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便是神行太保戴宗;门首和杨太尉厮打的,正是黑旋风李逵;小人
是北京大名府人氏,人都唤小人做浪子燕青。 当初俺哥哥来东京求见娘
子,教小人诈作张闲,来宅上入肩。俺哥哥要见尊颜,非图买笑迎欢,只是
久闻娘子遭际今上,以此亲自特来告诉衷曲,指望将替天行道,保国安民之
心,上达天听,早得招安,免致生灵受苦。若蒙如此,则娘子是梁山泊数万
人之恩主也!如今被奸臣当道,谗佞专权,闭塞贤路,下情不能上达,因此
上来寻这条门路,不想惊吓娘子。今俺哥哥无可拜送,有些些少微物在此,
万望笑留。」燕青便打开帕子,摊在桌上,都是金珠宝贝器皿。那虔婆爱的
是财,一见便喜,忙叫子收拾过了,便请燕青进里面小阁儿内坐地,安排
好细食茶果,殷勤相待。原来李师师家,皇帝不时间来,因此上公子王孙,
富豪子弟,谁敢来他家讨茶吃!
且说当时铺下盘馔酒果,李师师亲自相待。燕青道:「小人是个
该死的人,如何敢对花魁娘子坐地?」李师师道:「休恁地说!你这一
班义士,久闻大名,只是奈缘中间无有好人,与汝们众位作成,因此上屈沉
水泊。」燕青道:「前番陈太尉来招安,诏书上并无抚恤的言语,更兼抵换了
御酒。第三番领诏招安,正是诏上要紧字样,故意读破句读:「除宋江,卢
俊义等大小人众,所犯过恶,并与赦免,」因此上,又不曾归顺。童枢密引
将军来,只两阵,杀得片甲不归。次後高太尉役天下民夫,造船征进,只三
阵,人马折其大半,高太尉被俺哥哥活捉上山,不肯杀害,重重管待,送回
京师,生擒人数,尽都放还。他在梁山泊说了大誓,如回到朝廷,奏过天子,
便来招安,因此带了梁山泊两个人来,一个是秀才萧让,一个是能唱乐和,
眼见得把这两人藏在家里,不肯令他出来;损兵折将,必然瞒著天子。」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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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师道:「他这等破耗钱粮,损折兵将,如何敢奏?这话我尽知了。且饮数
杯,别作商议。」燕青道:「小人天性不能饮酒。」李师师道:「路远风霜到此,
开怀也饮几杯。」燕青被央不过,一杯两盏,只得陪侍。原来这李师师是个
风尘妓女,水性的人,见了燕青这表人物,能言快说,口舌利便,倒有心看
上他。酒席之间,用些话来嘲惹他;数杯酒後,一言半语,便来撩拨。燕青
是个百伶百俐的人,如何不省得?他却是好汉胸襟,怕误了哥哥大事,那里
敢来承惹?李师师道:「久闻得哥哥诸般乐艺,酒边闲听,愿闻也好。」燕青
答道:「小人颇学得些本事,怎敢在娘子跟前卖弄?」李师师道:「我便先吹
一曲,教哥哥听!」便唤丫鬟取箫来,锦袋内掣出那管凤箫。李师师接来,
口中轻轻吹动,端的是穿云裂石之声。燕青听了,喝采不已。李师师吹了一
曲,递过箫来,与燕青道:「哥哥也吹一曲,与我听则个!」燕青却要那婆娘
欢喜,只得把出本事来,接过箫,便呜呜咽咽,也吹一曲。李师师听了,不
住声喝采说道:「哥哥原来恁地吹得好箫!」李师师取过阮来,拨个小小的曲
儿,教燕青听,果然是玉佩齐鸣,黄莺对啭,余韵悠扬。燕青拜谢道:「小
人也唱个曲儿,服侍娘子。」顿开咽喉便唱,端的是声清韵美,字正腔真。
唱罢又拜。李师师执盏擎杯,亲与燕青回酒谢唱,口儿里悠悠放出些妖娆声
嗽,来惹燕青;燕青紧紧的了头,唯喏而已。
数杯之後,李师师笑道:「闻知哥哥好身纹绣,愿求一观如何?」
燕青笑道:「小人贱体,虽有些花绣,怎敢在娘子跟前揎衣裸体?」李师师
说道:「锦体社家子弟,那里去问揎衣裸体!」三回五次,定要讨看。燕青只
得脱膊下来,李师师看了,十分大喜,把尖尖玉手,便摸他身上。燕青慌忙
穿了衣裳。李师师再与燕青把盏,又把言语来调他。燕青恐怕他动手动脚,
难以回避,心生一计,便动问道:「娘子今年贵庚多少?」李师师答道:「师
师今年二十有七。」燕青说道:「小人今年二十有五,却小两年。娘子既然错
爱,愿拜为姊姊!」燕青便起身,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八拜。这八拜是拜
住那妇人一点邪心,中间里好干大事;若是第二个,在酒色之中的,也把大
事坏了。因此上单显燕青心如铁石,端的是好男子。当时燕青又请李妈妈来,
也拜了,拜做乾娘。
燕青辞回,李师师道:「小哥只在我家下,休去店东宿。
」燕青道:「既蒙错爱,小人回店中,取了些东西便来。」李师师道:「休
教我这里专望。」燕青道:「店中离此间不远,少刻便到。」燕青暂别了李师
师,迳到客店中,把上件事和戴宗说了。戴宗道:「如此最好!只恐兄弟心
猿意马,拴缚不定。」燕青道:「大丈夫处世,若为酒色而忘其本,此与禽兽
何异?燕青但有此心,死於万剑之下!」戴宗笑道:「你我都是好汉,何必说
誓!」燕青道:「如何不说誓,兄长必然生疑!」戴宗道:「你当速去,善觑方
便,早干了事便回,休教我久等。宿太尉的书,也等你来下。」燕青收拾一
包零碎金珠细软之物,再回李师师家,将一半送与李妈妈,一半散与全家大
小,无一个不欢喜。便向客位侧边,收拾一间房,教燕青安歇,合家大小,
都叫叔叔。
也是缘法凑巧,至夜,却好有人来报,天子今晚到来。燕青听
得,便去拜告李师师道:「姊姊做个方便,今夜教小弟得见圣颜,告得纸御
笔赦书,赦了小弟罪犯,出自姊姊之德!」李师师道:「今晚定教你见天子一
面,你却把些本事,动达天颜,赦书何愁没有?」看看天晚,月色朦胧,花
香馥郁,兰麝芬芳,只见道君皇帝,引著一个小黄门,扮做白衣秀士,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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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中迳到李师师家後门来。到得合子里坐下,便教前後关闭了门户,明晃晃
点起灯烛荧煌。李师师冠梳插带,整肃衣裳,前来接驾。拜舞起居,寒温已
了,天子命去其整妆衣服,相待寡人。李师师承旨,去其服色,迎驾入房。
家间已准备下诸般细果,异品馔,摆在面前。
李师师举杯上劝天子,天子大喜,叫:「爱卿近前,一处坐地!」
李师师见天子龙颜大喜,向前奏道:「贱人有个姑舅兄弟,从小流落外方,
今日才归,要见圣上,未敢擅便,乞取我王圣监。」天子道:「既然是你兄弟,
便宣将来见寡人,有何妨?」子遂唤燕青直到房内,面见天子。燕青纳头
便拜。官家看了燕青一表人物,先自大喜。李师师叫燕青吹萧,服侍圣上饮
酒,少刻又拨一回阮,然後叫燕青唱曲。燕青再拜奏道:「所记无非是淫词
艳曲,如何敢服侍圣上?」官家道:「寡人私行妓馆,其意正要听艳曲消闷,
卿当勿疑。」燕青借过象板,再拜罢,对李师师道:「音韵差错,望姊姊见教。」
燕青顿开喉咽,手拿象板,唱渔家傲一曲,道是:一别家山音信杳,百种相
思,肠断何时了。燕子不来花又老,一春瘦的腰儿小。薄幸郎君何日到,想
自当初,莫要相逢好。好梦欲成还又觉,绿但觉莺啼晓。
燕青唱罢,真乃是新莺乍啭,清韵悠扬。天子甚喜,命教再唱。
燕青拜倒在地,奏道:「臣有一只减字木兰花,上达天听。」天子道:「好,
寡人愿闻!」燕青拜罢,遂唱减字木兰花一曲,道是:听哀告,听哀告!贱
躯流落谁知道,谁知道,极天罔地,罪恶难分颠倒。有人提出火坑中,肝胆
常存忠孝,常存忠孝,有朝须把大恩人报!
燕青唱罢,天子失惊,便问:「卿何故有此曲?」燕青大哭,拜
在地下。天子转疑,便道:「卿且诉胸中之事,寡人与卿理会。」燕青奏道:
「臣有迷天之罪,不敢上奏!」天子曰:「赦卿无罪,但奏不妨!」燕青奏道:
「臣自幼飘泊江湖,流落山东,跟随客商,路经梁山泊过,致被却掳上山,
一住三年。今年方得脱身逃命,走回京师,虽然见得姊姊,则是不敢上街行
走。
倘或有人认得,通与做公的,此时如何分说?」李师师便奏道:「我兄
弟心中,只有此苦,望陛下做主则个!」天子笑道:「此事容易,你是李行首
兄弟,谁敢拿你!」燕青以目送情与李师师。李师师撒娇撒痴,奏天子道:「我
只要陛下亲书一道赦书,赦免我兄弟,他才放心。」天子云:「又无御宝在此,
如何写得?」李师师又奏道:「陛下亲书御笔,便强似玉宝天符。救济兄弟
做的护身符时,也是贱人遭际圣时。」天子被逼不过,只得命取纸笔。子随
即捧过文房四宝。燕青磨得墨浓,李师师递过紫毫象管,天子拂开花黄纸,
横内大书一行。临写,又门燕青道:「寡人忘卿姓氏。」燕青道:「男女唤做
燕青。」天子便写御书道:神霄王府真主宣和羽士虚靖道君皇帝,特赦燕青
本身一应无罪,诸司不许拿问!
写罢,下面押个御书花字。燕青再拜,叩头受命,李师师执盏
擎杯谢恩。天子便问:「汝在梁山泊,必知那里备细。」燕青奏道:「宋江这
夥,旗上大书「替天行道」,堂设「忠义」为名,不敢侵占州府,不肯扰害
良民,单杀赃官污吏才佞之人,只是早望招安,愿与国家出力。」天子乃曰:
「寡人前者两番降诏,遣人招安,如何抗拒,不伏归降?」燕青奏道:「头
一番招安,诏书上并无抚恤招谕之言,更兼抵换了御酒,尽是村醪,以此变
了事情。第二番招安,故把诏书读破句读,要除宋江,暗藏弊幸,因此了变
了事情。童枢密引军到来,只两阵,杀得片甲不回。高太尉提督军马,又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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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民夫,修造战船征进,不曾得梁山泊一根折箭;只三阵,杀得手脚无措,
军马折其三停,自己亦被活捉上山,许了招安,方才放回,又带了山上二人
在此,却留下闻参谋在彼质当。」天子听罢,便叹道:「寡人怎知此事!
童贯回京时奏说:军士不服暑热,暂且收兵罢战。高俅回京奏道:病患
不能征进,权且罢战回京。」李师师奏道:「陛下虽然圣明,身居九重,却
被奸臣闭塞贤路,如之奈何?」天子嗟叹不已。约有更深,燕青拿了赦书,
叩头安置,自去歇息。天子与李师师上同寝,当夜五更,自有内侍黄门接将
去了。燕青起来,推道清早干事,迳来客店里,把说过的话,对戴宗一一说
知。戴宗道:「既然如此,多是幸事。我两个去下宿太尉的书。」燕青道:「饭
罢便去。」两个吃了些早饭,打挟了一笼子金珠细软之物,拿了书信,迳投
宿太尉府中来。街坊上借问人时,说太尉在内里未归。燕青道:「这早晚正
是退朝时分,如何未归?」街坊人道:「宿太尉是今上心爱的近侍官员,早
晚与天子寸步不离,归早归晚,难以指定。」正说之间,有人报道:「这不是
太尉来也!」燕青大喜,便对戴宗道:「哥哥,你只在此衙门前伺候,我自去
见太尉去。」燕青近前,看见一簇锦衣花帽从人,拥著轿子。燕青就当街跪
下,便道:「小人有书札上呈太尉。」宿太尉见了,叫道:「跟将进来!」燕青
随到厅前。太尉下了轿子,便投侧首书院里坐下。太尉叫燕青入来,便问道:
「你是那里来的干人?」燕青道:「小人从山东来,今有闻参谋书札上呈。」
太尉道:「那个闻参谋?」燕青便向怀中取出书,呈递上去。宿太尉看了封
皮,说道:「我道是那个闻参谋,原来是我幼年间同的闻焕章!」遂拆开书
来看时,写道:侍生闻焕章沐手百拜奉书太尉恩相钧座前:贱子自髫年时,
出入间墙,已三十载矣!昨蒙高殿帅召至军前,参谋大事。奈缘劝谏不从,
忠言不听,三番败绩,言之甚羞。高太尉与贱子,一同被掳,陷於缧,义士
宋公明,宽裕仁慈,不忍加害。
今高殿帅带领梁山萧让,乐和赴京,欲请招安,留贱子在此
质当。万望恩相不惜齿牙,早晚於天子前题奏,速降招安之典,俾令义士宋
公明等,早得释罪获恩,建功立业,国家幸甚,天下幸甚!救取贱子,实领
再生之。 拂楮拳拳,幸垂照察。
宣和四年春正月日焕章再拜奉上宿太尉看了书,大惊,便问
道:「你是谁?」燕青答道:「男女是梁山泊浪子燕青。」随即出来,取
了笼子,迳到书院里。燕青禀道:「太尉在华州降香时,多曾服侍太尉来,
恩相缘何忘了。宋江哥哥有些微物相送,聊表我哥哥寸心。每日占卜课内,
只著求太尉提拔救济。宋江等满眼只望太尉来招安;若得恩相早晚於天子前
题奏此事,则梁山泊十万人之众,皆感大恩!
哥哥责著限次,男女便回。」燕青拜辞了,便出府来,宿太尉使人收了
金珠宝物,已有在心。
且说燕青便和戴宗回店中商议:「这两件事都有些次第,只是萧
让,乐和在高太尉府中,怎生得出?」戴宗道:「我和你依旧扮作山人,去
高太尉府前伺候。等他府里有人出来,把些金银贿赂与他,赚得一个厮见。
通了消息,便有商量。」当时两个换了结束,带将金银,迳投太平桥来,在
衙门前窥望了一回。只见府里一个年纪小的虞候,摇摆将出来,燕青便向前
与他施礼。
那虞候道:「你是甚人?」燕青道:「请干办到茶肆中说话。」两个到阁
子内,与戴宗相见了,同坐吃茶。燕青道:「实不瞒干办说:前者太尉从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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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泊带来那两个人,一个跟的叫做乐和,与我这哥哥是亲眷,要见他一见,
因此上相央干办。」虞候道:「你两个且休说,节堂深处的勾当,谁理会得?」
戴宗便向袖内取出一锭大银,放在桌子上,对虞候道:「足下只引得乐和出
来,相见一面,不要出衙门,便送这锭银子与足下。」那人见了财物,一时
利动人心,便道:「端的有这两个人在里面。太尉钧旨,只教养在後花园里
歇宿。我与你唤他出来,说了话,你休失信,把银子与我。」戴宗道:「这个
自然。」那人便起身吩咐道:「你两个只在此茶坊里等我。」那人急急入府去
了。
戴宗,燕青两个在茶房中,等不到半个时辰,只见那小虞候慌
慌出来说道:「先把银子来,乐和已叫出在耳房里了。」戴宗与燕青附耳低言,
如此如此,就把银子与他。虞候得了银子,便引燕青耳房里来见乐和。那虞
候道:「你两个快说了话便去!
」燕青便与乐和道:「我同戴宗在这里定计,赚得你两个出去。
」乐和道:「直把我两个养在後花园中,墙垣又高,无计可出,折花梯
子,尽都藏过了,如何能勾出来。燕青道:「靠墙有树麽?」乐和道:「旁边
一遭,都是大柳树。」燕青道:「今夜晚间,只听咳嗽为号。我在外面,漾过
两条索去,你就相近的柳树上,把索子绞缚了。我两个在墙外,各把一条索
子扯住,你两个就从索上盘将出来。四更为期,不可失误。」那虞候便道:「你
两个只管说甚的?快去罢!」乐和自入去了,暗暗通报了萧让,燕青急急去
与戴宗说知,当日至夜伺候著。
且说燕青,戴宗两个,就街上买了两条索,藏在身边,先去
高太尉府後看了落脚处。原来离府後是条河,河边却有两只空船缆著,离岸
不远。两个便就空船里伏了,看看听得更鼓已打四更,两个便上岸来,著
墙後咳嗽,只听得墙里应声咳嗽,两边都已会意,燕青便把索来漾将过去。
约莫里面拴缚牢了,两个在外面对绞定,紧紧地拽住索头。只见乐和先盘出
来,随後便是萧让,两个都溜将下来,却把索子丢入墙内去了。却去敲开客
店门,房中取了行李,就店中打火,做了早饭吃,算了房宿钱。四个来到城
门边,等门开时,一涌出来,望梁山泊回报消息。不是这四个回来,有分教,
宿太尉单奏此事,梁山泊全受招安。毕竟宿太尉怎生奏请圣旨,且听下回分
解。
第八十二回梁山泊分金大买市宋公明全夥受招安
话说燕青在李师师家遇见道君皇帝,告得一道本身赦书,次後
见了宿太尉,又和戴宗定计,去高太尉府中,赚出萧让,乐和。四个人等城
门开时,随即出城,迳赶回梁山泊来,报知上项事务。且说李师师当夜不见
燕青来家,心中亦有些疑虑。却说高太尉府中亲随人,次日供送茶饭与萧让、
乐和,就房中不见了二人,慌忙报知都管。都管便来花园中看时,只见柳树
边拴著两条索,已知走了二人,只得报知太尉。高俅听罢,吃了一惊,越
添忧闷,只在府中推病不出。
次日五更,道君皇帝设朝,驾坐文德殿。文武班齐,天子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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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帘,旨令左右近臣,宣枢密使童贯出班。问道:「你去岁统十万大军,亲
为招讨,征进梁山泊,胜败如何?」童贯跪下,便奏道:「臣旧岁统率大军,
前去征进,非不效力,奈缘暑热,军士不伏水土,患病者众,十死二三,臣
见军马艰难,以此权且收兵罢战,各归本营操练。所有「御林军」,於路病
患,多有损折。次後降诏,此夥贼人,不伏招抚。及高俅以舟师征进,亦中
途抱病而返。」天子大怒,喝道:「都是汝等妒贤嫉能,奸佞之臣,瞒著寡人
行事!你去岁统兵征伐梁山泊,如何只两阵,被寇兵杀的人马辟易,片甲只
骑无还,遂令王师败绩。次後高俅那厮,废了州邵多少钱粮,陷害了许多兵
船,折了若干军马,自己又被寇活捉上山,宋江等不肯杀害,放将回来。寡
人闻宋江这夥,不侵州府,不掠良民,只待招安,与国家出力,都是汝等不
才贪佞之臣,枉受朝廷爵禄,坏了国家大事!汝掌管枢密,岂不自惭!本当
拿问,姑免这次,再犯不饶!」童贯默默无言,退在一边。
天子又问:「你大臣中,谁可前去招抚梁山泊宋江等一班人
众?」圣宣未了,有殿前太尉宿元景出班跪下,奏道:「臣虽不才,愿往一
遭。」天子大喜:「寡人御笔亲书丹诏。」便叫上御案,拂开诏纸,天子就
御案上亲书丹诏。左右近臣,奉过御宝,天子自行用讫。又命库藏官,教取
金牌三十六面,银牌七十二面,红锦三十六疋,绿锦七十二疋,黄封御酒一
百八瓶,尽付与宿太尉。又赠正从表里二十四疋,金字招安御旗一面,限次
日便行。宿太尉就文德殿辞了天子。百官朝罢,童枢密羞惭满面,回府推病,
不敢入朝。高太尉闻知,恐惧无措,亦不敢入朝。有诗为证:
一封恩诏出明光,伫看梁山尽束装。
知道怀柔胜征伐,悔教赤子受痍伤。
且说宿太尉打担了御酒,金银牌面,段疋,表里之物,上马出
城,打起御赐金字黄旗,众官相送出南薰门,投济州进发,不在话下。却说
燕青,戴宗,萧让,乐和四个,连夜到山寨,把上件事都说与宋公明并头领
知道。燕青便取出道君皇帝御笔亲写赦书,与宋江等众人看了。吴用道:「此
回必有佳音!」宋江焚起好香,取出九天玄女课来,望空祈祷祝告了,卜得
个上上大吉之兆。宋江大喜,此事必成。再烦戴宗,燕青前去探听虚实,作
急回报,好做准备。戴宗,燕青去了数日,回来报说:「朝廷差宿太尉亲丹
诏,更有御酒,金银牌面,红绿锦段,表里,前来招安,早晚到也!」宋江
听罢,大喜,在忠义堂上,忙传将令,分拨人员,从梁山泊直抵济州地面,
扎缚起二十四座山棚,上面都是结彩悬花,下面陈设笙箫鼓乐;各处附近州
郡,雇倩乐人,分拨於各山棚去处,迎接诏'h。每一座山棚上,拨一个小头
目监管。一壁教人分投买办品,海味,按酒,乾食等项,准备筵宴茶饭席
面。
且说宿太尉奉'h来梁山泊招安,一干人马,迤逦都到济州。太
守张叔夜出郭迎接入城,馆驿中安下。太守起居宿太尉已毕,把过接风酒。
张叔夜禀道:「朝廷颁诏'h来招安,已是二次,盖因不得其人,误了国家大
事。今者太尉此行,必与国家立大功也!」宿太尉乃言:「天子近闻梁山泊一
夥,以义为主,不侵州郡,不害良民,口称替天行道,今差下官到天子御
笔亲书丹诏,'h赐金牌三十六面,银牌七十二面,红锦三十六疋,绿锦七
十二疋,黄封御酒一百八瓶,表里二十四疋,来此招安,礼物轻否?」张叔
夜道:「这一班人,非在礼物轻重,要图忠义报国,扬名後代。若得太尉早
来如此,也不教国家损兵折将,虚耗了钱粮。此一夥义士归降之後,必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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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建功立业。」宿太尉道:「下官在此专待,有烦太守亲往山寨报知,著令准
备迎接。」张叔夜答道:「小官愿往。」随即上马出城,带了十数个从人,迳
投梁山泊来。
到得山下,早有小头目接著,报上寨里来。宋江听罢,慌忙下
山,迎接张太守上山,到忠义堂上,相见罢,张叔夜道:「义士恭喜!朝廷
特遣殿前宿太尉,擎丹诏,御笔亲书,前来招安。'h赐金牌,表里,御
酒,段疋,见在济州城内。义士可以准备迎接诏旨。」宋江大喜,以手加额
道:「宋江等再生之幸!」当时留请张太守茶饭。张叔夜道:「非是下官拒意,
惟恐太尉见怪回迟。」宋江道:「略奉一杯,非敢为礼。」张叔夜坚执便行。
宋江忙教托出一盘金银相送。张太守见了,便道:「这个决不敢受!」宋江道:
「些少微物,聊表寸心。若事毕之後,尚容图报。」张叔夜道:「深感义士厚
意,且留於大寨,却来请领,亦未为晚。」太守可谓廉以律己者矣!有诗为
证:
济州太守世无双,爱黄金爱宋江。
信是清廉能服众,非关威势可招降。
宋江便差大小军师,吴用,朱武,并萧让,乐和四个,跟随张
太守下山,直往济州来,参见宿太尉。约至後日,众多大小头目,离寨三十
里外,伏道相迎。当时吴用等跟随太守张叔夜连夜下山,直到济州。次日,
来馆驿中,参见宿太尉,拜罢,跪在面前。宿太尉教平身起来,俱各命坐。
四个谦让,那里敢坐。太尉问其姓氏,吴用答道:「小生吴用,在下朱武,
萧让,乐和,奉兄长宋公明命,特来迎接恩相。兄长与弟兄,後日离寨三十
里外,伏道迎接。」宿太尉大喜,便道:「加亮先生,自从华州一别之後,已
经数载,谁想今日得与重会!下官知汝弟兄之心,素怀忠义,只被奸臣闭塞,
谗佞专权,使汝众人,下情不能上达。
目今天子悉已知之,特命下官到天子御笔亲书丹诏,金银牌面,红
绿锦段,御酒,表里,前来招安。汝等勿疑,尽心受领。」吴用等再拜称谢
道:「山野狂夫,有劳恩相降临。感蒙天恩,皆出太尉之赐。众弟兄刻骨铭
心,难以补报。」张叔夜一面设宴管待。
到第三日清晨,济州装起香车三座,将御酒另一处龙凤盒内
著;金银牌面,红绿锦段,另一处扛;御书丹诏,龙亭内安放。宿太尉上
了马,靠龙亭东行,太守张叔夜骑马在後相陪;吴用等四人,乘马跟著;大
小人伴,一齐簇拥。前面马上,打著御赐销金黄旗,金鼓旗队伍开路,出
了济州,迤逦前行。未及十里,早迎著山棚。宿太尉在马上看了,见上面结
彩悬花,下面笙箫鼓乐,迫道迎接。再行不过数十里,又是结彩山棚。前面
望见香烟接道,宋江,卢俊义跪在面前,背後众头领齐齐都跪在地下,迎接
恩诏。宿太尉道:「都教上马。」一同迎至水边,那梁山泊千百只战船,一齐
渡将过去,直至金沙滩上岸。三关之上,三关之下,鼓乐喧天,军士导从,
仪卫不断,异香缭绕,直至忠义堂前下马。香车龙亭,放忠义堂上。中间
设著三个几案,都用黄罗龙凤桌围著。正中设万岁龙牌,将御书丹诏,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