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另一方面,章邯果然才智胆识过人。 他率领三十万亡命之徒改编的部队出关迎敌,在戏城一战击溃了周章号称数十万的大军,然后紧随追击,在曹阳杀了周章,整个义军士气因之低落,秦军声威又复大振。
二世和赵高为了不放心章邯一战成名,会产生异心,又派长史司马欣和董翳到军中监视,但他们佩服章邯的气识,反而成为他的好友兼好部下。
三人同心合力,在城父围歼张楚主力,击杀张楚王陈胜,张楚亡,属下将领各自领军逃散。
章邯乘胜追击,再破项梁军于定陶,项梁阵亡;再灭魏咎军于临济,楚地义军知名首领全部死亡,只剩下项羽和刘邦所率领的少数部队,奉号称为楚怀王之孙的熊心为怀王以示号召。但章邯判断他们短时间内难有作为,于是北渡河水直奔巨鹿,又在当地击溃赵王歇的主力,将赵歇围困在巨鹿。
等到情势好转,前方捷报频传,二世又想起那笔老帐,他和赵高商量以后,由赵高拟稿,下达诏书责备李斯三人,大意是:
“古时尧舜的宫殿,梁木的树皮都不刮掉,屋顶盖的茅草都不修剪,台阶只有三级,还是由泥土所堆成。而禹王治水,亲自操劳,连小腿上的毛都磨掉了,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先帝为天子,天下已定,四夷臣服,所以作宫室以彰得意。今朕继位两年,群盗并起,君等不能禁,反而议论起先帝所为,又欲罢先帝开创的建设,真是上不能报先帝,次不能为朕尽忠效力,凭什么要霸住权位不放?”
三人接诏,多次想见二世解释,赵高都为难不予通报,只是说二世不愿见他们。
接着另找罪名要将三人下廷尉审问。
冯去疾和冯劫接诏以后,大喊:
“将相不辱!〃吞药自杀。
只有李斯自认功大,还想等机会解释,让二世回心转意。
廷尉是赵高的人,按照他的意思对李斯痛加各种刑罚,强按的罪名是他的儿子三川守李由通盗,因为楚盗首陈胜,正是李斯的同乡。
李斯受不了酷刑,只得屈打成招,但他唯一的希望是,丞相身为大臣,皇帝必须在廷尉定罪后亲自派人复验,他希望在那个时候能平反,所以他一直忍耐着不肯自裁。
但赵高早就料到他的心意,他派些心腹御史、侍中装成代表二世复验的使者前去问案,李斯一想翻供,伪装者就露出真面目来,命刑卒狠狠捧他一顿。挨打的次数多了,被打怕了,最后二世派来的真正使者复审,李斯也不敢翻供,于是通盗罪名成立,判决腰斩弃市,灭三族。
正当已经定谳,二世派往三川查案的使者这时刚回来,查明李斯的儿子三川守李由并未通盗,而且已被项梁所杀。赵高警告使者,不得在主上面前乱说话,因为李斯本人已经招供定案。
赵高将审判结果及判决禀奏二世,二世大为高兴地说:
“假若不是赵卿,朕给丞相卖掉还不知道!”
二世二年七月,李斯身具五刑,腰斩于咸阳市。18
那天,天又是阴阴暗暗的,乌云密布,还刮着一阵阵夹着黄沙的大风,时而远方天际闪起火蛇似的闪电,隆隆雷声从远处传来。
就在同一个刑场,李斯曾任监斩官,斩过多少宗室和大臣,包括刺始皇的荆轲在内。
今天刑场内受刑人特别多,他的父、妻、母三族加起来共有三百多人,排成好几列下跪,每个人背后站有一个手执鬼头大刀的刽子手,个个敞开前襟,挺胸凸肚,露出黑黑的胸毛。
观刑台同样是三座,正中台上坐的是二世,距离太远,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不!连他脸的轮廓都看不清,以往他曾经抱着坐在膝上的胡亥,如今隔他是如此遥远。
他在狱中曾上过三次书给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这点真和他父亲始皇一样铁石心肠。
左边的监斩台上坐的是赵高,他现在是达成心愿了,不但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为中丞相,而且还坐在他惯常坐的位置,亲自将他的三族送上死亡之路。
右边看台上坐的那些宗室和大臣,不知眼前心里作何感想?他们是否在想,下一个又会轮到谁?
检讨他这一生,也许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和赵高这条毒蛇打交道。他自命灵巧机智,能识时务,在别人眼中也被看成是只狡猾的老狐狸。他自认和毒蛇同处,可以不吃亏而占便宜,最多不小心时,准备让他咬上一口两口,却没想到赵高这条毒蛇之毒,无与伦比,咬上一口就会致命!
假若他当初不和赵高改遗诏立胡亥,如今即使他不能再坐丞相的位置,至少也可以优游林下,不会三族三百多口,跪在法场之上,不会身被酷刑,遍身鳞伤。
也许,他错误的第一步还可以往前追溯,他不应该看到厕所里偷吃人尿、见人犬就仓惶逃走的厕鼠,就拿来和米仓的肥胖仓鼠作比较。现在想想,瘦老鼠还不是活得很好?胖老鼠饱食终日,关在仓库里,一年到头见不到阳光,不见得比那些只要吃饱就能在田地里追逐,在阳光下跳跃的厕鼠快乐。
假若他不想当肥鼠,现在应该是读读书,写写作,在著作方面的成就不会比韩非差。
毫无疑问的,韩非的《说难》等著作一定会流传后世,而他为始皇建立的专制独裁制度,又能流传多久?恐怕到胡亥这一代,就会宣告终结,像胡亥这样乱搞下去,大秦的灭亡,只是几年间的事。
他在潜意识中是否在妒忌韩非这种自成一家之言的人,然后才会怂恿始皇作焚书之举?
不过值得安慰的是,他帮始皇精简了文字,将大篆改为小篆,今后兆亿人都会用到它,后世会为这事,为他记上一笔功劳。
他抬头看看围在刑场四周看热闹的人,看样子比车裂嫪毐和荆轲时的人还要多些。
大秦法令规定不得有闲人,游手好闲的人都要抓去北边筑城,但为什么每次行刑,总有这么多看热闹的闲人?
他再回头看看身后跪着的一漆黑压压的人群,这都是他血肉相连的亲骨肉!
多年前他单身来秦,几十年的时间,竟繁衍绵延了这么多的人!
生命多奇妙,一粒种子撒在合适的土地上,经过时间的培育,自然而然就会繁殖出更多的种子,但一场严寒、一场干旱或是洪水和火灾,又能将多年的成果毁于一旦。
不过,总还会有漏网之鱼,总有任何灾害都摧毁不掉的种子,他们遇到合适的土壤,又会生生不息再来一次。
想到他早已托人带到楚地的幼子,他不禁发出微笑。
他转脸看看跪在身边的中子,也是唯一尚未结婚的。他问正在啜泣的中子说:
“儿子,害怕吗?”
“有一点。〃中子不好意思地停止啜泣。
“不要想那么多,人生难免这个结局,也许年轻时死是一种福气,不必经过老、病和其他很多烦恼事!”
“爹,你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中子好奇地问。
“我在想,〃李斯苦笑地回答说:“我答应过你,明年年初休假,带你回去上蔡老家打猎,牵着黄狗到东门去追逐狡兔,现在恐怕是办不到了!”
“爹!〃儿子放声大哭。
李斯摇摇头,想伸手抚摸一下儿子的头发,但发觉自己的双手是反绑着的。他只得口头安慰他说:
“儿子,想开点,我们父子还有这么多的亲人同时死,说起来还是件难得的事!”
“爹!〃儿子哭喊着。
午时的三通鼓擂起来,人群开始呐喊。
李斯仿佛听到有人喊着说:
“假若这个老家伙不一时被权位迷了心窍,以他对大秦的功劳,将和周朝的周公及召公平美,现在这样,害了自己,又误尽天下苍生!”
李斯蓦然一惊,难道这就是后世对他的定论?
他长叹一声,闭上眼睛。
一阵响雷之后,倾盆大雨下了起来。19
赵高现在掌握了一切权力,包括二世的生活泼居在内。以前,他劝阻二世上朝,避免他和宗室、大臣直接接触。他才能在文武百官面前摆威风。尤其是如今上朝的位置,已改在新完成的阿房宫朝殿,建筑巍峨,气派宏伟,带领着数百文武官员高呼万岁,然后由百官向他问早安,真是过瘾透了。
以前他只是掌握实权的黑牌丞相,如今他不但是名正言顺的正牌,而且是高过任何丞相的中丞相。
虽然朝中的掌权者,清一色全都是他的人,但他还是不放心,他想出一个怪点子,来测试这些人对他的忠诚。
那天早朝后,众臣奏事完毕,二世正要退朝,赵高突然出列启奏:
“陛下请慢点走。”
“什么?〃二世一脸困惑的在心里想——每天四更你就来到寝宫外等我起床、梳洗、更衣,一直看到我上车才走,根本不管我猫头鹰的习性,现在我又烦又倦,只想回去好好睡个回笼觉,你又不让我退朝,要耍什么花样?——但他口里问的是:“丞相还有什么事吗?”
“臣有一北边送来的珍奇怪兽,不敢自藏,想转呈送给陛下,还乞陛下笑纳。〃赵高躬身说。
“呈上来吧!〃二世只有这样说。
赵高向殿前一名郎中做了个手势,郎中向外传令,只见从殿门推来一部栏车,推到殿下,众臣一看,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明明是只梅花鹿,上苑里多得很,算什么珍奇怪兽?〃有人情不自禁说了出来。
赵高狠狠瞪了这人一眼,没有说话,但已暗中记下了这个家伙的名字。
“丞相,这只是一只梅花鹿嘛,上苑兽栏里,就养了很多,也能算是奇珍怪兽?〃二世忍不住大笑起来。
“不然,这是林胡献来的林胡马,十万匹当中,难得挑到一匹的异种!”
“丞相说笑了,〃二世不解地说:“头上长了一对大叉角,细腿短尾,黄色皮毛,再加圈圈白点,明明是只大水鹿嘛!”
“不然,陛下的眼睛恐怕出了毛病,〃赵高严肃地说:“这匹林胡马乃是异种,但皮色是白的,而且并没有长角,不信可以唤诸臣来看看。”
二世要近侍大声传旨,于是文武百官也就没有了什么朝仪,就像市井中看猴子耍把戏一样,团团将兽栏车围住。
看完以后,又再按官阶排班,赵高点名一个个的问,大部分的人都答是马,只有少数人心直口快,直说是鹿,赵高只冷冷地笑着说:
“你的眼睛恐怕和陛下一样有了毛病!”
众大臣问完了,赵高又再躬身启奏:
“陛下听见了,除了少数眼睛有病的人,全都看清是马,这些人已该退休治疗眼睛了。”
二世用手擦了擦眼睛再看一次,兽栏里装的明明仍是鹿嘛!他有点神情沮丧,问侍立在身后的近侍,这些少男少女都一口认定是〃马〃!
“朕的眼睛也有毛病了,〃二世惶恐地说:“退朝吧,朕也要去治疗眼睛了!马交上厩处理。”
二世退朝,即找来御医看眼睛,所有眼科御医会诊的结论是,皇上的眼睛好得很,就是睡眠不够一点,但也不至于将马看成是鹿。
御医也怕赵高,也将这只鹿认定是〃马〃。
赵高说:
“陛下眼睛既然没有病,那一定是精神有病,说不定是有异物作祟。”
于是找来太卜,命他卜卦问祖先。
太卜行礼如仪,观察卦象很久,才徐徐地说:
“陛下春秋郊祀,祭奉祖先,全都斋戒不清,此乃祖先降罪下来也!”
二世听了心中更为惶恐,原来祖先讨厌他在祭祀的前一晚还找女人侍寝,怪罪下来了。
于是传诏,居上林行宫斋戒一月,政务由中丞相赵高暂行代理。
在代理政事期间,赵将那些说鹿是〃鹿〃的人,全绳之以法。
二世在上林闲不住,仍是每天弋猎取乐,随行侍中都摇头叹息。斋戒期间不近女色不沾荤,但却天天杀生,这叫哪门子斋戒!可是怎样劝谏,都是没有用的。
第三十章帝国落日
二世三年十月,也就是二世皇帝正在上林斋戒时期,包围巨鹿的章邯军,被项羽所率的楚军击败。
这位项梁的年轻侄儿,得到项梁在定陶失败身死的消息,亲率五万军队,紧急渡河,往救巨鹿,也是为了向秦军求战,以为项梁报仇。
渡河以后,项羽下令军中只带三日干粮将来时渡船全都沉没,宿营帐篷庐舍也都烧光,连锅碗盘勺等吃饭家伙一起砸碎,以示不胜必死的决心。
到达巨鹿外围,先遇上北边增援来的王离军,予以击溃并行包围,再向前挺进,一连九次与秦军相遇,九次都将秦军重创。
然后断绝了秦军的粮道,大破秦军,杀了秦军领军的苏角,生擒王离,涉间不愿投降,自焚而死。
当时,救援巨鹿的各地诸侯军早已到达,但畏惧秦军战胜余威,皆坚守壁垒,不敢出战。等到楚军攻击秦军时,诸将都站在壁上观战。
只见楚军无不以一当十,个个奋勇争先,呐喊之声震天。尤其是项羽,身穿黑色战袍,骑着一匹纯黑的乌骑马,身高八尺有余,貌若天神,在敌人阵中左冲右突,所向莫不披靡。
诸侯诸将全都是看呆了。
在大破秦军后,项羽以战胜者的姿态召见诸侯各将,他们进入项羽军帐辕门时,莫不跪下膝行,不敢仰视。
章邯军退却到棘原,项羽军追击到漳南,两军对峙,各自整顿,准备再行决战。
赵高以二世的名义派遣使者责备章邯,章邯恐惧,派长史司马欣回咸阳见赵高解释并请求援军,赵高不见,还派人在回途中追杀司马欣。 幸亏司马欣见机早,从别路逃回军中。
司马欣将赵高不见及派人追杀的情形报告以后,他沉痛地向章邯说:
“现在朝中是赵高当权,二世只不过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傀儡。假若我们战胜,赵高会妒忌我们的功劳,也会加以陷害;假若失败,赵高必然也会治我们的罪,如今我们是无论胜败都会遭罪,希望将军多加考虑。”
正好这时,章邯的旧识陈余,也写了一封信给章邯,内容大意是:
“秦将都没有好下场,白起和蒙恬就是最好的例子。秦将建功再大不封,而有罪则诛。今将军为秦将近三战,所亡失的人员以十万数,难免战后算帐。何况,秦亡之日已经不晚了。将军孤立在外,而又有人妒忌掣肘,不是悲哀极了吗?为什么不与诸侯约,反过来共同攻秦,分平地而南面称王,不是太好了吗?”
章邯犹豫不决很久,才派始成为使者见项羽求和。和约未成,项羽又夜渡汙水,大破秦军于汙水边。
章邯再派人求和,项羽征求部下的意见,管军中粮秣的军吏说:
“粮秣所剩不多,和了也好。”
众将领都一致赞成。
项羽乃与章邯立约洹水之南的殷虚上。订约仪式完毕后,章邯流着眼泪对项羽说:
“赵高弄权,嫉害忠良,章邯也是有国归不得了!”
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随楚军行动,而派司马欣为上将军,率领秦军先行。
行军到新安时,秦军中间出了问题。
因为平素秦派在各地的文官武将,甚至是地方官吏,对各地民众或戎卒都是百般欺凌,现在秦军投降诸侯,诸侯吏卒也乘战胜余威做种种报复行为。
于是秦军吏卒多在私下商议:
“章将军出卖了我们,他自己已封王,却要我们来受人污辱。这次反过来攻击秦地,能入关胜秦则罢了,否则又要随诸侯军回到东边,朝廷一定会杀光我们的家人。”
诸将把秦军不安的情形报告了项羽。项羽召集黥布和蒲将军来商量。两人的看法都是:
“秦军战斗力仍强,假若进关中后生变,就很危险了,不如全部击杀,单独留下章邯、司马欣带领我们入关。”
于是楚军设计劳军,在酒内下迷药,趁秦军迷醉不醒时,将二十万秦军全部坑杀。
关外秦军完全消灭,而关内也成空虚。2
赵高在丞相府密室接见沛公刘邦所派来的使者,他仍然坐在惯常坐的阴暗角落,让灯光投射在客人脸上。
坐定以后,使者首先说话:
“丞相想必看过沛公的信,有了周详的考虑,希望早赐回音,以便在下返回覆命。”
“急不在这一时,沛公的信,本相已经详细拜读过,但有一、两处值得商议。”
“不知是哪一、两处?〃使者问。
“第一,关中必须由本相为王,不得瓜分;第二,沛公以及任何诸侯军不得踏入关中。至于二世皇帝嘛,就让本相来处理好了。〃赵高态度依然强硬地说。
“丞相这样说就不对了,〃使者焦急地说:“丞相明明知道楚怀王下令,上将军项羽和沛公,谁先进得咸阳,谁就为关中王。沛公如今兵临武关,只要稍加攻打,即可破关而入;而项羽与章邯军对峙漳南正在和谈,据传章邯军已不稳,秦的大势已去。沛公不是没有能力强行破关,而是怕关中生灵涂炭,才来和丞相商量。〃使者的口气也不弱。
“使者可转告沛公,函谷关、武关、散关和萧关为秦之四塞,全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别忘了以前诸侯联合攻秦,一路顺利,直逼关前,但秦一开关迎敌,诸侯就惊惶溃败的故事!〃赵高嘻嘻作鹭鸶笑,但他随之语气转得柔和:本相当然也不希望关中变成屠场,所以关外由各诸侯自行分地,本相绝不过问,秦军虽一时失利,但战斗力沛公和使者都应该是知道的,怎样都可退入关中自保,所以这两点是本相的最低要求。”
“丞相高鉴!〃使者有点气愤地说:“沛公不入关,项羽亦会由函谷关入关,项羽的嗜杀和沛公的仁慈,可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这是本相两点最低要求,〃赵高频频摇头:“没有什么可再让步的。”
“丞相不能不讲理!〃使者情急,说话也就不客气起来:沛公不能入关,就不能达成怀王的盟约,如何谈得上分地为王的事?”
眼看谈判就要破裂,忽然有一名近仆来报。他附在赵高身旁细语了几句,赵高脸色突然大变,但立即镇定地向使者说:
“使者稍待,老夫立刻回来。”
使者看到赵高态度突然变得柔和,而且自称由本相改成老夫,意味到事情有重大转机。
没过一会儿,赵高回来了。原来是前方来人报告项羽在新安坑杀秦降卒二十万的事。
他在想,这真是一报还一报,长期之战,秦将白起坑赵降卒四十万,如今还债仅只还了一半,关外秦军全部消灭,关中剩下的只是些老弱的地方杂牌部队。
虽然他尽量在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但在谈判中却不再像先前那样毫不让步。最后双方达成协议——
一、准许沛公军入关进咸阳,但象征性占领后立即退军。
二、关中之地一分为二,大部分之地仍号为秦,由赵高为秦王。
三、四处关塞由双方共同管理。
四、使者即回报沛公作进关准备,决定日期通知赵高。
五、赵高这方面尽速做好迎沛公军进咸阳的各项准备,准备好立即通知沛公方面。
临行时,使者笑着向赵高说:
“韩申徒张良现随韩王在沛公军中,他要在下向丞相问好。”
“张良?〃赵高印象中没有这么一个人。
“说张良,丞相也许不知道,但提张继,丞相一定会记得起这位故人。〃使者说。
“是他!〃赵高心中暗骂了一声混蛋,口中却问:“韩申徒在沛公军中从事哪种工作?”
“他名为韩申徒,其实是为沛公运筹帷握,主持大计,要沛公和丞相分关中而治,正是他的主意!”
“这个狡滑的混蛋!〃赵高在心中暗骂。
送走使者后,赵高又呆在密室,独自思考很久,研判应该什么时候要二世退位,在沛公军进关以前还是以后?
最后他得到结论:不管何时逼二世退位,他都得要设法让二世迁出警戒森严的阿房宫。3
也是巧合,二世每天在上林猎兽弋鸟,跑马走狗取乐。那天正好有一名黔首误进上林,被二世误当做是野兽,一箭穿心毙命。
二世紧张得和赵高商量,赵高教他的女婿咸阳令阎乐判定为有人谋杀此人,移尸上林,将侦缉矛头指向宫外,这件案子就变成了悬案,不了了之。
这时,赵高正好抓住这个机会恐吓二世说:
“天子无故杀害无辜之人,会遭到上帝的惩罚和鬼神的祸害,所以陛下应该避居宫外,以祛除不祥。”
于是二世移居望夷宫。
这时候,章邯兵败降楚,二十万秦军遭坑杀的消息,赵高再也一手遮天不住,终于有人向二世提出报告,二世紧张得召见赵高,赵高担心祸发,而且沛公那边犹未入关,因此他称病不应召。
二世有天晚上做恶梦,梦见自己在上林行猎,遭到一头白虎的追逐,座车的左骑马(左边最外侧的驾马)被白虎咬死了。
二世闷闷不乐,召太卜占梦,卦象现示:
“泾水作祟!”
于是二世在望夷宫齐戒,并沉四匹白马以祭泾水。
他一肚子闷气,想召赵高来商量,赵高又一直避不见面,正好这时他又得到消息,沛公刘邦将数万人已破武关,他更是急欲见赵高,赵高仍然称病不朝。
二世这下真的火大,他派使者责备赵高说:
“先帝托孤于丞相,朕也全般倚重于你。丞相前多次言,关东盗不足为患,现盗刘邦军已屠武关,正向咸阳推进,丞相又不前来议事,到底为何?奉诏后速来,否则议罪!”
赵高接诏以后,甚感为难,想去,怕与刘邦张良勾结的事,二世已经发觉,此去正好是自投罗网。但又怕再要推托不去,二世一翻脸,兵权如今还有的在宗室大臣手上。而且他自知冤家仇人多,要不是有二世当他的护身符和令牌,眼前忠于他的人,说不定大部分都会倒戈。
于是他召来最核心的心腹——女婿阎乐、堂弟赵成和郎中令,要他们拿出主意来。
赵高首先说了开场白:
“主上一直贪玩又不听劝谏,如今情势紧急,却又全部责怪于我。假若他听了谗言加罪于我,一定是灭族祸延整个家族,找你们三人来,因为只有你们才是我最相信的,赶快提出你们的看法,大家商量商量。”
三人都沉默很久,脸色凝重,平日他们都是照赵高命令办事的,这样重大的事情,一时他们哪来的主意。最后还是赵高打破室内的沉默,恨恨地说:
“这个小子,我一直对他不错,没有我赵高,他哪有今天!再说远一点,要是没有我家那个愚忠的傻老子帮他祖父替死,他恐怕生都生不到帝王家。现在他说翻脸就翻脸,真是无情无义!”
“不错,真的是无情无义!〃三人异口同声附和,就像山谷回音一样。
“所以,他既然先不仁,我也就复不义!”
“不错,他既然先不仁,我们也就复不义!〃三人仍然同声响应。
“废掉他!〃赵高突然以拳击案,不男不女地尖声大叫。
这次三个人没有随声附和,而是震惊得面面相觑,意识出事态的严重性。
“你们不同意?〃赵高见三人不作声,有点气愤地问。
三人依旧不说话,因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赞成?〃赵高来个各个击破,先问阎乐。然后又用威胁的口吻说:“不要忘记,你是我的女婿,灭族也会灭到你的头上!”
“一切听岳父大人吩咐,小婿唯命是从。〃阎乐久处赵高的淫威之下,早已习惯讲这句话。
“你呢?〃赵高又眯其他那对鼠眼盯着赵成看。
“大哥,小弟还有什么话说,灭族我和你一样首当其冲!”赵成一副豁了出去的神态。
“还有你?〃赵高指着郎中令问。
“卑职一向听丞相吩咐,〃郎中令硬着头皮说:“但不知废了皇上后,还要立谁?”
赵高本想指着自己的鼻子说:“立我!〃但为了怕这些懦弱的家伙会更害怕,不敢举事,因此他说:
“公子婴仁俭,百姓对他都很信服,我想立子婴,各位有什么意见?”
三人当然没有意见,接下去赵高和他们商议了一下明日行事细节:如何由阎乐发动县卒,谎称有盗入宫,然后由郎中令为内应等等。
最后在临散去前,赵高阴森森地对三个人说:
“为了安全起见,让你们无后顾之忧,你们来的时候,我已命人将你们的家人全接来府中了。”
三人背脊发凉,家人已成为人质,不想举事也不可了,好阴险厉害的赵高!4
望夷宫位于郊外,由郎中令带领部分郎中担任内宫禁卫,外围只有卫令骑射率卫卒千余人担任警戒。
二世一直贪玩,而且施政中心不集中在他身上,因此赵高府第和身边的警戒措施,反而较此地要森严得多。
阎乐率领咸阳城卒两千多人,浩浩荡荡地开往望夷宫。阎乐正好和赵高相反,身材高大肥硕,龙眉凤目,骑在白马上,风度颇为不凡。
郎中令则集合诸郎中,佯称宫中有大贼闯入,打开宫门四处搜索。
阎乐命城卒包围宫门,自己率领千余人进宫,郎中令和卫令骑射在门口迎住。
阎乐一到达内殿门前,郎中令打了一个眼色,阎乐大声喝问说:
“贼人入得宫内,为何不制止?”
堂堂的卫令骑射,哪里会将一个小小的咸阳令放在眼里!他反叱喝道:
“咸阳令,你别胡说八道,宫殿警卫周密,哪来的贼人?”
“看来你是通贼,所以才隐匿不报,来人,拿下了!〃阎乐神气活现地下令:“不然郎中令怎么会请求外援?”
卫令骑射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小的咸阳令竟敢下令逮捕皇帝禁卫近臣。
就在他还未转过神来时,城卒一拥而上,将他和他的从人都绑了起来。
外面的卫卒闻声赶来,内殿宫门已关,门外城卒和他们战斗起来。平日二世待人暴戾,兴之所至骂人、打人,甚至是令交法办。所以很少卫卒愿意真的拼命,有的远远呐喊,城卒一追上就四处逃散;有的干脆束手就缚,免得事毕以后,追查起来麻烦;真正上来拼命的,全被人多势众的城卒围杀了。
没有卫令的指挥,其他的人也都找地方躲起来,等待事情过去以后再出来。
正在搜查宫内贼人的郎中,看到郎中令带着阎乐和城卒进来,开始时还不注意,一听到殿门外卫卒和城卒的杀伐,才知道事情有变。
郎中令和阎乐带着城卒往便殿上闯,警卫的郎中和武士制止不听,两相打杀起来,这些人才知道郎中令和阎乐反了,郎中和宦者有的格斗被杀,有的逃之夭夭。
二世正坐在殿上假寐,几个美女正在为他捶背按摩,忽然有几支箭射他座前帏帐,女人们尖叫起来才将他惊醒。他勃然大怒,下令左右前去拿人,左右此时都不听话,反而东走西散,一团混乱。
二世带着女人们逃入内室,但箭矢不断射在门上,有几支劲弩竟穿透门插进来。
女人纷纷尖叫着找地方躲藏,二世终究是皇帝,他不愿太失态,勉强镇定地在书案前坐下来,再左右一看,身后只有宦官一名没有走,还是恭恭敬敬地侍立着。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二世还是感到摸不到头脑的问这名宦者。
“陛下不用问也应该明白,是赵丞相反了!”
“赵丞相造反?〃二世仍然有点不相信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