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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座座将军的小楼。但无论在那片被废弃的墓地上耸起怎样的建筑,我都坚信那

土地的深处所行走的依然是蓝血白骨的法国人悲伤的灵魂。便是这片墓地在我童年

的记忆中进而在《朗国》中留下了如此之深的印迹。它的纯粹的形式风格甚至影响

了我的整个人生观。我迷恋那个逝去的法国公墓,就像我迷恋《朗园》中那片被废

弃的美国人墓地。那是我亲眼见过又曾亲临其境的~片精神的故园。

然后是英国人的俱乐部。那个拥有跑马场的俱乐部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它

也在我家附近,解放后更名为干部俱乐部。因为父亲拥有这个新式俱乐部的游卡,

于是我们全家便得以经常到这个俱乐部去玩儿。我从周岁起就开始在这英式的建筑

前拍照。那些一直照到今天的照片无疑记录了这个古老建筑的变迁。落地的长富,

多棱的玻璃灯,还有室内游泳池,菲律宾木地的舞厅,宫廷式开阔的舞池和华丽的

宴会大厅……所有建筑的风格和特点至今保留着,只是俱乐部的成员一代又一代地

更叠着,这便是历史了吧。

其实我并不真正懂得建筑。之所以能画出朗园这座欧式别墅,是因为这些欧式

建筑确确实实就在我的身边,而我又天然对它们异常敏感。这便是我对生长在天津

这个城市无悔无怨的地方。它既有极端市俗的一面,又有十分贵族的一面。就像是

《朗园》中马场道两侧不同阶层和追求的人们。我读过的小学曾经是美国人的兵营;

我每天上班必经的道路两旁,尽是殖民地时期留下的各种风格的别墅;我去读英语

的大学有着无数壮丽的雕花廊柱;而我生下女儿也是母亲生下我的那座妇产科医院,

曾经是美国人留下的教会医院。我知道这些,对于《朗园》就足够了。而这一切应

当是已深深地融入了我的血液。我时时感知着,年年月月,从没有对此麻木过。我

甚至日甚一日年复一年地迷恋于此,我想这就是我的家乡。无论走到哪儿,我唯有

这一个真正生我养我的家乡,唯有这一方真正育我的水土。

那天,我的男友给我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美丽的居住在马场道那侧平民

区中的女人,梦寐以求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生活在马场道另一侧的租界区中。她为

此而不惜代价地等待着。她成为了老姑娘。但终于上天给了她一个机会……一个解

放后住进贵族区的老干部的老婆死了。于是殷走进了《朗园》。她成为了朗园的女

主人后并不幸福。我原本是想将殷的故事写一个中篇。但还没有来得及去写就匆忙

地和“布老虎丛书”签了约。于是殷的故事繁衍成《朗园》。殷在《朗园》中变得

不再重要,而她又是一切一切的起因。

重要的是,那个覃的母亲,那个朗园真正的主人那个真正的女贵族,那个始终

美丽的女人。很多朋友说,其实他们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人物,喜欢她铅华凋尽之后

的归于平淡,喜欢她经历了透彻的爱情之后,暮年里坐在摇椅上读着《傲慢与偏见》

时的通达。应当说,我也迷恋着这个女人,应当说她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女人。她

美丽(这是第一性的,是我的一种偏执)而又执著;她强烈地爱而又深深地压抑;

她代表了我对于爱情的全部意愿,又代表了我对于事业的所有追求。她是个偶像,

是个我想象她那样活着的榜样,是一个精典。应当说我对她是倾了心血的,我把最

好的描述给了她,我把墓地、黄昏、美丽、热情、悲哀、忧伤给了她,我把爱给了

她,我把朗园给了她,我把满头轻飘的白发给了她,把最美的舞蹈给了她,也把最

后的英勇给了她。我不知道除她之外还有谁更重要。在某种意义上,她就是朗园。

她是《朗园》的灵魂,也是穿越了近百年历史的一首古老圣洁的长歌。

然后是宇建这个深怀着为理想而献身信念的人物,他毕生痴迷地要寻找的就是

精神的家园,他因此在物质的社会显得可笑。萧思和他的爱情是畸型的。我熟悉他

们,因为他们是我的同代人。而风流潇洒的萧小阳是另一代人。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算不算个坏人。听一位与我洽谈影视改编权的朋友说,一个极想扮演萧小阳的家

伙,常情不自禁就进入了角色。用萧小阳的腔调说话,并俨然一副萧小阳的作派,

某天某时某刻突然间看着谁都不顺眼了,想把一切全他妈毁掉。也有人想演萧弘,

一或者萧烈,还有萍萍,但是导演说,至今苦于找不到能演罩的母亲的合适的女演

员……

无论怎样喧哗,《朗国》毕竟是已经翻过去的一页,是一段历史了。

我并不认为《朗园》是最好的,但《朗园》有它自己的风格。那天偶然从我的

另一部长篇中翻到了一段话,但那正是我要说的,就作为了《朗园》的题记;

“各种各样的,伤痛的和不伤痛的,总之要来到这里;来到这一片联接着宗教的无

欲也无恨的极地”。其实真是这样。

不再谈《朗园》。

接下来我要写的另一本书已使我满怀激情。那是我的又一个梦想。

维也纳森林

那天,下雪了。

你拉住我的手,你说,如果你能堆起十个雪人,一个比一个大,那么,妈妈,

你能为我熄了所有的路灯,只留下月亮和星星,然后,你为我点燃十支白色的蜡烛

吗?你说你要和你的雪人朋友们度过圣诞之夜。你还说,那一夜你会弹奏出无数支

钢琴曲,让琴声在雪的大道上彻夜不眠。

你这样说的时候我没有看见你。那一刻你正在我的身后,在你自己的闪光的世

界里。你只被你的雪夜所缠绕,你只被你的雪人所迷惑。你说妈妈那是个多好的意

境,十支白色的蜡烛燃起,燃起童年的岁月和你的维也纳的黎明。

你问要写的这首曲子为什么要叫《维也纳森林》?

我告诉你因为我为你做的这首诗叫《维也纳森林》。

维也纳森林在哪儿?你睁大迷幻的黑眼睛。

奥地利,奥地利的维也纳。森林,还有青青的草。

那里有动物吗?你问。

那里有野花吗?你又问。

那里有蓝精灵和格格巫吗?有隐藏在森林深处的小村庄吗?

我说妈妈也没有见过维也纳森林。而没见过,才会有渴望,有梦幻,有诗和有

你想像的乐章鸣奏。维也纳是一个音乐的殿堂,插上你五彩的翅膀,飞进那片森林……

你沉默了。忘掉了你的雪夜和为你燃起的十支白蜡烛。你说,维也纳森林是不

是有很多尖顶的小屋和透明的小溪?有飘落的蓝精灵?

维也纳是个永恒的故事,我这样对你说。当音乐声响起,当钢琴和提琴鸣奏起

莫扎特的天堂之声,当你和你的朋友置身在这世界已不存在的单纯的时间中,你会

看到什么?维也纳森林中飘浮的灵魂?在轻风的吹拂下落叶的脚步?古老的廊柱下

那爱情的往事?还有什么?你女儿的月光下丁冬的小溪?还有那十支圣诞的蜡烛?

那无穷雪夜中响起的她的琴声?维也纳怎么会不是你的召唤?你渴望什么?渴望在

那一刻天堂的歌声中漫步在那本不属于你的森林。你听你的裙裾在杂草和落叶的摩

擦中发生沙沙的响声。你乞盼在一个不期的瞬间,会有一个童话般的王子突然降落

在你的面前,或者,一个巫师般的老太婆,披着森林的黑衣从你身边闪过。她给你

一条蓝色的丝带,你还给她亲吻,维也纳的森林怎么不是个神秘的王国?

你这样睁大眼睛望着我。你神话般长大,怎么会转瞬就告别了绕膝小儿的缠绵?

我对你说妈妈简直不相信。不相信也不习惯。我还对你说,既然是长大了,就给你

买一架钢琴吧,从此开始你维也纳的旅程。

那一夜也是个寒冷的冬夜,我带着你去看琴。当琴声穿透黑夜,飘荡起诱人的

旋律,你拉住了我的手,你说,妈妈,我喜欢。那一刻你也是站在我的身后,我没

有看见你的脸,但是我听到了你的想念,结果我们就买下了那架钢琴。那是我给你

的五岁的礼物。是给你的,也是给我的,给我已年久的为你的夙愿。那一夜我们让

琴声在空旷的夜的大道上响了很久,很久很久。把琴抬到楼上之前,我悄悄看你,

看你很久,看见你一直独自一人,默默站在那棵古老的枯树下,迷醉地望着那琴声,

望那琴声在暗夜的悠远中弥漫。

从此你我便被捆绑在心爱的钢琴上。漫长的学琴期,手指练习变得枯燥乏味。

你甚至有时哭。你抬起泪水莹莹的大眼睛看着我。你说太难了,你不想再弹了。我

不讲话默默看着你。最后,你便又无声地继续了乏味和枯燥。你的脸上那一刻现出

了坚韧和刚毅,我听不到你心里的默默的誓言,但你慢慢长大。结果,有一天,你

在弹奏了一支莫扎特的曲子之后,突然激动地对我说,妈妈,你看到了吗,屋子在

转,我在转,琴声也在转。

从此你便带着这声音的回旋步入了惟你才有的你的世界。你的世界或许还并不

成熟博大,但充满了你童话般的色彩和那遥远的维也纳的神秘。慢慢地,琴便成了

你童年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你习惯并喜欢在坚韧中迷恋,在强大的共鸣中,诉说

你欲望的内心和童年。

我没有问,你喜欢要什么?

那一天你没有写出《维也纳森林》。你对着我,哭了,你说为什么一定要写这

个题目,这个题目太难了。你刚刚六岁。之于六岁的你,《维也纳森林》也许真的

太难了,你说你的幻觉中看到了那片森林、那片苍青的海,但你找不到音符描述它。

你的眼泪就悬挂在你没有弹好的旋律的悲伤中,你为你没有响应妈妈的内心的呼唤

而深为负疚。我突然间看到了一个母亲的天性的残忍,那不该是我。六岁之于你还

是个阿毛(你的布娃娃)阿狗(你的毛毛狗)的时代,怎么能把一个那么博大而沉

重的天堂般的大自然交给你呢,我擦掉了你的眼泪,我说,去玩儿吧。而你去玩儿

的第一个游戏就是旅行。你带上阿毛阿狗,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你说妈妈你看,

我们要去旅行,去哪儿?维也纳森林。

哦,维也纳森林。

让维也纳森林就停泊在你那个漫漫长旅的目的地吧。相信有一天,你真的能抵

达那里,并听到维也纳森林中全部神秘而永恒的故事,听到那个音乐精灵的轻轻而

神圣的脚步声。但愿。但愿那一天我仍旧会陪伴你。

一个朋友说,你女儿是你一生中最出色的作品。我信了那朋友,我期望着她证

明了我的那一天。

门口的鲜花

女儿进门的时候,惊异地大睁着黑色的眼睛,她手里拿着一束白色的蔷薇。她

兴奋地说,妈妈你看,不知道谁把这束花插在了咱们家的铁门上。我打开铁门,抚

摸着那铁门上雕着花纹的栏杆。女儿指给我插花的地方。我望着走廊里向上向下的

楼梯,那里空荡荡的。

我看着女儿。有一种说不清的温暖漫上来。我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不留姓名的遗

落。花枝在女儿的手中烂漫。那幽幽的香弥漫着。我对女儿说,我也不知该如何解

释,这人是谁?又是为什么?但总之是一束你我都喜欢的鲜花。我们接受了那美丽。

我们一道把花插在了花瓶的水中。我们沐浴着那迷蒙的温情。花盛开着,像在倾诉

什么,受或是关切?抑或是一种莫名的寄托……

那是个宁静的黄昏。

瓶中的蔷薇还没有凋落,一天傍晚,我回家的时候,又赫然在那雕花的铁门上,

看到了一枝太阳般的迎春花。那伸展的枝,那枝上的明丽的黄。我被那花枝惊呆了。

我无法解释但却又突然有了种感伤,有了种想伏在谁的肩上哭一场的感觉。我伫立

在我家的铁门前,伫立在那明媚的黄颜色前,我被那黄色照耀着,静默无语而不愿

那伤感的情绪跑掉。最后我还是怯怯伸出了手臂去触碰那灿烂的黄色。我把它们摘

下来,然后走进了自己的家。

女儿接过了那枝花。她再度惊异地问我,妈妈,会是谁呢?

我在心里极力搜寻朋友们的面容,但到底还是不知道会是谁。没有人来说起过,

也没有谁把电话打来。

然后是很多的这样的傍晚。插在雕花铁门上的,有云片般的紫丁香,还有鲜红

的月季……差不多整个的春季,我们一直无由地接受着这美的馈赠。慢慢地我们习

以为常,而在习以为常之间,又总是迷蒙着那浓浓的疑团。女儿说送花的那人一定

是个神秘人物,因这神秘,我们竟又无端地在那美丽之间,夹带了些许阴森和恐惧。

我们还是想知道那是谁?为什么?

有几次在看到了花束之后,我便如侦探般从一楼一直走到了顶楼。我可能是想

证明门口插着鲜花的不只我们一家,但最后的结果依然是,整整的六层楼上惟有我

们在接受着那花的问候。而我的女儿也许是太好奇了,或者是她太想如克里斯蒂那

样最终将谜团解开,于是在一段时间里,她四处查询,她睁大着黑色的眼睛几乎问

遍了楼里所有的小朋友。

她说她问过小燕姐姐,小燕姐姐只是抿着嘴,摇摇头。

她说她也问过小牛哥哥,小牛哥哥只是哈哈大笑。

于是她又找到梁英姐姐,梁英姐姐说,她从来不摘花儿,摘花儿要罚款。

我的宝贝女儿只好落寞地回来,她失望地告诉我,妈妈送花的不是她们,是大

人吧?女儿猜,是大人把花送给你的吧?

不,不是,花是给你的,我对女儿说。而且我真的一直坚信那花是给她的。她

那么纯真善良,而且总是大睁着明亮的黑眼睛。她是个大家都很喜欢的小姑娘,况

且,所有的大小朋友们都知道她喜欢花儿,那么那一束束烂漫的美丽为什么不是给

她的呢?

后来我对女儿说,我们再不要管他是谁了。

就这样,整个的春季整个的花的季节。

我们接受的最后一束花,是几朵红色的玫瑰。然后,炎热的夏季到来……

幸福的牵扯

我女儿今年十一岁了。她曾有过很斑斓的童年。在我看来,总有很多美丽的事

情在她的身边堆积着。她幸福极了,就像轻轻飞在天空的无忧无虑的天使。可她对

此却不以为然。她认为她不幸福,因为她太忙了,以至于忙到她都没有了玩儿的时

间。玩就那么重要吗?我问着她。她生气不理我。在她看来,生活是应当由一连串

的玩儿来组成的,那样才是真正的幸福。

我愤怒了,我说我如果不真正疼你爱你,你就可以整天玩儿。

没想到她比我还愤怒,她流着眼泪对我说你为什么总是让我弹琴,学英语,让

我写作文,我连和白耳朵、思怒比(两只玩具狗)一起玩儿的时间都没有了,你干

什么?女儿说得眼泪涟涟。她那么伤心,那么可怜,好像她是生活在一个专制暴君

的残酷统治之下。仿佛我每天都高举着鞭子,逼着她背上那许多沉重的负担。

于是我在她的眼泪中反省着一个母亲的责任。我想,是由于我们的出发点不同,

如果换上我是十一岁,我肯定也会追求玩的。但我依然不能认同她。我对她说,玩

儿怎么能是你的最大目标呢?你难道一生都愿陷在玩儿中吗?然后我心平气和地对

她讲,我一直认为人是需要从童年就开始负载人生的,至少你该懂得你是对自己的

未来负有责任的。玩儿到终极也并不能带给你真正的欢乐。欢乐是在成功中,而成

功则需要你从小努力学习。为此我在女儿五岁的时候为她买了钢琴。我要求她每天

坚持弹琴一小时。这样五年下来,她已经掌握了音乐的语言,并能弹出连她自己都

认为很美的乐曲。她尽管总是说,我讨厌弹琴,但我知道其实她已经在自己的弹奏

中获得欢乐。她并且在弹琴这件她认为很艰苦的事情中,学会了坚持和寻找,这是

一种人类的品格。我督促她并不是要她成为一个钢琴家,而是希望她能从钢琴中学

会负载人生。

但女儿毕竟是孩子,她当然需要和布娃娃“白耳朵”们一起玩儿,还需要看每

天电视里的动画片和“动物世界”。这在女儿的日程表上是雷打不动的。对此我并

没有阻拦过,但必须是在做完了她该做的事情之后。我很严格,但慢慢地我发现这

样的要求竟使她在无形中学会了合理分配时间。她每天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对

我说,妈妈,这样吧,我五点到六点做作业,六点到六点半看动画片,然后我就弹

琴一直到吃晚饭,行吗?我很喜欢听她这样安排时间。然后她便很严格地按时间表

去做,她总是抓得很紧。其实我知道她这样安排就是为了挤出更多的时间和她的布

娃娃“白耳朵”们玩。我觉得这也并不是坏事,她不仅业余活动丰富,而且从没有

过一边玩儿一边做功课把时间无限拖下去那样的坏毛病。

后来她一天天长大,并开始了朋友间的友谊。她时常提到班上的一个叫静的女

同学,那是个和女儿性格不大一样的安静的小姑娘。她们确实很要好,过生日时彼

此送礼物,放寒假时彼此通信。

有一次女儿病了,躺在家里不能上学。到了她每天放学的时间,我家的房门突

然被轻轻敲响。我打开门,原来是静。静的小脸被冬天的冷风吹得通红。她进门就

问,阿姨,若若怎么啦?她站在床边看着生病的女儿,然后她掏出并解开用小小的

花手绢包着的一个鲜红的苹果,放在了女儿的枕边。我当时看到这幅情景真是感动

极了,我知道这对于病中的女儿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因为静是女儿的朋友,静也

就成了我的朋友。每到静过生日,我和女儿总是一道想着该给静送什么礼物和该选

择一张怎样美丽的贺卡。我觉得生活在女儿的感情世界里,是一件非常非常美好的

事情。

女儿读到五年级之后,开始喜欢写作文了。有天中午,她回家吃饭时,突然为

我读了这样一段话:“雪不停地下着,转眼间已经很厚。原来湖水那轻软的手臂,

现在已变得僵硬。人们被那寒冷的天气冻得发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匆匆

地走着。有时候孩子们想在雪地上堆堆雪人,打个雪仗,可是他们被大人领着,无

法脱身。头顶上那夏日异常繁茂的老梧桐,现在也变得光秃秃了。”

女儿在读过这段话之后,微笑着问我,这段话写得好吗?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

因为她常常喜欢读一些语言书上的段落给我听。我有时候认真听有时候也不认真听。

但这一次,我好像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要她再读一遍。在认真仔细地听过之

后,我对她说,不错,我觉得挺好。这时候,我正看见女儿期待听到我的判断的大

眼睛。然后她说,我也觉得不错,妈妈这是我写的。

你?我不信,我惊讶极了。

真的。女儿肯定地说,并拿出来课本上要求写一段冬天情景的题目给我看。

我当时的感觉真是幸福极了。女儿一向喜欢读书,但绝不喜欢写作文,对此我

尽管觉得不满意,却从未刻意要求过她。她总是把作文写得简洁又简洁,简洁得你

几乎无从评价。但是这一次不同,她竟能把冬天写得那么逼真形象,把冬天的大人

和孩子们写得那么传神。我抱住女儿,使劲亲着她柔软的脸颊。我对她说,真的很

好,妈妈非常喜欢你写的这段话。后来在写作文的问题上她好像产生了一个飞跃,

她的短文我都喜欢,她正在变成一只美丽的白天鹅。

但并不是她所有的学习都让我放心的。我记得很清楚,一个早晨,我和女儿像

平时一样匆忙地起床。我为她煮牛奶、煎鸡蛋,她洗脸刷牙。突然,卫生间里传来

她的哭声。我不知道怎么了,赶紧打开卫生间的门,正看见她满脸泪水地悲伤地哭

着。当时我一下抱住了她,我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问她,怎么啦?什么事?告诉妈妈,

好孩子,别哭。

她依然不停地哭着,她在我的怀里抽咽着。过了好久,她才鼓起勇气来对我说,

妈妈,我没考好,我今后不这样了。

什么没考好?我突然想发火儿。

数学,是数学没考好,她从口袋里掏出来那张只有七十几分的数学测试卷交给

我时,一边流泪一边说,妈妈,是我不好,我今后再不考这么点儿分了,我一定不

粗心大意了。

她依然眼泪汪汪,可我已是火冒三丈。考这么低的分数确实让我非常生气,我

真想对她大喊大叫,甚至想抬起手来打她。我问她,你为什么昨天晚上不告诉我?

她哭得更厉害了,她说,妈妈,我怕你难过。

怕我难过?当时我真想哭出来。我知道女儿说的是真话,她知道这样的坏成绩

一定会使我生气的,她知道她错了,她为她的错而不停地哭着。

我一时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她就站在我的对面,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后

来我还是搂紧了她。我问她是因为不懂还是粗心?她说是因为粗心,我说那就更不

应该了。我又说,别哭了,赶快吃早点,要不就迟到了。她不再哭,但她几乎没吃

什么东西就上学去了。

女儿一走出家门,我便骤然觉得辛酸极了,并一个劲儿地责怪自己。我觉得自

己态度不好,不该这么严厉地说她,既然她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后来我很不安,不

知道她是不是还会流泪,更不知她一上午会不会很饿。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谴责自

己并牵挂着女儿,直到我熟悉的她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来。我赶紧打开门,赶紧

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我心里想,妈妈爱你,那种爱的情感真是强烈极了。

我知道其实这就是幸福。

幸福就是由这些琐碎复杂的感觉组合起来的一种苦苦甜甜的心境。把女儿一天

天带大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要为她分心为她操劳,你要被她牵扯着。但牵扯

也是一种幸福。你能拥有这一份幸福,是因为你首先拥有了爱。没有爱是不会有幸

福的,就像我爱我的女儿。

我的星

她都已离我遥远,成为星际中那闪烁的石。有明亮温暖的光。那光照耀着守望

着我。不敢忘却,也不会失去。她们都不知道我喜欢写这件事。在我开始做这

件事之前,她们就已匆匆逝去。像陨落的星石,将美丽的斑驳留在人间。她们都死

得超然,没有苦痛。她们的死只在世间划过浅浅淡淡的印痕,直到有一天我长大了

真正弄懂了人世间的苦与乐,也才弄懂了她们之于我意味了什么。她们是我的挚友。

是我生命中的事物。她们的存在已成为原则,成为一种血液中的永恒。我爱她们。

她们是我的祖母和外祖母。

那一年我没有能去为祖母送葬。是爸爸带着小弟去赴了那个简朴的葬礼。祖母

没有留下永恒的遗言。她只是坚持说她要火葬。于是一场熊熊的大火将她化成粉末。

几年后,我紧抱她的骨灰将她送回穷乡僻壤的老家与祖父合葬。从此她如幽灵般在

我身旁游荡。她审视我生存的一切选择并指引着我应走的人生的路。而祖母至死仍

是那个乡下的女人。她蹒跚着两只尖尖的小脚,走在农村的永无穷尽的土路上。她

不识字,但她却会讲无数想像中的故事,而故事中的那个主人公,又都是想像中的

她自己。在冬夜,她总是一边烧着灶边的火,一边叙述着她是坠落在一口枯井中,

又眼见着井边枯藤转绿将她救出来的那个神秘的女人;她还坚定不移地相信狐狸是

附着人的灵魂的,而她本人就曾被闪着亮灯般眼睛的狐狸群围困,并用人情将狐狸

们打动。一切的浪漫都在祖母的想像中,她编织着想像教给了我该怎样写,怎

样把心头的愿望同大自然融为一体。她永远在那一片金黄的麦地中。她永远张开着

温暖的手臂准备着拥抱我们。我的祖母,她浪漫着,一字不识地浪漫着,直到后来

我才弄懂,她所以浪漫是因为她深怀了一种由衷的信念。祖母很年轻的时候就被人

带进了那个铅灰色的乡村小教堂。她跪在那圣坛前便成为了虔诚的基督徒。她从此

毕生笃信着一句?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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