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系,”萧焕笑,“况且苍苍也不麻烦。 浩瀚书屋 ”
凌绝顶上下打量着他,俊挺的脸上流露出一点带着揶揄的笑意:“这么为我家这个小丫头说话啊,云从,你让我这个做哥哥的显得很见外啊……”
毫不回避的看着他的眼睛,萧焕笑着:“苍苍对我来说,从来都不会是麻烦。”
同样也看着他的眼睛,凌绝顶突然笑着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总归早晚要交到你手上。”
“我又不是东西,交什么交?”已经明白过来了他们应该是早就相识,苍苍“哼”了一声插进话来。
“饿了吧,苍苍,”萧焕微笑着拉住她的手,“我们吃完饭了再说话。”
被他的笑容晃得有些失神,苍苍乖乖地点头:“噢。”跟着他走。留下凌绝顶在他们身后快要瞪掉了眼珠。
“萧大哥,这个虾仁馅的很好吃啊,我夹一个给你!”
“居然有菊花馅的啊,萧大哥这个给你!”
“萧大哥要喝汤吗?我帮你盛!”
……
坐下吃饭之后,满桌都是苍苍清脆的声音。
“女大不中留啊女大不中留……”凌家大公子在一旁哀叹。
把盛好汤碗放到萧焕手边的同时,苍苍横了她哥一眼,递过去一个小碟:“哪,这碟酱油给你……”
盯着放到眼前的那半碟用过的酱油,凌大公子瞪大眼睛。
“哧”一声,萧焕很没义气地笑了出来。
愤然地看过去,凌绝顶简直悲从中来:“你个没良心的丫头……”
“彼此,彼此。”苍苍回答得无比熟练,毫无惭色。
包子也吃得七八分饱了,苍苍转转眼睛,想起之前的问题:“对了,哥,你是怎么和萧大哥认识的?”
凌绝顶斜斜她:“这时候想起我是你哥了?”抱怨归抱怨,还是简明的把两个人相识的经过说了。
说起来也简单的很,凌绝顶和萧焕是在京城附近一次漕运帮派冲突中认识的。当时两个人都刚好路过。凌绝顶一向都乐于参与江湖事务,就上前帮助主事人平息争斗,也就认识了纷乱告停之后给受伤人员治疗伤势的萧焕,彼此成了点头之交。
后来也很巧,凌绝顶有次在京城的花楼中喝多了酒,醉意大发,顺手拉住一个人就往床上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清楚,只知道等他被一杯凉茶泼醒的时候,脸上多了块伤,在床前看到了一个笑得闲雅的青衣年轻人。
听到这里苍苍查点把一口汤喷出来:“哥,你把萧大哥抱床上了?”
凌绝顶一脸苦笑:“事实上是我被那个我想抱上床的人一拳打到了床上。”
苍苍大感兴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只好赔罪了,”凌绝顶笑,“捧了两坛陈年好酒出来才让云从消了火。”
苍苍恍然:“啊!是不是你偷了师父两坛葡萄酒,被师父追着臭骂了一顿那次?我说你怎么有胆子去碰师父的心肝宝贝!”说着继续追问,“后来呢?萧大哥你们两个就成朋友了?”
“一人一坛酒蹲在鼓楼的房顶上喝到太阳升起来,当然就是朋友了。”凌绝顶笑,“我这辈子可就陪这么一个人看过日出。”他摸着脸,“何况那一拳可让我的脸青了足足半个月。”
“活该!”苍苍笑着吐舌头,“谁让你没事儿就往妓院钻,萧大哥怎么不多打你几拳?”
“唉?”凌绝顶不服气了,“云从也去了妓院,你怎么不说他?”
“那还用说?”苍苍挥手,“萧大哥会去妓院,肯定不是有别的事情,就是去给人看病的,哪儿像你,就是去泡姑娘的。”
“小丫头你太偏心了啊!为兄要生气了!”凌绝顶竖起两条浓黑的长眉,故作生气,去揪苍苍的耳朵。
苍苍嘻嘻哈哈地往萧焕身后躲:“就偏心了,你怎么样?”
三个人打闹成一团。对眼前这一对见了面就斗个不停的兄妹,萧焕笑着高举双手,表示谁也不帮。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等出了天下第一楼,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辰。
马车和那两个御前侍卫早就被打发到客栈定房间,苍苍一手拽一个,三个人在街道上漫步。
深秋的夜风有些寒冷,然而经过了刚才的笑闹,这样的风吹在脸上,反倒有些清凉舒服。还是笑着不断和苍苍打趣斗嘴,凌绝顶转头去看走在那一侧的萧焕。他一路话都不多,只是偶尔插两句嘴,神情带笑。
记得和他认识以来,他好像一直就是如此,话不多,永远微笑着,清雅温文,只有那双不见底的黑眸中,会在不经意间闪过一两道犀利的光芒。
心思藏得很深,然而在最深的地方,透出的,却是干净澄澈的光华。
这样一个人,当他在和他熟识不久后,在那个封赏他爵位的朝会上抬头看清那个年轻皇帝的面容时,居然忍不住心头的震动。
那天年轻的皇帝把目光转到他的脸上,很淡的,露出了一个只有两个人才能明白的微笑。他却说不清在心中杂陈的是什么感觉……
路的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微愣一下的时间,苍苍已经拽起两个人的胳膊冲了过去。
不多的几个人围在旁边看,人群中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提起拳头,正在狠揍一个人,边打边骂:“不长眼的东西!偷到你爷爷头上来了!”
旁边有人在帮腔:“就该打,这小子是惯偷了,救命钱也偷,打死都不改!”
“好啊,”络腮胡汉子来了劲儿,“留你也是祸害乡里,今天爷爷就替乡亲们除害!”说着,醋钵大的拳头更加毫不留情地落下去。
被打的那人身形瘦小,刚开始还能拼命抱头躲闪,慢慢的居然不怎么动了。
拉着胳膊的手臂一紧,知道这种事情苍苍肯定要管,凌绝顶清了一下嗓子,准备上前,有一个身影却比他快了一步走出。
络腮胡的手臂被一只手止住,萧焕的声音依旧轻淡:“这位壮士,还是把人送官为好。”
络腮胡汉子自忖臂力不差,这时候胳膊被这个相貌文雅的人伸手随意架住,竟然连动都不能动,不由怒目:“偷儿是本大爷抓住的,偷了本大爷的钱,我就算把他打死了,又能怎样?”
“不能怎么样,只不过阁下会变成杀人犯而已。”萧焕淡淡地说,“人不是谁想杀就可以杀。”他补充了一句,“我会报官。”
络腮胡有些恼羞成怒,和江洋大盗不同,小偷常在普通百姓中偷盗,最容易惹人生厌,一旦被当场捉住就是一顿狠打,围观的人大多都深受其害,也不会出言阻止,所以偷儿真的被打死打残的也不是没有。
甩开他的手臂,络腮胡后退了一步:“多管闲事还管出理来了!今天算爷爷倒霉,打个偷儿都有人罗嗦!”骂骂咧咧的转身,又回头朝地上啐了口吐沫,这才大步走开。
“就啰嗦,你想怎么样?”苍苍也跑出来,不示弱的也朝他的背影啐了口,挥拳大叫。
萧焕正要蹲下检查那人的伤势,刚才还一动不动的人突然翻身爬起,脚步踉跄,飞快奔入一旁的小巷内跑掉了。
“跑得还挺快,看样子是死不了了。”见怪不怪地说了一句,凌绝顶走过来拍拍萧焕的肩膀,“这种人只怕真是屡教不改,恐怕是不会感激这次有人相救。”
“感激不感激,改不改,是他的事情。”萧焕淡笑了一下,“我只是认为每个人的生命都不轻贱,没什么人能够夺去他人的生命而已。”
“萧大哥!”苍苍扑了过来,抓住萧焕的袖子,“你好帅啊!”
“嗯?”萧焕难得有些没反应过来,苍苍一天到晚把“好看”、“漂亮”、“美”之类的字眼挂在嘴边,他还真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从她嘴里听到“帅”这个字。
“萧大哥你要是混江湖了,我要做你跟班儿!”苍苍还是兴奋的大喊,“咱们去闯荡江湖吧!”
“行了,行了,别闹了。”替萧焕一指头弹在苍苍额头,凌绝顶一脸好笑,“没点姑娘样子。”
“萧大哥真的很帅嘛,两句话就镇住那莽汉了。”苍苍还是吐着舌头,“如果不是非要回京城,跟萧大哥闯江湖肯定很痛快。”
冷不防为她这句无心的话怔了一下,凌绝顶还是笑骂:“你萧大哥什么都好,成不成?”
萧焕也笑:“我是不是该自谦一下?”
半路苍苍又拉着两个人遛到龙亭湖逛了一圈,夜深了三个人才走回客栈。
到了客栈之后萧焕就回房休息,苍苍虽然还在兴头儿上,也忍着没再去拉他,回了自己房间。
梳洗完毕,萧焕刚解下了发髻,房门就响了几声。
一定不是苍苍,她进他的房间从来不敲门,走过去打开了,门外果然站着凌绝顶。
“云从,”他晃着手里提的小酒壶,“一起喝两杯?”说着一笑,“性子很温的酒,你身体没问题吧?”
萧焕笑,两人见面后,没有一个字提到自己的身体,他却已经注意到了。
侧身让他进来,萧焕用丝带系好长发,拿出桌上的两个茶杯充当酒杯。
酒是温的,酒壶也不大,凌绝顶只给两人各倒了半杯酒,擎起酒杯:“我干了,你随意。”
萧焕笑笑,举杯浅啜。
放下杯子,凌绝顶笑了笑:“云从,我家小丫头真的喜欢你。”
萧焕定了一下,笑:“我知道。”
“别看这丫头没心没肺一样,对在意的人从来都是很用心的。”凌绝顶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有一年我们爹病了不能起床,她在药房里蹲了三天熬药。笑话闹了无数,不知道打碎了多少药罐,手上给划了两道口子,还死活不让我去告诉爹,说是怕挨骂。”
他抬头看了看萧焕:“她现在对你的样子,比那次也差不了多少了。”说着,又笑了笑,“云从,皇宫是个什么地方,你清楚,我也清楚。如果那个人不是你,我绝对不会把她交出去。就算她不逃婚,我也会想办法把她送走。”
“我想让你向我保证,云从,”他顿了一下,直视萧焕的眼睛,“保证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伤害她,不管是现在的你,还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你。”
同样看着他的眼睛,萧焕点头:“我保证。”
仿佛是没想到他能这么干脆的回答,凌绝顶一愣,随即又笑了,举起酒杯:“云从,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你不是那个人,该有多好。”
就在刚才,他明白当得知萧焕的真正身份时,他心里那种莫名的感觉是什么了。那个人,那个目光深邃又澄清的年轻人,是被禁锢在皇位上的,压着他的那些东西,君权和家国,居然沉重到让他这个旁观的人,都会觉得窒闷。
如果他不是那个人的话,凌绝顶不敢想象,他看到的将会是怎样一个飞扬璀璨的生命,那样的光彩,又将会怎样的惊艳世人的眼睛。
愣了愣,萧焕笑起来:“如果我不是那个人,岂不是就要和皇帝抢苍苍了?”
哈哈也笑起来,凌绝顶点头:“说得也是。”放下手中的酒杯,他起身,“时候不早,赶了一天路,你也该睡了。”
走到门口,他忽然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对了,我来的时候我师父让我给苍苍带信,说让她回京前到黛郁城去一趟,我师父要见她。”
萧焕点头,问:“绝顶不和我们一起回京?”
凌绝顶摇头:“我还要到滇南去一趟,送你们两天就分手。”说着笑了,“你们可一定得去啊,这话师父一个月前就告诉我了,我等了这么久,才终于逮到那小丫头。”
萧焕笑:“好,好,我转告苍苍。”
凌绝顶一笑,推门出去。
十一月的黛郁城,阳光灿烂的午后,一架乌篷的马车慢慢停在巷尾那家庭院前。
鲜红的身影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跳着抱住站在门口迎接的那个灰衫中年人:“师父,我们来了!”
跟在她身后下车,青衣的年轻人站在车前,看着眼前这一幕,轻轻微笑。
第30章(完结)
黛郁的深秋季节,天空中有金黄的枫叶飘落。
苍苍的脚步轻快,走向庭院后的花园,她的手里端着一壶刚刚沏好的新茶,茶壶旁,并排放着三只茶杯。
她前天晚上醉了,一觉睡到午后才起床,刚醒过来,就听到佣人说师父和萧焕都去了那个花园,于是就飞快梳洗好,泡了一壶碧螺春,也往那里去。
阳光很好,她边走边跑神去想昨天的事。
昨晚见到师父后太兴奋,她喝得有些多了,整个身子都蹭在萧焕怀里,歪着头问他:“萧大哥,你不光长得好看,我才喜欢你,你怎么这么好啊?”
萧焕比她清醒多了,笑着看她:“我其实也不是多好吧……”
反倒较起真来,她拼命摇头:“不准你说你不好,你就是好!”眯眯眼睛,“萧大哥,你跑到江南去找我,做了这么多事,是不是因为喜欢我啊?”
笑着点头,萧焕没有犹豫片刻:“是啊。”
“真的啊!”她高兴起来,摇摇晃晃扳住他的脖子就凑到他脸上吻,“这么好的一个人喜欢我,我真是赚了……”
边想边走,鼻尖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种很淡的草木清香,苍苍偷偷地皱鼻子,吻他的感觉总是那么舒服,下一次吻久一点应该没有关系吧?
嘴角的笑意越放越大,有人很低的远处说了句什么,她没注意,轻跳了一步,就跳到了花园那个圆形的拱门前。
然后她转身,抬头,看到了挥下的短剑。
有着青色美丽光芒的剑,不带一丝犹豫的挥下,剑刃切入肉体,响起极轻微的混沌声音,言语难以描绘。
和着从脖腔中喷涌而出的鲜血,不大的头颅掉落在地,她所熟悉的那个和蔼面容,沾上灰泥。
青衣的年轻人把目光从满地血泊中抬起,脸上闪过惊讶,还残留着恍然的悲痛,他叫她:“苍苍……你怎么来了,你师父……”
“啊!啊!啊……”尖利的嘶叫声仿佛不再是从她的喉咙里发出,茶壶从手中滚落在地。
“苍苍!”他还在叫她的名字,跨出了第一步想要过来,却突然脸色苍白地停下。
手指抓住腰间的软剑,昨天才从师父那里得到的有着淡绿光芒的剑,不受控制的从她手中刺出。
贯入他的胸膛。
鲜血再次喷涌而出,洒上她的脸庞,和着源源不断留下的泪水。
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她转动手腕,还想把软剑插得更深。
血的气味是如此浓重,盖住了那个她喜欢的草木一样清爽的味道,也把她的视野染成了一片血红。除了用尽力气把剑插得更深,她不知道该做什么。
有个手很轻的划过她的脸庞,落在她的颈中,劲力顺着指间传来,带给她短暂安眠。
德佑七年十月初三,远在黛郁城的鲜血铺展之前,在那场盛大的武林大会开始之前,在苏州药店里的那个重逢到来之前,在毫无防备的凌绝顶,笑着说出那句“你们可一定得去啊,这话师父一个月前就告诉我了”之前。
京郊凌府别院吹戈小筑中,那个白衣的丽人微笑着在桌上放下那把有着纤细铭文的绿色长剑之后,转身走出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