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道:「实不相瞒老丈,小人从山东来,要去建康府干事,晚来隔江觅船,
不想撞著两个歹人,把小子应有衣服金银尽都劫了,窜入江中。小人却会赴
水,逃得性命。公公救度则个!」老丈见说,领张顺入後屋中,把个衲
头与他替下湿衣服来烘,烫些热酒与他吃。老丈道:「汉子,你姓甚麽?山
东人来这里干何事?」张顺道:「小人姓张;建康府太医是我兄弟,特来探
望他。」老丈道:「你从山东来,曾经梁山泊道?」张顺道:「正从那里经过。」
老丈道:「他山上宋头领,不劫来往客人,又不杀人性命,只是替天行道?」
张顺道:「宋头领专以忠义为主,不害良民,只怪滥官污吏。」老丈道:「老
汉听得说:宋江这夥,端的仁义,只是救贫济老,那里似我这里草贼!若待
他来这里,百姓都快活,不吃这夥滥官污吏薅恼!」张顺听罢道:「公公不要
吃惊,小人便是浪里白条张顺;因为俺哥哥宋公明害发背疮,教我将一百两
黄金来请安道全。谁想托大,在船中睡著,被这两个贼男女缚了双手,窜下
江里;被我咬断绳索,到得这里。」老丈道:「你既是那里好汉,我教儿子出
来,和你相见。」不多时,後面走出一个瘦後生来,看著张顺便拜道:小人
久闻哥哥大名,只是无缘,不曾拜识。小人姓王,排行第六。因为走跳得快,
人人都唤小人做活闪婆王定六。平生只好赴水使棒,多曾投师,不得传受,
权在江边卖酒度日。却才哥哥被两个劫了的,小人都认得:一个是「截江鬼」
张旺;那一个瘦後生却是华亭县人,唤做「油里鳅」孙五。这两个男女,时
常在这江里劫人。哥哥放心,在此住几日,等这厮来吃酒,我与哥哥报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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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顺道:「感承哥哥好意。我为兄长宋公明,恨不得一日奔回寨里。只等天
明,便入城去请安太医,回来却相会。」当下王定六将出自己一包新衣裳,
都与张顺换了,杀鸡置酒相待,不在话下,次日天晴雪消,王定六再把十数
两银子与张顺,且教内建康府来。张顺进得城中,迳到槐桥下,看见安道全
正门前货药。张顺进得门,我著安道全,纳头便拜。安道全看见张顺,便问
道:「兄弟多年不见,甚麽风吹得到此?」张顺随至里面,把这闹江洲跟宋
江上山的事一一告诉了;後说宋江现患背疮,特地来请神医,杨子江中,险
些儿送了性命,因此空手而来,都实诉了。安道全道:「若论宋公明,天下
义士,去医好他最是要紧。只是拙妇亡过,家中别无亲人,离远不得;以此
难出。」张顺苦苦要求道:「若是兄长推却不去,张顺也不回山!」安道全道:
「再作商议。」张顺百般哀告,安道全方才应允。原来安道全新和建康府一
个烟花娼妓唤做李巧奴时常往来,正是打得火热。当晚就带张顺同去他家,
安排酒吃。
李巧奴拜张顺为叔叔。三杯五盏,酒至半酣,安道全对巧奴说道:
「我今晚就你这里宿歇,明日早,和这兄弟去山东地面走一遭;多只是一个
月,少至二十余日,便回来看你。」那李巧奴道:「我却不要你去,你若
不依我口,再也休上我门!」安道全道:「我药囊都己收拾了,只要动身,明
日便走。你且宽心,我便去也不到耽搁。」李巧奴撒娇撒痴,倒在安道全怀
里,说道:「你若还不念我,去了,我只咒得你肉片片儿飞!」张顺听了这话,
恨不得一口水吞了这婆娘。
看看天色晚了,安道全大醉倒了,扶去巧奴房里,睡在床上。巧
奴却来发付张顺,道:「你自归去,我家又没睡处。」张顺道:「我待哥
哥酒醒同去。」巧奴发遣他不动,只得安他在门首小房里歇。张顺心中忧煎,
那里睡得著。初更时分,有人敲门,张顺在壁缝里张时,只见一个人闪将入
来,便与虔婆说话。那婆子问道:「你许多时不来,却在那里?今晚太医醉
倒在房里,却怎生奈何?」那人道:「我有十两金子,送与姐姐打些钗环;
老娘怎地做个方便,教他和我厮会则个。」虔婆道:「你只在我房里,我叫女
儿来。
」张顺在灯影下张时,却正是截江鬼张旺。近来这厮,但是江中寻得
些财,便来他家使。张顺见了,按不在火起;再细听时,只见虔婆安排酒食
在房里,叫巧奴相伴张旺。张顺本待要抢入去,却又怕弄坏了事,走了这贼。
约莫三更时分厨下两个使唤的也醉了;虔婆东倒西歪,却在灯前打醉眼子。
张顺悄悄开了房门,折到厨下,见一把厨刀,油晃晃放在灶上;看这虔婆倒
在侧首板凳上。张顺走将入来,拿起厨刀先杀了虔婆;要杀使唤的时,原来
厨刀不甚快,砍了一个人,刀口早倦了。那两个正待要叫,却好一把劈柴斧
正在手边,绰起来一斧一个,砍杀了。房中婆娘听得,慌忙开门,正迎著张
顺,手起斧落,劈胸膛砍翻在地。张旺灯影下见砍翻婆娘,推开後窗,跳墙
便走。张顺懊恼无及,忽然想著武松自述之事,随即割下衣襟,沾血去粉墙
写道:「杀人者,我安道全也!」一连写了数十余处。捱到五更将明,只听得
安道全在房里酒醒,便叫「我那人。」张顺道:「哥哥不要做声,我教你看那
人!」安道全起来,看见四处死尸,吓得浑身麻木,颤做一团。张顺道:「哥
哥,你再看你写的麽?」安道全:「你苦了我也!」张顺道:「只有两条路,
从你行。
若是声张起来,我自走了,哥哥却用去偿命;若还你要没事,家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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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药囊,连夜迳上梁山泊,救我哥哥:这两件,随你行!」安道全道:「兄弟!
你忒这般短命见识!」趁天未明,张顺卷了盘缠,同安道全回家,开锁推门,
取了药;出城来,迳到王定六酒店里。王定接著,说道:「昨日张旺从这里
走过,可惜不遇见哥哥。」张顺道:「我也曾遇见那厮,可惜措手不及。正是
要干大事,那里且报小雠。」说言未了,王定六报道:「张旺那厮来也!」张
顺道:「且不要惊他,看他投那里去!」只见张旺去滩头看船。王定六叫道:
「张大哥,你留船来载我两个亲眷过去。
」张旺道:「要趁船,快来!」王定六报与张顺道:「安兄,你可借衣与
小弟穿,小弟衣裳却换与兄长穿了,才去趁船。」安道全道:「此是何意?」
张顺道:「自有主张,兄长莫问。」安道全脱下衣服与张顺奂穿了;张顺戴上
头巾,遮尘暖笠影身;王定六取了药囊。走到船边,张旺拢船傍岸,三个人
上船。张顺爬入後悄,揭起板,板刀尚在;悄然拿了,再入船舱里。张旺把
船摇开,咿哑之声,又到江心里面。张顺脱去上盖,叫一声「梢公快来!你
看船舱里有血迹!」张旺道:「客人休要取笑。」一头说,头钻入舱里来;被
张顺搭地揪住,喝一声:「强贼!认得前日雪天趁船的客人麽!」张旺看了,
做声不得。张顺喝道:「你这厮谋了我一百两黄金,又要害我性命!你那个
瘦後生那里去了?」张旺道:「好汉,小人见金子多了,怕他要分,我便少
了;因此杀死,丢入江里去了。」张顺道:「你这强贼!老爷生在浔阳江边,
长在小孤山下,做卖鱼牙子,天下传名!只因闹了江州,占住梁山泊里,随
从宋公明,纵横天下,谁不惧我!你这厮骗我下船,缚住双手,丢下江心,
不是我会识水时,却不送了性命!今日冤雠相见,饶你不得!」就势只一拖,
提在船舱中,取才船索把手脚淦马攒蹄捆缚做一块,看著那扬子大江,直丢
下去,喝一声道:「也免了你一刀!」王定六看了,十分叹息。
张顺就船内搜出前日金子并零碎银两,都收拾包裹里,三人棹船
到岸,对王定六道:「贤弟恩义,生死难忘!你若不弃,便可同父亲收拾起
酒店,赶上梁山泊来,一同归顺大义,未知你心下如何?」王定六道:「哥
哥所言,正合小弟之心。」说罢分别。张顺和安道全换转衣服,就北岸上路。
王定六作辞二人,复上小船,自摇回家,收拾行李赶来。且说张顺与同安道
全下得北岸,背了药囊,移身便走。那安道全是个文墨的人,不会走路;行
不得三十余里,早走不动。张顺请入村店,买酒相待。正吃之间,只见外面
一个客人走到面前,叫声:「兄弟,如何这般迟误!
」张顺看时,却是神行太保戴宗,扮做客人赶来。张顺慌忙教与安道
全相见了,便问宋公明哥哥消息。戴宗道:「目今宋哥哥神思昏迷,水米不
进,看看待死!」张顺闻言,泪如雨下。安道全道:「皮肉血色如何?」戴宗
答道:「肌肤憔悴,终夜叫唤,疼痛不止,性命早晚难保!」安道全道:「若
是皮肉身体得知疼痛,便可医治;只怕误了日期。」戴宗道:「这个容易。」
取两个甲马,拴在安道全腿上。戴宗自背了药囊,分付张顺:「你自慢来,
我同太医前去。」两个离了村店,作起神行法,先去了。且说这张顺在本处
村店里一连安歇了两三,日只见王定六背了包裹,同父亲,果然过来。张顺
接见,心中大喜,说道:「我专在此等你。」王定六大惊道:「哥哥何由得还
在这里?那安太医何在?」张顺道:「神行太保戴宗接来迎著,已和他先行
去了。」王定六却和张顺并父亲一同起身,投梁山泊来。且说戴宗引著安道
全,作起神法,连夜赶到梁山泊;寨中大小头领接著,拥到宋江卧榻内,就
床上看时,口内一丝两气。安道全先诊了脉息,说道:「众头领休慌,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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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身躯虽是沉重,大体不妨。不是安某说口,只十日之间,便要复旧。」
众人见说,一齐便拜。安道全先把艾培引出毒气,然後用药:外使敷贴之饵,
内用长托之剂。五日之间,渐渐皮肤红白,肉体滋润。不过十日,虽然疮口
未完,却得饮食如旧。只见张顺引著王定六父子二人,拜见宋江并众头领,
诉说江中被劫,水上报冤之事。众皆称叹:「险些误了兄长之患!」宋江才得
病好,便又对众洒泪,商量要打大名,救枝卢员外,石秀。安道全谏道:「将
军疮口未完,不可轻动;动则急难痊可。」吴用道:「不劳兄长挂心,只顾自
己将息,调理体中元气。吴用虽然不才,只就目今春初时候,定要打破大名
城池,救取卢员外,石秀二人性命,擒拿淫妇奸夫,以满兄长报仇之意。」
宋江道:「若得军师真报此仇,宋江虽死瞑目!」吴用便就忠义堂上传令。有
分教:大名城内,变成火窟枪林;留守司前,翻作尸山血海。正是:谈笑鬼
神皆丧胆,指挥豪杰尽倾心。毕竟军师吴用怎地去打大名,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时迁火烧翠云楼吴用智取大名府
话说吴用对宋江道:「令日幸喜得兄长无事,又得安太医在寨中看
视贵疾,此是梁山泊万千之幸。比及兄长卧病之时,小生累累使人去大名探
听消息,梁中书昼夜忧惊,只恐俺军马临城。又使人直往大名城里城外井处
遍贴无头告示,晓谕居民勿得疑虑: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大军到郡,自有
对头:因此,梁中书越怀鬼胎。
又闻蔡太师见说降了关胜,天子之前更不敢提:只是主张招安,大家
无事,因累累寄书与梁中书,教且留卢俊义,石秀二人性命,好做手脚。」
宋江见说,便要催趱军马下山去打大名。吴用道:「即令冬尽春初,早晚元
宵节近。大名年例大张灯火。我欲趁此机会,先令城中埋伏,外面驱兵大进,
里应外合,可以破之。」宋江道:「此计大妙!便请军师发落。」吴用道:「为
头最要紧的是城中放火为号。你众兄弟中谁敢与我先去城中放火?」只见阶
下走过一人道:「小弟愿往。」众人看时,却是鼓上蚤时迁。时迁道:「小弟
幼年间曾到大名,城内有楼,唤做翠云楼,楼上楼下大小有百十个阁子。眼
见得元宵之夜必然喧哄。小弟潜地入城,到得元宵节夜,只盘去翠云楼上,
放起火来为号,军师可自调遣人马入来。」吴用道:「我心正待如此。你明白
天晓,先下山去。只在元宵夜一更时候,楼上放起火来,便是你的功劳。」
时迁应允,得令去了。吴用次日却调解珍,解宝扮做户去大名城内官员府里
献纳野味;正月十五日夜间,只见火起为号,便去留守司截住报事官兵。
两个得令去了。再调杜迁,宋万,扮做卖米客人,推辆车子,去
中宿歇;元宵夜,只看号起时,却来先夺东门。两个得令去了。再调孔明,
孔亮扮做仆者前去大名城内闹市里房檐下宿歇,只看楼前火起,便要往来接
应。两个得令去了。再调李应,史进扮做客人去大名东门外安歇,只看城中
号火起时,先斩把门军士,夺下东,好做出路。两个得令去了。再调鲁智深,
武松扮做行脚僧前去大名城外庵院挂搭,只看城中号火起时,便去南门外截
住大军,冲击去路。两个得令去了。再调邹渊,邹闰扮做卖灯客人直往大名
城中寻客店安歇,只看楼中火起,便去司狱司前策应。两个得令去了。再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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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唐,杨雄扮做公人直去大名州衙前宿歇,只看号火时,便去截住一应报事
人员,令他首尾不能救应。两个得令去了。
再调公孙胜先生扮做云游道人,却教凌振扮做道童跟著,将带风
火轰天等数百个,直去大名城内净处守待,只看号火起时施救。两个得令去
了。再调张顺跟随燕青从水门里入城,迳奔卢员外家单捉淫扫奸夫。再调王
矮虎,孙新,张青,扈二娘,顾大嫂,孙二娘扮做三对村里夫妇内城看灯,
寻至卢俊义家中放火。再调柴进带回乐和,扮做军官,直去蔡节级家中,要
保救二人性命。众头领俱各得令去了。此是正月初头。不说梁山泊好汉依次
各各下山进发。且说大名梁中书唤过李成,闻达,王太守等一干官员商议放
灯一事。梁中书道:「年例城中大张灯火,庆贺二宵,与民同乐,全似东京
体例;如今被梁山泊贼人两次侵境,只恐放灯因而惹祸。下官意欲往歇放灯,
你众官心下如何计议?」闻达便道:「想此贼人潜地退去,没头告示乱贴,
此是计穷,必无立意,相公何必多虑?若还今年不放灯时,这厮们细作探知,
必然被他耻笑。可以传下钧旨晓示居民:比上年多设花灯,添扮社火,市中
心添搭两座鳌山,依照东京体例,通宵不禁,十三至十七,放灯五夜。教府
尹点视居民勿令缺少;相公亲自行春,务要与民同乐。闻某亲领一彪军马出
城,去飞虎峪驻扎,以防贼人奸计;再著李都监亲引铁马军,城巡逻,勿令
居民惊扰。」梁中书见说大喜。众官商议已定,随即出榜晓谕居民。这北京
大名府是河北头一个大郡;冲要去处却有诸路买卖,云屯雾集,只听放灯。
都来赶趁。在城坊隅巷陌该管厢官每日点视,只得装扮社火;豪富之家催促
悬挂花灯。远者三二百买,近者也过百十里之外,便有客商,年年将灯到城
货卖。家家门前扎起灯栅,都要赛挂好灯,巧样烟火;户内缚起山棚,摆放
五色屏风炮灯,四边都挂名人书画并奇异骨董玩器之物;在城大街小巷,家
家都要点灯。大名府留守司州桥边搭起一座鳌山,上面盘红黄大龙两条,每
片麟甲上点灯一盏,口喷净水。去州桥河内周围上下点灯不计其数。铜佛寺
前扎起一座鳌山,上面盘青龙一条,周回也有千百盏花灯。翠云楼前也扎起
一座鳌山,上面盘著一条白龙,四面灯火,不计其数。原来这座酒楼,名贯
河北,号为第一;上有三檐滴水,雕梁绣柱,极是造得好;楼上楼下,有百
十处阁子,终朝鼓乐喧天,每日笙歌聒耳。城中各处宫观寺院佛殿法堂中,
各设灯火,庆贺丰年。
三瓦两舍,更不必说。那梁山泊探细人,得了这个消息,报上山来。
吴用得知大喜,去对宋江说知备细。宋江便要亲自领兵去打大名。安道全谏
曰:「将军疮口未完,切不可轻动;稍若怒气相侵,实难痊可。」吴用道:「小
生替哥哥走一遭。」随即与铁面孔目裴宣点拨八路军马:第一队,大刀关胜
引领宣赞,郝思文为前部,镇三山黄信在後策应,都是马军。第二队,豹子
头林冲引领五麟,邓飞为前部,小李广花荣在後策应,都是马军。第三队,
双鞭呼延灼引领韩滔,彭圯为前部,病尉迟孙立在後策应,都是马军。第四
队,霹雳火秦明引领欧鹏,燕青为前部,跳涧虎陈达在後策应,都是马军。
第五队调步军师头领没遮拦穆弘将引杜兴,郑天寿。第六队,步军头领黑旋
风李逵将引李立,曹正。第七队,步军头领插翅虎雷横将引施恩,穆春。第
八队,步军头领混世魔王樊瑞,将引项充,李衮。这八路马步军兵,各自取
路即今便要起行,毋得时刻有误。正月十五日,二更为期,都要到大名城下。
马军步军一齐进发。那八路人那依令下山。其余头领尽跟宋江保守山
寨。且说时迁越墙入城,城中客店内却不著单身客人。他自由的街上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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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晚来东岳庙神座底下安身。正月十三日,却在城内往来观看那搭缚灯棚,
悬挂灯火。正看之间,只见解珍,解宝挑著野味,在城中往来观看;又撞见
杜迁,宋万两个从瓦子里走将出来。时迁当日先去翠云楼上打一个尖,只见
孔明披著头发,身穿羊皮破衣,右手拄一条杖子,左手拿个碗,腌腌,在那
里求乞,见了时迁,打抹他去背说话。时迁道:「哥哥,你这般一个汉子,
红红白白皮面,不像叫化的。城中做公的多,倘或被他看破,须误了大事。
哥哥可以躲闪回避。」说不了,又见个丐者从墙边来;看时,却是孔亮。时
迁道:「哥哥,你又露出雪也似白面来,亦不像忍饥受饿的人;这般模样,
必然决撒!」却才道罢,背後两个人,劈角儿揪住,喝道:「你们做得好事!」
回头看时,却是杨雄,刘唐。时迁道:「你惊杀我也!」杨雄道:「都跟我来。」
带去僻静处埋怨道:「你三个好分晓!却怎地在那里说话?倒是我两个看见;
倘若被他眼明手快的公人看破,却不误了大事?我两个都已见了,弟兄们不
必再上街去。」孔明道:「邹渊,邹闰昨日街上卖灯,鲁智深,武松已在城外
庵里。再不必多说,只顾临期各自行事。」五个说了,都出到一个寺前。正
撞见一个先生,从寺里出来。
众人抬头看时,却是入云公孙胜;背後凌振,扮作道童跟著。七
个人都点头会意,各自去了。看看相近上元。梁中书先令大刀闻达将引军马
出城,去飞虎峪驻扎,以防贼寇。十四日,却令李天王李成亲引铁骑马军五
百,全副披挂,城巡视。次日正是月十五日。是日好生晴明,梁中书满心欢
喜。
未到黄昏,一轮明月却涌上来,照得六街三市,熔作金银一片。
士女挨肩叠背。烟火花炮比前越添得盛了。是晚,节级蔡福分付教兄弟蔡庆
看守著大牢,「我自回家看看便来。」方才进得家门,只见两个人闪将入
来,前面那个军官打扮,後面仆者模样。灯火之下看时,蔡福认得是小旋风
柴进,後面的却不晓得是铁叫子乐和。蔡节级便请入里面去,现成杯盘,随
即管待。柴进道:「不必赐酒。在下到此,有件紧事相央。卢员外,石秀全
得足下相觑,称谢难尽。令晚小子欲就大牢里,赶此元宵热闹,看望一遭。
望你相烦引进,休得推却。」蔡福是个公人,早猜了八分;欲待不依,诚恐
打破城池,都不见了好处,又陷了老小一家性命;只得担著血海的干系,便
取些旧衣裳,教他两个换了,也扮做公人,换了巾帻;带柴进,乐和迳奔牢
中去了。
初更左右,王矮虎,一丈青,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三对儿
村里夫妇,乔乔画画,装扮做乡村人,挨在人丛里,便入东门去了;公孙胜
带同凌振,挑著荆蒌,去城隍庙里廊下坐地;(这城隍庙只在州衙侧边。)邹
渊,邹闰挑著灯在城中闲走;杜迁,宋万各推一辆车子,迳到梁中书衙前,
闪在人闹处;(原来梁中书衙只在东门里大街住。)刘唐,杨雄,各提著水火
棍,身边都自有暗器,来州桥上两边坐定;燕青领了张顺,自从水门里入城,
静处埋伏:都不在话下。不移时,楼上鼓打二更。却说时迁挟著一个篮儿,
里面都是硫磺,焰硝,(放火的药头,)篮儿上插朵闹蛾儿走入翠云楼後;走
上楼去,只见阁子内,吹笙萧,动鼓板,掀云闹社,子弟们闹闹嚷嚷,都在
楼上打哄赏灯。时迁上到楼上,只做卖闹娥的,各去阁子里去看。撞见解珍,
解宝,拖著钢叉,叉上挂著兔儿,在阁子前走。时迁便道:「更次到了。怎
生不见外面动掸?」解珍道:「我两个方才在楼前,见探马过去,多管兵马
到了。你只顾去行事。」言犹未了,只见楼前都发起喊来,说道:「梁山泊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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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到西门外了!」解珍分付时迁:「你自快去!我自去留守司前接应!」奔到
留守司前,只见败残军马一齐奔入城来,说道:「闻大刀吃了寨也!梁山泊
贼寇引军都到城下也!」李成正在城上巡逻,听见说了,飞马来到留守司前,
教点军兵,分付闭上城门,守护本州。却说王太守亲引随从百余人,长枷铁
锁,在街镇压;听得报说这话,慌忙回留守司前。却说梁中书正在衙前醉了
闲坐,初听报说,尚自不甚慌;次後没半个更次,流星探马接连报来,吓得
一言不吐,单叫:「备马!备马!」说言未了,只见翠云楼上烈焰冲天,火光
夺目,十分浩大。梁中书见了,急上得马,却待要去看时,只见两条大汉,
推两辆车子,放在当路,便去取盏挂的灯来,望车子点著,随即火起。梁中
书要出东门时,两条大汉口称:「李应,史进在此!」手捻朴刀,大踏步杀来。
把门官军吓得走了,手边的伤了十数个。杜迁,宋万却好接著出来,四个合
做一处,把住东门。梁中书见不是头势,带领随行伴当,飞奔南门。南门传
说道:「一个胖大和尚。轮动铁禅杖:一个虎面行者,掣出双戒刀;发喊杀
入城来!」梁中书回马,再到留守司前,只见解珍,解宝,手捻钢叉,在那
里东冲西撞;急待回州衙,不敢近前。
王太守却好过来,刘唐,杨雄两条水火棍齐下,打得脑浆迸流,
眼珠突出,死於街前;虞侯押番,各逃残生去了。梁中书急急回马奔西门,
只听得城隍庙里火炮齐响,轰天震地。
邹渊,邹闰,手拿竹竿,只顾就檐下放起火来;南瓦子前,王矮
虎,一丈青杀将过来:孙新,顾大嫂身边掣出暗器,就那里协助;铜佛寺前,
张青,孙二娘入去,爬上鳌山,放起火起。此时大名城内百姓黎民,一个个
鼠窜狼奔,一家家神号鬼哭,四下里十数处火光冲天,四方不辨。却说梁中
书奔到西门。接著李成军兵,急到南门城上,勒住马在鼓楼上看时,只见城
下军马摆满,旗号写「大刀关胜」,火焰光中,抖擞精神,施逞骁勇;左有
韩滔,右有彭圯,黄信在後催动人马,雁翅般横杀将来,已到门下。梁中书
出不得城去,和李成躲至北门城下,望见火明亮,军马不知其数,却是豹子
头林冲,跃马横枪,左有马麟,右有邓飞,花荣在後催动人马,飞奔将来。
再转东门,一连火把丛中,只见没遮拦穆弘,左有杜兴,右有郑天寿,三筹
好汉当先,手捻朴刀,引领一千余人,杀入城来。梁中书迳奔南门,舍命夺
路而走。吊桥边火把齐明,只见黑旋风李逵,左有李立,右有曹正,李逵浑
身脱剥,手拿双斧,从城濠里飞杀过来;李立,曹正,一齐俱到。李成当先,
杀开条血路,奔出城来,护著梁中书便走。只见左手下杀声震响,火把丛中,
军马无数,却是双鞭呼延灼,拍动坐下马,舞动手中鞭,迳抢梁中书。李成
手举双刀,前来迎敌。那时李成无心恋战,拨马便走。左有韩滔,右有彭圯,
两肋里撞来,孙立在後催动人马,并力杀来。正斗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