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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此不再停止盼望春天,而你更加深知,往事将一去不返。你永远抓不住他的手

臂,尽管你心中闪烁的星辰不灭。

童年永远是一个多彩的谜,是永恒的原则。你想像他在天上的微笑,温暖的绿

阴护佑着你,让流水向着明天。

一本打开的书

记得从懂事起,我便置身在一个四壁是书的房间里。古今中外,应有尽有,那

是父亲的财富,但我却很少读它们。我喜欢读小朋友们浅显的书。那些童话。我喜

欢无忧无虑。玩儿。我从未想过当作家,像我父亲那样。我觉得那一定是个很沉重

的事情。四季都不得安宁,没有休息日,像飞转的轮子一样永远不能停下来的生活

是可怕的。

后来,我在十二岁的时候开始经历磨难。那是一种生命的创痛,是我无力逃避

的苦难。打倒父亲的大字报像影子般四处追逐着我,我觉得心头压着乌云,始终抬

不起头来。从那时起,我便开始真心真意地写日记。我每天都写。一页一页地写,

写我的心情和苦难,写我如何倾慕那些戴着红袖章的勇士们。后来,我发现在这样

的写作中我不再忧伤。我获得了一种解脱,因而变得轻松起来,不再心事重重。漫

长的持之以恒的日记使我的生活变得丰富。我捕捉每一个瞬间所传导给我的内心感

受,我因此变得敏感而细碎。这是后来我的男友最最不满意我的地方,而他的方式

很简洁。他试图改变我,但在改变的途中,他说他已很累而且很无望。

我便是这样长久地记下去。一个一个的日记本摞上去。越摞越高。那是我真正

的生活,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写日记实在是没有任何功利意味的,如果非说有,

那就是对生命本身的一种功利。因为它调整了我生存的平衡。其重要的程度,是我

如果不能用日记排遣我内心苦痛的话,我便不敢相信我能平安无事地活到今天,我

的日记的确不含功利,因它们不是作品,不可以拿去发表赚钱,不可以公诸于世以

展示精神的境界。

我的有些日记写得很好,常常感动我自己。慢慢地我在日记中成熟并文通宇顺

神采飞扬起来。也许就是日记培养和造就了我,这种经年累月的写作方式,使我终

于在恢复高考的那一年,以最优异的作文成绩考上了南开大学中文系。

四年中我读了很多很多的书,也做了很多很多的读书笔记。就是从那时开始,

我萌生出想当一名作家的愿望。我并且相信我能成功。我充满自信。我回顾往事的

时候,发现其实任何我想做的事情最后全都做到了。譬如我想在八年的工作生活之

后考上大学,我便考上了;譬如我想成为大学里最优秀的学生,我也做到了。那么,

如果日后我想成为一名作家呢?而且成为一个好的作家呢?

于是,当我女儿开始咿呀学语的时候,我便开始了写作这件事。那是1985年的

前后。我已过了三十岁。

开始写作的时候,我没有负担。我这人天生散漫,听凭自然。有些人说我这些

年奋斗得很苦,这是因为他们并不了解我。上大学的时候,我可以一天十二个小时

全读书,那是因为我喜欢。但如果我不想读了,我便会立刻放下书去逛大街;或者

在紧张的考试前,我反而会耗时一两个小时去写日记。我知道我无论做什么,其实

都是出于一种自然的需要。写作亦是如此。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写。因为我

的编辑职业,促使我努力用严谨科学的态度去思维。于是,我以逻辑的又很美丽的

文字,写了很多批评的文章并得以连续发表。这样的一种行为方式无疑帮助了我,

至少,它带给了我一种看待事物的眼光,这眼光使我通向深刻。我在文学批评的行

当中运作了很久。我拥有了自己读作品、分析作品、并透过作品观照作家灵魂的方

式。我理解了他们各自不同的追求和思考,我分辨得出什么是创新,什么是仿效,

什么是真诚,什么是虚伪。我开始以我的文字向学者型作家的目标努力。

然后,在恍惚之间,有一天我倏然意识到,一些更美丽更感人的文字和情感,

我不能把它们用到那些批评的文章中去,我觉得遗憾。一种骨鲠在喉的压抑。后来

我便不再等待。我想我或许试着写写散文或。后来我就真的写了。

我的《河东寨》发表在1986年6月号的《上海文学》上。那是我很珍爱的一篇小

说,也是给我定位的一篇。从此人们把我看做是“先锋”或“新潮”。这是个

只有两万五千字的十分严肃的。这是个北方渔村的故事。有一片苍茫的海,一

个蓝眼睛的小姑娘,一座文革中的荒凉的岛,一个神秘的坟冢,那么简单而我却写

了那么久。很多个下午,我独自一个人同这些美丽而凄婉的意象纠缠着、搏斗着,

那情景真可以称做是昏天黑地。后来这篇发表了。有人说好,但有人说太艰涩,

读起来很累很沉重。而我则对所有的评论无言以对。中的那些意象久久压在心

里,徘徊着不去。

如此我便开始了的创作。这样的写作依然也是自己的事情,是纯属个人的

一种劳动。尽管它们发表后得以与读者见面,已具有了一种社会的属性。对我来说,

重要的是写作本身,写作依然是生存的需要。我从不热心自己作品的推销,一度甚

至认为是不是有人它们都无所谓,只要我在写作中倾注了心灵与热血,这一份

真诚总是会有人接受的。后来,我果然读到了很多各种各样的读者写给我的各种各

样的来信。读它们每每使我陷入不可自拔的感动。

后来,在1989年深秋中南部的一个城市中,在朋友小聚闲聊中,一位出版社的

朋友突然说,赵玫你何不写一部关于爱情的长篇,我们社来出。我当即很英雄地允

诺,其实当时对长篇我几乎毫无经验(尽管我已发表了长篇《揾英雄泪》)。

然后我就去了海南岛。返津后我便反复接到那位朋友的长途电话。想不到闲聊时的

玩笑竟成了真事。我有点惶惑。我含含糊糊地应答着。我对要写的这部而且是有着

时间要求的长篇全无感觉,我始终不知道我该写什么,怎么写。结果有一个夜

晚我在凄寂寒冷的大街上骑车,那已是冬天,秋留下的残败的落叶被清洁工人堆积

在街心焚烧。那味道弥漫着,而飘舞的黑色的灰烬迷了我的眼睛。我骤然觉得满心

凄凉。那时我的男友正一步步走近我。那是种恐惧中的温暖,我无法逃避。我于是

便在1990年的冬春两季,写下了那部《世纪末的情人们》。

自己非常看重的另一部长篇是《我们家族的女人》。那是个纯粹关于爱和

关于女人的故事。那故事的现代层面就发生在我疼痛的生活中。在海边,蓝色的沉

重郁积着夏雨的凄惶与迷蒙。而历史的那条线则来自我家族中那远远近近的亲人们。

那所有的女人们,她们每个人都有一支悲伤的长歌。历史很壮烈,而现实又无望。

那种历史的宿命始终神秘地缠绕着我。在那部中,我使用了我至今仍十分满意

的语言,自认那是如诗如歌般的一种美丽忧伤的诉说。

创作一发而不可收。我正在逐渐把握着长篇法则。不久,我又写了《天国

的恋人》,交作家出版社出版。除此之外,我还以真性真情大量泼洒散文,直到有

一天,我把这些散文结集出版出来,并把它当作礼物送给我的众多女友们。我喜欢

听她们来信说喜爱这本叫《以爱心以沉静》的散文集,这时我的感觉才是真正充实

满足的。后来,这本集子获得了全国第四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散文集奖。

这时,我开始学会为自己的所言所行负责任。写作之于我已不是记日记一样随

意的事情。我已不得不写作,我已被异化,我已如同一架无法停转的制字的机器。

我其实深知这有多么可悲。从此,我已不能保证我的每篇文字都好,都使我自己或

他人满意。有的甚至很不好,很使我丢脸,我不愿再提到这些篇什。我想这些不好

的文字应毫不可惜地烧掉。这绝不是“悔其少作”。应景作文和还债作文使不少文

人堕落到制造文字垃圾,报刊上的版面中,这类垃圾时时都在产生着。终于有一天。

我也能够坦然地睁大正视的眼睛,不无遗憾地面对着自己的某些文字的废墟。

我警醒着,更加勤勉。

后来,不久前的那个春光灿烂的五月,在朋友的推荐下,我同一位著名的电影

导演签立了一份关于《武则天》的契约。因为是写,因为稿酬优厚,还因为我

觉得以我的感觉去描述一个历史中杰出女人的尝试充满诱惑,我便欣然签字。刚接

手的时候,我几乎不了解这个女人。而描述她的过程也就是接近她的过程,我相信

这过程是充满了意义的。首先父亲四壁的书帮助了我。我钻进了故纸堆,在历史的

尘埃中寻找着这个女人的踪迹。后来,当我确认已了解那一段历史后,我便在夏日

严酷的热风中,踏上了漫漫的长安古道。由此我获得了无比重要的感受。于是,在

一个清晨的五点钟,我便从床上跳起来开始这项工程。此后,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认认真真地写完了这部二十二万字的长篇。我相信我完成了我的主题,我刻画

了一个在天命、权力和人性之间挣扎的女人。这女人在我的文字中已经不朽。当朋

友打来电话询问的进度时,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是认真的。我对那个历史上

的女人是尽了我的一份真诚的也是勇敢的责任的。整整一个夏天。这一次我又是很

累很疲惫。结果到了秋天,头上丝丝缕缕的长发同树上的秋叶一同飘落。

后来,我的男友为我剪短了头发。时光便这样流逝了。我检验了我的真诚。

就这样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做着我喜欢做的写作这件事。我一直认为,人能做

自己喜欢的事,那就是人生价值最大限度的实现;而接下来做得好坏,则无须怨天

尤人。

从1985年至今已整整八个年头。这八年中我一直在默默地写。生活像流水一样,

清亮透彻而又湍急。几种算命的书反复预言,说我生存的方式就像是一个勤奋的农

民,耕耘四季,收获颇丰;无欲无求,自得其乐。这个预言很好。我很喜欢做一个

平和淡泊的自耕农。同时我也很惊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便已无须在父母

或他人的督促下劳作了,而且自食其力。我真的长大了,并已开始操纵自己的生命。

而日记依旧在写,有时简短,有时绵长。

鼓励你独自去做也是一种爱,是人世间很多种爱中最至关重要的一种。有一天

你真的长大,独自行进在人生的路上,很能干,也很坚强,你便会庆幸你的昨天。

坚持温情

是因为红。

也是因为洛杉肌市上空的那滚滚浓烟。

红就在那个燃烧的城市中工作。不知道红在做什么。红就是思念与忧心。

那张淡黄的小卡依然在。那个压着美丽图案的信封就在我的眼前。那是红从加

州写来的很长很长的信。红说她工作了一天,她在快车道上行驶了一个小时以后,

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能接到我的信。

然后红写信给我。

红说,我一直喜欢收集美丽、温馨的贺卡。来美后走了不少地方。贺卡因此也

来自各地。有的带着缅因州的绿色温情,有的衔着新奥尔良州迷蒙的雨帘,而最让

我钟爱的却是在我原来住的老家后门小店里找到的。这张柔色的小卡充满了家的温

暖。今天想给你写信,便猛然记起这张小卡。细读上面的文字,它只能是给你的,

因为,在大洋的那边,有你,有个充满了爱的家。那个下午,那片青草地,那美丽

的小伞和伞下那摇动着小草的可爱的小姑娘……她是你也是你的女儿。你们是能给

我带来一切美好情感的最遥远也是最亲的亲人。

于是,红将那淡黄小卡上的所有柔色的空间占满。用密密麻麻的字。用末尾的

love。

没有谁能知道那红的小卡究竟有多么美丽,也不会有人能真正理解,在奋争的

美利坚,坚持温情对红有多么重要。

读着红用小卡写来的长信,整整的六面。我本想即刻回信给红,我也想回长长

的信,可能就是因为想回这样的信,这信反而被搁置了。我当时正在写作那部《天

堂的罪人》,那是部二十三万字的长篇,那故事已到了最后的也是最撕心裂肺的阶

段。我被我自己拉进那些他人的生生死死恩恩怨怨的圈套中,我无以自拔也不可能

解脱,我被滞留在那里。我很紧张,也很焦虑,直到,我终于在那书的最后一章,

在心力交瘁之中,在墓地找到了那扇通向天国的大门。我终于能够停下来,能够喘

一口大气了。我知道我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红的信,是用很多很多的诉说去回报

红的思念与不变的爱。我这样做了,但就在我这样做着的时候,洛杉矶燃烧了起来。

罗德尼·金的呼喊在城市的上空盘旋着,持续着,我开始忧心冲忡,负着很切肤的

沉重,不知道那个亲亲爱爱的小姑娘红,究竟怎样了。

红一直说,十四年前,当她是个不满十六岁的小姑娘时,我便成了她生命的一

部分;红还说,从此你便跟着我,无论醒着睡着,也无论海角天涯。

十四年前,红来南开大学读书的时候,真真的是一个懵懂的北京小姑娘。因为

是红,她便天然接近了我。其实红和我并不在一个年级,但她宁愿超越年级而来与

我亲近。红说,她找到的不是朋友,也不是姐妹,而是一种信念,一首诗。四年以

后红大学毕业回了北京。又过了两年,红决定只身飞越大洋,去闯美利坚。红临走

前,专门从北京跑回天津,红抱紧我不到两岁的小女儿,红对她的大眼睛说:“无

论到哪儿,我会永远想念你。”然后红离开父母离开我们而去。红走的时候才刚刚

二十二岁,她开始的肯定是很艰辛的闯荡。而红从大洋那边飘来的,却总是充满快

乐温馨的信。红从不谈艰辛。红独自一个藏起了那些。红说,因为有你们,我才可

熬过一切并永远拥有信念与支撑。

这样我们彼此关切。

转眼我的女儿已经九岁。

红在漫长的近八年的奋斗的日子里,不断地上学、读书,并且终于以超人的才

华在洛杉矶国际电视台找到了一份华语节目撰稿人的稳定工作。红说她奋斗终于有

了结果。红差不多每封信都寄照片来,她变得成熟而美丽,她还找到了他,红说,

那是片能给予她所有依靠的土地。红说,在情人节的那天,她先是得到了他送给她

的那一盒白色的茶花,然后,她便收到了我的信。她说她不再能等待她的信慢慢地

飘过去。她说,我们天涯咫尺。然后,在长达五年之后的那个早晨,我第一次接到

了红的电话。她把“我想你、我想你”这三个字重复了有足足两分钟。然后她要我

说、要我说,她说她只要听到我的声音。最后,因为付费的昂贵红只好挂断了电话。

但电话刚刚放下,马上又响了起来,竟依然是大洋彼岸的那个不平静的红。从此我

便常常接到红的电话,一次元旦红在电话中说:“我只想给你们一个最长最长的新

年问候和一份可以超越一切一切的爱。”

这便是红。她出国八年却依然亲近。八年来,我看不到这个小姑娘,也看不到

她八年来走过的那一个个脚印。但红说她真的长大了,她就要结婚了。红寄来了初

试婚装的照片,在蓝色的背景前,红光彩照人。你简直无法想象红她有多么美丽。

她说她已经选好了一个小教堂,她等待着那个婚礼。然后在1991年的圣诞之后,在

一个中午,红的婚礼在她选定的那个白色的小教堂里举行了。红在信中说,为他们

主持仪式的是一个披着淡蓝色袍子的美丽的女牧师。小礼堂里很明亮,墙上有红喜

爱的淡蓝色的墙饰,而他就站在通道的那一端等待着红……

我那样地为着红快乐。我那样地愿望着红能获得永恒的幸福。我本来想把这一

切都尽快告诉红的,而偏偏那部中的所有的人都处在了那个“最后”,一切的

冲突搏斗,一切的爱与仇恨,和一切的焦灼,我焦虑地渴望着他们能尽快地完成和

结束,我想生命中的红定能理解我这心灵的苦熬,这信的荒疏,能容我一点时间。

我这样延误了。而当那部浩大的手稿完成,而当我重读红在那淡黄的小卡上写来的

长信时,我看见了洛杉矶的大火与浓烟,听到了那个城市中的隐约的枪声……

我该怎样对红诉说?

他就坐在我的对面

我就像一本我自己打开的书。

书中有生命的故事在流淌。滴着血。

冬天来了。他把炉火生起来。房间里是一股煤烟烧烤的温暖的味道。他总是攥

紧我冰冷的手,屋外飘起了雪。朝着一个方向。有风。风在吼叫。像在哭泣。他此

刻就坐在我身边。那杯咖啡冒着热气。很冷。我说。一个苍茫的世界到来。眼泪。

还有满心的忧伤。他说,你该想想怎么去讲你的故事。

我告诉他我不用想。这时候下午的阳光正从床前的那扇小窗里射进来。雪停了。

午后的刺眼的阳光。我们是从一个秋季开始相爱的。有棕红色的叶飘落。一种很温

和的辉煌。从此,我们走过了漫漫的旅程。很长久。我的故事就在他的眼前。他有

一天在微风中把我拉到他的近旁。很近。一个午夜。告别了嘈杂的友人。街边的咖

啡座依旧灯火辉煌。这是个不夜的所在。人影在霓虹灯下晃动。我们依靠在池边的

栏杆上。唯一的宁静。我们在惶惑中来到这里。我们在寻找。但不知找寻什么。黑

暗中是一池浓重的澄澈的水。还有大海。海边的蓝色的天空。我永远也弄不清为什

么那所有的浪漫瞬间都发生在我们中间。不是和别人。是别人总有那样的憧憬而没

有勇气。他这样走来。使人猝不及防。我们曾是朋友。做了很长久的朋友。结果那

一天……

他把我拉进他的生活便开始有无穷苦痛追逐我。缠绕着宁静的思绪。

我对他讲起了杜拉。

为了什么?

一颗心。爱情。理解。可能还有孤独。

我们在海边度假。很久。大海时刻在近前。伸手可触的是潮湿而咸腥的空气。

还有林中的清新。我过去常常来这里。不是一次两次。每一个炎热的夏天。我写海。

用灵魂中的感情。那是一种深刻。即或是在这一本散乱的文字中,那蓝色的精神也

是贯彻始终的。我把我和他的故事镶嵌在海边。一个美好的时刻没有他。他那时不

知在何方。他并不真正属于我。他属于一个有些遥远的世界。他就是在一片心灵的

荒漠中走来。我等待他。在那个美丽而凄艳的时刻。原想等他一道去看海。我们彼

此这样相约。但有一天他打来电话,他说,你可以先去海边。

于是那个黄昏到来。海边下起了漾濛的小雨。有些冷。我加上外衣,便独自一

人走出宾馆。离开我自己的那个房间。离开我正在写的那部长长的。海和血脉

的神秘,使我在整个写作的过程中充满恐怖。我的房间里日夜可以听到林的和海的

吼叫。我离开了这个靠海的房间。我想哪怕暂时能把那寂寞和恐惧留下来,关在身

后,而只带走对他的思念。徒然。无论你走到哪儿。一切交混着。一切充斥在你的

空间中,无所不在。小雨打在蓝色小花的尼龙雨伞上,发出很令人凄惶的细碎的响

声。海边的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人们似乎只喜欢日光浴而不喜欢小雨。小雨显得感

伤。夜迟迟没有降临。同样的等待。我独自一人。很缓慢的步伐。那样的时刻很彻

底。我才发现,人可以没有钱,但不可以没有爱。

我曾有过没有爱的日子。很长的一段光阴。读书写作伴着真正的空虚与无聊。

没有爱情也就是没有错误。没有错误也就不用忏悔不用自责也不必痛苦。被麻木浸

泡着。循规蹈矩。好像被一种无奈窒息着。几乎很难想象人要生活在没有错误的行

为规范中。人怎么可以没有错误?我总是在犯着错误。我哭起来的时候,灵魂总在

震颤。然后是一种伤残。我不仅需要别人来批评我,我而且需要自我批评,拉出自

己的灵魂来审判。陀斯妥耶夫斯基就是这样做的。而且他疯狂。但我不疯狂。因我

是一个女人。我是在欢乐在悲伤在苦痛在扭曲之后,还有着平静、温和与感动的那

种女人。我总是可以以无限的守静来读我打开的那本关于我自己的书。审视一个切

近的灵魂。

我生命中唯有一个我最最忠实的朋友,那就是他。唯有他。我给予他最彻底的

忠诚。不再有任何的秘密。在我们之间。他是第一个我把全部隐藏的故事都讲给他

听的那个人。那个男人。他知道了一切。毫无隐瞒。在一个漆黑而虔诚的暗夜中,

他抱紧我让我诉说同时忘却。这些从此也成为了他的秘密。

另一种忠实是对于读者的。在读者面前我从不躲藏。因为他们神圣。作为群体

的神圣。我相信他们读我的书并不是为了找到字里行间的那个人的隐私。我所以敢

在稿纸上倾诉我的隐秘和苦痛。弹响一只六弦琴。我不怕我的文字被发表。更不怕

那些心史被公开。我有这个勇气。而且已经是这样。所以我希望那些偶然能读到我

的文字的那些人,他们是我的朋友。他们最好能理解我懂得我而不是猜度我。我希

望他们能够真正了解当一个女人,她诉说的时候那痛苦的意义。

血流出来的时候,肌肤不会不疼痛。

他此刻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听着我说这些。他点燃了一支香烟,点燃之前

他以沉默的目光询问我。我告诉他说我不喜欢男人问女人这样的问题。然后他凶狠

地骂了一句脏话,又问,这样行吗?我放下了手中正在为他织起的那件深蓝色的毛

衣。我走过去。到他的近前。挪开他拿着香烟的那只手。让他拥抱我。他开始亲吻

我。那烟在不知不觉当中熄灭。我们就那样停留了很久。

我想我该做个好女人,而不是做个好作家。

我在很多方面都很自信。因为我会做很多的事情。比如写作。靠写作赚钱。我

还会做一些饭菜。做夏季的衣裙。打毛衣。把房间收拾得窗明几净。我喜欢清晨即

起。不睡懒觉。高节奏和高质量的生活与工作。诸如此类。我总是能提前做好一切

我想做的事。我从没有过半途而废的时候,所以我自信。但唯有一点我不自信,那

就是我测量不出他的爱。一颗心永远不等于另一颗心。这糟糕极了。因同时带给他

的苦恼是,我对于一切的不信任。连同他。

因为不属于。他就是那个永远不属于我的故事中的男主人公。

撞击着疼痛的往事

爱是一种思绪。有时是透明的水,有时又是血。是血的时候疼痛。生活中有很

多的爱。但不是什么爱都可变成散文的。水会流成,流成他人的故事,而散文

则需要一种特殊的浓郁的色调。像血。

偶然的在一个初春。无意中我遇到了一个朋友。他是坦诚的。坦诚而朴素。也

许没有更多的人会了解他,但我却相信他的坦诚。他到火车站去接我。我们初次相

见彼此就认了出来。他说人家都说你很美丽,但你看上去太憔淬了。他说你可能过

于苦了,让我们做朋友。我们吃朴素的饭。然后他用朴素的语言描述我。他说电话

里你的声音听上去很舒服。他又说,台灯的黄的光从你的脖后脑后照射过来,你就

显得温暖显得圣洁而诱人了。一切娓娓的。那是个特殊的环境。因为是特殊的环境

于是总使人惶惑。太阳第二天早上升起。过往的黑夜在迷濛和卑琐中消逝。他说你

是个使男人感到自卑的女人。这个时刻是有记忆的。我们做了朋友。但我们并不相

爱。有彼此信任的瞬间。但瞬间并不永恒。然后是遗忘。告别后我记住了这个男友。

我相信他会对我好。然而他最终什么也不是。不是散文。因为分手后我们再没有相

遇。他又把我从那个火车站送走。他说他希望我快乐、开心、而且不再憔淬。他还

说你是一个好人。于是我离开他并坚信一种友情、一种默契。温暖的黄色的灯光不

会再有了。也不再会有坦诚的低声诉说,他常常通过他的女友向我问好。就这样。

不是散文。也没有诗。人生有很多过眼的烟云。哪怕你曾在某一个瞬间专心投注。

因为并不疼痛。因为没有哭。

我是想说这样淡泊的记忆,终究不能成为散文。散文之于我,是有着彻骨的疼

痛,是有着诗的灵魂在其中挣扎?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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