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普雷斯顿,影响了你们的谈心。”话她是听见了,但其中的含义她并没有用心琢磨。她只是在想,她来时斗志昂扬,满怀信心,现在是败下阵来去见辛西娅。
辛西娅在等着她回来。她冲下楼来把莫莉拉进客厅。
“怎么样,莫莉?噢!我看出来了你没有要回信。算了,我也没指望要同来。”她坐了下来,好像坐下来可以更好地克服失望情绪。莫莉像犯了错误似的站在她的面前。
“对不起。我能做的都做了。最后,希普尚克斯先生骑马过来,打断了我们。”
“这老头儿真烦人!假如你们不被打断,你认为你会说服他把信还回来吗?”
“我不知道。希普尚克斯先生单单那时候过来,真不巧。我不愿意让他看见我站在那里和普雷斯顿先生说话。”
“噢!我敢说他不会有什么想法的。他——普雷斯顿先生——说了些什么呢?”
“好像他认为你和他完全订婚了似的,那些信是他唯一的证物。我觉得他以他的方式爱着你。”
“他的方式,哼!”辛西娅嘲笑地说。
“这件事情我越想越觉得还是让爸爸和他交涉为好。我对他说我要原原本本告诉哈里特小姐,让忙姆纳老爷叫他把信交出来。不过这种做法非常笨。
“是非常笨!”辛西娅忧郁地说,“不过他会以为你只是吓唬吓唬他。”
“如果你同意,我马上就去说。我说到做到。我只是觉得爸爸会办得比谁都好,而且知情人也会更少。
“你听我说,莫莉——你可知道你是有约在先,你要是告诉,你就是失约——不过也没什么,如果你父亲听说这件事,我就远离霍林福德,永不回来,只此而已!”辛西娅站起来,激动不安地开始叠莫莉的披肩。
“噢,辛西娅——罗杰!”莫莉再没多说。
“对,我知道!你不必提醒我,我不会忘了他。但谁要是听到对我不利的事情就记在心里不放,我就不和他在一个家里过。我那些事也许都是我不对——听起来吓人,其实没那么严重。我刚到这里时多快活呀!你们都喜欢我,欣赏我,觉得我好。可现在——唉,莫莉,我看得出你对我的看法就有了变化。你的脸上印着你的心思——这两天来我已经看出来你在想‘辛西娅把我骗到什么地步!一直在和人偷偷通信,和两个男人半订了婚!’你心里多半是这么想的,其次才是可怜我这个无依无靠总得自己关照自己的女孩子。”
莫莉没有吭声。辛西娅的话中有大量实情,但也有很多说得不对的地方。比如在这整整四十八个钟头里,莫莉对辛西娅只有疼爱,还为她的处境发愁,心情比辛西娅自己还沉重。她还知道,她和普雷斯顿先生会谈时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为此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不过这是接着前边所想而新想起的。她的努力都超出了她的能力,心里一酸,眼睛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慢慢地滚落到两颊上。
“噢!我这个人太刻薄了!”辛西娅一边吻去她的泪水一边说,“我明白——我知道就这样了,是我咎由自取——我没必要责备你。”
“你并没有责备我!”莫莉尽量露出笑容说道,“你刚才所讲有些的确是我的想法。但我疼爱你——深深的爱,辛西娅——我处于你那种情况下,会做出和你一模一样的事情来。”
“不,你不会。不知怎么的,你天生和我不一样。”
第四十五章吐露心事
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里,莫莉心情沉重,很不舒适。心里有事隐瞒着,这对她来说太不习惯了——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折磨得她百般难受。
这成了她甩不掉的恶梦,她想彻底忘掉它,然而每件小事都好像在提醒她不能忘了这事。第二天上午邮差送来了几封信,有一封是罗杰寄给辛西娅的。莫莉自己没有信,便伤心地望着辛西娅看信,多想知道信里写了些什么呀。莫莉觉得,辛西娅还没有把她和普雷斯顿先生之间的事如实告诉罗杰,因此收到这些信不应该洋洋得意。然而辛西娅像平时一样,看到信中对她的称赞、崇拜或者爱慕,便容光焕发,笑靥如花。不过,莫莉的思虑和辛西娅的看信都被吉布森太太的得意之声打断了。她把刚收到的一封信推向丈夫,说了声:
“瞧!我说我早料到会这样嘛!”接着她转向辛西娅,解释道:“亲爱的,是你柯克帕特里克伯伯来的信。他真好,希望你到他家去住,帮他们给海伦提提精神。可怜的海伦,我担心她的身体根本没好起来。可是我们接她来这里吧,又会影响亲爱的爸爸在门诊室看病。虽然我可以让出我的化妆室,但他——这个就再不说了!因此,我在信中说了你关心海伦,比我们大家都关心,因为你是海伦的好朋友,对不——我还说你多么希望作用——我相信你现在仍然这么希望——结果他们要你马上去,海伦已一个心思地盼着你。”
辛西娅两眼闪闪发亮。“我倒是愿意去,”她说道,“只是得离开你,莫莉,”她压低声音补充道,好像突然感到内疚一般。
“乘今晚的班纳普驿车,你来得及准备吗?”吉布森先生说道,“说也奇怪,我在霍林福德默默无闻地行医二十多年,今天第一次应召于明天赶到伦敦去看病。我说亲爱的,怕是卡姆纳夫人病重了。”
“是吗?亲爱的夫人好可怜啊!这消息简直惊坏了我!幸亏我已经吃了些早点,不然的话我什么也吃不下。”
“别惊慌,我只是说她的病比原来重了些。她自己说加重了,可能只是好转的先兆。不要把我的话往字面以外去引申。”
“谢谢你。亲爱的爸爸总是这么好,怕人不放心。你的衣服怎么办,辛西娅?”
“噢,没问题,妈妈,谢谢你。四点钟以前我就完全准备好。莫莉,跟我一起去,帮我收拾行李。我有话对你说,亲爱的,”她们一到楼上,她便说开了,“能离开那个人出没的地方,我真觉得如释重负。可是我怕你以为我乐得离开你。其实我不愿意离开你。”这话有点言不由衷,但莫莉没觉出来。她只说道:“我确实没那么想。将心比心,我能理解你肯定不喜欢和一个男人打交道私下另是一套,公开场合下另是一套。我相信,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我要力避和普雷斯顿先生见面。可是辛西娅,罗杰信里说些什么,你对我还只字未提。请告诉我,他身体怎么样?发烧病是否已彻底好了?”
“是的,彻底好了。他信写得兴致极佳。像平时一样讲了许多鸟兽的情况,还有当地人的生活习惯等等。你可以从这里看起,”(指着信里的某处)“看到这里。我告诉你说,我收拾行李,你看信,我相信你。这说明我知道你自觉——我的意思不是怕你多看,只是说那些谈情说爱的地方你会觉得没意思。记一下他现在何处,在干什么,具体日期,等等,给他父亲送去。”
莫莉取下了信,一声没吭,在写字台上抄了起来。一会儿看允许她看的那一段,一会又停下来,手托着脸,眼望着信,让自己的想象向信的作者游去,向信中描写的景色游去,不是她自己在这些景色中见过他,便是她的想象力把他描绘在这些景色中。辛西娅满面春风地来到客厅,把她从沉思中惊醒。“只你一个人在这儿?太好了!啊,莫莉小姐,你的口才比你以为的要好得多。瞧这儿!”她举起一个鼓鼓的大信封,接着又赶紧把它装回衣袋,生怕别人看见似的。“怎么啦,亲爱的?”她走过来抱住莫莉亲热,“是不是为我装起来的那封信操心?嗨,你都没看出来这是我自己的那些倒霉信?我这就去烧了它们。多亏了你,小莫莉——我的小心肝,普雷斯顿先生一大方给我寄了回来。两年来这几封信就像握在别人手里的一柄剑,时时悬在我的头上。”
“噢,我真高兴!”莫莉清醒了一些,“我真没想到他会把信还回来。他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现在这件事算是解决了。我真高兴!你有把握他还信之后就不再对你提出要求了,是吧,辛西娅?”
“他可以要求,但我不会答应。他现在已是空口无凭了。我解放了,开心之至。这完全归功于你,归功于你这个可爱的小姑娘。现在只剩下一件事情,你要是能替我办的话——”(她提这个要求的时候,对莫莉又是搂又是抱地哄。)
“噢,辛西娅,不要求我,我再也不能干了。一想到昨天的事情,一想到希普尚克斯先生的表情,你不知道我多反感。”
“只是件非常小的事情。我不打算告诉你我是怎样收到信的,免得增加你精神的负担。但钱我不能随便托给什么人。我必须叫他把他那二十三镑零几先令的钱收回去。我已经准备好了,外加百分之五的利息,装在信封里封了起来。噢,莫莉,只要你肯把钱交到他手里,我走的时候心里会多么轻松啊!这是最后的一件事情了,也用不着马上就办。你会在商店里,在街上,甚至在舞会上碰见他——只要你把钱随时带在口袋里,就会再容易不过了。”
莫莉沉默了一阵。“钱爸爸可以交给他。这没有什么不好。我可以叫他不要问里边装的是什么。”
“好吧,”辛西娅说,“就照你说的办。我觉得我的办法最好。不然的话,万一事情传了出去——不过,你已经替我做了很多事情,你不愿意再做了,我也不怪你。”
“我实在不喜欢这样偷偷摸摸地同他打交道,”莫莉申辩道。
“偷偷摸摸!只不过把我的一封信转交给他。假如我留下个便条给布朗宁小姐,难道你不愿转交吗?”
“你知道那完全是是另一回事。这种条子我可以公开转交。”
“可是可以写归写,上面只字不提钱。算是个了结吧——正正派派、老老实实地了结一件烦了我好几年的事情。不过,你看着办吧!”
“给我!”莫莉说,“我试试看。”
“你真好!你就试试看吧。如果你私下交给他会给你带来麻烦,就放着等我回来。那时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得收回去。”
莫莉将有两天时间和吉布森太太单独呆在家里,展望相处情景,与上次父女二人呆在家里时将大不相同。首先,不得把远行人送到马车出发的那家客栈,在集市闹地告别不合吉布森太太的规矩。此外,黄昏落雨,天色阴暗,蜡烛上得特别早。一连六个钟头,中间也没个休息,也不听音乐,也不看书,两个女人坐在那里干编织活儿,絮絮叨叨地说家常;就连平时吃正餐的时间到了也不休息,因为按照上路人的要求,已经早早吃过正餐了。吉布森太太倒的确想叫莫莉快活,想和颜悦色地陪伴她,只是莫莉心绪不佳,为种种疑虑而不安。处于像她这样心绪不宁的时刻,疑虑的事情似乎成了必然的事情,在前面埋伏着。莫莉从不曾有过这样的疑虑,竭力想摆脱,可是这座房子和家具,以及外面阴雨朦胧的景色,都好像着意使她联想起不愉快的事情——大都是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
“我想,亲爱的,下一次该我们两人出门了,”吉布森太太说。她差不多说到了莫莉的心坎上。莫莉真希望能离开霍林福德一两个星期,换换空气,改变改变生活。“我们在家里呆了这么久,年轻人都想换换环境。不过我想,出门在外的人会希望自己此时此刻坐在家里温暖明亮的火炉旁。有位诗人说得好,‘哪里也比不上家里好’,头一句是‘即使在王宫中享乐’。这话说得既漂亮又实在。能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宝贝家,可真是极大的福份,你说是不是,莫莉?”
“是的,”莫莉说得有些郁闷,因为此刻她颇有些老被人遗忘的感觉。倘若能和父亲一道出门,哪怕只两天也好,该多么开心啊!
“亲爱的,要是只你我两人出外短途旅行,肯定会非常愉快。就你和我。不要别人。要不是天气这么糟糕,我们说走就走。我盼这样的机会已经有好几个星期了。我们在这里过的生活太死板了!我声明,有时候我一看见这些桌子和椅子就反感,已经看够了。还想念着出了门的人!家里没有他们,竟然觉得这么无聊寂寞!”
“是啊!今晚我们就非常孤独。不过,我觉得部分原因是天气不好。”
“胡说,亲爱的。你说你是受天气影响,这是瞎胡想,我不同意。可怜我那亲爱的柯克帕特里克先生生前常说:‘愉快的心灵能发出自己的阳光。’每逢我情绪低落时,他总是关怀体贴地这样说——我这个人是个灵敏的晴雨表,你可以根据我的情绪判断天气,准没错。我历来就是这么敏感的人!幸好这一点没有遗传给辛西娅。我觉得她不容易受任何影响,你觉得是不是?”
莫莉想了一两分钟,答道:“是的,她的确不容易受影响——也许我应该说不容易受很大影响。”
“许多姑娘要是像她那样引起大家爱慕——比方说夏天在她伯伯家受到那般殷勤对待,就会被影响得飘飘然起来。”
“在柯克帕特里克先生家?”
“对。其中有个亨德逊先生,年轻的律师,也就是说正在学法律。不过,他有一大笔私人财产,很可能还要再得到些,因此他学法律只是为了消遣。亨德逊先生疯狂地爱上了她。我承认,做母亲的爱夸自己的孩子好。不过,这件事决不是我的错觉,柯克帕特里克夫妇都看了出来。柯克帕特里克太太在写给我的一封信中说,可怜的亨德逊先生准备去瑞士度长假,毫无疑问是想借此忘掉辛西娅。但她认为他会发现他跑到哪里他的心都会‘依然被拴着’。她引用的这句话非常妙,词用得好。莫莉,亲爱的,什么时候你得认识认识柯克帕特里克婶婶,她是那种我所说的心灵真正高雅的女人。”
“我不禁在想,可惜辛西娅没有告诉他们她已经订婚。”
“那不是订婚,亲爱的!我得给你说多少遍?”
“那不叫订婚叫什么?”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必要非得给那起个名称。说实在的,你所说的‘那’到底指什么我都不明白。你应该尽量把话说清楚。这是英国语言的首要原则之一。的确,哲学家也许会问如果我们不能使我们的意思让人听明白,我们要语言还有什么用?”
“可是辛西娅和罗杰之间总有些关系吧。比方说,他们彼此之间比我和奥斯本之间关系要深。我该把它叫做什么呢?”
“你不应该把自己的名字同任何一个未婚小伙子的名字排在一起。想教会你点规矩可真难啊,孩子。也许有人会说亲爱的辛西娅和罗杰之间有一种特殊关系,但很难说明它的性质。我断定她不愿意提到它就是为了这个原因。莫莉,这是咱们两个之间说的话,我确实有时在想,他们的事到头来会落个一场空。他出国这么久,我们私下里可以学,辛西娅也不是个死心塌地忠贞不渝的人。我知道她曾经非常着迷于——算了,那桩小事早已过去。她对亨德逊先生非常客气,这是她的处世作风。我想这种作风是我遗传给她的。我当姑娘的时候,就为追我的恋人们所颠倒,怎么也不能把他们从心里赶走。你没听亲爱的爸爸说过老乡绅或者亲爱的奥斯本的情况吗?我们好像有很长时间没看到过奥斯本,也没听到过他的消息。不过,我想他肯定身体不错,不然的话,我们早就听说了。”
“我相信他身体很好。前几天有人说他们碰见他骑着马——我想起来了,是古迪纳夫太太说的——看样子气色不错,好几年没见他这么壮实了。”
“是吗?我听了真高兴。我一直喜欢奥斯本。你可知道我从没看上过罗杰?当然,我很尊重他。可是他和亨德逊先生无法比!亨德逊先生那么英俊,那么有教养,戴的手套都是霍必冈店的名牌货。”
的确,她们已有很久没有见到奥斯本·哈姆利了。但是,像人问常有的情况那样,她们刚说到他,他就到了。就在吉布森先生出门的第二天,吉布森太太接到伦敦那家人的通知——这样的通知如今已不像从前那样常见了——叫她到托尔斯庄园里去找一本书,要么是一部稿子,反正是这样那样的什么东西;是卡姆纳夫人要的,久病之人脾气不好,要什么都要得很急。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好差事:天气不好,可以外出散散心,因此她心情豁然开朗。此事既然托她办,便是信得过她,器重她,出去跑一趟也是变化变化生活,还可以坐着轻便马车在那条高级林荫道上飞驰。到了庄园后,暂且做做那座她从前非常熟悉的大宅子的女主人,得意一番。她一时热情,要莫莉赔她一块去。但当莫莉找了个原因,表示愿意留在家里时,她也丝毫不觉得遗憾。上午十一点,吉布森太太出发了,从头到脚都是星期天的最佳打扮(这是仆人的话,她自己可不愿听这种话)。她如此盛妆,是为了叫托尔斯庄园的仆人们瞧得起她。那里除了仆人们外,她不会见到任何人,也不会有谁看见她。
“亲爱的,我下午才能回来。但我希望你不会觉得闷。我想你不会的。亲爱的,你有点像我,与人相处和独自一人同样寂寞——这是一位大作家说的,说得好。”
吉布森太太前去一个人享受托尔斯庄园,莫莉便一个人占有这个家,两人各得其所,同样快活。她大着胆子吩咐把她的午饭用托盘送到客厅,这样她可以一边看书,一边吃三明治。她吃了一半,说是奥斯本·哈姆利先生来访。奥斯本进来了,满脸病容,不像半瞎的古迪纳夫太太所说的那样壮实。
“我不是来找你的,莫莉,”他寒喧过后说,“我原以为你父亲在家里,便觉得午饭时间来最好。”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弯着腰,神态倦怠。这似乎已是他的习惯姿势了,再不理会坐相如何。
“我希望你找他与他的业务无关吧?”莫莉问道。她不知道暗示他的健康问题是否合适,但她的确关心他,不得不问。
“不,有关,有关。你看我可不可以吃块饼干,喝杯红酒?别,别摇铃再要了。这里的我就吃不了。我只需吃一口。这就完全够了,谢谢你。你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他被叫到伦敦去了。卡姆纳夫人病又重了。我想要做什么手术,但我不清楚。他明天晚上回来。”
“很好,到时我等他。也许等到他来时会好一些了。我想我这病只是我幻想出来的,我希望你父亲也对我这么说。恐怕他会笑话我,但我不在乎。他对爱幻想的病人总是很严厉的,你说是不是,莫莉?”
莫莉在想,如果她父亲看到奥斯本这个时候的样子,他既不会笑他幻想,也不会对他严厉的。但她只说道:“你知道,爸爸对什么事情都爱开玩笑。他见到那么多不幸,开个玩笑可以轻松轻松心情。”
“你说得很对。世界上有很多不幸,我觉得这个世界绝不是个非常幸福的地方。辛西娅也去伦敦啦?”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很想再见见她。可怜的罗杰老弟!他非常爱她呀,莫莉。”他的声音与态度起了变化,使莫莉深受影响,她不知如何回答他。
“妈妈去托尔斯庄园了,”过了一阵她开始说,“卡姆纳夫人需要几样东西,只有妈妈能找到。她没能见上你会很遗憾的。我们昨天还在说你,妈妈说我们好久没见你了。”
“我觉得我已经变得对一切都无所谓了。我老感到有病,困乏无力,只能在父亲面前支撑个没病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来找爸爸?”莫莉问,“或者写信给他?”
“我说不清。我是听之任之,有时轻一些,有时重一些,今天才鼓起勇气,来听听你父亲怎么说。似乎一切都没用。
很抱歉他不在。不过只去两天。他一回来我就叫他过去看你:铲律.奠莉,可别叫他吓了我父亲,,,他靠椅子扶手撑直身
“记住,莫莉,可别叫他吓了我父亲,”他靠椅于扶手撑直体,一时急切地说,“但愿上帝保佑罗杰回来!”他说着又坐回原来的姿势。
“我能理解你,”莫莉说,“你觉得自己病很重。但莫不是刚才累了的缘故?”她拿不准是否了解他的心思,但她回话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什么就实说什么。
“说也是,有时候我确实觉得自己病很重,过一阵子又觉得只不过是生活不顺心使我胡思乱想。”沉默了一阵后,他好像突然下了决心,又说:“你知道,还有人得靠我养活——指望着我健健康康。你还没忘记那天在我家书房里你听到的事情吧。没忘,我知道你没忘。从那时起,我常从你眼神里看出你在想那件事。那时我还不了解你,现在我以为已经了解了。”
“别说这么快,”莫莉说,“休息一下。没有人会打断你。我继续做我的活,你说什么我都听着呢。”她见他脸色异常苍白,不由心里惊慌。
“谢谢你。”过了一会儿后,他鼓足了勇气,像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平平静静地讲了起来。
“我的妻子名叫埃梅。自然是埃梅·哈姆利。她住在温彻斯特附近的一个叫毕晓普菲尔德的村子里。你记下来,但不要给别人看。她是法国人,罗马天主教徒,原来当过佣人。她是个百分之百的好女人。我不能说我是多么爱她。我不敢说。有一次我本想告诉辛西娅,但她似乎不十分愿意把我当哥哥看。也许她是因有了一层新关系而不好意思吧。不过,你还是照样代我问候她。想到还有个人知道我的秘密,这对我是个安慰。莫莉,你就像我们家的人一般,我相信你几乎就和相信罗杰一样。我现在已经觉得病轻了,原因是我感到除我之外,又有人知道了我妻子和孩子的情况。”
“孩子!”莫莉惊奇地说。但她还没来得及答复,玛利亚进来通报:“菲比·布朗宁小姐来了。”
“把这张纸叠起来,”他把什么东西塞进她手中,赶紧说,“不要给任何人看。”
第四十六章霍林福德的流言蜚语
“亲爱的莫莉,你为什么不到我们家去和我们一起吃饭?我对姐姐说,我要来把你好好地骂一顿。噢,奥斯本·哈姆利先生,是你在这里呀?”从菲比小姐的神色看,她显然是闹了误会,以为自己打搅了人家的密谈。她误会的神色太明显,莫莉和奥斯本相视一笑。
“我相信——唉!一个人有时候必须——我看我家的正餐本该——”后来她镇静下来,话才连贯起来。“我们只听说吉布森太太租了乔治客栈的一辆轻便马车,我姐姐派贝蒂去付汤姆·奥斯特勒捉的两只兔子钱,(我希望不要把我们当偷猎的人,奥斯本先生——我相信,设个陷阱捕捉野兽不需要许可证吧?)结果贝蒂听说,他跟你妈妈乘那辆轻便马车去托尔斯庄园了。那辆马车平常是考克斯赶的,但他扭了脚。我们刚吃过正餐,可是一听贝蒂说汤姆·奥斯特勒晚上才能回来,我便说:‘哎呀,可怜的姑娘一个人在家里,她母亲还是我们的好朋友’——我是说她在世的时候。不过,我很高兴自己猜错了。”
奥斯本说:“我是来找吉布森先生的,来前不知道他去了伦敦。吉布森小姐很客气,把她的午餐分给了我一些。我现在得走了。”
“哎呀!实在对不起,”菲比小姐慌忙说道,“我打搅了你们,不过我来可完全是好意。我从小做事总是不合时宜。”可是她的谦词还没有说完,奥斯本已经走掉了。他临走时和莫莉目光相遇,神情很奇怪,看样子极想和莫莉说说告别话,莫莉当时印象很深,后来也记得非常清楚。“这么合适的一桩好事,我中间插了进来,给搅散了。我想,亲爱的,你为人宽厚,会考虑到——”
“考虑到什么,亲爱的菲比小姐?你要是以为奥斯本·哈姆利先生和我在谈恋爱,那你就错到一辈子没法再错的地步了。我想,我过去对你就这样说过。请务必相信我。”
“噢,是的,我记得说过。我想起来了,我姐姐不知为什么当成了普雷斯顿先生。”
“两种猜测一样的错,”莫莉笑着说,想显得满不在乎,但普雷斯顿先生的名字被提到时,她的脸变得通红。她没有心思继续谈话,心里全装着奥斯本——他外表的变化,对前途悲观失望的话语,以及她妻子的秘密——法国人,天主教徒,女佣人。莫莉不由自主地要把这些奇怪的情况按照自己的想象往一起拼凑,所以不能专心地听好心的菲比小姐喋喋不休。不过,当菲比小姐的声音停了后,她思想倒集中起来,机械地回想起菲比小姐的最后一句话以及她的神情,那话音犹绕耳际,这才省悟到那是一句问话。原来菲比小姐是问她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出去走走。她打算去书商格林斯特德铺子看看,这位霍林福德的书店老板除经营自己的书店外,还是霍林福德书社的代理人,受理他们的订购业务,给他们记帐,从伦敦给他们订书,而且,只须付给他一点薪水,他便允许书社在他的书店里占用书架放书。这个书店时小镇上的新闻中心,实际上也是小镇上的俱乐部。凡是想冒充本地风雅人士的人都参加进来。的确,与其说这是文化程度或者文学爱好的标志,不如说是风雅的标志。店铺老板即使再有学问,再爱读书,也没有一人参加。然而让书店感到自豪的是,这个地区的大部分郡中世家都在这里订书。他们中间有些人订书只是身份所需,订了后并不常看。镇上还有一些像古迪纳夫太太这样的居民,私下里认为读书是对时间的极大浪费,做点针线活,织织毛衣,或者做做糕点,都比看书好得多,但为了表明有身份还是参加进来了。这正如那些慈眉善目的太太们参加完茶会夜里回家时,必须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仆来接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