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么回事?〃秦王皱了皱眉头。
“臣虎贲军左尉王翦参见大王,参见国尉。”
赵高带进来的不是探骑,王翦这个名字好熟,但秦王政一时想不起来。
在灯光下,秦王政很快打量了一下王翦,三十多岁,全身铁甲,身材魁梧,神情非常威猛,却长着一张相当英俊的脸,秦王政一见他就有好感。
“虎贲军左尉?有什么事不去禀报中尉和郎中令,直接找到寡人这里来了?〃秦王政温和地问。
桓齮在一旁想开口叱责,秦王政以手势制止住他。
“军情紧急,不得不冒罪越级,郎中令及中尉处,臣已派人通知。〃王翦俯首说。
“何事紧急,还不快说?〃桓齮是作战行动实际执行人,凡是有军情必须先经过他综合判断,然后才禀告秦王,部属越级,他当然不高兴。
“咸阳城内已有大批人马出现,正往王城方向过来!〃王翦禀告。
“什么?桓将军,哪方面的人马?〃秦王政转向桓齮问。
“除了担任城防的卫卒部队,不应有其他部队!〃桓齮也大惑不解:“臣这面立刻派人去查。”
桓齮步出室外派人去了。
“你的人可曾看清是何方人马?作何紧急处置?〃秦王政对肃立在面前的王翦说。
“在火光下,模糊地看到似乎是咸阳县的县卒,另外几方面据报还发现卫卒、官骑和戎翟君所属的夷军。”
“什么?他们怎么会集合拢的?如何进得咸阳城?〃秦王政怒声大叫:“领军的是谁?”
“这个末将就不知道了,末将要他们在原地等候,但他们口口声声说是大王遭人劫持,他们是来救驾的,声言我们要是阻挡,就一定是劫持主上的党羽,在他们强行冲入以前,末将就飞马来报,只怕现在他们已和虎贲军发生了战斗。”
正说话间,只见桓齮脸色铁灰地走进室内,后面跟着郎中令。他禀告秦王政说:
“情况紧急,不知由谁调动的大批人马,四方八面围攻王城,请大王在此稍待,臣到城楼上去探看究竟。”
“桓将军,这是怎么回事?据王翦说,他们是来护驾救寡人的。〃秦王政不怒反笑,表现得出奇镇定。
“恐怕是太后那边的虎头符出了毛病。〃赵高在一旁插口说,同时看了看桓齮。
秦王全身震动了一下,随即平和地向桓齮说:
“这是寡人一时疏忽,只废掉虎头符调动大军的权力,而忘记连调动地方军的效能都废掉。”
桓齮明白秦王政是帮他解脱责任,他感激得流出眼泪,不顾沉重的甲胄,跪在俯伏谢罪。
“桓将军,请起,〃秦王政亲手扶起桓齮:“情况紧急,我们先上城楼看看究竟。”
“大王,城楼危险……〃桓齮急忙劝阻。
“不,〃秦王政笑着说:“寡人要这些忠心爱我的士卒看看,寡人并未遭到劫持,他们只是被奸人所利用。”
室外已传来厮杀声。
秦王政上得城楼,天色还未大明,只见咸阳城中火光四起,烟雾冲天,他明白这是嫪毐的诡计,他要将咸阳城弄得越乱越好,这样才可以混水摸鱼。
他后面跟着桓齮和郎中令秦德及虎贲军中尉蒙雄,王翦未奉到离开的命令,也就只有硬着头皮跟上城楼。另外是八名执着长剑和盾牌的护卫,紧紧跟在秦王前后左右,以备随时抵挡飞来的流矢。
幸亏是王翦见机得快,中尉下令所有虎贲军都退入内城防守,不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因为大部份的虎贲军都由昌起君带着攻击捉拿嫪毐,王城防务可说是甚为空虚。郎中令下令所有内侍宦者全加入守城,秦王政要他们平时操练军阵之事,这时发生了莫大效果。
秦王政命秦德喊话,要下面攻击的指挥官出来答话。城下的部队清一色黑色战袍、铁盔铁甲,在火把的照明下,辨识得出正是戍守咸阳城的卫卒部队。
这时候,其他方面的县卒、官骑和夷军,不像卫卒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节制之师,早就在火箭乱放,投石机发出飞蝗石,攻门机撞门,攻击行动早已胡乱开始。
卫卒部队刚完成攻城准备,卫卒都尉王竭正要下令攻城,忽闻城楼上有人喊话。
“主上在此!命卫卒都尉答话!〃秦德在叫。
王竭刚想纵马上前答话,只见黑影中一队人马赶到,带头马上的人锦袍玉带,头戴高冠,正是长信侯嫪毐到了。他不等双方对话,大喝一声说道:
“主上被奸人所挟持,不要听他们的鬼话,赶快攻城!”
“王竭,难道你连寡人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吗?”
那种狼音豺声一经扩大,显得特别尖锐,划破夜空,在王城四周回荡,令人听了毛骨悚然。
“不错,是主上!〃王竭向周围骑在马上的部将说。
“不要听他的他已经被挟持,孤家奉太后命救驾,赶快攻城!〃嫪毐向王竭等人大吼。接着又转命他带来的门客和家僮组成的部队:“放箭!”
台弩劲弓纷纷发射,箭像蝗虫似的集中飞往城楼,执盾牌的护卫以盾牌形成上下左右护墙。桓齮急忙劝谏:
“别怕,〃秦王神色自若地笑着说:“不趁此机会拆穿叛贼的奸计,今天恐怕要玉石俱焚了!”
箭势稍歇,接着他又大声喊道:
“嫪毐,你说寡人被劫持,你说说看,是谁劫持了寡人?〃他又转向卫卒方向喊:“王竭……”
但他底下的话又被另一波箭雨所遮盖。
嫪毐带着数十从骑冲到王竭前面,厉声问道:
“王都尉,为什么不攻城?”
“君侯,未弄清楚主上状况之前,不便攻城。〃王竭口气也极其强硬。
嫪毐恨恨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办法,想自行攻城,他所带的门客家僮全是轻装单骑,根本没有攻城工具。他只有命令众人一波波地放箭,不让秦王政有喊话的机会。
桓齮想命城楼兵卒放箭,却为秦王政所制止,他说:
“我们这方面放箭,一定会惹起一番混战,至少王竭会后退到箭的射程以外,那他就更听不到寡人的喊话了。同时要是有了伤亡,士卒恼恨攻城,更是一发不能收拾,这正中嫪毐的心意。”
桓齮见到秦王政这种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的神态,不由他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衷心悦服。
“等天亮后,他们能看得清楚是寡人就好了。〃秦王政自言自语。
嫪毐那方面也采取拖延战术,既然秦王耗在这里,真是再好不过,省得他攻进城后,还怕找不到他的下落,当然能现场射死最好,免得王竭明白过来,阵前倒戈。
他一边派出传骑,将各方面攻城情况回报,一边下令不停放箭,等待着任何一方突破王城,他就可带着这批亲信部队冲进去捉拿秦王。
在多处攻城行动中,以夷军的表现最为积极,因嫪毐和他们达成了协议,只要攻进王城,宝石珠玉任他们掠夺,美女宦者任他们带回去做妾做婢,或是当奴隶。
他们不但用撞门机撞门,用云梯爬城,他们更使出特有的绝技,以飞云索钩住女墙,就着绳索揉爬上去,轻捷有如猿猴,使防守者防不胜防。
这些夷军全力攻击,鼓声、喊杀声,惊动天地,震慑人心,他们所攻的朝阳门岌岌可危。
蕲年宫中则到处都是由火箭引发的火头,经过夜风一吹,火势蔓延加强,宫女奔逃号哭乱成一片。
秦王皱皱眉头向郎中令秦德说:
“你下去整理宫中,各就各位工作,哭号乱奔者斩!”
秦德奉命下去,带着数十名郎中巡视各地,斩杀了十多名惊惶哭喊的宫女宦者,就再也听不到宫内哭叫,也不再见有人豕奔乱窜。所有的女官宫女安排送水送食,照护伤者,全部宦者和侍中都送上宫墙战斗。
“谁去昌平君处请救兵?〃秦王政转脸问桓齮。
桓齮一时未回答出话来,秦王政这时才发现到站在桓齮背后的王翦,他微笑着对他说:
“王翦,你有办法出去请救兵否?”
“启秦大王,召昌平君回救,恐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王翦回答。
“依你之见,〃秦王政笑笑看着他,鼓励他说话:“大胆进言,不要怕说错。”
“依臣之见,只要能使卫卒反正,则王城之围瞬间可解……”
“办法虽好,只怕难以做到。〃桓齮不以为然地在一旁插口。
“让他说下去!〃秦王政瞪了桓齮一眼,温和地对王翦说:
“你有办法吗?”
“正是,〃王翦胸有成竹的说:“卫卒左尉杨端和是臣好友,卫尉王竭与臣也有数面之交。”
“好,你去试试,如有闪失,寡人会封荫你的家人。〃秦王政的口气,也是不太相信事情会成功,但情况紧急,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请大王赐臣凭证。〃王翦拱手俯首行军礼。
秦王政想了想,取过桓齮的佩刀,割下王袍的一角,咬破了中指,滴血写道:
“如寡人亲临。”
接着他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密玺盖上,交给王翦说:
“寡人和秦国的命运全交托将军了。”12
王翦将秦王政赐的大宛汗血白马牵上城墙,然后用数根粗壮绳索捆住马腹,再以数十兵卒的合力,将他连人带马从城角的阴暗处放了下去。
他身骑白马,手执白旗,口中大喊:
“王翦奉大王命,前来谈判!”
嫪毐正要叫人放箭,王竭制止住他。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他只单人品马。〃他转脸向一旁的左尉杨端和说:“你上去看看,接他过来!”
杨端和听得是王翦来了,早就想迎上去,一得军令,两腿一夹,座下五花马急冲而去。
两人在半途中停下,马上轻声交谈。王翦先将秦王政血诏给杨端和看了。
“血诏不假,〃杨端和说:“但说不动王竭,更制止不住嫪毐。”
“为什么?〃王翦催动马,和杨端和并辔而行。
“嫪毐一心要置主上于死地,口口声声说他是被劫持,主上现在说什么都是不能算数的。”
“那王竭呢?”
“他忠于太后和吕不韦,当然最后会听嫪毐的,因为嫪毐用的是太后玉玺的诏命,说是要解救主上。”
“那依你之见呢?〃王翦说:“我敢单人品马来,主要是因为你在。我死不足惜,嫪毐成王,秦国不堪设想。”
“擒贼先擒王,我回去建议召开攻城最后协调会议,乘机制住王竭,你找机会刺杀嫪毐。卫卒将领中还是忠于主上者居多。”
“事成主上一定有封赏。”
“'如寡人亲临',你现在的话就是主上的话,〃杨端和笑着说:“但我们是在行险招,能活命时再说吧!现在我们要快马回阵,免得嫪毐和王竭起疑。〃接着他大声高呼:“跟我来!”
杨端和一马当先,领先回阵,王翦白马紧紧跟随。
“原来是你,王将军。〃在火光下,王竭一眼认出是王翦。
“正是末将。〃王翦在马上行了军礼。
“宫内主上情况如何?〃王竭问。
王翦还未来得及答话,杨端和已接了过去:
“主上原来真的遭到劫持,末将建议召开最后协调会议,讨论攻城最后部署。”
“主上真的被劫持?〃王竭转向王翦问:“带头者是谁?”
“主上情况的确危急,带头者为一阉者,末将亦不知其姓名。〃王翦有意无意看了旁边的嫪毐一眼。
这时杨端和已派出传骑召集到步、骑、车及其械队各少尉,习惯上是由副将左尉主持会议。
杨端和首先传阅了秦王政的血诏,然后大声说:
“主上的确被人劫持,但劫持者并非别人……〃他以佩刀指指一旁的嫪毐,反手佩刀已架在王竭颈子上。他又大喝着说:“各部少尉听令,奉大王诏,卫尉王竭昏庸,着即拿下!并合力歼灭叛军,捉拿首逆嫪毐!”
几个王竭的亲信护卫上前来救,王翦一刀一个,全都了帐,其余的也都不敢再动。各部领军少尉见过血诏,当然无话可说,杨端和随即命人将王竭捆绑在马上,王竭大呼冤枉。
“等见到主上,你当面解释吧,〃杨端和笑着说:“目前未将只有得罪了。”
王翦再寻嫪毐时,只见他带着一伙人逃奔正阳门夷军去了,他单人品马追赶,嫪毐的门客家僮数十人回身抵挡,王翦左突右冲,刀起刀落连杀十数人,但终于让嫪毐逃脱。
这边杨端和重新分配任务,除了留守少数车卒队外,全都分兵侧击攻城各叛军,并命一路喊话招降。
此时天已大亮,叛军听到喊话,纷纷器械投降。夷军见大势已去,纷纷向西撤退,只见西边又出现大批虎贲军旗兵,原来是昌平君攻下长信侯府后,发现嫪毐率军先至蕲年宫,赶快率骑兵回程来救。
秦王政在城楼上亲眼看到事情的进行,又见王翦白马白刃,在敌阵杀进杀出,有如猛虎入羊群,他忍不住对桓齮等人说:
“王翦真是一员智勇双全的虎将!”
这时候他才想起,父亲庄襄王临终时,曾遗命注意培植这位将才,难怪名字这样熟。
经过卫卒部队和昌平君回师的虎贲军夹击后,各路叛军纷纷撤离王城,各自在咸阳城民屋设防,负隅抵抗,尤是县卒和官骑明白秦法严峻,没投降者在民间大事掳掠,准备搜括点逃亡的本钱,抢完了就放一把火,烧得精光,对妇人女子更是不肯放过,烧杀奸淫掳掠乃是败兵临死前的享受和报酬。
咸阳巷战经过了两夜一天,总算平定下来,蕲年宫伤痕处处,咸阳城近乎半毁。
经过清点,死伤两千多人,重犯卫卒领军卫尉王竭、县卒领军内史刘肆、官骑领军佐弋张竭、中大夫令陈齐等皆生俘,就是不见了嫪毐。
秦王政下令,这些谋反重犯下廷尉治理审问,待首犯嫪毐逮捕一并判罪。
有功者先行赐赏——
昌平君反应灵敏,回军快速,及时救驾,加封食邑三千户,连同前二万户,共食邑两万三千户。
国尉桓齮,秉性忠义,自始至终,与君共难,着进爵两级,由左更进至少良造,升任大将军。
虎贲军左尉王翦智勇双全,临危不乱,挽转狂澜,着进爵三级,由不更进爵为公大夫,升任虎贲军都尉。
卫卒左卫杨端和,生性聪慧,见机而作,反乱为正,着进爵三级,由上造进为五大夫。升任卫尉。
侍中赵高,其志忠纯,危时护驾,只言释疑,着升车府令。
其余参战人员,连同宦者皆进爵一级,并厚予金帛赏赐。
同时下令全国——
有生擒嫪毐者得赏钱百万,杀之者赐钱五十万。
另派人马守住雍地大郑宫。
但嫪毐却像轻烟似的消失无踪,尽管官家民间、军队百姓,人人日夜都在注意搜查。
有些聪明人却并不盲从这股风潮,他们知道,除了雍城的某个地方,就算翻遍秦国每寸土地也找不到嫪毐。
秦王政还是摆不脱投鼠忌器这个老问题。
第十章杀父逐母
雍地大郑宫一间密室里,嫪毐正在和太后诀别。
太后满脸泪痕躺在嫪毐怀里,不断亲吻着他英俊的脸。
“毐郎,你逃不掉的,嬴政悬赏,生得你者钱百万,杀者五十万,全国军民都在追捕你,你想逃到赵国要经过多少关卡和危险。”
嫪毐没有听她说话,而是陷入自己的思潮里。
“毐郎,你不要走,大郑宫这样大,任何一处地方都可以藏得下你,你到底在听我说话没有?”
太后吻到他耳朵时,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痛得跳坐起来,有点不高兴地说:
“太后,到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说什么你听到没有?”
“说来说去还不是那句话,要我不要走!”
“真的,你不能不走吗?嬴政不敢到这里来搜,我到底是太后。”
“太后又怎样?他还不是照样派人包围你的住处,他咸阳的事一处理完就会来搜查这里,我不能待在这里等死!〃经过前番挫折后,嫪毐又恢复了市井流氓的神气。
“你舍得我,难道舍得两个孩子?”
他看了看她哀痛欲绝的表情,心里在想——我这样年轻,只要有女人,生一百个、生一千个也不是不可能,命都没有了,还管什么孩子!但他口中却说道:
“卿卿,孩子是我们的骨肉,我怎么会舍得?只是事到如今,我不走不行,相信你会善加抚养这两个无父的孩子!”
说完话,他真的还从眼角挤出两滴眼泪。
“唉,男儿本应志在天下,我无法阻止你,但真的舍不得!”太后是真的哭了起来。
“卿卿,这次举事失败,但不表示我再爬不起来。〃嫪毐抱住太后,用衣袖轻轻为她擦去眼泪,心里却在想——女人哪有这么多眼泪?尤其是老女人,哭起来实在令人讨厌。
“毐郎,我不敢想象,没有你的日子我要怎样活下去!〃太后在他怀里抽泣着说。
“抱着希望等我回来!〃他亲吻着太后脸上的泪水,充满感情地说。但心里好笑地想——没有我三十多年,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还有湘儿,还有绣儿,还有数不清的女官宫女都可以召来陪你。
“行囊都准备好了,在密道的出口处有匹骏马在等着,行囊里有足够的金玉珠宝,不但足够你到邯郸,还够你在赵国结交朝野,虽不能再像今天这样裂土封侯,至少还可图再起。”
太后又拿出一套平民衣服要他换上,然后递了张通行证给他说:
“这是吕相国从咸阳令那里找来的,记住,今后你叫江禄了,你是到赵国探亲的,其他事情你可以看通行证上记载,切记熟记身份!〃太后一再叮咛。
嫪毐含泪跪伏在地,叩头说道:
“太后对我如此恩义,嫪毐粉身碎骨难以报答。”
他心想的是——人老了就会变得唠叨,老天!早一步离开这里早一点安心。
“毐郎,我们虽然没有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这是我应该做的。〃她将他扶起,又投入他怀里,双手围住他的颈子,仰首叮嘱:“财不露白,那些珠宝全都密封在马鞍里,马鞍本身也是黄金打成。”
“卿卿,我知道了!〃他柔情蜜意地亲吻着她。心里却在想——那点东西算得了什么?难道只有你和吕不韦才知道狡兔三窟?在赵国和齐国我所置的产业和事业,和陶朱公比起来也不稍让。
最后太后满满倒了两杯酒,拿了一杯给嫪毐说:
“临别心碎,没有心情设筵给你送行,谨以薄酒一杯为你祖道!”
嫪毐接过酒杯,心中满怀狐疑——这个老女人在耍什么花样?难道她想毒死我?但他依然跪下举杯,口中说道:
“谢太后,我们一起干杯,以此为太后寿!”
趁太后举杯喝酒时,他以袖子遮掩,整杯酒全倒入了袖口。
他再装着以袖擦泪,将脸擦得仿佛是满脸泪痕。
外面湘儿来报,天色不早,长信侯该上路了。
“让我送你一程!〃太后将他扶起,感动地说:“毐郎,你哭了。”
湘儿手执灯笼在前带路,太后居中,嫪毐紧扶着她。黝黑的密道曲折而漫长,时间久了未用,里面充满了令人窒息的霉气。在他们经过时,头上有成群的蝙蝠飞起,尖叫声此起彼落,脚下无数蜥蜴类小爬虫纷纷逃避,发出索索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头启发麻。湘儿也时时发出惊吓的轻声尖叫。
太后紧依在嫪毐怀里,慢慢一步一步探索着走,尽情享受这片刻的温存,虽然周遭黑暗有如鬼域,在她的感觉却比天堂还要温馨。
“这条密道在前好几代先王建筑大郑宫时就有了,我还是偶然间见到建筑图才发现,这多年不用,想不到让你用上!”太后叹了口气说:“我现在衷心感觉,什么权势荣华全是假的,只有和喜欢的人长相厮守,才是人间至福!”
嫪毐的感觉和她完全相反,只觉地道漫长,好像永远走不完似的,他只盼望赶快走出地道,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若有幸能通过层层关卡回到邯郸,那才是幸福的开始。
地道的出口是一座大石墓,上面刻着xx大夫之墓,字迹斑剥模糊,在暗夜中更看不清楚,看样子也是伪装的假墓。
果然在祭台边一棵大树上系着一匹全黑的骏马,马鞍行囊全都配备好了。
嫪毐望着满布繁星的夜空,深深的地吸了一口气,太后又紧紧地拥抱他,泪沾湿了他的脸。
“上路吧,这里已完全脱离了虎贲军监视范围,放心去吧!〃太后轻轻推开他。
嫪毐上马以后,才发现那把剑鞘镶着明珠的佩剑仍然挂在腰上,显然与他目前的身份不配,他取下来交给太后说:
“留作纪念,等下你们回去的时候,地道中遇到什么爬虫,也可用来防身。”
太后又是感动得流泪,她紧捏着他的手说:
“毐郎,你真好,这种时候还想着为我打算。”
嫪毐纵马急驰而去,没有再回过头。
太后伫立原地,直到看不见马的黑影,仍舍不得离去。2
秦王政亲率人马来到大郑宫,目的是要搜查嫪毐的下落,他和很多人一样,相信除了大郑宫以外,任何地方都不能让嫪毐藏这样久。
他端坐在輼輬车上,心情一直不宁,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那位淫荡的母亲。
中隐老人昨天的话如今又在他的耳畔响起:
“我对你的问题不想回答,只想告诉你一个故事。
“从前齐国一个士人家中患鼠,衣服用具咬坏不说,夜夜跑到他床上打架吵闹,甚至在他头上拉尿撒尿,这才是他最受不了的事。有一天他忍无可忍,半夜起来打老鼠,打死了不少,可是最大最凶的一只老鼠却逃进洞里去了。本来,那天晚上,他只要用水灌,或是用烟薰,就一定能将那只大老鼠逼出来。
“可是那天他太累,想睡觉,又怕灌水会损坏地基,火薰会薰黑室内的家具,于是他将鼠洞塞上就不再管它。谁知过了几天,他越想心越不安,有天他终于要邻人帮忙,用水灌、用火薰,却薰灌不出那只老鼠,他一气之下拆掉墙壁,才发现大老鼠早利用这几天时间,另打通道跑掉了。”
“老爹的意思是这个人最后不该拆墙抓老鼠?〃当时他问。
“我只说故事,不回答问题,自己去找答案!〃老人闭上眼睛,这表示他该走了。
如今大郑宫已在望,等下是不是要和太后拉破脸皮?还有嫪毐那两个孽子该如何处理?
事到如今,要抓这只大老鼠就得拆墙,就得和母亲决裂,让她的丑事传遍天下,但不抓到这只老鼠,他于心不甘,也无法向全国百姓交代。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是秦国立法的根本,也是为什么秦国短期内能如此强大的基础。他就让嫪毐躲在太后那里逍遥,他将如何面对百姓,今后如何要求百官严格执法?
这时先行郎中回马来报,太后在便殿接见大王。
秦王政踏进布置雅致精巧的便殿,只见太后盛装朝服端坐中央几案前,后方左右侍立着湘儿绣儿,怀里却抱着两个粉雕玉琢似的孩儿,他们瞪着眼睛,惊惶地看着单身进殿的秦王政。
“孩儿向母后请安。〃秦王政跪倒在地行礼。
“起来坐着说话。〃太后凄然地笑着说。
“谢母后。〃秦王在一旁侍坐。
“王儿难得到大郑宫,今天一来就带了如此大队人马,有什么事吗?咸阳之乱是否已完全平定?〃太后神情镇定,若无其事。
“孩儿据报,乱贼嫪毐藏身大郑宫……”
“所以你就亲自带兵来搜了?〃太后声音加厉。
“不敢,只是怕叛逆惊动母后。”
“孩子,真人面前不要说假话,嫪毐这多年来侍候哀家,日夜都在我身边,这是全国乃至天下人皆知的事,如今他却已不在此地,你怎么搜都可以。〃太后冷静地说。
“多谢母后。〃秦王政连忙用道谢扣住她,随即大声向殿外喊:
“来人!”
王翦和赵高二人应声而至,两人先参见太后行礼:“微臣王翦、赵高参见太后!”
“王翦,是你!〃太后笑着说:“先庄襄王常向哀家提起,你是个可造的将才,这次平乱你是崭露头角了。”
“谢先王和太后赏识!〃王翦跪地拱手行军礼。
“还有你,赵高!〃太后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但接触到他猥琐的脸和怨毒的目光时,她的心猛然一震,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底下的话说不下去了。
“太后,正是奴仆!〃赵高言外有意地说:“多谢太后的赏识和提携!”
太后皱皱眉头,体会出他的弦外之音,但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后二人品立,站在秦王政面前待命。
“王将军,你部署兵卒,搜遍大郑宫,一草一木都不得放过,寡人已得到太后的准许。秦王政转脸看看太后,看不到一点慌张神色,他在心中暗喊不妙,看情形今天会像老人所说的,大老鼠已打通别道逃掉了。
王翦领命带兵搜查整个宫殿,密室复壁全都查出来了,就是找不到嫪毐,最后有一些兵卒发现复壁中那条密道,一直追查到那座伪墓外面。王翦判断嫪毐一定已从这里逃走,所以先前围宫的虎贲军全无发现。
整整搜了一个上午,王翦才来向秦王报告这项发现。
在这段时间里,秦王母子二人有话没话地闲聊,赵高则脸色阴沉地侍立在秦王政后面。
听完王翦的报告后,秦王政失望地站起向太后告辞:
“母后,孩儿有所得罪,还望恕罪。”
“公而忘私,为天下作表率也是应该的。〃太后笑着说。3
秦王政正想带着王翦和赵高离去,忽听到赵高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两个孩儿多可爱,粉雕玉琢一般。”
秦王政猛然惊觉,暗道惭愧,只想着搜查嫪毐,却忽略了眼前这两个余孽。他转身向太后问:
“这两个孩儿是什么人?”
“哀家宫中寂寞,收养作伴的两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太后装得毫不经意地说。
秦王政看看赵高,意思是问有什么办法。
“启禀太后和大王,〃赵高躬身说:“按照秦律,宫中不准收留非王室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