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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说儿,列恢也很棒,而《芳名卡门》于我很重要。

他开始读我每一篇发表前的文字。他认真帮我订正并提出其中存在的问题。他

可以清醒地看出我在某一个段落中的思想混乱和迷失。他要求我想。想明白再写明

白。让一个不是我的人去读我刚刚写出的文字,甚至是,让一个本行与写作几乎两

股劲的人去读我的文字,这简直是奇迹。因他我改变了以往的习惯。他之于我来说

也是一种新的哲学。

他说他可以接受戈达尔。

那么伯格曼的《野草莓》呢?

我读了伯格曼的这部电影剧本。那种如诗如画般的忧郁是渗透在旅途中的。那

个老人和他的儿媳。他们开着一部车回到了旧时的城堡。到处是野草萄的芳香。而

黑色的棺木正在被几道绳索慢慢放入深穴。死前他所迷恋的是什么?人一生中什么

是最值得回忆的?车停下来。他走进野草莓的地里。画面中响起的是一片欢乐的笑

声。孩提时的快乐。初恋的女孩。天堂里的声音。而他行将就木,那个女孩也早已

不知所终。这是我们没有经历过的时刻。但是当你满怀同情去想象的时候,你便能

得知那一切。那该是一种诗一样的人的精神。

野草莓野草莓野草莓。

我讲述这故事。

我所以坚持在稍有空隙的时刻去读书。

生命中我们或者忙于感受或者忙于读书或者忙于写作。不厚此薄彼。一切都是

有用的。我已经习惯于用一种“好孩子”般的勤奋、认真的态度去对待艺术。

也许很糟。

一个自己的房间

我想在寒冷中在惊悸中在颤抖中在消沉中重整旗鼓。

心慢慢变得荒漠。没有前途。我会突然间不高兴。突然间想哭。那么绝望又是

那么地没有道理。我不知世界中是不是有真正的诚实。也许连我都并不是一个诚实

的孩子。我慢慢长大,慢慢变得会在社会上做人。也许任何人都有面具都没有最彻

底的时刻。那么只求善良,只求哪怕片刻的真情。

我问他,你是不是真爱我?

他说,我怎么会整日欺骗一个我最喜欢的女人。

而你永远有你的秘密。

如果有秘密,那也是为了你好。

我无法信任世界。尽管他说这不信任的态度是最最致命的。和他争吵的时候,

我就只想回到我自己的世界中。最诚实的时刻是面对着自己的时刻。尽管你也欺骗

自己,但欺骗的时候你知道。

为什么要有谎言?

我不喜欢一个男人的感情不专注。

我不喜欢在爱中闪出无形的游丝。

我不是说他就是那种人。我们只是面对那个无心抵挡的世界。

当他睁大眼睛不知在想着什么的时候,我只想写作。我们都不讲。我想唯有写

作是属于我自己的是不会有一丝的游移是永不会背叛的。那是我的拯救。我的支撑。

我自己身体中流出来的血。我对那个坐在我对面睁大眼睛不知在想着什么的男人说:

我要一个人活出一个世界来。

那些黑色的庄重的点是我自己加上的。

他说好。你试试吧。这倒是一个挺好的题目。你最好在你作品中用上这句话。

我开始拼命喝咖啡。

我永远不知我是不是他的那个房间里的外人。

他的房间原本很清冷。在清冷中过杂乱而无序的日子。可能还有麻木。

这年冬天他第一次生起了温暖的火炉。他说全都是为你,这里就是你的岸。尽

管如此,心,永远是那么的孤单。

心没有伙伴。它只能在那血色的胸腔内独自跳跃。

这是现实。也是理性。

我为他缝制了窗帘、收拾了衣柜、织好了毛衣,并把那些照片从散乱中插到像

集里。我呆在那个温暖的房间里。在那盏温暖的灯下,写作。我紧贴着他的脸颊,

让他触摸我的肌肤。一切都那么动人那么温馨那么尽人意,而我在等待的又是什么

呢?我要等他最后忍心离开我。

所以我一直想有一个我自己的房间。我要求自己清醒地看透“心没有伙伴”这

样一个真理般的现实。我有时把自己关起来。像列依般过隐居的毁灭自己的生活。

他走进来时自己用钥匙开门。他没有看出我关起了自己他视而不见。他走不进这个

无形的我自己的空间。我自己的思想和我自己的意愿。

我很爱他。

但我还是孤单。

什么是最终的杠然呢?看着他一步一步地离开我。撕毁我们的照片。把属于他

的东西拿走。把气息带走。不留一丝痕迹。割断。然后是断绝。

我想倘真有分手,我们的分手应当是平静的不露声色的。这可能很难,当年列

依同辛西娅分手的时候就没能做到这一点。列依把自己同大野洋子关在一间屋子里

对坐。让辛西姬看到那个浓密黑发的日本女人回过头来时那自信的目光后,辛西娅

才懂事情已无法挽回。还因为洋子已怀了列依的孩子,尽管那孩子流产死了。我不

是洋子。我不喜欢那个充满了统治欲占有欲的军国主义的女人。我会平静看着他一

步步撤离他曾经侵占过的土地。直到他远远离去、直到他消失。一寸又一寸。

所以我时常想那个支撑的点是放在他那儿还是留给我自己呢?

我独自写作。独自与我的灵魂交谈。我努力而认真地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有很

多时间他就坐在我的对面或是靠在我身边的那床上。那么切近。他抽烟。烟雾笼罩。

那迷濛的思绪。哪怕那么切近。我仍旧是孤单的。我沉入我自己。进入那个心灵的

角色。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在一个那么空旷的世界

中已经没有他。没有任何人。那世界是荒芜的杂草丛生的又是没有路的。总之那是

个只属于我的别人走不进的世界,尽管没有路。总之是一个人。总之是孤独。

我不问他那个关于诚实的话题。我怕我们彼此都说不清。我只说我总是在最幸

福的时刻满心忧伤。我紧紧抱注他的男人的头颅。在静谧中。在无限的爱和无限的

感激中。

我知道他睡着了。

我想我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能接触那种神秘的本质。我还想总有一天,他离开

我时,就是那个真正彻底、真正诚实的时刻来到了。

有时候,他会冒出来一句美丽的谎言:一切都是为了你,连生存也是为了你!

唉,我只想有一个自己的房间。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愿望

他带我到商场去。

他一口气给我买了两双过冬的鞋。

他已经买下了一枚纯金的戒指。在一个时候送给我。

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我的愿望。是我作为一个女人的愿望。我愿望我有好看的

衣裙、鞋,还有名贵的首饰。不是为了占有。而是为了美好。他于是满足了我。他

以他的男人的审美为我选择。他并且相信我的愿望是一种精神的追求。他这样做着。

这一切。

那是在一个春天。我忘记了是哪一年。那一年我到北京去,就在要坐上火车返

回的那个下午,刚好有空闲。也刚好有那个圣·洛朗的时装表演。我当时并不知那

个圣·洛朗他是谁。人们在美术馆的门口缓缓地排着队购买圣·洛朗的参观卷。我

便也加入了那个队伍。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圣·洛朗他是怎么回事。巴黎的服装设计

大师。那个法国的偶像、美丽的女演员凯瑟琳·丹维她说只穿圣·洛朗为她设计的

服装。二十年来从未改变,只穿圣·洛朗的。我买到了那张参观卷。我走进去。这

时我才第一次看到原来展览也可以策划成这个样子。

幽暗的展厅。宁静。模特是硬塑的。黑的黄的。男人和女人。秃头的。没有表

情。大厅内不知从哪儿发射出来的几束强光打在穿着圣·洛朗时装的模特上。典雅

而庄重。那时候来看展览的人并不多。人少得甚至不如圣·洛朗的模特多。那些麻

木的硬塑的模特竟会在不同的灯光下显示出不同的时装风格。一些绸带。一些彩色

的纸片。我当时在那个有轻轻的舒缓音乐的幽暗大厅里留连忘返。差一点误了火车。

我不停地看表。到最后的一刻。圣·洛朗确实杰出。有几套服装的样式我至今记忆

犹新。我喜欢它们。我自己后来做的一条夏季的连衣裙就是在圣·洛朗的启示下设

计的。圣·洛朗使人难忘。但是我却在我的一个中篇中嘲弄了他。《紫丁香园》。

我写那部时的心态是有点玩世不恭的。我说圣·洛朗这个老东西。而岁月证明

这个圣·洛朗是不可以嘲弄的。他是典雅的凝重的庄严的,也是伟大而杰出的,不

容置疑不容亵读的。为什么我?圣·洛朗是个贵族。他有着对于服装的非凡的才华。

圣·洛朗的服装给人的是一种十分美好的愿望。

后来,我和几位朋友以30元一张门票的奢侈,去看了法国又一个服装设计大师

皮尔·卡丹的服装设计表演。模特不再是硬塑的而是活生生的人。男人和女人。还

有皮尔·卡丹本人走进大厅,接受鲜花,让周围狂热的观众们一睹他的尊容。尊贵

的皮尔·卡丹竟然并不穿他本人设计的那种为世界流行的肥裤腿宽腰身的痞子服。

他穿旧式的古典的黑色燕尾服。他在那种距今已遥远的潇洒中接受了鲜花。那一晚

那个皮尔·卡丹使我失望。我曾是满怀热望一点也不像圣·洛朗那样毫无准备。我

觉得皮尔·卡丹根本就不值30元。整个的表演中几乎没有一件衣服是令人满意的,

是那种辉煌。可惜了皮尔·卡丹。他在全世界拥有工厂在全世界挣钱。所以他不像

一个艺术家而更像一个服装商。他的服装令人费解。他喜欢以新异和怪诞创造潮流。

他是全世界的男女小痞子们所最最热衷的服装偶像。无论是什么款式,只要一出笼

就必定一窝蜂。这就是皮尔·卡丹的魅力、价值和能量。唯有他能使流行成为可能。

就是在观望着大厅中央的皮尔·卡丹的时刻,我决定了应郑重收回我曾经对圣

·洛朗的嘲弄。我以《紫丁香园》的名义向圣·洛朗道歉。我还想我是绝不会狂热

追随皮尔·卡丹的。我没有那种领服装风气之先的欲望。当然其实皮尔·卡丹也没

有什么过错。他的一切其实不过是因为他出身贫民,来自底层。所以他不大讲究服

装的面料,而是透彻了解了在那个底层的社会中,服装的怪异和荒诞将会招致怎样

地成群结队地追随和效仿。如披头士们的发型。如福克纳式的语气。流行。是的。

皮尔·卡丹只关心流行。有了流行才能有收入。他雄心勃勃,因他是在第二次世界

大战后,骑着自行车闯进巴黎的。他很聪明。他的宗旨是流行,这就造就了成千上

万的追随流行的时髦者。

我懂得了这些我就拥有了我自己的意愿。

我设计出和做出的那些衣服,大都十分适合于我这个人。我不适合穿萝卜裤、

平底鞋、长衬衫和超短裙。我过于消瘦和修长,我应穿那种腰身很适合而裙摆很宽

大的衣裙。皱折很多很不规则也很细碎。我喜欢皱折,皱折是我所追求的风格、风

度和装饰。从古希腊的服装起,那简单的用粗布缝制的衣裙上,就有很多的皱折;

然后是中世纪是十七十八世纪,然后又是我。穿好看的适合我自己的衣服的确是一

个美好的愿望。我再度对他这样说。我并且还对他说,你帮我实现了这愿望,这就

已经不再是物质,是金钱,而是一种精神了。

这便是那个关于爱的、关于愿望的、由物质转化为精神的美丽过程。

有些男人不是这样认为。而他不是那样的男人。他总是乐于帮助我实现这些愿

望。买好看的花布。各种各样的毛线,化妆品,还有纯金的戒指。

在那个冬季在天气突然变冷的那个早晨,我下楼去取牛奶。风吹着。很刺骨的

那种冷风。那时候我突然萌生的一个最最强烈的愿望就是要给他织一顶毛帽子。我

于是在很猛的风中在街上的商店里为他买毛线。深蓝色的。很柔软的。他说颜色很

好,但他说他无论如何想象不出那帽子是什么样子的。我反复解释。他都不要听。

从那个午后开始,到第二天的傍晚,那帽子织好并戴在了他的头上。 我很怕第二天

会变暖。幸好第二天仍很冷。他戴上了帽子出去办事。他打过来电话。说很暖和。

说他下意识地在大街上注意别人的帽子。他说最后的结论是:还是我的女人好。

这就是关于愿望的琐事。

海浪

那海上的灯塔是远不可及的。那海浪。到达海边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来不及挽救。爱就像一支打胜的军队,已占有了所有的领地,已经无处不在。长歌

以当哭的忧郁。惧怕并等待着那来临。太阳升起。他的目光。还有他的手。他的精

神长驱直入。到一个再无以挺进无以侵袭的地方。那是个尽头。大海的尽头。海浪

就那样轻轻地轻轻地涌上来。我回过头回视那目光。我靠近他的身体。用手遮挡了

那目光。然后很黑的夜晚降临。

我们沿着黑色的行走。

没有灯塔。没有一丝的光。连渔家的船火也没有。那是怎样的黑暗和静寂。连

天上的星星连萤火虫也没有。他的手抓紧我的手、他紧搂我拥抱我。连对方的眼睛

都看不见。那是个绝对的黑夜绝对的存在。一切都将在黑暗中进行在黑暗中得到检

验。

太阳的升起唤醒了我们。这是生长许许多多欲望的时刻。我紧闭双眼,等待着

接受那灼热的吻。那一切。脚步声。寂静。还有吻过之后他悄悄回到远方。不敢睁

开眼睛。清晨我们起床。太阳早已跃出海面。缓缓地。在远方。遍地的仙人掌徒然

伸展着。没有人关切它们。它们生长的地带太荒漠。他那样站在太阳中。他的直挺

的鼻峰正嵌在那鲜红的照耀中。

然后是天明。是静寂的海。是刚刚从海上归来的渔人。

他游到冰冷的海中。在那个清凉的早晨。在太阳挡不住的寒颤中。他在远的海

中挤命叫着我的名宇。但是我却听不见他的呼唤。我只是如岸般等待着那些迟归的

渔船。我仿佛感觉到了他正从蓝色的海浪中伸出他的手臂,但毕竟那只是感觉。我

径自向前走。把他留在身后的大海中。那些正缓缓走上岸的渔人。那些被渔人搬上

岸的渔船。那些正在被收回的洒在大海中的网。那是最古老的方式,渔民如木桩般

站在岸上,身上是缠满的网绳。他们一步步向前移动。行走。捕获。唯有那一棵高

大而挺拔的椰树,耸立在岸上。

岸上是家。是等待。

他后来告诉我他一直在大海中追赶我。

后来他上岸了。我回过头时正看见他赤裸的身体。挂满着海的露珠。在阳光下。

我不看他。只任着思绪。我在那寂静的上越走越远。只任着心性。

我喜欢这独自这空无一人。

我不想探究那心灵的秘密。

我知道那是个他自己的世界。

在这彻底的宁静中,我甚至惧怕那真实。

他给我买了绣花的衬衣买了考究的泳衣。一切已经开始。开始了夜晚的池畔的

吻。还有紧闭住双眼的等待。

他追赶我。

他追赶我时我并不知道。甚至没有感觉。我是被一阵旋风吹跑的。不知什么时

候。他奔跑而来。他拉住我的手臂,让我跟着他一道跑。身边是海。前边是太阳。

而脚下是那么平缓那么平缓的轻沙。我们跑向太阳。一个朋友说从身后望过去,那

景象是一幅剪影,很美好。他这样拉住我。我们气喘吁吁。停下来。沉默。呼吸声。

我们都不说。有轻微的海风。他突然大声问:你没有听见我在海中喊你?没有。真

的。我也大声回答他。他说你怎么啦?然后又拉住我跑起来。他周身是清新的大海

的味道。这样的一个男人。那么长。那么寂寞。那么空空荡荡。不再见一丝

人的踪影。一道海浪轻轻地涌上沙岸。我突然被绊倒。我平躺在沙岸上。然后是他

温暖而有力的手臂。

海水那么蓝那么澄彻透明。

我的衣裙被涌上来的海浪悄悄打湿。

一切都只在无言中。

我们把秘密交付给那天那海。我们曾镶嵌于此。在这没有人迹的瞬间。每一寸

每一寸的肌肤被他吻遍。再不会有如此神奇的故事。我们携手而归,看海浪把细沙

卷走。

归来时我们身旁是黄火。燃烧着爱情。那一刻他抓紧我的手。他的脸被照耀着。

他敞开的衬衣里是那个宽阔的胸膛。他问我,从此就这样,行吗?在我们的预言中。

我可能退缩过。在我们漫长的朋友的岁月里?那么无以挽救的那一阵亲吻。我走在

石头的小路上。他说,他是在用一种如此强烈的愿望去爱一个女人。他说这是他从

未经历过的激动、欲望,和热情。他绝不会背弃他的心愿。

那时候的心紧缩着。

如果我们有力量,也许一切还可以终止。

太阳升到一个看不见的地方的时候。我们离开了那片海。我们完成了生命中的

一个最最神秘的仪式,我们彼此交换了孤单的心。他说他从此不再冷漠和麻木。我

们走进绿色的丛林:所有的投注,还有深夜,被铭记在岁月中。

那个叼着烟斗的福克纳

偏爱到一种固执。甚至宗教感。

我得到的第二本《喧哗与骚动》是书的译者李文俊先生送给我的。李先生在书

的扉页上写着“送给喜欢它的赵玫”。我当时非常感动。当即复了李先生的信。我

再度倾述这本书之于我的生命的重要性。这里没有一丝夸张。我确实一直视这本书

为生命中的一部分。那很重要的部分。我最早读这本书的时候,已经是1986年。不

那么早了。但我却在那个时刻震颤起来,我感觉得到那种身体的抖动。几乎周身的

血液都在沸腾。我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这本书的。每一个字。我只读了那一遍,

但我随手即可翻到我所想要找到的书中的任何一个细节,这我已在那篇《在他们中

穿行》中写到。

应当感谢李先生为大陆的作家们翻译了这本书。这样我们就了解了福克纳的那

杰出的方式,并感受到那心脏那脉搏的跳动。这个叼着烟斗的美国南方的老头儿。

他竟然成为了世界的财富和骄傲。在他的一切的先锋性的探索后面,我们看到了他

所要极力表现的那种生命的疼痛和意义。如此深刻的倾诉使这个老头儿永远站在前

卫的位置上。他后来变得骄傲变得凡人不理了,喜欢骂人,只相信一位摄影师不会

破坏他的形象。诸如此类。他有着令朋友无法忍受的恶习。但人们还是忍受了他。

他自然是很了不起的,但使我们真正能接近他,还是因为李先生把他英文的创造很

准确而且用很美丽的汉语转述了出来。那种翻译的语体差不多启示了当时正在渴望

创造的整整一代人。一代的作家他们都读过这本书。李先生的语言是很讲究的,他

为什么选择了这个词而不使用类似的那一个。所以我知道我所喜欢的这个福克纳,

其实也是李先生身后的那个福克纳。他是真实的切近的本质的,也是完美的。

福克纳的完善在于福克纳的精神是属于诗的。我之所以不敢轻易作诗,是因为

我一直以为诗是个太高的境界。我渴望那个诗的境界我可能才选择了福克纳,而在

选择了福克纳的同时也就是选择了生存的方式。让生命中充满追逐、失落和由此而

诞生的苦痛。如此深刻的苦痛,这苦痛甚至是无法说出来的,于是只伤残自身。有

时候我竟然仇视写作,因它使我学会了一种转述苦痛的方法。不说那个真实的现象,

而是,虚伪出一个他人的故事来,以浇心中块垒。因那苦痛是说不出来的。比如你

总不能…一道出那些你爱却又爱而不能的男人的名字吧。他们如烟雾般。只在你的

散文中无形地飘。然后,唯有那苦痛幻化成一种哀而怨的精神。

为了什么?

我其实并不喜欢这样。

人便是这样地慢慢地被异化着。我,变成非我。我的爱,变成他人的爱。我的

苦痛,也变成别人的苦痛。很多很多的人物。他们共同来分担你的痛苦。真是一桩

深刻的事业。那么你还用痛苦吗?你痛苦天生是为了要别人分担的,那么如此长久

下去,你难道不会麻木吗?坚持下去,生存下去,也就是写作下去,这是那个命。

我并且像绑在战车上的轮子,我本不想打仗不想上战场。已经不可能不写作。何况

已有了福克纳,杜拉,伍尔芙和西蒙他们。还有戈述尔和伯格曼。我写作其实绝不

是为了去换钱。我甚至不像鲁迅那般拮据,要抚养凶恶的老母,用五十岁的生命去

换五十岁的钱财。当然鲁迅不容亵读,因为当文字恰好可以换钱的时候,几乎所有

的现代人并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像伍尔芙所设计的,女人要有一间自己的小屋,

有很多很多的钱坐在屁股下边,她才可能成就一番什么。钱可以造成的,是一种良

性的循环。我觉得当然伍尔芙也有道理。那是女道德家的哲学。所以我们还是写作。

身为女人而写作。成为因写作而富有的女人。富有的女人还是写作,不仅仅写作还

要追求写得好,追求形式与追求内容。而富有的伍尔芙又怎样呢?她因极度的焦虑

而投水自尽;而美丽的杜拉则因酗酒而住进医院;三毛仅用一只丝袜便连结了自己

抵达另一世界的桥梁。极度高昂的充满了张力的精神生活使女人在终于无法承受的

时候,毁于一旦,那么,写作下去生存下去坚持下去,又会给我们的生命带来什么

好处呢?

我一直想,步入老年直至七十岁八十岁,依然手不颤抖。思路敏捷。行云流水。

而精神的最后崩溃,就如那个无望的昆丁。他被他美丽妹妹的意象纠缠得太苦

了。那个玫瑰花般的凯蒂。她使她的哥哥终日陷在疯子般的臆境中。欲望的亢奋。

表针的走动。那声响。那河水。望着河水。日期。水的光返照上来,爱情始于凯蒂。

无以解脱的乱伦。为了解脱。跳下去。世界上不再有昆丁。福克纳这样用流动的水

一样的意绪,解释了一个爱情和精神追求者崩溃的全过程。总之是有什么已到了极

限,那惊恐和忧虑已到了尽头。尽头是无以自拔无以摆脱的。一个如此美丽如此创

造美丽文字的女人,她竟最终连调羹也拿不住她竟不断流着口涎。不要这一日,所

以伍尔芙也随了昆丁去跳河。你看,说起来人生多残酷。他还不相信。

杜拉还活着。在巴黎。

我要在她最后离开的时候,为她做一篇悼文。

而伍尔芙和福克纳,他们已经放弃掉了一种生之苦痛生之凄惨,而只留下了精

神。于是你相信了他们的精神不死。因你随时可从书架上取下他们的书。并触到他

们的灵魂。

于是我写作。

我还是写作。不让那个太痛苦的现实纠缠得太久。宁可被他人瓜分这精神中的

凄凉的深刻。爱的悲哀是可以描述的。流动的忧伤是可以描述的。温情是可以描述

的。黄昏是可以描述的死亡是可以描述的,而丑陋和罪恶也是可以描述的。用各种

各样的方式。

于是还是写作。在各种嘈杂的空间里。在琴声中。在沮丧的时候。在和他争吵

以后。在哭泣的那个瞬间刚刚逝去。

尽管我同福克纳遥远。

寂静午夜

你能写出那篇纯粹的关于寂静的散文来吗?你怎样才能使你的文字中充满了爱

和充满了那种静谧的感觉?你怎样才能在拥挤的人群中描绘出夜空中星的清冷与寂

寞?能吗?那种纯粹的空间。

表声。耳鸣。连尘埃坠落的声音也能听见,我经历过这样的时刻。那么没有道

理的时刻。但那时刻存在。你心中那时正膨胀着一个已经包宠了一切的那个绝望。

哭声不会有。在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你独自一人感受着那种被表的走动声、被耳

鸣、被尘埃的降落声煎熬的感觉。那种存在。四野的虫鸣。彻夜的。然后在黑暗中

尘埃开始狂舞。如黑色的精灵。

那是个距今已经遥远的时刻。

在午夜。没有光亮的时候。熄了那盏灯。我深埋着。他颈窝的气息。那曾经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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