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朱念祖也是个商人,近日里,雨非茶的名声如日中天,现在人们不只想尝尝滋味,更想在家里摆个几斤,好在朋友上门时炫耀一阵。这样的大好商机,他不会视而不见,若他知道此茶出自你手,难保不会上门纠
缠。」
「所以你必须想清楚,若你决定让雨非茶的女主人出现,那我就安排你当众泡茶,如果你有所考虑,我可以在前面加一幅帘子,教人看不清你的真实面目,众人只会知道雨非茶,不会与尹霏联想在一块儿。」她懂,人怕出名猪怕肥,一旦有了名气成就,自然也会被骚扰,就像当红的偶像明星一样,连睡觉都要小心。
不过这会儿,她想的不是出名后自己将面对什么情景,而是他怎能事事项项都考虑周到?是所有商人都具备这种面面俱到的特质,还是只有他习惯谨慎细心?
尹霏対他的崇拜更深,这男人明明不够俊俏斯文,却一再教她双眼发亮,目不转睛。
沉吟须臾后,尹霏回答:「当路上有一颗石头阻碍我的去路,我可以选择搬开它、踢开它、绕道而行,或直接踩着它跳过去,但绝对没有一种选择是转身朝原路走回去。」
「既然我选择做茶,就一并选择它势必会带来的麻烦。所以没关系,就当着大家的面泡茶吧,及正我早不是什么未出闺阁的小姑娘了。不过闵大爷请放心,就算有人开的条件比你更好,我也会先知会过你、确定你无意加码后,才与别人合作。」
她的回答远远在他的意料之外,还以为她会选择避开,没想到她比他想象中更勇敗。咧开嘴,笑意直达眼底,那里装满浓浓的欣赏之情。这样勇敢、聪明慧黠的女子,朱念祖是被驴子踢坏脑袋吗,怎么舍得放手?再次,深深的遗憾益满胸口,如果他不要是这样的命数,如果他可以……他真的希望能把她护进自己的羽冀。
「你相信我吗?」
「如果不相信,我就不会与你合伙。」她的口气中有满满的自信。
说也怪,他子她,在还称不上熟悉的时候,就让她倍感安全,那是种说不明的直觉,就像她直觉不该与曹擎天过于亲近一样。
曾经,她试图证明那个安全感不是直觉而是错觉,但……她的证明似乎没有成功过。
「很好,那么你再信我一次,我定会将與论导向对你有利的一边。」
即使弃妇之名难听,即使女人出头将惹得一些人不满意,他都将倾尽全力,把尹霏变成赵国上下最杰出优秀的女性,他要所有男人听到这两个字,便心生佩服,要所有女人听到尹霏两字,便神驰向往。
「你打算……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是她心思市侩,而是钱的确是种好使的武器。
「你要这么说我也不及对,不过,我比较倾向于民心所向」。」
闵忻正说完她忍不住大笑,他这是自大呢,他的钱不光能支使鬼推磨,还能主导民心,这才是大角色敢说的话。
「你记得尝尝今儿个的点心,我聘了两个有名的点心师傳,如果你觉得还成,以后就让他们留在茶水铺子里。」
「他们做的都是甜的吗?」
「也有咸的,但种类不多。」
「可以搭点儿齒味,又辣又咸的卤味,吃了那个,客人肯定要多叫上几杯冰茶,到时想不赚得钵满盆溢都困难呢。」
「你什么时候也变成奸商了?」
「近朱者赤,耳濡目染呗。」
「说到底,你嘴里的奸商就是在讲我。」
「嗯……哈……」她连声干笑。
他未执着于此,转开话题道:「待铺子里忙完后,下午到处逛逛吧,京城里有几家不错的布料铺子。」
「比起布料铺子,我更想去找人牙子,茉莉花开笫二轮了,最近应该可以再收成一次,量不多,但做个两、三百斤应该不成问题。」她嘴上说得轻松,那可是充分利用她的农事专业,才能让笫二轮的茉莉花开得那样好。「还有啊,如果开凉茶铺子,买地种花的工作也开始进行了……」
她扳着手指头算着要做的事,认真模样教他一看再看地看不觚
他配合她道:「你不必去找人牙子,上个月人己经备下,现在交给杨管事带着,学工夫的下人不能随便找,必须挑些知根底的,免得把这门技术传出去。我给他们满意的利益,以换取他们的尽心,所以我从不怀疑身边人的忠心。」
他竟然愿意把红利分给下人?难怪他不怕技术被人偷盗,好半晌她才说道:「你有异能吗?是不是我擄两下睫毛,你就可以猜中我所想?」
「我从小便学着忖度别人的心思,这方面的确比旁人强一点。」他的口气依然沉稳,却隐藏了一丝旁人不察的落寞,什么样的孩子需要学着忖度?
「只强一点?您太客气啦。」
她温柔笑开,笑得他眉眼不转,笑得他心底伤疤迅速抚平,她的笑有着不为人知的疗效,在喜欢她的眼睛、她的聪明、她的勇气之后,他又喜欢上她的笑容。
喜欢越来越多、越来越难抑制,他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但他无法阻止自己见她,无法遏制自己对她的喜欢一天比一天扩大。
他们在闵家茶铺的后门下车,进铺子后,两个面貌清秀、举止大方的丫头走过来,她们在尹霏踉前屈膝福身。「奴婢翠玉问尹姑娘安0」
「奴婢青玉问尹姑娘安。」
两个丫头穿着相同的浅緣色夹袄,梳着两个小髻,发髻上缀着一囿白色的小珠子,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比碧玉小些,翠玉嘴边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笑起来很甜,青玉的皮肤很白,两那小虎牙看起来很可爱,都
是令人一见便为之心喜的女孩儿。
「以后就让她们踉在你身边吧,碧玉只有一个人,连端茶倒水这等小事都要她做,成天忙得团团转,连片刻也没得休息,何况,她也该学学怎么管人带人了,年纪越来越大,你总不能老拿她当使唤丫头吧。」闵忻正道。
他明白,绿园1最大的问题是人手不够,而非碧玉玩忽职守,他打算先在尹霏身边塞两个人,之后再慢慢替绿园增添人手。
不过,他知道尹霏肯定会拒绝的,因此他只能从碧玉身上下手,尹霏和碧玉之间的情分,说是主仆不如说是姊妹,她们事事有商有量,偶尔碧玉还敢僭越的替尹霏拿主意,所以这档子事,只要碧玉点头,尹霏大概不会有意见。
闵忻正刚说要让青玉翌玉踉着尹霏时,碧玉立刻显出不豫神色,但当他提及她的辛苦、再许以她未来的boss位置,碧玉的不悦马上变成喜悦,点头连连。
她旋即走到青玉、翠玉身边,一手拉起一个,冲着尹霏笑道:「那可好,青玉妹妹、翠玉妹妹,以后我就有伴儿了。」
碧玉一句话封死了尹霏的及对,就算她心疼多了两人的开销花费,就算她不喜欢欠闵炕正人情,就算她不爱身边有人逛来逛去,可碧玉己经点头、默认自己的辛劳,她还能及对?
闵忻正微哂,事情就此定下,他连问都不必问,便在尹霏身边塞进自己人。「你们去帮姑娘打扮打扮吧,我去前头看看。」闵忻正指令一下,尹霏便被三个丫头拉进房间里。
房间不大,但布置得挺雅致,这是闵忻正和管事平日对帐说话的地方。
桌上摆着一个妆盒,珠翠簪环样样有,一面磨得光亮的铜镜正中放着。翠玉把尹霏拉到椅子上坐下,拆开她的发髻为她梳理长发,青玉则拿来水盆服侍她净面。
见两人动作熟练,碧玉没出声阻止,转身去看箱箧里的珠宝首饰。
每看一件她就忍不住惊呼一声,都不是凡品啊,这些东西的精致昂贵任何人一看便知。
就在碧玉正猜疑着闵忻正的心思时,青玉一声轻喊,让她回神。
「打扮好了,小姐真是溱亮,我瞧啊,公主娘娘也就这般模样了。」
翠玉在尹霏脑后札起一束头发梳成髻,发髻用珍珠链子围上一圈,下面垂下三、四条长短不一的小珍珠坠炼,款式很简单,但一走动珍珠便会撞击出清脆的响声,额前覆着薄薄一层浏海,左颊处垂下的细发恰恰地挡住她的胎记。
尹霏换了一件月牙白的对襟织锦长裳,裙摆处有粉色丝线绣成的无数朵茉莉花,夕卜头罩着薄如蝉冀的银色纱夢裳裙,透过那层飞舞薄纱,茉莉花像是在迎风甄荡似的,整个人彷佛被笼草在烟霞云雾中。
青玉只在她脸上淡淡地扑一层薄粉,却出现似芙蓉般的清姿雅质,肤白如雪、眸如点漆,整个人粉妆玉琢,素净纤巧之极。碧玉看呆了,好半响都合不拢嘴,这是……他们家小姐?
「傻啦?没见过美女?」尹霏一指戳上她额头,惹得翠玉、青玉都笑开了。
「小姐,你完全不一样了呢,」碧玉吸吸鼻子,感动得眼眶发红。「你要是早一点这样多好,那么姑爷……」
「什么姑爷,哪有那咢人物?好了,你们谁去看看,该我出场没?」
「是,小姐!」翠玉应声往外走去。
那是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尹霏没想过,闵忻正能够把舞台设计得那么好,她明明只是揺一杯泡沫绿茶,他就是有办法将它弄成一场发表会。
在她出场之前,先有丝竹音乐暧场、有翩然飞舞的舞娘吸引观众目光,在一场美得如梦似幻的表演后,她方正式登场。
一身银白装扮把她弄成九天仙女下凡尘,美到让人说不出话。
她动作有如行云流水的揺好茶,把茶往水晶杯一倒,插人吸管,向观众通通一拜,下场,留给身后观众一阵唏嘘赞叹。
来的人比想象中的多上数倍,这回的宣传做得很彻底,接着只要能够确保花茶产量,很快就可以开茶水铺子了。
「在想什么?」刚同贵人们周旋完的闵忻正走到尹霏身边,出声问。
「在想接下来要做什么?」
「种水耕蔬菜不是?」他很期待,她能够用那池水种出什么好东西。
「菜己经种下了,没需要忙的,我在想,还可以做些什么别的。」
「种菜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除草、施肥、抓虫子,那一大片够你忙的。」
「水耕蔬菜刚开始的成本是高一些,可是房子盖好、水车装好,那些设备可以一用再用,不必担心天灾影响收成,且我花了大钱在窗口铺上细绢,就是为了防止虫子啃蚀,没有虫子啃过的菜卖相好,价钱自然可以提高一些,对了,我并不打算把它们拿到市场去抢菜农的饭碗。我想卖到酒楼,不是平价酒楼,而是高价酒楼……」
听着她一套又一套的说得眉飞色舞,他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老觉得她和一般女子不同了,所有女子都指望着依靠别人生活,或是父母、或是丈夫、或是子女,但她不一样,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靠一欢手来成就自己。
他克妻、他无子,这是他的命,早在笫一个未婚妻早天后他就明白的事情。他赚钱,却没有子女可以承继,他努力,却没有妻子对他崇敬,曾经他想过,自己的竭尽全力是为了什么?
后来他想清楚了,单纯是为了成就自己。他用成就来证明自己的能力,用成就来满足自己不满足的心,也用成就来让自己快意。
他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这样努力?」
「起初,我以为多掌握一点金钱,便可以多掌据一点人生。可后来发现工作有些辛苦、有些挫折,但在辛苦挫折当中,我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证明自己有能力做许多事,也证明自己对这个时代有用。他猜对了!他总是能够猜中对方的想法,但从来没有一次他因为猜对而开心,这回,他非常非常快乐,因为他猜中的,是她的心思。
「很好,继续保持。」
他拈拈她的肩,而她回给他一个真诚笑意。
说实话,她挺喜欢在他面前发表谬论,彷佛他都能够理解,并能与她产生共鸣似地。这样的交谈令人愉快,让人想要同他一说再说,把满肚子别人无法了解接纳的想法全给说出来。
青玉的出现打断了两人偷快的对谈,她说:「小姐,夕卜面有位公子想见你,说是你的旧识。旧识?尹霏拧眉,会是谁?
「何必这样纠结,我陪你见见,不就知道是谁了。」闵忻正嘴上说得轻松,心头却是一紧,是他吗?是他吧。苦苦一笑,这时候他真痛恨自己精准无比的判断力。
「好。」尹霏点头,有他在,她竟是半点惊慌都不存。
不多久,一名年轻男子掀开门帘走进来,在看见那个身穿宽袖大襟、淡紫色长袍,腰束五彩镇琥珀腰带,身形修长,朱面丹眉,丰神後朗,一派风流公子模样的男人时,尹霏和碧玉的脸色同时沉下夹。是朱念祖,闵忻正意料中会出现的男人。
朱念祖是京城排得上名号的商家,闵家茶铺有这样大的动静,他怎么可能不出现?只不过他没估料到,在没接到请帖的情况下,他还愿意纡尊降贵,挤在平头百姓中间一起观看这场绝无仅有的表演。
朱念祖冲着尹霏笑弯两道眉。
闵忻正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他在观察,观察尹霏对朱念祖是否余情未了。
尹霏i吴解闵忻正的意思,以为他在等着看她怎么踩过、跨过或是踹开这块大石头。
尹霏落落大方地走到朱念祖踉前道:「朱公子,久违了?」
朱念祖一欢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美人儿,这是被自己休弃的妻子?怎么可能?
那个怯懦卑微、成日低着头,动不动就掉泪闹自杀,令人憎厌的女子竟变得如此落落大方,并且美丽得令人枰然心动?便是那块丑陋狰狞的胎记也淡得几乎不复见……她是怎么变成这番模样的?若是知道她可以这般光彩夺人,要是知道她有一手制茶的好手艺,他怎么也不会写下那紙休书,更不会把天大利益给往外推送。
不过,现在这样更好,她和闵忻正搭上了线,那是过去他想尽办法也做不到的事。
闵家可是大赵数一数二的商家,再加上雨非茶……那可是连皇太后都赞不绝口的好茶吶。
之前他恶意休掉尹霏,原是想求娶闵家庶女为正妻,没想到闵家姿态高傲,连个小庶女也要嫁入官家为正妻,谁知因缘巧合,竟让尹霏给搭上了。
朱念祖露出满脸斯文笑容。「霏儿,你怎喊我朱公子,这般生疏?」
不喊朱公子喊什么,孽畜?下三滥?还是无缘的前夫?她没回话,只是用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回结他。
她一语不发的戏谑表情让人有些下不了台,朱念祖尴尬的出声道:「霏儿,怎不替为夫引荐这位爷。」朱念祖的称呼让闵忻正蹙起眉头。
「朱公子,你不认得闵大爷吗?他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商人……」突地,她夸张地掩了掩嘴说:「对不住,朱公子在外头行走,怎么可能不认识,应是担心闵大爷不认得你,要小女子引荐吧。」她的话说得朱念祖脸上青白交加。「霏儿说笑了。」
她不理会,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续道:「闵大爷,这位是朱公子,经营几家铺子、卖茶卖布,只不过进进出出忙和一整年,约莫还没有闵家一间小茶铺的利润,这样的利润要养家里十数个姨娘是有些艰难,因此盼着尹霏引荐阅大爷,还望闵大爷能看顾几分。」
她那口气是要他看顾几分,还是要他剝削几分?要当个好商人,笫一要素便是喜怒不形于色,得让对方看不清你的心情,她这样把愤怒不屑全写在脸上,怎么同人谈判?
闵忻正微笑,心头那口气却松下了,很好,她对朱念祖无心无情。
他望向朱念祖,对方脸色虽不好看,但毕竟是裾迹商场多年的老手,这点酸话还忍得下去。
朱念祖咬牙,若非闵忻正在场,否则他有的是法子对付尹霏。
闵忻正岂会不知朱念祖在想什么?他心中冷笑,脸上却越发温和。他拱手,口气缓慢道:「以后若有合作的地方,还望朱公子照料。」
「闵爷客气。」朱念祖拱手笑道。
「如果朱公子没其它的事,闵某与尹姑娘还有生意上的事要相商……」
「闵爷,霏儿是闺阁女子,哪懂得生意事,若闵爷要谈的是花茶生意,不如咱们来谈。」
朱念祖的话让尹霏脸上瞬间变色,他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他们己经和离,再没有任何关系,难不成他还以为自己有资格插手她的人生?
想都不要想!尹霏怒火上扬,小小的手掌握得死紧。
闵忻正发现她的愤怒,往前一步,站在两人中间,浅笑道:「难不成朱公子会做珍珠茶、蜜香茶?我想这事儿还是得尹姑娘来,今日先暂且如此吧,下回有空,再请朱公子赏脸一聚。」几句话,闵忻正挡下朱念祖的逾越。
别说珍珠茶,他连雨非茶的秘方都不知道,怎么同人谈,朱念祖是历练过的,什么时候该进退,心中自有分寸。
「下回,朱某在一品届设宴,还请闵爷赏脸。」
「一定。」
朱念祖走到尹霏身边,拍拈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霏儿,你的身子休养好了吧,过几日,我亲自到绿园接你回家,你先让碧玉把行李整理整理。」
什么意思,猛地,她眼皮一阵乱跳,他敢说这种话,难不成这个时代的法律是丈夫要休弃的妻子回门,妻子无权说不?不管是否下堂,妻子所有财产,均属丈夫名下?男人可以对女人为所欲为,女人不能反对?她还没有惊吓完毕,他又再补上几句,「霏儿,我想你了,回家后,我定会好好补偿你。」
分明是溫柔多情的甜言蜜语,她听进耳里却如同睛天霹雳,劈得她久久回不过神,身上迅速冒起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无数的念头在胸口翻搅,她被吓傻了,
朱念祖终于离开,她眼底却泛上一层泪水。
她是真的害怕了,对这个不明了的时代感到惊惧,这里有多少对女人不利的律法,这里有多少她无法想象的不合理?
她好害怕,她以为努力就能改变,她抱着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女性自信与自尊,企图让尹霏的生命变得不一样,却没想到她花了大把大把力气以后,却发现不管再努力,她只能停留在原点?抬头,她望见他眼底浓浓的关切,一个克制不住,一串泪水淌下。
她的泪灼热了他的胸膛,他深吸气,再也不管不顾,一把将尹霏揽进怀里。
见状,碧玉,青玉,翠玉悄声退下。
赖在他怀里,她放声大哭,她很怨很恨,她越哭越大声,而他的心被她哭成一滩烂泥。
心疼,心很疼很疼,疼她的眼泪、疼她的委屈,疼他眼睁睁看着她受人欺,他搂得她紧紧的,一下下轻顺着她的背。在他怀里,她又有了那股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她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知道这样的举止不合礼仪,但她贪恋他胸口的温暧,贪恋他带来的安全氛围。
闵忻正心想,朱念祖之所以敢说那样的话,必是有所仗恃,但是……他低下头,柔声在她耳边低语,「不要担心,所有的事,我会处理好。」
处理什么?她不知道,对于不知道的事,她习惯多加思索,但现下她不知道要做什么,只好放任自己的脑袋发懒,无条件地相信他,相信他会处理得很好,相信他不会让朱念祖侵占她的辛苦成果,相信他有本事让困扰她的事全都远离……
她安心了,在他怀里……
第七章
「小姐,朱念祖和他爹娘来了。」
碧玉的禀报将尹霏美好的一天给彻底破坏掉,她没想到朱家动作会这么快。
那日,闵忻正与她细细分析,为什么朱念祖己经一紙休书将她给休了,却又突然间拿她当妻子看待?
理由不外乎两个一
一:她的茶在京城里带出一股风潮,朱念祖在当中看见商机,如果她回朱家,花茶的制作技术和专卖权自然归于朱家门下,不管是交给闵家或自己卖,都是一笔难以估算的价值。二:人脉就是钱豚,之前朱念祖屡次透过关系想和他攀交情都苦无管道,现在有尹霏作中人,这条线算是顺利铺上了,朱念祖怎么可能放过?
碧玉补上理由三。她说:小姐现在和以前完全不同,如今变得这么美丽,朱念祖当然要巴上来,那个人,再好色不过了。
尹霏没让碧玉说太多就把她的嘴给捣住,若是让闵忻正知道她曾为那头色猪自杀,她一定会羞愧到去跳楼,虽然那个悬梁的不是自己,但谁让她要了人家的身体,就得概括承受。
幸好大赵王朝没有她想象中那样不堪,不管夫休妻或夫妻和离,两人之间不会因为单方面的意愿就不作数,所以那紙休书的确让她脱离了朱念祖的掌握。
但闵忻正也说了,朱念祖敢那样张扬自信,定有他们不知道的理由,他会先让人去査査,再决定应对之道。
闵忻正的话安定下她的心,她不怕对付一个人或一个家族,她怕的是对付一个自己无法改变的律法或大环境。
闵忻正说的对,在摸不清朱念祖的底细之前,不宜与他正面冲突,于是她决定换上衣菔去见朱家人。
在碧玉的坚特下,青玉、翠玉把她打扮成仙女二号,衣服、首饰全是先前闵忻正送来的,她不想收,可他说了好大一篇话,把她给说服。
那篇话依现代人的说法就是她是产品代言人,不管走到哪都得维持形象。
她缓步慢行,往厅堂走去,不是想表现自己的淑女风度,而是根本不想见那家人,如果可以,最好一路退到闵家别院,躲到闵忻正背后,让他出面应对。
是,她晓得,她依赖得有点过分了,可谁让他给人安全感,谁让他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谁让他聪明、值得赞颂,而且,谁让她……想在他身上耍赖。
大厅到了,尹霏右脚才踩进去,一个圆圆胖胖、满脸堆笑的妇人便向她走来,她的眼睛被脸颊上的肉给挤成一条线,她穿着绛朱绣花滚边的云锦袍,头上一柄云凤纹金簪、一对祥云半月镶宝象牙梳,一对珍珠金步揺……她把所有发亮的东西全往头上簪。
她看着尹霏的目光,彷佛黄鼠狼看见大油鸡,瞬间光芒万丈,尹霏尚未说话,朱念祖他妈己先一步热络地拉起她的年说:「天可怜见的,怎么瘦成这样,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啊?」哼,尹霏真想从鼻孔哼个两声。打温情牌吗?那也要她对人家溫情过呀。
朱念祖见到尹霏,欢眼发亮,怎地她越看越美丽、越看越教人动心?过去,他怎就没发现她是块待琢磨的璞玉,一经雕琢竟会发出耀眼光芒?
朱念祖见她冷眉冷眼、一言不发,立刻摆出帅气笑脸朝她走去,热络地说道:「娘很想你,知道你身子恢复,便迫不及待想来接你回去。」他娘还真容易迫不及待,几个月前,迫不及待把尹霏踢出朱家,现在又迫不及待把她接回去。
尹霏眼睛眨也不眨,始终冷冷淡淡地看着朱家几人,她目光橫过,落在一旁惴惴不安的朱老爷身上,相较起这对厚颜的母子,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是养尊处优、不曾对人低声下气,还是心知肚明,知道苛待了人家闺女?看来,他身上还残存两分羞耻。
见尹霏望向自己,朱老爷呵呵干笑道:「绿园虽然小了点儿,但风景不错,媳妇儿,你那雨非茶,是用园子里的茉莉做的吧?」果然,他们就是冲着茶叶来的。
尹霏冷笑道:「朱老爷怕是年纪大、脑子不好使,您大概忘记,朱家早己以无出为由休了尹霏,怎地,今日上门攀亲戚?」
「霏儿,别这样对爹说话,咱们是晚辈。」
「朱公子,你真是贵人好兴致,怎地,最近生意差、时间多,没事便往别人家里跑,自以为是的教训主人家?」
尹霏的讽刺教朱念祖傻眼,以前她不是这样的,过去只要他一个眼神,她就会像小狗一样,乖乖地蹭过来,想尽办法引起他的注意,怎么会……
朱夫人见状,赶紧走过来,拉起尹霏的手,婉言道:「好媳妇,娘知道你心里呑屈,过去念祖不懂事,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就大人大量原谅他吧。」
「当初要不是有那几个贱蹄子在你们当中挑拨,念祖也不至于这般待你,放心,这次回去,由娘作主,把她们几个全给发卖了,咱们朱家再用八人大轿、风风光光把你给抬过来,好不?」
「以后呢,你和念祖把过去不愉快的事儿全给忘了,小两口重新开始,和和乐乐过日子,行不?」尹霏想翻白眼。把罪过全推给几个无知妇人?朱家门风可真教人傻眼。
「霏儿,以前我做错的,相公亲自给你道歉,我发誓,日后定会好好待你、再无二心,你说好不好?」朱念祖软下口气,央求道。是她的拒绝太委婉还是讽刺太良善,怎地一个个全没听懂她的意思?
「朱公子,你道什么歉,我可承受不起,过去你有错没错都不重要,我己经收下休书,你我之间再无半点关系,如果你今儿个来是想探知雨非茶的作法,那可就真是抱歉了,我己经与闵大爷签定契约,这技术二十
年内不外传。」
「你就半点情分都不顾?」朱夫人受不了尹霏的态度,随即变脸冷哼道。
「朱夫人,您这话说得可不公道,试问朱家休离尹霏的时候,顾念了哪条情分?朱家把尹霏晾在偏僻小院里时,顾念了什么情分?朱家放任小妾骑到正妻头上,放任仆婢轻慢正牌夫人……朱夫人对尹霏冷言冷语,把儿子的好色归咎于媳妇的品色不及人时,又是顾念了哪些情分?」她一口气,把尹霏闷了三年的怨怒全说出来。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放过以前那点事。今儿个我们己经诚心诚意上门来致歉了还不够吗?问问天底下有哪个当媳妇的,像你这般器量狭笮?」朱夫人恼羞成怒的道。
说到头居然是她器量狨笮?尹霏火气蹭地冲上脑门。「自己做错事还怨旁人器量狭笮?千错万错都是别人家的错,我终于明白朱公子的一身好家教是从哪里来的,如果道歉有用,杀人放火后说声对不起就结了,干么还要衙门牢房?」
朱老爷老脸一沉,挺身出来说话。「呸,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今天过来,是看得起你,也给足了你面子,要知道被休弃的女子想再嫁可比登天还难,难不成你还巴着望闵忻正会娶你?」
「别傻了,闵忻正克妻,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情,他订一个妻子死一个,如果你不怕死的话,大可以试试嫁他呀。」
「只不过就算你想嫁,也得他肯娶,好歹人家身分地位摆在那里,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是一个被朱家休弃的无出妇人!」尹霏被他的话气蒙了脑袋,还以为朱老爷是朱家唯一还有些许道德之人,原来他的无耻程度不比儿子差。
她冷笑着斜睨朱老爷一眼,缓缓说道:「怎地,闵大爷娶不娶,还得朱老爷来作主?不会吧,您当真以为自己姓闵不姓朱?」
「江湖术士的话若是能相信,天下早就太平,何况还有算命先生说我十七岁定嫁贵夫,夫贤子孝、养尊处优、荣华富贵一辈子呢,谁知我落了个什么下场呀。」
「再则,尹霏没记错的话,朱公子抬进门的小妾,在短短三年里可被玩死了?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