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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和女儿第2部分阅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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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不,爸爸,我看夫人的女仆比夫人更累。当女总管我倒没多大意见。”

“那当然好!果酱柜和点心水果就在手边,要吃非常方便,”父亲若有所思地答道,”不过布朗太太告诉我,天天要为安排饭菜操心,弄得她经常睡不好觉。这种愁肠也得考虑到。说来说去,不论做什么人,过什么生活,都有发愁的事,都有要尽的责任和义务。 ”

“对!我看是这样,”莫莉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贝蒂老说为洗我在樱桃树上蹭下的一身绿点子累死了她。”

“布朗宁小姐说她老想着怎么把你拉下了,想得头痛。你今晚恐怕要让她们睡不着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傻瓜?”

“我自个儿去园中看景致,真美!结果迷了路,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库克斯黑文夫人和那位柯克帕特里克太太过来了,柯克帕特里克太太给我带了些午餐,后来又安顿我在她床上睡觉,我以为她会到时叫醒我,结果她没有叫。这样她们全走了,那边安排我住下来,到明天再走,我不好说我多么多么想回家——但我一直在想你会担心我到哪儿去了。”

“果然玩了个不痛快吧,小傻瓜?”

“上午还好。我忘不了今天上午在那个花园中的情形。可是一下午把我过够了,一辈子还没这么不痛快。”

吉布森先生认为应该去一趟托尔斯庄园,赶在他们举家去伦敦之前向他们表示歉意和感谢。结果他发现他们正准备动身上路,没人抽得出足够的闲功夫听说他那番表示感谢的客套话,倒是柯克帕特里克太太虽说要陪库克斯黑文夫人前往伦敦,顺便也拜访她以前的学生,还是抽空代表庄园上下接待了吉布森先生,并让他确信她历历在目地记着当年他给她治病的事,他真可谓医道高明,态度亲切,最讨人喜欢了。

第三章莫莉的童年

距今十六年前,霍林福德镇传开了一条消息,使全镇上下都心感不安,原来是给大家看病已天长日久的妙手神医霍尔先生要找个人和他合作行医。在这个问题上很难说服大家,所以教区牧师布朗先生、卡姆纳老爷家的地产代理人希普尚克斯先生和霍尔先生本人等几位代表这个小圈子说话的男性人物不打算去说服大家,觉得凡事既成事实后,意见自会逐渐平息,用不着一个一个地去说服。霍尔先生曾对忠实信仰他的病人们说过,他现在的目力即使戴上最深度数的眼镜也不管用了,至于听力,不用他说,大家也会发现非常差,尽管在听力这个问题上,他有着自己坚定不移的看法,常听见他抱怨如今的人说话不往清楚里说,”字与字之间模模糊糊的,就像在洇了墨的纸上写字一样。”霍尔先生还不止一次地犯一种性质不明的病——据他说是”风湿病”,但他自我诊治时常按痛风病处理,——这个病害得他遇上急诊时不能随叫随到。话说回来,就算他又瞎又聋又害风湿病,他仍然是能为大家解除所有病痛的医生霍尔先生,除非大家偶因病而死,否则他就没权利说他快老了,要找个搭档了。

他不管众人的意见,照旧坚定不移地按照他的办,在医学杂志上登合作行医的广告、专家的鉴定信,考察合伙人的品德和资历。就在霍林福德镇的几位老处女以为她们已经让镇上人深信霍尔医生仍然年轻的时候,他却让她们大吃一惊,领着他的新搭档去拜访了她们,并且照这些老处女的话说,”偷偷摸摸”地放手让新搭档干了起来。她们问:”这位吉布森先生是什么人?”自然界的回声高兴的话也许能回应一下,因为无人作答。其实,对于他的经历,他一生中碰到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比霍林福德镇上的人头一天见到他时了解得多,他们只看到他高个头,很严肃,还算漂亮。当年基督徒中还没有流行开强身健体之风,所以他那个瘦身板可以说是十分风雅。他说话带一点苏格兰口音,与人交谈时,正如一位淑女说的那样,:”谈吐太俗”这位淑女这么说意思是他话里老带刺。至于他的出身门第,父母情况,受过何等教育——霍林福德人最拿手的猜测便是他是一位苏格兰公爵的私生子,母亲是个法国人。这么猜测的理由如下:他说话带苏格兰口音,所以他肯定是苏格兰人;他相貌很文雅,体型标志,很容易——据乱编派他的人说——摆起架子,所以他的父亲肯定是身份高贵的人。既是这种情形,那么到贵族等级中找出个高贵身份就再容易不过了,从男爵、子爵、伯爵、侯爵、公爵。再往上他们不敢,不过有位老太太熟知英国历史,猜测说”她认为斯图亚特王室中有一两个——嗯——没有做到一贯——嗯——品行端正,所以她猜测这种情况——嗯——可能就畜生在这个家族。”不过在大家看来,吉布森先生的父亲一直是位公爵,再没有上升过。

他的母亲肯定是个法国人,因为他的头发乌黑;他的皮肤呈灰黄色,他还在巴黎生活过。所有这些猜测也许对,也许不对。至于他本人的情况,大家知道的或者说发现出来的,无非都是从霍尔先生那里听来的,说他德才兼备,专业水平和道德情操都远远超过寻常之辈,这时霍尔先生在把他介绍给病人之前几经周折查证落实了的。合作行医头一年还没过完,霍尔先生便悟出了人生真谛,尘世留名与荣华富贵一个样,都是过眼云烟。于是他为自己留出很多时间来护理痛风病,保养眼睛。那位年轻医生春风得意,几乎人人都请吉布森先生。由于他医术精湛,到这里刚行医一年,连那些大户人家,连大户之首的托尔斯庄园对他也已像对霍尔医生原先那样尊重了。当初霍尔先生引荐他这位新搭档去托尔斯庄园时还心里又担心又害怕,唯恐他举止失当,不知会给伯爵老爷和伯爵夫人留下什么印象。如今他们不仅尊重他,而且有一次还把他请到托尔斯庄园,竟然和医药界的领袖人物阿斯特利爵士同桌进餐!连脾气好、为人厚道的老医生也有了意见。其实霍尔先生也受到邀请,只是他正好犯病卧床不起(他自从有了个搭档,便听任风湿病自由发展。)没能去成。可怜的霍尔先生受此委屈之后,一直想不开,从此便由着自己眼镜、耳朵往更坏处发展,冬天干脆租户出乎。他接来一个成了孤儿的侄女陪伴他读过晚年;这个侄孙女名叫玛丽·皮尔逊,长得结实好看,没有别的长处,就是心眼好,明事理,有她陪伴倒也不闷,为此霍尔先生这位从不把女人放在眼里的老单身汉也心怀感激。这个侄女和教区牧师布朗宁先生的两个女儿接下了深厚友谊,吉布森先生便抽空和这三位女士打得火热。霍林福德镇上就三位年轻女士中哪一位将成为吉布森太太有过不少推测,有关那位英俊的年轻医生的婚事更是街谈巷议,谣传纷纷,结果叫人大失所望,并没有传出浪漫奇情,年轻医生的婚事倒是以世上最自然的方式告了结,吉布森先生娶了他那位前辈的侄女为妻。当时两位布朗宁小姐的神情举止受到严密注意,却根本没让人看出要害结核病的迹象。恰恰相反,她们在婚礼上活蹦乱跳尽兴狂欢,倒是可怜的吉布森太太结婚四五年后死于结核病,那时她那位叔祖父才过世三年,她的独生女儿莫莉也刚刚三岁。

吉布森先生对失妻之痛嘴上不多说,但大家认为他苦在心头。的确,凡是来表示同情慰问的他一概躲着不见,菲比·布朗宁小姐在他丧气之后头一次见他时,他就匆匆起身离开屋子,而这位小姐倒身不由己地挥泪如雨,大有哭个死去活来之势。另一位布朗宁小姐郑重宣称她永远不能原谅他在这种时候表现出的冷酷心肠。可是两周后只因古迪纳夫老太太喘着粗气说了声她怀疑吉布森先生是不是个情深意重的人,她便和她好好吵了一架。原来老太太是发现他的帽子上的丧章带太窄才这么说的。那种东西理应盖住帽子,而他却至少让三英寸的帽顶露了出来。尽管有这么些不是之处,布朗宁小姐和菲比小姐仍然自认为是吉布森先生最亲密的朋友,理由是她们和他死去的妻子有交情。要不是他的小姑娘被一个恶龙般的奶妈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们就会很乐意像母亲一般关怀她。这个奶妈便是贝蒂,她防范甚严,不许任何人插进来干涉她的指责,特别是对那些和吉布森先生年龄相近、地位相当、性情相投的女士深恶痛绝,横眉冷对,原因是她认为这些女人会仗着有般配的条件”向主人送媚眼”。

在这个故事开始时的几年前,吉布森先生不论在社会上还是在本行中,似乎地位已经稳固,终生无虑。他是个鳏夫,看样子还要独身下去,在家里把一片爱心全扑在小莫莉身上,不过小莫莉觉得,即使在只有父女的时刻,他也不过多地流露出爱女之情。他对她最疼爱的称呼是”小傻瓜”,他也爱拿她幼小的心灵还不很明白的事情来逗她取笑。他瞧不起感情外露的人,原因是他从医学角度洞察到感情不加控制便会影响健康。他自认为无论如何他是个理智统帅一切的人,因为有悖理智的事情他从不开口,可是莫莉却按自己的直觉行事。虽说她爸爸爱嘲笑她,甚至讽刺挖苦她,两位布朗宁小姐私下没外人时常说他这个样子”真可谓残酷无情”,可是莫莉只要有丁点儿欢乐或痛苦,仍然首先说给她爸爸听,其次才是那个心地厚道的凶老婆子贝蒂知道。孩子渐渐了解了父亲,父女之间有了很好的沟通——半庄半谐,完全像朋友一般,无话不谈。吉布森先生有三个仆从,一个是贝蒂,一个是厨娘,还有一个小姑娘。这个小姑娘据说是女仆,其实压在两个老的下面,为此没少遭罪。要不是吉布森先生收有两个学生,家里的仆从就无须三人之多。这种收学生的习惯在他之前霍尔先生就有了,说”学生”是霍林福德镇的雅语称谓,其实就是”学徒”而已——定下师徒合同,为学有所成缴纳丰厚的学费。他们往往在吉布森先生家,没个确定的名份,甚是别扭,布朗宁小姐称之为”双重身份”,还真有几分道理。他们同吉布森先生和莫莉一起进餐,处处碍事,惹人讨厌。吉布森先生又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也不喜欢无话找话的拘束场面。然而,每当餐桌布收起,两个笨手笨脚的小伙子高高兴兴地迅速站起,朝他一点头,算是鞠躬致意,然后为抢着退出餐厅而互相碰撞,这时候吉布森先生就心怀内疚,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只听他们一处餐厅就往诊所的过道里猛跑,还憋着气不让笑声迸发出来。可是就是这种觉得自己没有尽好责任的朦胧意识搅得他烦躁不安,使他要骂他们不争气、不开窍、不礼貌、话比较平时更带刺。

这样学手艺的年轻人走了一对又来一对,接连不断,吉布森先生除了对他们进行直接的专业的指导外,还不知道如何同他们相处,他们的使命似乎是既专门受先生的折磨,又无意地折磨着先生。有一两次吉布森先生曾拒绝接收新学生,想摆脱这种沉重的负担。可是他已成一方名医,声望鹊起,虽说他自认为原定的收费标准高得会令人望而却步,但还是有人情愿付出代价,好让年轻人凭着从师霍林福德镇上吉布森医生的声誉开始闯荡生活。然而莫莉渐渐长成个小姑娘,再不是小孩子了,到她约摸八岁时,她父亲看出来,孩子总是一个人和两个学生一块儿吃早饭,进正餐,显得很不自在,他在场常常没个准,于是他雇了一个品行端正的女人,这不只是看中她能对年轻人进行具体指导,更主要是想除去女儿单独和两个学生同桌吃饭有颇多不便的弊病。这女人是镇上一家店铺老板的女儿,撇下了一个缺少吃穿的家,每天上午早饭前古来陪伴莫莉,一直到晚上他回家;如果他回来晚了,她就呆到孩子睡觉的时候。

“艾尔小姐,”他说道,在她开始工作的前一天他对她概括性地作了指示,”现在记住;你的任务是给两个年轻人做好茶点,保证他们饭菜可口,还要——你三十五岁,我想这是你说过的吧?——还要尽可能让他们说话——说话讲究理性,这恐怕超出了你的能力,超出了任何人的能力,但还是要叫他们说话不要结巴,也不要痴痴地傻笑。不要给莫莉教太多的东西。她必须做针线,读书写字,练习算术,但我还是想把她当成个小孩子。要是我觉得她还需要学什么,我会亲自安排的。说到底,我就是不信读书写字有什么必要。许多好女人结婚时连名字都不会写,只会画十字。我觉得读书写字倒会影响好天性。可话说回来,我们必须屈从于世俗偏见,艾尔小姐,所以你可以教孩子读书。”

艾尔小姐静静地听着,迷惑不解,却又决心按医生的指示办;他是个好心人,她和她全家当然知道他的好心。她把茶沏得很浓;不论吉布森先生在还是不在,她都慷慨无私帮助两个年轻人。她还找着了只要主人不在时便解放他们舌头的好法子,那就是同他们愉快地拉家常,续闲事。她教莫莉读书写字,但也老老实实地不让她学习别的方面。莫莉只好使出连打带闹的法子,这才一点一点地逼着父亲让她上法文课和绘画课。他老是担心她受教育过多,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四十年前到霍林福德这样的乡村小镇上来访的绘画老师并不是造诣高深的专家。镇上那家主要的酒馆名叫”卡姆纳纹章馆”,里面设有舞厅,莫莉每周去一次,上一堂舞蹈课。她每学一样东西她父亲都不支持,于是她便埋头读书,遇上什么书就读什么书,兴致之大简直像是读禁书。吉布森先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里藏书颇丰,医学书籍放在诊所里,莫莉看不到,但其他各种书籍她不是已经看过了,便是打算要看。她夏天用功的地方是在那棵樱桃树下,外套上的绿点子就是在那里蹭上的,这事已经说过了,贝蒂为洗净它累个半死。虽说有累个半死的”潜在危机”,贝蒂看上去还是又结实,又机警,又走运。她命中注定是艾尔小姐的克星;艾尔小姐如没有她这个对头,就会很幸福的,因为她在最需要工作的时候遇上了一份收入既好又适合她干的工作。贝蒂在主人告诉她有必要为女儿找个家庭教师时原则上没有异议,其实心里恶狠狠地反对任何人分享她对这孩子拥有的权威和影响;这孩子自从吉布森太太死后一直由她带,是她的冤家,也是她的欢乐。艾尔小姐一来,她就摆起老资格严密监视她的一言一行,稍有不满便发作,决不因人将就片刻。这位知书达理的艾尔小姐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贝蒂也不由自主地敬重她。要说”知书达理”,艾尔小姐称得上女中模范,虽说在霍林福德镇上,她的地位仅是店铺老板的女儿而已。贝蒂敬重她的人品,但还是像只蚊子一样盯住她不放,缠着她嗡嗡乱叫,即使不下嘴咬,也时刻伺机寻隙。艾尔小姐得到的保护来自她最想不到的地方——来自她的学生。贝蒂总以为当学生是受压迫,她要代表受压迫的人整治压迫者。可是莫莉老早就看出她们之间欠缺公道,很快她就敬重起艾尔小姐来,敬重她分明遭受了远远超出贝蒂所想像到的痛苦但却默默地忍耐着。吉布森先生曾是她家困难时帮过忙的好朋友,艾尔小姐宁肯有苦不诉,也不能叫他心烦。她的好心有了好报。贝蒂总是给莫莉创造各种各样的小机会,引诱她不把艾尔小姐的吩咐放在心上,莫莉坚决抵制,还是认认真真地学针线或学不容易学的算术。贝蒂常说些令人生厌的笑话,取笑艾尔小姐,莫莉一听便极其严肃地抬眼看她,似乎要她解释明白为何要说莫名其妙的话。整治饶舌小人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叫他把他的玩笑转换成简单明了的话,说明白他用意何在。有时候贝蒂会大发脾气,傲慢无礼地对艾尔小姐训话,不过这种事要是发生在莫莉护着艾尔小姐的时候,小姑娘便会勃然大怒,不惜恶语相加,以保护她那位默不作声、浑身发抖的家庭教师。这么一来连贝蒂自己也心惊胆战,不过她总把孩子的愤怒当闹着玩看待,还要拉艾尔小姐和她共享这么好玩的玩笑带来的乐趣。

“好个凶孩子!好像我是个馋嘴猫,她是个母麻雀,就因为我不赶巧在她窝儿附近看了看,她的翅膀就狠命扑打,小眼睛就冒火苗,还伸出嘴巴要啄我。好吧,孩子!你要是不想坐乔布·唐金拉干草的马车出去玩,定要关在又脏又闷的屋子里学那些学会了也没实际用处的东西,那就是你自个儿的事了,我不管。真是个小泼妇,不对吗?”她冲艾尔小姐笑笑,结束了她的话。可是可怜的家庭女教师根本没看出这里头有什么幽默,把莫莉比成母麻雀根本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心思细密,又认真负责,根据家庭经验,懂得乱发脾气的种种坏处。于是她开始批评莫莉对感情不加控制,孩子却觉得她对贝蒂发怒是正义之举,无可指摘。不过说来说去,这些就是一个非常幸福的童年不尽如人意的小插曲。

第四章吉布森先生家的近邻

莫莉是在平静单调的生活中伴着这些平静和娴静的人们长大的,没有经过什么大事情,最大的事件也就是那年留在了托尔斯庄园,——这样长到快十七岁。她早已是访校女士了,但她再没有去过在那个大庄园里举行的那种一年一度的盛会。要躲着不去有的是借口,再说那一次的印象总的来说不愉快,但她常想如能再看看那些花园该多好。

艾格妮斯小姐结婚了,家里便只剩下哈里特小姐还未出嫁。大儿子霍林福德少爷的妻子已经故去,自当了鳏夫后他便常住在托尔斯庄园。他高高的个子,举止很不灵活,人都以为他像当伯爵夫人的母亲一样高傲;其实不然,他只是生性腼腆,讲老生常谈的话不那么顺溜罢了。平日里遇上生活习惯和兴趣爱好与他不一样的人,他就不知道跟他们谈什么。假如有本专门指导聊天的小册子,他会乐得一阅,也会愉快攻读,背熟他能用得上的话句。他父亲爱见人就谈,说起来没完没了,而且忽东忽西地乱扯时自己也全然不知,但那滔滔如流的口才叫他羡慕。霍林福德少爷的气质含蓄内向,所以不是个名扬四方的人,虽说他心地极其厚道,秉性极其淳朴,在自然科学上学识渊博,足有资格在欧洲学术界深孚众望。在这方面霍林福德为他自豪。镇上人摘掉这位严肃认真,举止有点笨拙的领主继承人了不起,因富有智慧而极其受人敬重,他还有过一两项重大的科学发现,只是在哪门学科里有所建树他们就不说了。不过他们可以放心地向来小镇造访的客人这样介绍说:”这是霍林福德少爷——大名鼎鼎的霍林福德少爷,知道不?你们肯定听过他的大名,他在科学上可了不得。”陌生人要是知道他的大名,自然知道他何以成名:要是不知道,十之八九也会装出知道的样子,免得在人前暴露出他们和他们的同伴并不知道这位少爷到底是为什么出的名。

他妻子去世后留下几个儿子,现在都上了学。妻子在世时一起住过的大房子如今只剩儿子们陪伴,他觉得家不像家,便把很多时间放在托尔斯庄园打发。在庄园里,他母亲为这么个儿子感到自豪,他父亲也非常疼爱他,只是从来都有点怕他。对儿子的朋友卡姆纳老爷和卡姆纳夫人一概欢迎;其实老爷有个见人就请的习惯,倒是卡姆纳夫人真心疼爱这个出类拔萃的儿子,允许他把”各种各样的人”请到托尔斯庄园来,足见她爱子之深。”各种各样的人”是她的说法,真正的意思是指那些懂科学、有学问的杰出人士,完全不论他们出身贵贱;而且,必须承认,也不太讲究他们礼仪是否周全。

当年老妇人刚结婚来到托尔斯庄园时,吉布森先生的前任霍尔先生便是这家的专职医生。因此多年来每逢他来,老夫人很赏他面子,客客气气地接待他。但他从不打算干涉他来庄园时在庄园吃饭的习惯,他要吃就让他到女总管屋里吃,当然,并不和女总管一起吃。他从来没有受到邀请去那个大餐厅里和老爷夫人共进他所谓的”便饭”,即使有这等待遇,这位聪明健壮、脸色红润、生性快活的医生也宁肯去女总管屋里随便吃一点。要是哪位医学界名人(比如阿斯特利爵士)被从伦敦请来看看全家的健康状况,这位名人和陪名人的本地医学界同行就自然该请霍尔先生赴宴,而且要正式下邀请帖。在这种情况下,霍尔先生便在脖子上围起一层层白细布挡风,一直遮住下巴,穿上短套裤,身子两侧挂上一束束饰带,再穿上丝长袜和带扣的鞋,反正怎么穿戴都极不舒服,然后坐上一辆公共马车,从”卡姆纳纹章馆”隆重出发。虽说这趟赴宴如同遭罪,但一想到第二天他就可以把隆重赴宴的事讲给那些有病专找他诊治的乡绅,他便从心窝里感到那些安慰,”昨天宴会上伯爵生活”,”伯爵夫人说”,”我昨天在托尔斯庄园赴宴时竟然听到……”等等,叫他们听得如雷贯耳。可是自从吉布森先生成了”名医”,坐上了霍林福德镇医学界头把交椅后,事情不知怎么的就起了变化。两位布朗宁小姐认为吉布森先生走红的原因是他有一副好身材,还有”那么高雅的气度”;古迪纳夫太太则认为”那是因为他与贵族沾亲”——”一位苏格兰公爵的儿子,我的天!且不管是不是私生子。”不管怎么说,他走红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他没有时间讲形式,图排场,和老妇人共进午餐,所以经常叫布朗太太给他点东西,拿到女总管屋里吃,虽说如此,这家的头等宾客圈子里总少不了他。假定有位公爵要来托尔斯庄园,吉布森先生可以随便挑个日子与这位公爵共进午餐。他的口音是苏格兰标准音,不是地方话。他那身骨头架子上没有一盎司多余的肉,高挑细瘦的身材就容易造就绅士派头。他肤色灰黄,一头黑发;那时候欧洲大陆上的那场大战1刚结束十年,灰黄脸色和黑头发本身就显得与众不同。他不是个快活的热闹人(卡姆纳老爷叹着气这样说,不过是老夫人批准请他的。),不多说话,人很聪明,说话稍稍带点刺。所以他完全上得了台面。

1指拿破仑战争

他的苏格兰血统(他是苏格兰后裔,这是毫无疑问的事。)给了他那种带刺的尊贵派头,让人人觉得与他交往必须敬重他,于是越发相信他出身高贵。经常应邀去托尔斯庄园作客赴宴当然很风光体面,但他多年来没觉出这里头有什么快乐,只不过是出于职业原因不得不走的一种过场而已,谈不上知己交往。

然而自从霍林福德少爷重返庄园住下不走之后,事情就不同于往昔了。吉布森先生真正听到了、学到了他真正感兴趣的事,这使他在读书求知上有了新境界。他经常遇上科学界的领袖人物,都是模样古怪、心地纯朴的人,对各自的专业极其认真,也注意到他们对他的理解很看重,因为他的理解发自本心,充满智慧。可不是,日子一久,他也开始写文章,给医学期刊中学术性较强的那一家投稿,这样既能发表自己的见解,又能接收信息,吸收精深思想,他生活中有了新的追求。他和霍林福德少爷之间的交谈并不多;少爷沉默寡言,生性腼腆,他行医太忙,两人很难通过不懈的努力做到相互沟通;按理说,两人社会地位高低有别,有碍于常来常往,这样的障碍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除的。可是他俩却一见如故,你来我往打得火热。两人靠的是互相尊重,心灵相通,友谊之牢固是许多自命有知己之交的人望尘莫及的。他俩也因此感到快慰;吉布森先生当然更觉得快慰了,因为他的交往圈子里既有学问又有教养的人相应少一些。的确,他平时交往的人中间没一个赶得上他的,这叫他老觉得心灰意冷,虽说他从没有认识到为什么会这样。比如接替布朗宁先生担任了教区牧师的艾什顿先生,人品好极了,一副古道心肠,可是胸中实无任何创见;平时谦恭惯了,懒得动脑,只要不是明显的异端邪说,听什么意见都点头称是,还爱讲些老掉牙的俗理充高雅。吉布森先生有一两次寻开心,故意引诱牧师对一些论点点头称是,说”完全在理”,又对一些提法表示同意,说”怪是怪,但毫无疑问对”,终于把可怜的牧师诱进异端邪说的陷坑里。艾什顿先生猛然醒悟,已经陷入解不脱的神学困境中,便痛心疾首,对刚才点头称是的态度当真展开自我批评。吉布森先生一看这般情形,就再没心思逗着玩了,赶快拨转话头,回到英国国教三十九条教规上,使出全部的诚心和善意开导他,这才能平慰牧师深受谴责的良心。除了正统的宗教观念外,谈别的任何话题时吉布森先生都能占据主动,游刃有余,可是正统观念以外的话题牧师多数不懂,因而只是和颜悦色地表示领会,并不知道妙在何处。牧师有一些私人财产,没有成家,过着优雅懒散的单身生活。虽说他本人在教区里比较贫穷的地方走动不勤,但他向来扶贫济困,乐善好施,因为有这样的习惯,有时便会表现得极富自我牺牲的精神,只要吉布森先生或任何人明白告诉他谁有困难。”吉布森,我的钱包你随便拿去用,就当是你自个儿的,”他常这么说,”我生性懒散,不爱四处走动,不爱找穷人闲谈——就是谈了恐怕也谈不出个名堂——但我非常乐意啥都交给你,你看谁需要就送给谁。”

“谢谢。我觉得我经常向你提出要求而且毫无顾忌。不过你要是允许我提个建议的话,我建议你到穷人中间去时不要费心去对他们讲演,有话说一说就行了。”

“我看不出这中间有何不同,”牧师有点烦躁地说,”不过也许有不同,我毫不怀疑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不应该讲演,可讲演和讲话对我来说一样困难,你还是让我什么都不要讲,出上十英镑钱算了。”

“谢谢。你这样做我不满意,我看你自己也不满意。不过那些穷苦人琼斯、格林之辈可能欢迎你这么干。”

每次说出这样的话后,艾什顿先生就可怜巴巴、疑疑惑惑地往吉布森先生脸上观察,像是问这话是否带刺。总的来说,他们还是和和气气地谈下去,只是一超出大多数人共有的交往经验谈起各自交往的具体圈子时,他们俩便觉得对方的圈子实在没意思。其他人里吉布森先生最喜欢交往的要数乡绅哈姆利老爷了,至少在霍林福德少爷重回故里之前一直如此。他家祖祖辈辈享有乡绅称号,历史像本地的传说那么悠久。不过这一带比他阔的地主多的是,他充其量也就有八百英亩左右的地产而已。然而他家早在听说有卡姆纳几代伯爵之前就享有那份地产,也比希利·哈里森家买下科尔斯通庄园早。霍林福德镇上还没有人知道哈姆利家哪一辈不曾住在哈姆利庄。”从七国1时代起就住在那里,”牧师说。”不对,”布朗宁小姐说,”我听说早在罗马人之前就有多少辈哈姆利了。”牧师正准备客客气气地同意,不料吉迪娜夫太太进来,推出更令人吃惊的论断。”我一向听说,”她慢条斯理地摆出老前辈的权威架子说,”早在异教时代就有多少辈哈姆利了。”艾什顿先生只好躬身赞同,说:”可能,很可能,夫人。”不过他说话时的态度毕恭毕敬,致使古迪纳太太踌躇满志地四面一望,那模样就等于说:”教会都认可了我的话,看谁敢有异议?”不管怎么说,哈姆利家即使不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也的确是很古老的家族。他们家几百年来没有增加地产;他们就守着自个儿的那些家业,也实在不容易,一百多年来不曾卖掉一小块。但他们不是敢闯敢干的人。他们不搞贸易,不搞投机,也不实验任何形式的农业改革。他们不在任何银行里积累资本,也不搞他们搞起来或许更适合的那一套——私自贮藏金子。他们的生活方式很简朴,更像自耕农一般,不像地主。当今的哈姆利老爷,还是他家先人的老一套,生活习惯依然和十八世纪的乡绅一样;如果有自耕农这个阶级的话,他倒真像个自耕农,根本不像当今时代的地主。这种安于平静的守旧精神自有一种尊严,使他收到社会上层和下层两方面的极大敬重。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去这一带每一个人的家里作客。但他对社交活动的种种魅力无动于衷。也也许是因为当今的哈姆利老爷,住在哈姆利庄并执掌家门的罗杰·哈姆利,没有受到他理应受到的良好教育。他的父亲斯蒂芬老爷在牛津大学会考落第后,因死要面子,便不肯再上学。这还不算完!他发下重誓——那年头男人都搞这一套——将来他有了孩子,一律不准上大学,叫他们不知牛津剑桥为何物。他只生了一个孩子,就是现在的哈姆利老爷,从小按他父亲的誓言培养;上学上的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学校,在学校里见了不少他痛恨的事,于是弃学回家,继承祖业,无拘无束地过日子。原以为这样的培养教育只会害了他,其实他得到的不全是害处。他受到的教育不完整,许多方面没有知识,但他明白自己的不足,繁星起来也很后悔。他在社交上手腕笨,举止俗,于是尽可能躲开不搞。他固执、脾气暴,在自个儿的贴身圈子中独断专行。另一方面,他为人慷慨、忠实可靠,是个非常正直的人。他天生精明审慎,使得他说的话总值得一听,尽管他爱从完全假设的前提开始,而且认为他假设的前提无可辩驳,入宫经过严密论证一般。不过,只要他的前提设得没有错,展开的推论便言之成理,没人能拿出更多的聪明才智挑出毛病。他娶了一位娇柔美貌的伦敦女子,他的婚姻是属于叫人猜不透的原因那种古怪婚姻。不过他们过得很幸福。当然,假如她丈夫稍稍多关心点她的广泛兴趣,或者允许她和关心她的人来往,那么哈姆利太太就不会害起慢性病,健康日衰。他婚后逢人便说他从人们称为伦敦的茫茫楼群中得到了一切,值得。这是让他妻子听的奉承话,他说了一遍又一遍,直说到她去世。起初她听得神魂颠倒,直到最后一次听时也还满心欢喜。话虽说好听,她有时候却仍然希望他能认识到,大城市里总归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的值得听听、值得看看的东西吧。可是他再没有去伦敦。她去他也不挡着,但每次她装了一肚子到伦敦去的见闻和活动后回来,他却总是不闻不问,毫无共鸣,后来她便干脆不去了。尽管他人很好,她要去他会很爽快同意,后来她干脆不去了。尽管他人很好,她要去他会爽快同意,而且让她不愁花销,她还是不再去了。”好啦,好啦,我的小妇人,把这些钱都拿上!把自个儿打扮得漂漂亮亮,不亚于她们任何一位。喜欢什么就买上,别让哈姆利家脸上无光。去逛公园、下剧院,和她们中的佼佼者一起出风头。我知道等你回来再见面我会很高兴的,不过玩的时候就玩个痛快吧!”她回来后话就是这样的了:”好,好,我看这一趟你玩个痛快吧!”她回来后话就是这样的了:一套怪烦人的,也不明白你怎么不觉得烦。出去走走,看看南边园子里花儿长得多好看。我吩咐他们种了你喜欢的各样品种,我还去了一趟霍林福德苗圃,买了你去年挺喜欢的那些花草插条。这么天花乱坠地谈伦敦,听得我晕晕乎乎,吸口新鲜空气可以醒醒脑。”

1美国历史上七至八世纪时的七国时代。

哈姆利太太读书很多,相当喜爱文学。她温柔和气,多愁善感,心眼细,心肠好。伦敦再不去了,也放弃了和她教养相同地位相当的伙伴常来往的社交乐趣。她丈夫早年教养不足,便讨厌和那些他理应平等对待的人交往。她丈夫早年教养不足,便讨厌和那些他理应平等对待的人交往。他又太清高,不愿与地位低于他的人为伍。他的妻子为了他做出了牺牲,他因此更加疼爱她。不过,她被剥夺了所有的强烈爱好,身体便渐渐不行了。也没什么具体的病,只是从不见个好起色。她要是有个女儿的话,也许情况会好一些,可她的两个孩子偏偏都是儿子。两个儿子的父亲当年没上完学深受其害,一心要让儿子受到良好的教育,所以早早就打发两个儿子上了预科学校。他们打算先上拉格比1,再进剑桥;牛津再不考虑,因为哈姆利家的家传之恨。老大奥斯本——跟着他母亲的娘家姓起的名——既兴趣广泛,也有些才华。他脾气几号,爱动感情,简直像个姑娘一样沉不住气。他在学校里功课很好,获得多次奖励。一言蔽之,他是父母亲的骄傲和欢乐,还是母亲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除了他,母亲再没有个说知心话的人。罗杰小奥斯本两岁,身材高大结实,举止笨拙,像,了他父亲。他长着四方脸,申请庄重,倒是不动声色的模样。他人不错,只是呆板些,校友们都这样说。他没有得过奖励,但带回家里来的操行报告很好。他对母亲表示亲热时,母亲便说叭儿狗和驴的故事,笑话他笨,后来他就再不表露任何个人感情了。他要不要走他哥哥上完中学上大学的路也很成问题。哈姆利太太认为要他上大学倒会使他太难堪,因为他实在不像是会在学问上出人头地。任何一种务实的工作——比如当个建筑师——可能更适合他干。她觉得他哥哥上大学肯定出类拔萃,让他再上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个学院,三番五次考不及格,最后捧木匙而归,未眠太丢人。可是他父亲向来固执己见,飞要两个儿子受到同样的教育不可,非要他们双双得到他被剥夺了的好处。要是罗杰在剑桥学不好,那是他自己不争气。钥匙他的父亲不送儿子上大学,那就是没尽到责任,总有一天孩子会对此痛心疾首的,如同老乡绅自己也痛心了许多年一样。于是罗杰跟在哥哥奥斯本之后上了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哈姆利太太又寂寞孤独了。关于罗杰到底上还是不上大学的定夺有一年光景左右,最后还是她催着去上了。她多少年来病得走不过自家的花园,多半时光消磨在轮椅沙发上,夏天推倒窗前,冬天推到壁炉旁。她住的那间屋宽敞舒适,四扇落地窗对着一片草坪,草坪扇点缀着一个花坛,草坪向远处伸展,隐进一片小树林,小树正中央有个池塘,长满一池睡莲。哈姆利太太自从坐在轮椅沙发上后,便以读书和写诗交替进行的方式度过时光,她写下了很多首优美的四节诗专门吟咏那个隐在树林伸出看不见的池塘。她身边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最新出版的诗歌作品和,一支铅笔,一个临时记录本,一些零散的空白纸;还有插在花瓶中的一束花,都是她丈夫采来的,不论冬夏,她每天都有新鲜花束。她的女仆每隔三小时给她端来一服药,另有杯清水,一块饼干。她丈夫在酷爱新鲜和户外劳动之余,只要抽得空,便常来看那她;不过她的两个儿子不在时,她白日里的大事情便是接受吉布森先生经常性的职业访问。

1美国历史上七至八世纪时的七国时代。

2英国剑桥大学赠给数学学位考试末名及格者的木匙。

吉布森先生明白她真的有病,就在人们都说她的病只是幻觉的时候,真正的隐患却在发展。有一两个人还怪他迁就她的幻觉,他听了只是笑笑。他觉得,她的痛苦在加深,而且说不明白,只有他经常来看才能有所缓解,让她得到真正的快乐。他也明白,哈姆利老爷巴不得他天天来。他还看到,只要仔细观察她的病症,他就有可能减轻她肉体上的痛苦。除了这种种原因之外,他还在与这位乡绅的交往中得到极大的乐趣。吉布森先生喜欢这位乡绅不讲道理的倔脾气;也喜欢这位乡绅的刁钻古怪,在宗教、政治、伦理道德等方面顽固不化的保守性。有时候哈姆利太太觉得他有些观点会使医生不快,有些反驳医生的话也过于唐突,便要道歉,或想从中和稀泥,但每逢这种时刻,她丈夫便伸出他那只大手,几乎无比疼爱地放在吉布森先生的肩头,说出一番打消妻子顾虑的话来。”别打搅我们,小妇人。我们能互相理解,是不是,医生?可不,多亏了给你治病,不知多少次他给我的启发比他得到的报酬更多。只不过,你瞧瞧,他惯于用糖衣裹上厉害炮弹,把不饶人的刺儿装扮成温良恭让。但我明白他那是良药苦口。”

哈姆利太太挂在嘴边的心愿之一是莫莉来她家做客。吉布森先生总是不答应她这个请求,但他讲不出一再拒绝的原因。其实他这是希望孩子永远陪伴着他,但他另有一套说法为自己开脱。他认为孩子来哈姆利家的话会影响功课,有固定时间的访校活动也会打乱了。哈姆利太太的房间又暖和,又飘着花香,这样的环境对姑娘家不太好。奥斯本和罗杰说不定回家,他不希望莫莉在与年轻人交往时严重只有他们两人。他俩也许不回家,那么他的姑娘就得一天到晚陪着一个神经兮兮的病人,实在枯燥烦闷。

不过终于有一天吉布森先生骑马过来时,主动提出让莫莉来访。哈姆利太太热烈欢迎,照她的话说是”张开心灵的双臂”来欢迎。来往多久也没有肯定。吉布森先生之所以改变了原来的想法原委如下:前面提到他收学生实在是违心的事,这不假,但反正是收了,一个威尼先生,一个是考克斯先生,在家里称为”两位年轻绅士”,在镇上冠以”吉布森先生的两位年轻绅士”。威尼先生年龄大些,经验也多些,有时候可以权代先生之劳,通过为穷人治病及处理”慢性病例”积累经验。吉布森先生常和维尼先生探讨行医中的实践问题,想诱导他独立思考,希望有朝一日维尼先生能有所创见。可是他的希望落空了;这位年轻人谨慎稳妥,从不贸然行事,但同时总是赶不上时代的发展。不过吉布森先生仍记得他打过交道的”年轻绅士”中有差得更远的,所以对维尼先生这样一位老成持重的大龄学生虽然不觉得是师门之幸,却也是满意的。考克斯先生是个十九岁左右的小伙子,长着一头油光闪亮的红发,脸也差不多跟头发一样红,他对这红脸红发两样东西非常敏感,也颇巨额害臊。他是一位印度军官的儿子,这位军官和吉布森先生是老相识。考克斯少校目前在旁遮普1的一个基地供职,基地的名称很难念得准音。他来过英格兰,临走的前一年口口声声说他把独生儿子安排在老朋友门下当学生真是心满意足。其实何止是如此,他不但要吉布森先生负起教导他儿子的责任,还几乎让他当了他儿子的监护人。他给吉布森先生说了很多注意事项,认为他的儿子拜师应该特殊一些。吉布森先生有点生气,向少校保证说,他所讲的那一类注意事项,每一次拜师时他都认真听取过,他对每一个学生都一视同仁。后来可怜的少校斗胆提出把他的儿子当作他们家里的一员看待,让他每天后半晌在客厅里度过,别去诊所干活,吉布森先生勃然大怒,一口回绝。

1南亚次大陆一地区,东部属印度,西部属巴基斯坦。

“他住在这里,必须和其他学生一样过。我不能把捣药的杵和臼搬到客厅里来,叫屋里满是芦荟油的味儿。”

“这么说,我的儿子也得动手做药丸?”少校垂头丧气地问。

“那当然。这活儿总是最年轻的学徒干。不是困难活。他只要心里想着不必自己做药自己吃就会干得很舒坦。他可以随便想用鲳鱼糕和蔷薇果糖浆,星期天还可以喝一口罗望子果酒,以表彰他一星期来做药丸的辛劳。”

考克斯先生拿不准吉布森先生是否在暗中笑话他,不过事情已经这样安排了,其中的实惠也着实不小,所以他认为对做药丸的屈辱还是不予理会为好,甚至受此委屈也无妨。在最后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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