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虹亲自在大门口迎接他,穿的却是一身男人袍带,头上的秀发往上盘拢成髻,作男子状,露出白皙的颈子,好一个风度翩翩的浊世公子。
初一照面,蒙武大吃一惊,很久才定过神来,她着男装长袍比女性劲装俊俏多了。
她带着他在家中庭院转了一趟,不将他带入客厅,反而又将他带出门外,指着一部带华盖的双驾马车向他说:
“今天我们换一个谈话方式,一来可以让你逛逛临淄,二来我们谈话也比较方便些。”
齐虹说着上了御者座,蒙武也只有坐上参乘座位,他们没带任何仆从。
这是部雕刻精巧的小马车,车身还镶着金边嵌着珠玉,在阳光下显得金光闪闪,珠玉晶莹。两起林胡特产的小白种马,只有一般骡子大,但四条腿特别粗壮,尾毛浓多而特长,背后看去就像长着五条腿似的。这种马拉车,跑起来速度超过一般马,而平稳的程度更非任何马所能及。
齐虹一拉丝绳,唿哨一声,双马走步,车缓缓地动起来。他们先是走在一些少人走动的长巷。
“这是林胡始种马?〃蒙武问。
“你对马很内行?〃齐虹惊异地看着他:“临淄这样大,只有这么一对。”
“夫人不要忘了,将门子弟相马,跟夫人家相珠宝一样,靠此为生,也各有一套秘诀。蒙武笑着说。
“夫人夫人的多难听,想不到嫁人不到三年,这辈子都得套上这个头衔!〃齐虹有点不悦地说。
“那蒙武该称夫人什么?〃他在心里想——我总不能称你姑娘吧?
“你自称蒙武,为什么不喊我齐虹?〃她嫣然一笑,自有一番风韵。
蒙武丧偶几年,虽然府中也有多名俏婢,但他不像别的富贵主人喜欢跟下人混,他总觉得主人不管是威胁利诱,下人都是为势所逼的可怜虫,男女相处,有一方面是为形势所逼,就没有感情可言,也就没有意思。
今天闻到阵阵由齐虹身上传来的衣香和肌肤香,他久旷之余,不禁有点醺然醉。
“昨天我到后胜府中……〃他想藉谈话消除这股绮念。
“不必说了,〃拉拉丝绳,将车放得更慢:“你跟他的谈话我都知道。”
“什么?我们是在密室中谈话!〃蒙武惊异得差点从马车上掉下来。
“什么密室!〃齐虹轻蔑地噘噘嘴,神情还像个小女孩:
“在你们是密室,在我们听得比你们对面说话还清楚。”
她格格地大笑起来,声音有如银铃般悦耳。
“这是怎么回事?〃蒙武心中疑团越来越大。
“老实跟你说吧,〃她还是有点忍不住笑:“后胜现在最宠的一位爱姬,正是我陪嫁的一名片女。自小我对她就很好,先夫死了以后,我将所有家仆婢女解散,还他们自由身,前几年我回邯郸,发现她竟然变成后胜的姬妾,为了任务,当然我主动接近她,后来也将她纳入组织,因此后胜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握之中。表面上,别人认为我是去府中推销珠宝的,当然也不会生疑。”
“那密室又是怎么回事?〃蒙武仍然好奇。
“哦,后胜没有那位宠姬不欢,除了上朝和出外公干外,只要在府中就必须她相伴,因此讨论国家大事的密室就设在她起居室旁边,熟客都是要她奉茶添水,是炫耀,也是想常看到她。我们就在密室墙上做了手脚,装上了通音管,里外都用摆饰伪装得很好。”
“对你们女人真是防不胜防!〃蒙武叹口气说:“既然你全知道了,你有什么意见提供?”
“只有等几天再说,正如后胜的话,看这次反秦浪潮有什么结果。怎么,临淄你从未来过,多玩几天不好么?”
“可是王命在身,哪有心情玩!”
“听说你祖先也是齐人。〃她言外有意地问。
“不错,原先世居即墨,先父这代才事秦昭襄王。〃蒙武没有心机,照实回答。
“那你不会因我为秦作间而轻视我了。〃她笑着说。
“夫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蒙武惊问。
“小时候我对先父及上几代为秦作间的事一无所知,直到回邯郸后发现,其后又继承父业以后,一直以齐人为秦耿耿于怀,知道你的事后,我心里好过多了。〃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蒙武注视她良久,心里在想——表面如此洒脱、英气逼人的美妇,内心竟是如此郁闷。他只有安慰她说:
“天下本为一,何来秦国旗国?只是周室不振,造成诸侯割据而形成的局面罢了!为了消除战争,让百姓过长久太平日子,统一是必须的,所以你将起想成是为生民解除战祸痛苦而尽力,心上会好过些。”
“多谢你的指教。〃齐虹注视着他一笑,真是百媚俱生。
“你们家是怎么被吸收进秦间组织的?〃蒙武好奇地问。
“一言难尽,有空再告诉你。〃齐虹摇摇头幽幽地说。
此时马车已转入临淄东大街,蒙武注意到,这里和邯郸同样繁华热闹,建筑式样也大同小异,但邯郸的不夜喧哗享乐,带有不知明天的狂欢气氛;这里却是一团懒散无知,为了无所事事而用享乐打发时间。
蒙武在内心警惕:忧患太过,超出人所能负担的极限,固然会使人丧气颓废,但安乐日久,却会使人感到生活毫无意义和目的。
他判断,将来吞并齐国比目前征服赵国要容易得多。
东大街和南北大街的交叉十字路口,正有大群人围着,喧哗声高冲入云。蒙武正想问发生什么事情,只见齐虹吹了声尖锐口哨,那对小白林胡马突然加快脚步。她转脸笑着对他说:
“让我带你开开眼界,这种景观你在秦国是绝对看不到的!”5
十字街口围满人群,连附近的茶楼酒肆楼上和屋顶都站满了人。卖糕点、炊饼和山楂糖葫芦的小贩,将货盘用绳子套在颈子上,穿梭在人群中推挤叫卖,吆喝声为人群的喧哗增加了另一种气氛。
齐虹在离十字街口很远的地方停了车,因为各种车辆早已将东西南北四条大街都堵得死死的。
齐虹带着蒙武在人堆中挤,走到正对十字路口的一家布庄,里面一个掌柜模样的老者迎了出来:
“夫人也来看热闹?”
“楼上有空地方没有?”
“有,有。〃老者一口气答应。
他们走上二楼一间收拾整洁的客室,这里是专招待客户谈大批买卖的地方,今天正好便于他们欣赏。
老者带了一个俏婢来伺侯,蒙武连忙说:
“老丈不必客气,等车子能通行了我们就走!”
“哦,那我得为两位准备午餐了。〃老者笑笑说,语气相当幽默。
蒙武两人忍不住跟着笑了。
老者下楼,蒙武和齐虹并肩看着楼下人堆。只见街中央有两批人相对而坐,一边是一百多个儒衣儒冠的儒生,一个个盘坐、低头、垂眼,沉默不做一声。另一批人较多,大约有两三百个,他们或坐或立,有的人手上还拿着木棒和石头,口中不断叫骂,偶尔做出要冲过去揍人的样子,其他的人又拉住劝解:
“在齐国每个人都有表达心意的言论自由。”
这两批人都拉着很多白布条,儒生那方面的白布条大都写的是:
“拥戴主上和后相国的和平政策!”
“不与秦国和平相处就是死路一条!”
“楚国不会为我们打仗!”
“激怒强秦是惹火上身!”
“要求主上及后相国维持三十年来的不变!”
“……〃等等。
另一批拉着的白布条则是:
“打倒后胜的缩头乌龟政策!”
“不爱这块土地的人没资格说话!”
“只有拼命才能保命!”
“凄楚联合,天下无敌!”
“秦是纸老虎,不足为惧!”
“杀掉齐奸后胜!赶走所有'非齐人'!”……
“'非齐人'是什么意思?他们要赶尽齐境内所有外地人?〃蒙武不解地问齐虹。
“非齐人是个专设名词,乃是指逃居齐国的鲁国人,〃齐虹笑了笑说:“鲁灭于楚后,很多鲁国贵族和知识分子不愿受他们视为南蛮的楚国统治,纷纷逃到齐国定居,因为齐鲁到底是同血源,言语风俗也完全一样,楚人在这些方面,距离就很远了!静坐示威的儒生都是'非齐人'。”
“那为什么又叫'非齐人'呢?既然什么都相同,移居齐后,同样为齐尽各种义务,应该算是齐人了!”
“因为这些居齐鲁人念念不忘复国,虽然在朝中任官,或是在私家任教,或是经商致富,仍然以鲁人自居,所以也就遭到本地人的排斥,为他们取了似通非通的'非齐人'这个名字。”
“这些'非齐人'占全齐人口多少?”
“大约十分之一还多点,只是,散居各地的各阶层,影响力不小,尤其是齐军中的将领和职业基干,多全是这些'非齐人'。”
“齐王也放心?〃一听谈到军事,蒙武的兴趣就来了。
“不是完全放心,但也无可奈何。齐国太平安乐几十年,稍微苦一点的事都找不到人做,何况军中这种平时劳累、战时期命的差事!”
“那为什么'非齐人'又肯做呢?”
“这些'非齐人'多半是贵族和将门之后,逃到齐国后,没有根,当然经济状况不会好,又放不下身段做市井的事,除了做官任教,到军中谋发展是唯一能走的路!”
“这种情形对我们有利!〃蒙武自言自语地说。
正当他们谈论这些的时候,耳听楼下人声忽然大哗起来。他们再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两批人马竟已混战起来。
那些人先用石头攻击这些儒生,儒生们先是低头静坐不理会,以不抵抗政策表示轻视,更激怒了那些人。
“x他奶奶的,让他们死!〃有人叫骂。
“打死这些'非齐猪'!”
很多人冲上去,石头棍棒齐飞,打在这些儒生头上,立刻有人倒下,血流满地。
儒生看到不抵抗政策无效,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于是纷纷起立还击,原来他们臀部下面坐得有刀剑。儒家讲究习六艺,剑术亦是必修课程之一,这下对方人数虽多,却转为下风。
“啊,'非齐猪'早有打架准备,x他奶奶的,大家上!”示威中有人在大叫。
“齐人上来帮忙啊!不来帮忙就是齐奸!x他奶奶的!〃有人怒吼。
“'非齐猪'杀人了!齐人快来帮忙啦!〃又有人在拉观众。这时部分观众冲入街心参加了战团,部分观众却突然四散,口中狂吼着,就像被人激怒的野兽。
不知这些人哪来的武器及火种,突然刀矛棒棍和火把都出现了,他们疯狂攻击围观群众,抢劫附近的店铺,掀翻停在路边的车子,撵走拖车的马,将车子砸碎放火烧。
原是嘻笑看热闹的群众,这下惊惶逃散,大的叫,小的哭,有人倒下也没人扶一下,就踏着他的身上而过。
整整四条街响起一阵劈劈啪啪的上门板声音,店起纷纷关门,攻击者就用火烧,一时四处都是火光和浓烟。
“怎么还不见城卒或卫兵来?临淄是首都!〃蒙武惊奇地问。
齐虹还未来得及答话,先前那位老者带着几个彪形大汉拿着兵器上来。老者对他们说:
“你们负责保护夫人!”
齐虹看看蒙武,转头对老者说:
“有蒙先生保护我,不需要他们,带下去,不要防碍我和蒙先生谈话!”
等老者和这些大汉去了以后,蒙武笑着对齐虹说:
“向闻夫人武功深不可测,应该是你保护我。”
“同舟共渡,谁保护谁都是一样。〃齐虹小声地说。
奇怪的是,说完话她脸上竟出现难得一见的羞涩,低下了头。
蒙武心中一阵荡漾,赶快将头转向窗外去。
“怎么卫卒还未到?〃蒙武感到纳闷地说:“要是在秦国,刚发生打斗,人早就被抓走了,那会造成如此野火燎原之势。”
齐虹闻声来看,似乎临淄全城都在暴动一样,连远处也发现了怒吼打门声和烧房子、烧车的火光。她叹口气说:
“城卒平日包娼包赌,吃喝玩乐,有事还要到处找人,没有两个时辰集合不拢。每次逢到这种场面,他们都是姗姗来迟。有人问过卫尉大夫和城尉大夫,他们说是让双方面两败俱伤,残局比较好收拾,吃饱白米细面没事干,用打架来做消遣,那就让他们打个痛快。”
正说话间,只听阵阵闷雷似的车轮滚动声,以及急如骤雨的马蹄声,由四城向市中心卷来。红色的骑兵部队,黄色的战车队,盔鲜甲明,旌旗在阳光下翻飞,看上去军容不错,但再仔细一看,用的兵器真如齐虹所说的三十多年前的旧家伙,居然铜兵器居多。
这些部队上阵杀敌,战力如何,齐国已三十多年未经战争的考验,所以无法知道,但对街头镇暴的确有他们一套。
他们先是用铁甲重旗兵并辔齐鞍地向前后行,不留一点空隙,两旁店门都已关上,暴乱群众两边没有逃路,见机早的由小巷溜走,练有武功的,翻墙爬屋逃走。一些反应迟钝或是打杀抢劫变得疯狂的暴徒,等发觉时已被逼到十字路中心点,然后战车上来丢下一卷卷的刺丝将这些暴众圈围起来,再向圈内丢下大批削尖的竹钉。
暴众的棒棍石块对持着盾牌的重骑兵根本岂不了作用,在被包围后,更是无计可施,沾不上骑兵的边。
但这些被包围的暴众开始不理不睬,仍然在圈内混战,根本分不出什么齐人、'非齐人'。等到头脑清醒后,他们又一致对外,辱骂那些骑兵。
“乡亲们,自己人不抓自己人,去斗你们的'非齐猪'长官!〃说这话的人摆明是'齐人'身份,立刻遭到圈内'非齐人'的攻击和辱骂,其他的'齐人'又围上来帮忙打'非齐人'。
打累了又停止下来一致对外,辱骂骑兵和战车部队。又有人在辱骂的时候表明了'非齐人'的身份,于是遭到'齐人'的踢打,'非齐人'上来帮忙,又惹起一场混战。
这种混战周而复始在圈内进行,骑兵就骑在马上看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们渴了,身上水壶有水,饿了可以换班用餐。
圈内的人渴了饿了,打不动了,才发觉身上的伤口在痛在流血,才想起家人还等着他们买米下锅,有的自怨自艾,有的甚至放声哭了出来。
“还要看下去吗?〃齐虹笑着问。
“嗯,我想看个结果。〃蒙武回答。
“这还要等几个时辰,〃齐虹用手比了比:“还是我们先走,让我来告诉你结果,这种场面我见的多了。
“也好,〃蒙武说:“结果如何?”
“等到这些人渴了,饿了,打累了,城卒会将刺网开几个孔道,然后要他们排队,一个一个走出来投降。”
“投降后怎么处理?”
“送医,交家人领回,有确切证据的也会判刑,但那是微乎其微。”
“难怪下次还会闹事,在秦国要发生这种情形,铁定会处死很多人!〃蒙武叹口气说。
“你有什么感触,如此这般叹气?〃齐虹以袖掩口而笑,虽然穿的是男装,仍然脱不了女儿娇态。
“为齐国叹,为秦国喜,假若齐国内部再这样分裂内斗下去,我敢保证可兵不血刃占领齐国。”
齐虹垂首不语,神情黯淡。6
在街道旁边的烧砸残骸中找到自己的车子,还好车子尚称完整,只是镶上的宝石金玉全被人用利刀挖割走了。两匹林胡马的引绳已被割断,但宝马认主,隔着很远就跑了回来,它们以头挤擦齐虹,状甚亲热。
他们套好马,上了车,齐虹嫣然笑着说:
“我们正事未谈,却看了半天打架,现在是回宾馆,还是继续谈事?〃齐虹策动马车转头问。
“当然是谈事重要。〃蒙武暗暗心惊,发觉自己竟有淡淡的舍不得她离开的感觉。
“要谈事也得顾着肚子,〃她仰头看看太阳,都已快正午时分:“这样吧,谈话的地方再怎么秘密,都不如在这车上,这就是所谓最公开的地方也就是最隐秘的地方,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同意你的话,尤其是经过后胜密室的事以后。〃他笑着说。
她又格格地娇笑起来。
他们在东门城门口一家小茶楼买了点烧鸡炊饼,并向店家要了一壶水。又再上车以后,齐虹说:
“到城外去,那里的风景绝佳,谈饿了,我们就在车上野餐。”
“这个主意不错。〃蒙武衷心赞同。
“那就坐好了,我要快马加鞭,让你看看林胡马拉车的脚力!〃她一扬鞭,在半空中画着圆圈,接连劈啪出声,鞭子并未落在马身上。她口中吹起尖锐的唿哨,发出喔喔的叫声,只见两匹林胡马速度突然加快,四蹄翻飞,两点着地,粗浓的马尾水平挺直,就像两根白玉石柱,它们腾起、落地,节奏相同,因此车身只是前后有规律的摇动,平稳得有如轻舟行进在平静的湖面上。
蒙武抓紧座前把手,转头侧视齐虹,只见她鬓发扬起衣袍鼓胀,襟角随着风势啪啪作响,有如吹满风的船帆,脸色严肃专注,又像尊美丽女神。
“美丽女人驾车,姿态也比一般人美,即使是穿了男装!〃他心里由衷赞美。
另外,他看到远山如画,道路两旁地里,麦子正熟,远近一片金黄,他不觉又感慨起来,他的祖先曾在这块土地上撒种耕耘,可是他自己却变成这块土地的敌人,他来不是为了亲近它,依恋它,而是为了算计它,谋害它。
现在他完全明了齐虹的心情了。
他们在一处小山边停车,下车解掉两骑马的服轭,来到一棵枝叶参天的大树下,坐靠在树干上,一边吃烧鸡一边谈起来。
他们谈到齐国升平日久,生活没有目标,而面对强秦纵横天下,大多数的人都感到惶恐又无对策。
今天这两批人正好代表齐国的联秦反秦两种意见,可惜的是这些人打斗流血,甚至是坐牢,完全是做了朝中政客斗争的工具。
照今天的情形看,反秦派占了上风,圆滑的后胜是否会害怕反秦势力而见风转舵?
齐虹在草地上折了一朵白色小花闻了闻,插在发上,她坚决地说:
“看样子,我们必须推后胜一把!”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不解地看着她,一面欣赏她妩媚的神情。
“后胜胆小,怕主张联秦,反对势力会对他不利,所以这次我们的利诱对他发生不了效果,〃齐虹沉吟地说:“他平日贪财好货,广蓄资财,并且大批投资在楚国的木材矿业上,在楚国更置有别业田庄,因此用品国的安危来威胁他,收效也不会太大。”
“你的意思?”
“反对势力威胁他,假若他联秦,就要杀害他的家人。〃齐虹感到好笑地说:“堂堂丞相,居处警卫森严,出入护从如云,他也真信这种恐吓!”
“有钱人怕死,这是人之常情,〃蒙武笑着说:“何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所以我想到一个办法。〃齐虹带点神秘地说。
“说来听听。”
“我要告诉他,联秦,那些反对势力只是口头恐吓,不见得做得到;而背秦,随时都可以要他的命。〃齐虹语气严厉,美丽的脸上出现杀气。
“你要怎么个做法?〃蒙武问。
“是否能由我全权去做?做完你就会见到效果,不再是你去找他,而是他要急着找你!”
“不能告诉我吗?〃蒙武无可无不可地问。
“能不告诉你吗?〃她只调动一个字地反问。
“当然可以,〃他坦然地笑了:“你们为间的人,做起事来都是神秘兮兮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神情突然黯淡,转过脸去,明媚的大眼里竟闪动着泪光。
“你怎么啦?〃蒙武关心地问。
“没什么,〃她从袖口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你先前不是问过,我们家是如何纳入秦间组织的吗?”
“不错。”
“还想不想听?”
“当然想听!〃蒙武高兴得坐正身子。7
“几代以前,我们家很穷,可说是穷得家无隔宿之粮。后来在偶然的一个机会里,救了一个受伤倒卧在雪地里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很感谢我那位祖先的相救,伤好了以后,坦白告诉他,他是秦国在齐国的'生间',所谓'生间'就是往返秦齐搜集报告情报的间谍。那天就是遭到对方间谍的追杀。
后来他的伤完全好了以后,送了很多金子作为报答。他在我们家养了近三个月的伤,因此在养伤期间和我那位祖先结成莫逆之交,无话不谈。他说,最好的医贫办法就是参加秦的间谍组织,这不但可以改善家境,而且他能使我家一夜之间由赤贫变为巨富。
我那位祖宗也许是穷怕了,就一口答应了。于是他带着我那们祖先到了秦国,摇身一变为珠宝商人。经过几代来的真实经营,以及秦国由我们这里转交的贿赂买通经费,我们家俨然成为临淄巨富。
但是到了先父手上,虽然他已变成临淄首富,却一直心中感到矛盾不安,为异国算计和出卖自己的国家,只要还有点良心的人都会感到痛苦,所以他想做秦间就做到他这一代为止。你也许不知道,一加入间谍组织,一辈子就是组织的人,根本不准脱离,自行逃离的,逃到天涯海角也会遭到追捕击杀。因间更为可怜,一踏入这个圈子,不仅是一辈子,而是要选一个儿子继承这项工作,然后子传孙的这样传下去,世世代代都不能脱离,否则,就会遭到所谓'家法'处置。'家法'处置通常手段都非常残酷,组织可能是透过关系密告朝廷,也可能是派杀手杀你的全家,弄得你满门抄斩。
先父开始时还庆幸他没有儿子,卖国做秦间只做到他这一代为止,因此自小将我送到赵国国都邯郸姑妈家养,只等到我十六岁就急着找人家将我嫁了。女儿嫁了就是人家的人,不用再继承父业,想不到丈夫早死,组织仍逼着先父把我找了回来!”
说到这里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你那时应该找一个人再嫁,〃蒙武半开玩笑地说:“就不会再陷入这个泥潭了。”
“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先父也不便说明,只是一再劝我改嫁,引起我的反感,我就偏偏不再嫁,谁知道里面还有这层原因。”
“那你什么时候知道内情的?〃蒙武问。
“先父得病,死前不久。”
“你可以拒绝。”
“我拒绝过,父亲流着眼泪要我答应,否则会危及家人,当时先母还在世。〃齐虹转脸注视着蒙武,感伤地说:“先母前年过世,我虽然是富可敌国,却是孑然一身,世上没有一个直属亲人!”
蒙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蒙大人,〃她突然口气一转:“你是否愿意帮我一点忙?”
他听到她喊大人,不禁大吃一惊,她为什么这样正式?他连忙回答说:
“只要在下能办得到的,一定遵命。”
“在这次事成以后,在秦王面前为贱妾美言几句……”
“这是理所当然的,〃蒙武连忙答应:“我会为夫人的功劳作证。”
“蒙大人,你误会了,〃她撇撇嘴,轻蔑一笑:“贱岂不是争功,而是要秦王特准我家除去间籍,还我自由之身。你可以转陈他,贱妾什么都不要,现有的产业,包括我们家几代努力辛苦经营赚来的都可以充公,请他指示李斯李大人,另物色齐国的负责人。”
蒙武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连连说着:
“这又何苦!”
“你做过为别国伤害自己国家的事没有?〃她眼中又是泪光闪闪。
“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没有,虽然我祖先是齐人,但我生于秦,长于秦,生活习惯以及内心认同,全都自认为是秦国人了。”
“有一天要你率兵来攻打齐国呢?体会有什么感觉?”
“我还没想到这一点。〃他摇摇头,推拖地说。
“等你想到就已经为时太迟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那种感觉:你会常感愧疚,晚上还会做恶梦,每逢午夜醒来,清明在躬时,你会为自己所做的这些事感到无地自容。假若你领兵攻齐,杀了一个人,除非你的良心完全泯灭——看你的样子,你不会——半夜醒来,你都会心头滴血!”
“这样说来,主上将来要我率兵伐起,值得考虑一下?〃蒙武说话的态度仍不太认真。
“你愿意为贱妾在秦王面前说项吗?〃齐虹急切地问。
“你们组织有你们的家规,主上是否可以干预呢?〃蒙武为难地问:“还有,王后是你表姐,也许她在主上面前说话更有力量。”
“主上命令应该有效,〃看来她也没有把握:“表姐那个地方我提过几次,她都婉言拒绝了。”
为了打破这股尴尬的沉寂,蒙武另外找话说:
“脱离以后,你又要到哪里去?一个人没有生活目标会很无聊的!”
“一身一剑,翱游四海,〃她眼中出现梦幻:“也许找一个青衫知己相伴,浪迹天涯,或是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下来,生儿养女!”
蒙武看得出她说的是真心话,而且是蕴藏在心中已久的憧憬,因为她说话的时候没有一点夸张或是忸怩作态。
他看着她,心里却在想着自己,丧偶已久,两个儿子蒙恬和蒙毅都已长大。
蒙恬十八岁,自小喜爱兵法,行事处众,隐约显出有大将之风。
蒙毅十六岁,学习典狱文学,颇有政治天赋。
这两个儿子从小都能独立,没让他这个单亲父亲操一点心,假设协助秦王平定天下十年可成,到时候这两个孩子应该都已成家立业,而他也是功成身退。要是能?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