国家一天天走向灭亡更痛苦,也更无奈的事情了吧?想到这里,明若的眼神中不由得多出几分同情。
一路走到今天,很多事看得多了,便淡了。
比如眼前的这个昭安,自己不屑过,痛恨过,但如今……即使知道此人永远只会是敌人,明若的心中也再扬不起半点的恨意。
将心比心,害他到这一步的又是谁呢?
明若,就是明若你啊!
没有你,或许他早就攻下了西陵,没有你,富阳也不会那么容易被烧掉!
也正是如此,他才会在接到阳朔的上奏后连夜召见自己吧?
只有明若!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有时一个死敌的分量,反而会比朋友重得多。而昭安对自己的恨意,恐怕要比对离王还重上三分。
可笑自己真心想要帮一个人……却要利用他对自己的恨。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帝王之家,亲生儿子尚且不信任,一介草民,即使能得赏识,又要付出多少心血,巴结多少权贵,经过多少等待呢?如今的楚国有多少天可以等待?而即使老天真能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自己就真的有本事脱颖而出吗?
三年前多少的机缘巧合造就了一个将军明若?权势来得太轻松,反而令人有些不屑一顾……而如今,当自己真真正正想要做些什么,才发觉原来那身份还是重要的。政治场的核心,决不会有新手,尤其对一个君王来说……就如那人所说的:这世上所谓的青年才俊,大多是用来埋没的!
身份固然可以隐瞒,但这样,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就没有半点分量。
而一旦报出名号……感受到昭安那愈发深邃的目光,明若苦笑:那便是亲手把自己推进了又一个死局。
"你是明若?"虽然已经翻阅了阳朔的奏折,可打量着来人,昭安仍是难以相信眼前这个外貌、气质、年龄、声音全然不同的人会是那个已入土的少年将军。
"没错。"明若负手而立,神态自若。
"你!"见来人如此神定气闲,昭安一时半会儿竟是无语,隐忍半天才强压下惊疑沉稳道:"那你来找朕,又是何事?"
"我是来告诉皇上,"说到此,明若停顿了一下,抬头直视着昭安才缓缓道,"我知道离国给楚国所有的稻米都是浸过水的,所以永远长不出芽来;我知道离国不停地向楚国要矿石,是为了阻止你们为自己的军队打造兵器;我知道离王之所以现在没有攻打楚国,是因为楚国还没有落到最惨的境地……毕竟,您还活着!"
"大胆!"
"您不用这么气愤地看着我,若这些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不介意您现在就把我拖出去砍了。可不巧,这些事情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我想皇上也知道那个人是谁--离王三年前就知道您只有几年的寿命了,而且他还知道……"冷眼看着从皇座上跳起的昭安,明若淡然道,"冷无双是您的亲儿子。所以您死后……楚国必将大乱!"
"来……来人啊,把这个人……"
"皇上若要杀明若,也等明若把炼铁种粮的方法告诉你们以后再动手比较好吧?"拦下昭安快要挥下的手,明若平静道,"您已经快一无所有了,明若从你这里又能得到什么?"
"你真愿意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昭安毕竟是昭安,听到炼铁和种粮的事,暴怒的容颜即刻便恢复成往常的样子,"那你又有何条件?"
"我可以为您做的并不止这些。至于条件……"双膝跪地,明若冲着昭安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我对生命早已没有眷顾,事成之后,皇上赐明若一死,便已仁厚。"
"你?"虽然明若不这么要求,昭安也没打算让她活命。但如今听她直接这么说出来,昭安未免有些惊异。
"明若以前被离王所骗成了千古罪人,背负如此深重的罪孽,即使活下去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相信阳大人已经跟您说了,当年明若从山崖上跌下,是借尸还魂落到了安临一个戏班打杂的戏女身上,如今真身醒来却没回到离王身边,已是最好的证明。"
"朕就姑且先相信你。不过……"微微倾了倾身,昭安好奇地问道,"你准备如何做?"
"目前的当务之急有两个:一是清除朝内的蛀虫,二是立即为凤南军召集一批新兵。等这两件事解决了,再把重心转移到炼铁种粮,皇上必能事半功倍。"
"哦?"
"如今朝内朋党勾结,大臣们日日醉生梦死,世间百姓民不聊生。若此状况继续发展下去,怕是离国的铁蹄未至,楚国自己却先行灭亡了。二来当年大战凤南军损失惨重,加之三年未添新血,战斗力和威慑力已大不如前--皇上总要做些事,让离王顾忌一下!"
"那你要朕如何配合你?"略略沉默了片刻,昭安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明若斗胆,请皇上诏告天下,就说我便是皇上寻了多年,一直遗失在民间的十二皇子--昭麟。"
"吧嗒!"阳朔手上的朝笏掉在了地上,两只老眼直直地望向明若,一向精明的宰相此时连话也忘了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