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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大传第23部分阅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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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说来,匈奴与中原民族应该算是同种,与其他蛮夷非我族类有所不同。〃韩广首先就来了这样几句开场白。

始皇和所有与会者听到他这样说,真是前所未闻,全都被引起兴趣倾耳而听。韩广扫视一下始皇和在场人的反应,明白已抓住他的注意,于是开始侃侃而论。

“匈奴其实是夏禹的后裔。夏桀暴虐荒淫,汤王推翻夏朝,将桀放逐到鸣条,三年后桀死,他的儿子獯粥带头领着族众避居到北方荒野地带,过着随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由于獯粥死,接收桀的众多姬妾,生下了很多子女,这些子女又各自率领族人,繁衍绵延的结果,就产生了很多部落。”原来如此,那历代君王怀柔,称之为兄弟之邦,也不算太委屈了,能否请韩先生讲讲他们的民族习性和风土人情?”

“臣遵命,〃韩广在原席位上俯首行:“匈奴各部落平时分散,各自逐水草畜牧而居,所畜大部分为马、牛、羊,和中原大致相同。但另外有些奇异家畜却是中原所见不到的,aeゝ0如骆驼,这种怪兽巨大无朋,背上长着两座肉峰,负重超过数匹驭马,而掌肉构造特别,行沙漠有如平地。

另外,还有以公驴配母马,生子谓之骡,耐力和体力都远胜父母;而以公马配母骡,生子谓之駃騠,乃千里良驹,据说生下七天,就比母亲跑得还快,不过交配繁殖困难,百次交配难得成功一次,在产地也视为异宝,到达中原更是难得一见。”

“这种马要是能找到六七为朕驾车,倒也不错!〃始皇赞叹。

“只要能扫荡匈奴,駃騠再难找,六七总该是凑得拢的。”九原郡守任嚣随即启奏。

始皇哈哈一笑:“韩先生请继续讲!”

“匈奴虽然逐水草而居,没有城郭村落,然而也有农田耕作和土地所有权,但不用文书,而是口头约束,说话算话。小孩出生就随父母在马上生活,刚会走路就自己以羊代马,骑在羊背上自得其乐,拿着弓箭射鸟射鼠,作为游戏。再大一点就练习马术,射狐射兔,用作食物。等到成人后,男人皆成好武士,能拉强弓,擅长各种长兵器和接身搏斗。他们远距离用弓箭,可说每个人皆百发百中;近距离则用刀用铤,凶悍莫当。平时畜牧射猎,战时则全民皆兵,可说自小就成长在杀伐的环境中,所以侵略抢夺乃成为天性。”

“要跟这种民族争一长短,边境黔首也必须全民皆兵,平时耕种各就百业,一旦有警,全能上马杀敌方可。〃始皇有感而发,看了蒙恬和任嚣一眼。

“匈奴民族性好利,利则进聚,不利则鸟兽散,不像中原人据地死守,以败退为耻,所以防备和追击都甚为困难。就像麻雀一样,有食来聚,遇危险各自飞走,连踪影都难找到,这是历代与匈奴接战最痛苦的地方。

至于风俗方面,自君王以下,大家吃的都是家畜和飞禽野兽的肉,穿它们的皮革,卧具也全是兽皮制成。不过,他们无所谓礼义孝道,青壮人贵,老弱者贱,凡是有食物,青壮者食品肥美,剩下来才让老弱者吃。父亲死后,所有妻妾全归儿子所有,只有亲生母亲除外,无所谓乱伦;兄弟死后,妻妾也全由弟兄接收分配,就和牛羊与其他财产一样。”

“这应该是和他们生活条件有关。〃始皇有所悟地说。

“匈奴属地时大时小,匈奴民族时分时散,〃韩广喝了一口茶又继续说:“其君主称单于,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异姓)侯。自左右贤王以下至当户,大者万骑,小者数千,凡二十四长,立号为〃万骑〃,诸大官皆世代相袭。

至于法制方面,岁正月,诸长小会于单于庭前,五月大会于龙城,祭其祖先、天地、鬼神。秋季马肥,则课校人畜,统计数目。其法甚为简便,私斗先拔刃尺者死,偷盗的没收家产;小罪断肢,大罪者死。囚禁最多不超过十天,所以一国之中,囚犯只有几个人而已。丧葬也讲究棺椁金银衣裘,但没有封树和服丧的习俗,单于死,近幸臣妾殉葬者常多至数千百人,作战时所俘财物人员皆为己有,所以人人好战,视为行猎一样。”

在说完这些以后,韩广还谈到其他匈奴与秦人的种种不同处。

接着是九原郡尉报告当前敌情,说明边防最痛苦之处在于防线辽阔,匈奴骑兵机动性强,常常突然集结攻入,饱事掳掠而去。同时,并不是每次都是大股人马,有时数千骑,甚至数百骑也会渗入,抢掠秦人家畜财产,然后带着俘虏扬长而去,就如同蚊蚋吸血,临时驱散,无从根绝,边境守军真是不胜其烦。

依次还有其他官员发言,莫不是强调匈奴难缠。

始皇最后的结论是:匈奴为患的问题,必须彻底根本解决。2

休息数日后,始皇留下李斯等文官在九原城内,会同郡监御史讨论民政兴革,自己带着蒙恬、郡守任嚣及郡尉,由六千虎贲军护卫巡视边境。

任嚣原为楚人,曾随王翦平定闽越等地,积功升至九原太守,王翦在始皇面前推荐他为智勇双全。

他四十多岁,身材魁梧,头大,五官也大,脸色红润,留有虬髯短须,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声如洪钟。

他建议始皇,现在正是中秋马肥,农作物收割,家畜繁殖的最盛季节,也正是匈奴南下掳掠的最佳时机。德水淤塞,有些地方河面狭窄而且水浅,骑马不需舟楫就能通过,所以为防万一,应该多带人马。

始皇听了他的建议,只是笑笑说:

“人马带多了会形成扰民,北塞荒凉,人烟稀少,地方供应不足,反会误了行程,任卿既然担心,就多带六千人好了。”

于是除了六千虎贲军外,郡尉又带了六千郡卒。

始皇一行沿着德水边行进,见到很多匈奴新入侵的惨状。沿河边没有城市,只有一些村落,大者上千人家,小者只有数十户。这些人家都以土砖筑墙,构成壁垒,一有匈奴入侵相互示警,小村庄的人全退入大寨,是保命,也是协力抵抗。

尤其是年轻男女,个个奋勇杀敌,义不顾身,因为他们知道,被匈奴掳走,比死更惨。

匈奴每攻破一处寨子或者是小城,都有他们一套典型的作法:年老病弱者全部杀光,十岁以下的儿童也完全不留,年轻力壮的男女全都是带走,撤退时帮他们背负掳掠品,到达营地后就归俘虏他们的主人所拥有,跟牛羊家畜一样,也属于财产之一。男的做奴隶,女的则做婢女或是充当妻妾,主人玩厌时可互相交换或是买卖。有时也可以由家属筹钱集体赎回,但这些回来的人,多半精神上都有了问题,身心上的创伤,一辈子也复原不了。

始皇经过一路上的观察以及与地方父老交谈的结果,发现情形比他想象得还要糟。

河套一带,土地肥沃,水草鲜美,适合耕种,更合乎放牧条件,人口虽少,农产却丰富,牛羊家畜遍地,有点胡人之风。

但九原郡人口稀少,能征集的兵力随之也少,匈奴入侵,赶快集中城内固守,根本谈不到驱敌,偶尔联合数县的力量,驱逐一些小股入侵的匈奴,就算是大功一件,向朝廷报捷,朝中上下都会大事庆贺。其实所报斩敌首级数,全是由割掉百姓尸体的头来充数。

更有少数不肖士卒竟杀害百姓,以首级领功。始皇听到这些恶劣事实,那天在行进路上休息中,他忍不住对任嚣说:

“任卿刚上任不久,这些劣迹不能算在你头上,但你得多费点心思想出对策。旧赵良将李牧镇守雁门关时,情形和这里类似,但他能大破匈奴十余万骑,其后十多年间,匈奴都不敢靠近赵边城。”

“臣愿尽力而为!〃任嚣俯身说:“其实,假若陛下恩准臣说实话,不以臣是进谣言,诽谤历代前任,臣敢说真实情形比地方父老所说得更可怕!”

“什么?〃始皇差点惊跳起来:“你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错了朕也绝不怪你。”

“河南一带,偏僻荒凉,内地人都不肯迁移到此,因此造成人口稀少兵力薄弱。以往匈奴每年春秋两季按时南下牧马,每每有留下来过冬的。后来看到九原郡本身无力逐退,有些匈奴部落越来越胆大,就此定居下来,以抢掠秦人家畜为生,这类的匈奴年年都在增加。匈奴人数越多,地方政府越是只有闭关自守,不敢闻问,百姓求告无门,竭力抵抗的,全遭到屠杀之祸,最后只得自行筹钱向这些匈奴示好,并按时缴纳赋税,再过若干年,河南恐怕不再是大秦的土地了!”

始皇一开始愤怒,继而沉吟,最后他转向蒙恬说:

“蒙将军,你将此事谨记在心,回咸阳后我们要好好商议,彻底解决这些事。”

“是,陛下,臣一路上都在思索对策!〃蒙恬恭敬地回答。

“可想出什么对策来了?〃始皇欣喜地问,他对这位爱将一向有信心。

“大致的构想是有了,执行细节还待众臣商议,由陛下圣裁,只是怕这个构想思虑尚不成熟。”

“说出来听听,说错了不要紧。〃始皇微笑着鼓励。

蒙恬指着在阳光下闪烁耀眼的德水说:

“依臣的想法,事情要分两部分进行。第一部分由地方政府担任。”

“任卿,你听好了,有什么意见等下可提出来。〃始皇转向任嚣说。

“臣洗耳恭听。〃任嚣靠得蒙恬更近一点。

“对付匈奴的'麻雀战法',地方政府应实施全民皆兵和'坚壁清野'的策略。散居的民众应纳入大寨,无论男女老幼,皆应接受军事训练,并以行伍编组,平时各行其业,战时各自有任务。一旦有惊,牛羊家畜应赶入大寨,农作物需提早收割,来不及收割的农产品及纳入大寨的财物彻底销毁,不让敌人得到丝毫。匈奴被逼攻坚,我则可以视入侵敌人的多少强弱,或集合数寨、数县力量加以围歼,或集中全郡力量予以歼灭或驱逐,这正是以前李牧用来对付匈奴的方法。这种战法无以为名,臣就姑且称之为'张罗捕雀战法'。”

“好!〃始皇不断点头:“任卿你看如何?”

“蒙将军此计甚妙,只是对已盘据在河南之地的匈奴及大股入侵的敌人,犹嫌消极保守。〃任嚣委婉地提出异议。

“这本来就是暂时求得自保的做法,蒙恬笑着说:“积极正本清源,还得靠第二部分策略。”

“哦?〃始皇兴趣浓厚地问:“第二部分又怎样?”

“要想彻底解决胡患,为千万年子孙作长远打算,朝廷必须调动大量兵力扫荡河南之地,然后以河为塞连接原燕、赵、魏所筑长城,阻挡匈奴骑兵。最要紧是沿河实边,将内地黔首移来,一来可以开垦,将荒漠变良田,二来可以担任边境防卫,匈奴入侵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如进无人之境!〃蒙恬侃侃而论,说得头头是道。

“好!〃始皇一开始兴奋,继而沉思:“调动大军扫荡不成问题,但移民实边及修筑长城耗费太大!”

“不如此不能长久彻底解决胡患!〃蒙恬意气风发地说。

“蒙将军计划可行!〃始皇好大喜功的本性经蒙恬一刺激,又全部显露出来:“细节待回咸阳后召开廷议讨论。”

始皇不再说话,只是朝前望着,德水如带,群峰重叠,沿岸土地肥沃,可目前全都荒废;极目看去,视线内部看不到人烟。还好胡人都是游牧民族,不惯久居一地耕种,否则这多年来的疏于经营,早让这块美地变成了匈奴国,而中原各国还不知道。若为千秋万世子孙打算,这一代应该辛苦点!

他们上了车马再往前行,几个时辰后才发现一处约有千来户人家的大寨。3

“蒙恬,今日行军了一整天,士卒都劳累了,前面有个大庄子,正好休息一夜,朕也好找当地父老聊聊。〃始皇对参乘的蒙恬说。

如今赵高已升为郎中令,要留在咸阳负责宫殿警卫,已换了别人为始皇御车。

蒙恬向那个大寨望去,却发现情形不对,只见寨子里火光浓烟四起,寨子外尘土飞扬,车队再走近一点,看得出正有许多穿皮革,张旃旗的匈奴骑兵在围攻这处大寨。

“说到匈奴,就真的遇到匈奴了!〃始皇是首次亲身遇到匈奴骑兵,好奇远过于恐慌。

“看规模人数不少,陛下,我们得赶快应变!〃蒙恬护主责任在身,反而没有始皇沉着。

正说话间,虎贲军都尉和任嚣带着探骑来报。

“启禀陛下,匈奴大约有三、四万人围攻大寨,〃虎贲军都尉说:“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应该避开,另召大军来剿。”

始皇看看任嚣和蒙恬,意思是要他们表示意见。

“陛下,都尉的建议是正确的。〃蒙恬说。

任嚣在一旁不说话,始皇微笑着问他:

“任卿,你的看法如何?”

“臣斗胆启奏,〃任嚣也是不慌不忙地回答:“为了陛下安全起见,在敌人未发现我们以前,请陛下由虎贲军护卫回程,另召九原大军来剿。而臣守土有责,愿率六千郡卒前去救援,否则将无法面对全郡子民。”

“这样兵力会更薄弱……〃虎贲都尉在一旁表示反对。

“朕也有保护子民的责任,望胡风而逃,将来也无面目见天下黔首。〃始皇笑着说。接着他又问蒙恬:“蒙将军,朕不想躲让,又要顾及安全,你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

“臣愿率六千虎贲军攻敌,任郡守带领六千郡卒在此处高地布阵保护陛下。”

“攻敌是我的责任!〃任嚣急着争辩。

“不要争了,〃始皇仍然面带微笑:“朕看这样好了,步卒留下,由郡尉指挥保护朕,其余郡骑和虎贲军由你们两个分别带去破敌,朕就在前面高地观战!你们早去早回!”

一声〃遵命〃之下,任嚣和蒙恬各带了骑兵四千向敌阵杀去。

临行时,任嚣指着一个骑白马张华盖的胡人说:

“看他领间的白狐裘和帽上的野雉尾,至少是大都尉以上的人物,擒贼先擒王,看我为将军抓来。”

“我不熟悉胡人品级,不过我一定也会抓只老虎而不是小猫。

两人哈哈大笑,各带属下骑兵,骤风急雨似出了山道,分成两侧,雷霆万钧地冲向敌人后方。

始皇登上一处高地观战,四千步卒在山腰布阵,严密护卫。

只见黑盔、黑甲一色黑马的虎贲军,摆好冲锋队形,迅速而不乱地冲向敌人,初生之犊不畏虎,平日操练严格,真正打起仗来也是一板一眼。

这些个个身手不凡的年轻人,根本未想到过会真正作战,如今要真刀真枪地杀人,一个个都兴奋莫名,何况在地方部队的面前,绝不能丢皇家部队的人!

穿黄色劲身战衣的郡骑,他们的人和马的杂色一样,老少强弱都有,不过他们富于战场经验,尤其是对付这些狡猾的胡人。

天下之主始皇陛下正在看着他们,他们当然不能让这些平日养尊处优、摆摆排场,连胡人脸都未见过的漂亮小伙子,看扁九原郡的常胜军!于是个个争先,奋勇前进,他们的攻击队形可就没有虎贲军整齐,前前后后,零零落落,两千人就拖散了很远。

始皇开始还分得清这两股黑色和黄色的洪流,但等匈奴发现,调动一部分人马来抵御时,只见铁骑奔驰,尘土飞扬,黑色、黄色、白色三股人流混杂在一起,再也无法区分。

漫天的灰沙中,只听到战鼓雷鸣,胡茄声呜呜,各色的旌旗飘动。先是劲弩强弓发射的利箭,像密雨、像飞蝗,接着是短兵相接,杀声、呐喊、兵器相碰触的声音相和相杂,引起始皇一阵莫名的兴奋,他忍不住想:

“让虎贲军和胡人接战,的确有如以金丸射鸟,太浪费可惜了一点,但这也是他们一生中难逢的好机会。”

接战不到半个时辰,突然另一种极凄厉的胡茄声响起,胡人纷纷撤退。

始皇这次是亲眼见到匈奴的〃麻雀战术〃,他们不是分成几路或几个方向撤退,而是分成无数路、无数方向,由四方八面一哄而散,秦军犹豫着不知追击哪一股才好。

匈奴马快,备马多,又是轻装,片刻之间,几万人撤退得干干净净,留下的只是人、马的尸体,伤者全都带走了。

秦军大部分进了寨子,小部分在清理战场。

蒙恬和任嚣并辔来到始皇面前,双双下马行礼。

“两位将军果然神勇!〃始皇夸赞。

“全托陛下的神威,轻易将敌击退。〃两人异口同声。

“两位过谦了。〃始皇愉快地说。

“不是谦虚,乃是真话。〃任嚣接口说。

“哦,真的?什么道理?”

“臣听到有个中原口音的人用胡语对那个大当户说,他见过虎贲军,知道虎贲军一到,陛下一定就在附近,他们怕有大部队已经跟来包围,所以赶紧撤退了。〃任嚣说。

“看他们撤退这样散漫,今后如何再成军?〃始皇有点不解地问。

“不然,〃任嚣恭谨地回答:“胡人撤退一般都指定了三个集合点,他们各自奔向第一个集合点,到了时候就赶向第二集合点,要是两个集合点都未赶上,他们就回老家去等。”

“这倒是个奇特的撤退法。〃始皇惊奇地说。

“主要原因是他们都是同族人,很多都有父子兄弟血缘关系,而且在中原无处可去,这就是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蒙恬说。

“不然,〃始皇摇头说:“将能带心而训练精良的部队,想必都能做到,这应该是所谓至上无形,能随各种情势变化。”始皇若有所思地说。4

虽然任嚣一再劝谏,始皇应该转程回九原,或者是到下一个县城,但始皇坚持要进寨子。

县尉早就进庄通知始皇驾到的消息,村长连忙带着全村老小出迎,因为青壮正忙着拾死扶伤。

始皇在寨门口下车步行,打量了一下整个环境。

只见寨子甚大,土砖砌的墙高两丈有余,周围还挖了连马也跳不过去的护城壕,壕底全是削尖了的木椿或是竹签,人马跌下去,准是没有活命。但如今有很多处都为匈奴用土填平。

寨墙的四角有四处城楼,和一般县城的型式一样,每十多丈还有一处传讯台,可以传递消息。

寨墙上到处躺着青壮者的尸体,有的肢体残缺,有的脑浆迸出,一看就知道是被匈奴特有的武器——狼牙棒所击死。

始皇再仔细一看,这些死者手上的武器更是可怜,有的是将竹杆木棒削尖;有的是用砍柴的斧头和切肉刀;还有些人用的是锄头和镰刀,更多的人什么铜铁都没有,干脆拿着一根木棒。

始皇看到这些死人的惨状,不禁内心愧疚,两眼欲泪。想不到他为了防止战争,下令收缴民间武器,会使边疆百姓受到如此大祸,这件事情要好好检讨,住边境蛮荒的人为了防备野兽和异族侵袭应该例外。

这个寨子的人全姓魏,祖先只有几家人从魏地移居此处,开垦畜牧,如今已繁衍到一千多户。七十多岁白发苍苍的老村长也就是这个族的族长。

他率领全村老小,由寨门沿着路的两旁跪着迎接,他满脸泪痕,哽咽着带领家人口呼〃万岁!”

始皇连忙双手扶起老人,语带怜悯地说:

“老人家不要太过悲伤,都是嬴政不好,未能解决匈奴祸患!”

“陛下这样说,草民等怎么担待得起!〃老村长说着,泪如涌泉般自老眼中滚滚而出:“老朽带路,请至草舍稍休奉茶。”

老人带着始皇一行人到达一处砖瓦大宅前。他沿途注意到,这个村子应该算得上是富庶,虽然一般是依土洞筑屋,但也有不少的高墙深宅,带着魏地古朴雄伟的格局。

老人一家早已打开中门跪迎,始皇急忙一一扶起,他向老村长说:

“朕是到边境巡狩,并非朝殿大典,免去这许多繁文缛节的好。”

“陛下,老朽虽然身居边荒,但仍知礼不可废的道理。〃老村长执意不肯。

到达正厅,始皇居中南面坐下,老人又率全家人及村中父老跪拜行礼。众人坐定后,始皇开始说道:

“眼见匈奴逞凶,涂炭我大秦子民,朕内心实在愧疚,现已交代郡守好好拟定对策,同时回朝以后会派遣大军来河南,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众父老又在席位上俯首谢恩。

“这次匈奴攻打贵庄,不知造成多少损失?〃始皇关心地问。

“死伤近两百人,房屋焚毁数十间,胡人已由村后攻入村内,好在陛下王师及时赶到,否则后果更是难以设想,但就是这样……〃一位父老话说到此,满脸羞愤再也说不下去。

始皇惊异正想追问,忽听大门外有敲锣的声音,随着锣声有人大声传话:

“各位大姑娘,小媳妇,大娘、小婶请注意,遇到胡人这码子事,千万别想不开做傻事,这些年来又不是你一个人碰到,谁家没有?谁也不敢笑谁!”

接着锣声和传话声又响了几遍,随着渐行渐远,似乎是到村头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始皇不解地问。

众父老没有答话,却全都以袖频频擦拭眼泪。

任嚣在一旁代奏说:

“胡人每攻进一个寨子,烧杀奸淫,无恶不作,在他们心目中,这是他们拼命的补偿,作战的酬劳,所以上级虽不鼓励也不禁止,任他们为所欲为,刚才传话是怕那些受辱的妇女寻短见。”

始皇怒气填胸,紧紧咬住牙齿,深怕自己狂怒发作失态,他只从牙缝里透出恨的声音说:

“各位父老,胡人的事,朕一定会尽快办理!”

正在谈话间,忽然前院里又传来小女孩啼哭的声音。

始皇正要发问,村长告罪暂离,一会回来,又是满脸愁云。他主动向始皇启奏:

“外面是一个小女孩,她母亲遭辱,父亲又作战死亡,母亲一时想不开,跳井自尽了!”

“将女孩带来朕看看。〃始皇两眼发酸,有点忍不住眼泪。

近侍带上女孩,她非常乖巧,自行上前跪伏行礼,也知道口呼:

“万岁!”

女孩奉命抬头仰脸,始皇一见,不禁大为震惊,天下哪有这样相像的人?这个女孩无论长相、神情,完全神似死去的皇后,尤其那双明媚的大眼睛。

“几岁了?〃始皇和蔼地问。

“十岁。〃女孩回答。

还好是十岁,要是再小点,他真的会怀疑是皇后转世。

“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始皇转向老村长问。

“她父亲世代单传,一死之后,父族方面就没有近支亲人,母亲是从很远的地方嫁过来的,亲人还有待查询!〃老村长脸上也充满了怜惜。

“假若朕将她带走,收为义女抚养,有人有异议否?〃始皇认真地问。

众父老纷纷避席顿首,异口同声地说:

“这是她的福气和造化,哪还有人会异议!”

始皇要近侍拿个锦垫来放在身边,他拍拍锦垫,慈祥地对女孩也是对大家宣布:

“朕不管你以前叫什么名字,今后你要姓嬴,名字叫念玉,封号幼公主。来,坐到朕旁边!”

念玉叩头谢恩,起来坐在始皇近旁,好一阵子,始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太多的怜悯夹杂着对皇后的怀念。

“念玉这个名字真适合她!〃始皇在心里不断地想。5

傍晚,九原城两万骑兵和两百乘战车赶到。

始皇决定留在魏村过夜。

这是魏村建立三百年来的空前大事!几百年来,从未见过县长以上的大官来过,何况是天下之主的皇帝!而且,这可能也不会绝后,因为村里出了一位幼公主,换句话说,全村的人和皇室远远近近都沾了点亲戚关系。

这项喜气很快冲淡了劫后悼亡的哀痛气氛,就连刚死了亲人的家属的脸上也见到了笑容。

始皇挨家挨户地拜访村民,口口声声称他们为亲戚,更使得这些村中父老笑得合不上嘴。

始皇由此发现一个定理,离开权力中心——也就是他自己——越远的人,越存心忠厚,越纯良知恩。

他只施了这点小惠,却激起了这样大的反应,就像在水上丢一块小石子,激起的涟漪却扩散得这么大,而且久久不息。

晚上,村长用全羊餐招待始皇和从臣,宰牛杀羊慰劳军队,始皇以加倍的金子报偿,并交代任嚣协助魏村复建。

始皇发现,这里的人长久和胡人交往纠缠,饮食方面也沾了点胡风,像全羊餐是将整只羊烤好端上来,每个人用佩刀自切自用,这就是典型的胡人吃法。

他边吃边在想,以往中国忙于内战,对异族侵略总是容忍敷衍,甚至还有些君王引胡人以自重来威胁邻国,所以让胡人坐大,边境人民受尽蹂躏。

现在天下统一,他嬴政绝不再忽视这件事,他要将胡人赶回他们应该在的地方——漠北水草之地!

在席间,老村长得到始皇的同意,宣布将魏庄改名为公主寨,又掀起一阵欢欣的高潮,众人纷纷向始皇敬酒,他也就开怀畅饮。

席散已是半夜,始皇去到幼公主的卧室,近侍本来要喊醒公主接驾,始皇连忙制止。

女孩睡得正熟,白天头上梳的两条辫子已打散,像黑丝缎一样洒在雪白的枕巾上,脸却红得很像苹果,三种颜色调和成一种自然美,没有一点人工装饰。

始皇站立在床边,心中充满了父爱的柔情。

他生有儿子二十多人,女儿十几人,但想不起曾经有过这种连自己也感到惊异的温柔。

不说这样站在床前欣赏,连抱抱他们,摸摸他们头的机会都很少,更别提会激发眼前这股情愫了。

他最多在他们生下来的时候,义务性地探视他们的母亲——那些为了帮他生子女刚从死亡边缘走过一趟的女人——然后顺便看看这些皱成一团、活像没毛老鼠的小东西,顺口说一、两句夸奖的话。

然后是满月、周岁,公子照例有盛大的庆典,敷衍后宫和群臣的道贺,全都使他不胜其烦,别说是怀有做父亲的喜悦和骄傲了。

公主更连这些都免了。

也许,在皇后生胡亥的时候,他曾经有过做父亲的欣喜和希望,但那只是所有做父亲的一种梦想——这个儿子会继承他的事业,在他已建立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发扬光大。

可是,胡亥越长越大,他的这股希望和梦想却越来越缩小,甚至是将归幻灭。

他常常在想,难道说上天注定要帝王寂寞孤独?一般人用尽力量所追求的权势、财富和女色,一切在他们眼中所谓的幸运和福气,在帝王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东西,有时甚至感到是一种累赘。

譬如说,他就从来没品尝到书上所形容的〃管鲍之交〃那种友情。连父母对他都是勾心斗角,搞政治斗争。这些儿子长大以后,他会怎样对他们,他们要怎样对他,这是谁也预料不到的事,父子为了权力反目成仇,父杀子,子弑父,可说是史不绝书。

至少,到现在为止,他对这些公子、公主,没有产生过像他对眼前这个女孩一样的情愫。

他不清楚,这种怜惜,亟欲帮她做点什么,满心希望她愉快幸福的柔情,却没有一丝要求任何回报的感觉,是否就是一般人所称的父爱?

由他对这个女孩的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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