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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乳房交给谁第3部分阅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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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说那是一个荫雨的黄昏,临下班了,胡梅梅百无聊赖地打开邮箱,突然看见男同学的这封信。 她屏住呼吸,甚至用手揉了揉眼睛。信里男同学把上次江边的夜晚又描述了一番,他的语句还像江风似的充满力量和激情。

那天胡梅梅很迟才下班,她一遍一遍地读着信,说不上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痛苦,快乐,委屈,压抑,然后伏在桌子上嘤嘤地哭起来。她耸着肩膀,轻轻啜泣。突然,后背就感受到了一只手的重量。胡梅梅抬起头,小宋竟站在她旁边,黑色眼睛里流淌着白色的好奇。她弯下腰问,胡会计,胡会计,怎么回事啊?

没事,没事。胡梅梅直起身子,连忙摇头说。

真的没事?小宋继续问道,眉毛扬起,似乎也在怀疑她的“没事”中的“有事”。

一个朋友的信,勾起我回忆了。胡梅梅揶揄道,并关了电脑准备离开,却发现小宋已坐在她的对面,大有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宋会计,真的没事,我先走了。胡梅梅一出门,就长长舒了口气,她能感到小宋眼里黑色和白色的交替,可是,她不想对她说出自己的任何事情,在一个办公室里,拥有多少别人的秘密,就拥有多大的驾驭权力。

这年冬季的第一天,胡梅梅的公公婆婆带着孙子小辉从苏北农村赶来了。小辉是在胡梅梅手术前被送过去的,许光荣打算让胡梅梅充分休息一下,到学龄前再把儿子接过来。公公婆婆的到来让胡梅梅有些意外,让这八十平米的小屋也有些意外。这天正好冬至,婆婆一进门就从自带的小包里掏出一叠红白的方纸片,然后神情严肃地坐在一角折纸钱。小辉在屋子里乱跑,几个月功夫,小辉像换了个人,从原先的内向性格变得外向起来,他一边用苏北方言说着儿歌,一边把叠好的纸钱撕坏。公公则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把一沓报纸堆在跟前,逐一地,好像要把一年来的国内国外新闻进行恶补。临开饭了,婆婆的纸钱工程终于完工,她招呼疯跑的小辉,打盹的公公,然后就地取材,在卫生间拿出胡梅梅的脚盆,把纸钱倒在脚盆里,在楼道口燃起来。一阵青烟后,火苗窜了上来,映照在每个人脸上,顿时一股鬼神之气。胡梅梅心里一阵不快,刚要上前阻止,却听到婆婆嘴里念念有词:祖宗哎,保佑我家媳妇哎……

生活原本像织着的毛衣,突然被扯乱了线头,似乎不知该何从继续。胡梅梅突然变得不习惯了,其实,乳房切除后胡梅梅就不习惯了,不能习惯身体的左右轻重,不能习惯别人似有似无的目光。如今,屋子里四处都见公公婆婆的东西,衣服,裤带,袜子,还有胸罩……,屋子变得十分恐惧和陌生。然而,婆婆很是习惯,她很快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换鞋,购物,去菜场,并能在菜场跟几个苏北老乡共同追溯各自八辈祖宗,然后聊至天黑。

一个星期了,公公婆婆一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但看他们带来的衣物并不像要长住下来。许光荣和胡梅梅都克制着不询问,耐着性子等待黎明。胡梅梅尽量把时间留在公司里,看小宋和小张将各自的秘密进行到底。小宋每天依旧恍恍惚惚,痘印一日多于一日,看似她的大便还是那么的倔强。小张不再唠叨菜肉的价格,而是把脸贴着电脑看一些资料,然后用笔默默记下,胡梅梅经过时,她会把脸贴得更近,阻断别人好奇的视线,胡梅梅判定,小张研究的绝不是痔疮那么简单的东西。

许光荣下班后直接去游泳池,要么屏住气游上几圈,要不对着天花板若有若无地想着一些事。是的,他有些控制不住地想念江娜娜,他把手伸至水面,仿佛又感受到了她身体的轻柔,手常常会触碰到她的乳房,他不去想究竟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乳房的弧线从手里弯曲,像柔软的嘴唇,亲吻着他的手。自上次自杀事件后,她更是常来泳池了,只是对着天花板发呆的时间变得更长,白天的时候,许光荣隔三差五地会给她拨一个电话,说一些与游泳似有似无关系的话题。

晚饭后,婆婆一边剥花生,一边喊来许光荣和胡梅梅。这是婆婆几日来第一次郑重其事地说话,这使许光荣和胡梅梅内心欣喜,他们交换眼神,传递信息:该是道别的日子来临了。

婆婆把一颗生花生放进嘴里,一直到嚼出了白沫,才继续开口。小荣啊。许光荣上前点点头。

小荣啊,我呢,这次来呢,主要是把子宫肌瘤取掉的。

啊,许光荣和胡梅梅都很吃惊。第一,吃惊于这半路怎杀出了肌瘤来,第二吃惊是婆婆说完这话竟然有些得意地笑了。

许光荣问,怎么知道有子宫肌瘤的?

一个月了,上次医生下乡,检查出来的,两公分,大概就这么大。婆婆及时剥出一颗花生米示意道。医生说可以等等看,要是不长就不要摘除了,我也快到绝经的年龄,但是我和你爸都想把它拿掉,在肚子里总不是个事。

许光荣舔了舔舌头,发觉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他说,要不就再等等看,如果不长就更好了,何必要挨一刀呢,再说,这子宫肌瘤的摘除就跟剖腹产一样,很受伤的。

我不怕,没得事。婆婆扬起眉来,两片嘴唇有些夸张地伸缩。我不怕,生小孩也没什么怕的,我生你时,接生婆把手往肚里一伸,你就出来了,有多疼呢。然后婆婆又剥开一颗花生,轻松地取出仁来,示范生小孩就跟这剥花生一样之简单。

许光荣一时不知如何辩驳,他呵呵笑了两声,说,医生都说等等看,就再等等看吧。

我和你爸的意思都要拿掉。婆婆似乎不听劝告。

拿掉!这时坐在一角的公公突然微颤颤地站起来,神情严肃,语气坚定,像刚刚做出决定挺身炸碉堡的勇士。

公公瘦精精的,两只眼睛泛着青光。公公原是乡里一名小干部,几年前突然患了中风,病愈之后走路不太利索,脑子不太利索,说话也不太利索。这让一个原本追求体面的小干部觉得很不体面,于是很少出门,很少和人说话,即使说话也一律精简成几个字。比如,拿掉。

婆婆的子宫肌瘤就在公公的一声令下后拿掉的。在此之前,胡梅梅和许光荣进行过几次交涉。但最终,胡梅梅还是败了,她觉得自己败给了婆婆,败给了一个花生米大小的肌瘤,败给了婆婆和公公坚不可摧的爱情。

出院后的婆婆几乎时刻躺在床上,并不像住院前说的,没得事,有多疼呢。婆婆似乎很疼,这种疼没人能够计算它的分值,或许很疼,或许不很疼,谁知道呢?但婆婆很享受这种疼,理所当然地躺着,理直气壮地哼着,然后接受别人的伺候。这段时间,小辉被送进托儿所了,每天接送时都要经过一番生死离别。在托儿所里,小辉并不听话,倔强,叛逆,捣蛋,甚至故意尿湿裤子,老师打电话来,叫赶紧送干净裤子。于是胡梅梅请假回去。照料婆婆,责无旁贷地落在许光荣和胡梅梅身上,公公曾是干部,干部不管大小,在哪里都要像干部,更何况干部的天职就是看报、喝茶,偶尔还要颐指气使。

生活似乎被塞满了,胡梅梅觉得自己的生活轨迹和很多人有了交叉,她不能单独地做事,不能单独地思考,没有了空余时间,甚至没有了缅怀自己另一只乳房的时间。

她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空。邮箱里已有若干封男同学的信,每一封都使她感动,难过,幸福,叹息。她曾在一个月前告诉他,自己半年前被切除了乳房,作为一个女人,这是一件多么悲痛甚至可悲的事啊。“一颗乳房差点使我失去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我害怕夏天,甚至憎恶夏天,我憎恶浴室,憎恶泳池。我不敢照镜子,我不敢直面它,有时半夜手触摸到了,也会惊醒,那种感觉是什么,是一种‘无’,没有了,失去了,你理解不了的,白天,我害怕别人的目光,他们总是落在我的胸前,难道透过衣服也能看出吗?我变得恍惚,我希望自己每天穿着盔甲穿行在人流中。”

男同学很快就回复了,信不长,但语句坚定。他说,维纳斯没有胳膊,难道说她就不美吗?当你把乳房看得很重的时候,你的痛苦会越大,当你不在乎的时候,你就感觉不到痛苦。你的在乎不在乎可能取决于其他人的观念,好,我也算“其他人”之一吧,那我告诉你,我不在乎!

胡梅梅长长舒口气,觉得心中轻松多了。天色越来越暗,包藏了一个下午,雪似乎就要落了。

今天小宋休息,办公室里就剩下胡梅梅和小张,电脑闪烁的荧光,把各自的脸映照得惨白。这时,小张突然抬起头,用鼓凸的眼球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神情严肃地看着胡梅梅,胡会计,我想和你说件事。

胡梅梅略有一丝疑惑,她不知道小张要说的这个事是什么事,但是,此刻,荫暗的天,昏黄的灯,氤氲的水汽,还有不冷也不热的办公室温度,似乎正是互诉秘密的最佳时刻。

我想隆胸。小张不加铺垫地说道。这的确让胡梅梅感到震惊,隆胸,多么遥远的一个词啊。

我要隆胸,必须要隆胸。我已查了很多资料,硅胶便宜,但质感不好,摸起来硬梆梆的;水乳也行,切口也不大,塞在胸大肌后面,像真的;玻尿酸最保险,但使用年限短,时间长了就被吸收了。我想用水乳,还是水乳吧。小张兀自说着,像在超市货架上进行选货。

胡梅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对隆胸更是一无所知,只是心里感到一阵难受,刚刚稍微好转的心情,跟温度计遇到冷流,又缩回去了。她不知小张的乳房究竟有多小,小到要做隆胸的地步。

我乳房很小的。小张像是猜到了胡梅梅的心思。生完小孩哺完奶就更小了,只剩一个*,我本来是无所谓的,但是我老公有了外遇,我调查过了,那个女的是个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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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梅梅突然觉得,不讨人喜欢的小张此时有些可怜,她的头发杂乱地散落在肩上,眼睛鼓凸得更加厉害,她想起小张经常拿出一卷话费单,像批改作业似的在上面写写画画,画完后又塞进抽屉里,然后对着电脑搜索查阅一份份隆胸资料,原来,这就是她的秘密。

窗外开始飘雪了,静悄悄的,再过一会儿,地上就会雪白一片,雪像个谎言似的,遮盖了一切。生活中有多少是真实,又有多少是虚假,比如小张即将饱胀的乳房,比如自己外表看着凹凸有致的胸部,比如男人和女人之间真真假假的感情。

小张第二次和胡梅梅说起隆胸的时候,又正是小宋休息的日子,天空依然荫霾,太阳挣扎了很久,才在傍晚时露出了脸,大概是一天不见,快落山的太阳像是削瘦了,抑或像丰满了。这次小张没有隔着桌子和胡梅梅谈话,而是把椅子搬到胡梅梅身旁。傍晚真是个述说衷肠的时候,窗外风在吹着,室内暖气在吹着,灯光懒散地在头顶上照耀着,在地上印出两个不太清晰的影子。像在收听电台的夜间频道,小张的声音忽远忽近,她从上个世纪追溯,自己跟丈夫的床前恩爱,一直到昨晚,撞见丈夫跟大波妹的床前恩爱。小张的声音很不好听,表达更是欠佳,但是间隔就能从她嘴里清晰且庄重地蹦出两个字:隆胸。是啊,隆胸,在不幸福的乳房里填充幸福的材料,胡梅梅瞟了一眼小张的胸部,一马平川。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烦恼,胡梅梅轻轻叹着气,她想告诉她自己更加不幸,她的胸前是一块被铲平的草地。她把舌头在嘴里绕了一圈,像是找一个更好的方式表达。窗外陡然暗了下来,几片树叶拍打着玻璃。我患了乳腺癌。胡梅梅的声音几乎和那树叶同时落下的。秘密交换的砝码不是金钱,而是秘密,她知道了别人的秘密,就应该向别人说出自己的秘密。

啊——,小张把椅子往后推出几尺,惊愕地站起来,她用鼓凸的眼睛丈量着胡梅梅的胸部。

我不知道乳房究竟有多重要,也没人能计算出它们到底有多重要,十几岁的时候,我渴望快点长大,像大人们一样可以隆重地穿上胸罩;再后来,我渴望有一双手的抚摩,乳房就是女人交付给男人的一把钥匙,男人通过它才能回家;再后来,生小孩了,母性突然无限的放大,*被咬出了血,磨破了皮都不觉得疼痛,那时,觉得自己十分伟大,为了孩子,为了哺育,即使没有了乳房又怎样呢?果真,我没有了一颗乳房,孩子长大了,不需要乳汁了,我的乳房也一语成谶地没有了……胡梅梅喃喃地说着,声音在空调的呼呼声中更加微弱。

第二天小张没有来上班,第三天也没有来。小张消失了,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公司账户上五万六千元的现金。除了胡梅梅,没有人会知道穿着朴素,一向节俭的小张去做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冬天的夜幕来得特别早,几颗寒星寂寥地眨着眼睛,胡梅梅往家走着,脚步孤单。她想着谁开始的直立行走,将一对乳房离开了地面,而高高地悬着,从此赋予了它这么重要的意义。书包网上传分享

(5)

手腕上的伤口终于好了,留下一道肉红色的疤。江娜娜将一只镯子戴在左手上,作为遮挡,但还是会不小心地瞥见,每次都会一阵难受,于是又想起那个半夜:方蓉蓉的短信,手机的碎片,地板上的鲜血……

伤口处早已感觉不到半丝疼痛,似乎这疼痛迅速地转移,转移到心脏,转移到乳房。是的,像无数的毒蝎爬满了她的乳房,疯狂地、恣意地啃噬着每一根神经,没一条腺管。

小城的冬天很快就来了,似乎在一夜之间悄然而至。出门要戴手套了,说话嘴里冒热气了。也不知从哪一天起,江娜娜突然害怕甚至讨厌寒冷起来,棉衣把自己包裹了,把李一波包裹了,他们之间相隔着无法计数的棉花、羽毛、毛线,还有轻薄的寒冷空气。这种寒冷漫游在人与人之间,浸透了一切:屋子里的角角落落,饭桌上的三三两两的菜肴,以及两个人的情感和脏腑。

江娜娜一直没有向李一波解释那天的事情,她不想解释,手腕上半指长的疤就像一把明晃晃的剑一样,就是最好的诠释武器。李一波也没有提及那天看到的,似乎毫不在意,或不屑一问,仿佛那天在他俩的日子里突然消失了一般。

但李一波换了新手机,江娜娜续了游泳卡。手机放在李一波的裤兜里,游泳卡放在江娜娜的背包后。手机和游泳卡挤兑了原本属于两个人的共同时间。他们钟爱着各自的东西,用这个钟爱的东西去取代钟爱对方。李一波躺在床头的时候,倚在沙发上的时候,坐在马桶上的时候,他的手机都形影相随,他用手机qq聊天,用手机收发邮件,他把玩着它,端详着几平方厘米的屏幕,像端详一张永看不腻的脸,于是他的脸便在那个“脸”的映衬下变得迷幻和陌生。江娜娜大多时间都把自己浸泡在泳池里,水舔舐着,包裹着她的身体,似乎那样才可以抵御寒冷,水底下才是自己的家,温暖,自由,畅快。

婚姻是什么?江娜娜常常呆呆地想着。婚姻就是李一波的手机,一摔就碎了;婚姻就是自己的左手腕,一刀下去,就裂了。生活像被绑在了石头上,扔进一个黑窟窿里,没有尽头,不停坠落。江娜娜好多次从游泳馆往回走的时候,觉得脚下的路竟是那么地没有生机,她犹如走在一条通往死亡的道上。该怎么办呢?她希望某一天,推开家门的时候,李一波像从前那样展开笑脸,然后从后面抱住她,说,老婆,哦,我的宝宝。李一波喜欢称她宝宝,这两个字听起来就像小锤敲在心坎上,舒心极了。

李一波打开门,脸上竟绽放着笑容。他说,哦,回来了宝宝,饿了吧?

江娜娜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面部好紧绷,原来“笑”这个动作好久没在脸上施展了。她趁换鞋时的低头,使劲地捏了捏腮帮,把肌肉迅速调动起来。突然,李一波从后面抱紧她,动作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娴熟和热烈。他把脸贴在她的头发上。宝宝。他喃喃地说,声音有些哽咽。江娜娜一阵难过,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转过身抱住他。李一波。她也轻声喊,然后便放声哭起来……

突然间,江娜娜就醒了。泪已把枕头打湿了一片,她看着窗外,黑暗依旧很浓,李一波躺在旁边,身体弯成了半个括号,只是,她在括号外边。她没有多想,便挪过身体,从后面抱住他,几个月来第一次如此地亲近,她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嘤嘤地哭着。原来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爱与恨像一对孪生兄弟,每时每刻都萦绕在他们之间。她用牙齿轻轻地咬着他的肌肤,一寸一寸地,一深一浅地。括号慢慢打开了,展平了,又向她弯弧过来。

像一本书被翻开太久,忘了合上,两页身体静静地合上了,他开始吻她,吻像雨点一样落在她的脸上,是春雨,细小连绵,雨水掠过颈部,掠过胸前,被润湿过的土地,充满了生机。她忧伤的乳房啊,江娜娜闭上眼睛,这段时间以来,让她焦虑紧张的还有这乳房的疼痛,那种疼像是被包裹在纸团里的一抹粉剂,她看不见,够不着,也控制不了。现在纸团慢慢展开,春雨夹着春风,慢一阵,紧一阵地,粉剂就被吹得无影无踪。江娜娜流泪了,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这对乳房,它是那么地渴望一个吻,爱意绵绵的吻,像解药一样的吻。

两个身体都舒展了,像杆件一样,瞬间,又铰接在一起,严丝合缝,像两具齿轮,那么地完美,那么地和谐。齿轮慢慢转动起来,轻轻地,机械地,律动着。齿轮一同向前进着,像翻山越岭,如跋山涉水,它们不觉得累,它们默默转动。窗外已逐渐泛白,窗帘变得清透起来,江娜娜看了周遭一眼,像具有历史意义的一看,她要和这一切告别,与这几个月的悲伤日子告别。就在她把目光落在李一波脸上的时候,心抽动了一下——他竟是闭着眼睛的。

她记得,*的时候,李一波一直是睁开眼睛看着她,他的眼神专注而灵神,像一口深潭,要使她陷下去。她常常害羞地说,别看着我嘛。李一波问,为什么不能看着你,我在和你*呀。

你可以闭上眼睛呀。江娜娜嘟起嘴。

哦,笨蛋,闭上眼睛,你就变成张曼玉了。李一波开着玩笑。

那现在,他在和谁*?江娜娜突然悲痛起来,好像一道无解的算术题丢在她面前。他还在抽动着,像一名开采的石油工人,每动一次,脸上的肌肉也颤动一下,这张脸多陌生啊,泛着铁器一样的坚硬,泛着手机屏幕一样的荧光,鼻子挺拔着,嘴唇微张着,眼睛——紧闭着。哦,不,不要。江娜娜突然喊起来,她不想成为张曼玉,不想成为方蓉蓉,此刻她只想是她自己。哦,不要,不要这样。她挺直身体,欲将停止这个运动,然后憋足一口气,用力地推了出去。

李一波摔在床下,像齿轮摔在了泥土上,发出沉闷地响声。一切又静了下来,这种安静却使人震耳欲聋。天还没完全亮,眼前的一切灰蒙蒙的,好像造物主没来得及给一天上色。

李一波从地上站起来,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这个声音像从远方飘来,夹着太多的寒气,又像一把刚出鞘的剑,瞬间,就把两个人的心都撕得碎碎的。

好比一个筋疲力尽的人从井里打水一样,用力提着,使劲拽着,眼看着水桶就要离开井面的时候,一不小心,水桶连同井绳一起滑下去。生活仿佛又栽进了深渊。

李一波好多天都提不起精神,浑身像中了弹一样,他也说不上来究竟是怎么了,两个人之间竟变得如此陌生。他原以为婚姻就该跟那酒似的,越陈越香,却没想到这酒竟是那啤酒,时间一长,全他妈的变味儿了。

之后的几天里,李一波请王大亮喝了三顿酒,请方蓉蓉饮了两次茶,然后,又用前者的汽车载着后者赏了一次月。李一波把车开到郊区,在几棵不算阳刚的树下停稳。月光如银,洒满整个世界,地上,水面上,树叶上,都闪烁着银亮的光。他把脸转向副驾驶的位置,方蓉蓉的脸也在月色下更加皎洁和透亮。

下去走走吧。方蓉蓉提议。

这是一片新城景区,人工挖的湖,人工堆的山,人工植的被。李一波没有下车,他对这一切的景色并不感兴趣。方蓉蓉在车前转了几圈,屁股在短裙里荡漾,恰到好处地把几个侧影曲线呈现在他眼前。真漂亮嘢!方蓉蓉在车外喊道,声音和表情都近似夸张,好像二十多年来都没见过这样明亮的夜晚。在李一波眼中,她也是人工的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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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肢充分伸展后,方蓉蓉又回到车上,她呵着气搓手,眼睛直直地盯着李一波。车窗外,月亮似乎又长大了一些,低低的,斜睨着车内。这种时候似乎应该做点什么,就连空气都显得十分明亮。李一波顺势揽住方蓉蓉,他说不上来自己的这个动作有多n,瞬间,他的心脏就如这十五的月亮被撑满,他开始吻她,由快至慢,像唆一颗水果糖。窗外偶尔有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摇碎了一地银色。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舞台上认真表演,四周有刺眼的镁光灯,有掌声,有喝彩声,还有无数双像江娜娜一样明亮透彻的眼睛。他低下头,逃避那么多眼睛的注视,他把脸埋在方蓉蓉的*间,这片疯狂的土地,突然起伏起来。方蓉蓉的乳房虽小却十分恣意,江娜娜的乳房大而含蓄,如果前者是罂粟花,那后者就是晚饭花。

是的,那是晚饭花一样的乳房。李一波永远记得中学时的一个午后,他用笔*着前排女生,突然,女生文胸的金属扣挣脱开来。她转过脸,既羞又恼,抬手呵斥他,他却无意间看见了她的乳房,在乔其纱的衬衫下闪动着,那么娇小,那么叫人怜爱。他看到了小小的乳晕,粉色的,像盛开在初夏的晚饭花。

那个晚上,李一波第一次遗精了,他无法挥去脑海里那个乳房的形状,它和隔壁喂奶的婶婶的不一样,与家中*的不一样,与海报画集上的不一样。他看到的乳房是那么地美,像绸缎,像陶瓷,像晚饭花。

最终,他也如愿地寻找到了晚饭花一样羞涩的女人,他以为自己会跟江娜娜就这样美满地生活下去,他那么沉醉于她的胸前。可是,现在,谁又沉醉在她的胸前?那个傍晚走进家中的陌生男人,还有那天*时,她嘴里的呻吟,不要,不要……她又在拒绝谁?

他深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囤积全身的力量。方蓉蓉在他身下扭动着,像一堆泥,任其拿捏。她咬着他的耳朵,要,我要,我要……

要!不要!女人他妈的竟这样不同。他迅速退去了彼此的衣服,月色很美,涂满两具身体,他无心端详,就让自己的老二一头扎了进去。方蓉蓉大叫一声,如裂帛一般,十分刺耳,然后声音又逐渐变低,软软地,像小时候村头母亲的呼唤。是的,此刻,他没觉得自己有多幸福,甚至有些悲凉,他像一只迷途的羔羊,被另一只陌生的母羊往家领。他跟着她,他的*跟着她,奔跑着,前进着,直到洒完了最后一滴精血,直到疲惫之至,直到刚刚如满月一样的*软塌塌的。

(6)

婆婆终于可以下地了,这对于胡梅梅来说,算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这就意味着每顿饭不需要端至床前,每一次换内衣不需要胡梅梅帮忙。前者只需两三分钟,且得心应手;后者则需要两三十分钟,且唯唯诺诺。这是胡梅梅手术后第一次看见别人完整的乳房,婆婆五十多岁,因为肥胖,所以乳房还显得饱满,这片皮肤常年裹藏在衣服下,显得极其的白,这种白,是那么地刺眼,那么地嚣张,像两面招摇的旗帜,隆重地展示在她眼前。胡梅梅半蹲着,突然有说不出的难受,她觉得毛孔在收紧,喉咙在收紧,胃部在收紧,直到嘴里涌出一丝酸涩的水来。

婆婆自己下床后,胡梅梅就不需要再做这些了,但家里依然很逼仄,就好比糖里面加了盐,盐里面掺了苦,总是说不上的滋味。她觉得屋子越来越小,越来越拥挤。婆婆和公公住在书房里,于是书房被彻底占据了;公公从早到晚地坐在客厅里,阅报纸快讯,观电视新闻,于是客厅也被占据了;婆婆则经常闷在卫生间里擦洗着已经泛白的身体,她把*,内衣,干净的,脏的,搁置在不同的盆里,用自己的贴身衣物占领阵地。八十平米的屋子属于胡梅梅的只有一个卧室和厨房了,然而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胡梅梅竟然在自己的床上,看见婆婆的一只棉质胸罩,她“噢”了一声,仿佛又陷入了某个包围圈,阳台在胡梅梅卧室这侧,晾晒衣服而必经之地。胡梅梅把自己藏在厨房里,跟一切铁铜铝瓷在一起。煤气上呼呼地烧着水,翻腾起无数的泡泡,胡梅梅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和泡泡一同起起灭灭。

小张离开后,财务室一直没有增加新的人员,于是更多的工作内容留给了胡梅梅和小宋,当然,留给她们更多的是时间,可以互诉秘密的时间。好几个傍晚,小宋迟迟不肯离开,她打开保险柜,把一堆红红绿绿的钞票拿出来清点,像进行一天的放风活动,钞票在她手中发出无奈的响声后,又被遣进保险柜。这一系列动作即将完成时,小宋常常会干咳几声,像开场白。她说,梅梅,哎,梅梅。胡梅梅心中一紧,小宋没有称她胡会计,而直呼其名,让她有些意外和不习惯。她想起了小张,在几个黄昏时分,没有预告地就把秘密硬塞给了自己。胡梅梅迅速地换了衣服,围上围脖,她想尽快地离开这里,或许稍迟片刻,小宋又会将她的秘密诉说出来,像刚才的钞票一样被遣出来,但秘密是收不回去的,容易被人惦记。说实话,她不想知道太多,她不想交换秘密,她更害怕那些秘密又会与那可恶的乳房有关。

推开家门,胡梅梅的心情又跌入到另一个深渊。公公岿然不动地占领着最大的沙发,婆婆还在卫生间,似乎一直没出来过。许光荣去接小辉了,没有到家。厨房里和上班前一样凌乱,阳台上又飘荡起婆婆的白色*。胡梅梅躲进厨房,突然觉得这个屋子十分陌生,那些陌生的物件,陌生的气味,逐渐充斥整个屋子,好像是在玩一个俄罗斯方块的游戏,下面越积越高,无法消除,直到把整个空间塞满,直到把自己挤兑到游戏结束。

这个月的第四个礼拜天,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依然是婆婆转述有头无尾的新闻或旧讯,公公用不太清晰的语言间或进行补充;小辉不好好吃饭,把塞进嘴里的米饭又吐回碗中;许光荣则不说话,埋头认真吃着。突然,像电视转台一样,婆婆变换了另一种音调,她说,我手术后还没去浴室洗过澡,在家真是洗不干净,水温太凉,我想要焐一焐,晚饭吃完,梅梅跟我去浴室。

胡梅梅愣了一下,极不情愿,已经近一年没有去过浴室了,她害怕那种地方,于是只好求救地看着公公和许光荣,两人也用这样的目光注视她,前者的目光里多是命令,后者则是乞求。

好像从一出话剧突然转为哑剧,饭桌上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埋头吃着饭菜,把咀嚼的声音控制到滴水不漏,像经历一场赛跑,许光荣率先吃完了,离开了;紧接着是胡梅梅,公公,然后婆婆。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是一场婆媳地位的抗衡。谁都不愿先开口说话,没有人要求婆婆去还是不去,要求胡梅梅陪还是不陪,似乎谁先开口了,谁就过分了,谁就不近人情了。于是每个人都这样沉默着,暗自祈祷事情顺着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发展下去。但结局似乎已明摆着一样,婆婆在饭后竟坐在沙发上小声地啜泣起来,她的眼泪挥洒得如此及时和伤心,婆婆不太讨人生厌,但也绝非讨人喜欢,她的头随着微胖的身体一颤一颤的,泪水就在这颤动中流出来了。婆婆什么也没有说,但那些泪水里似乎都已包含了,与冬至那天燃烧的纸钱一样,具有同样的意义:祖宗保佑自己,保佑媳妇,保佑全家……

胡梅梅还是去了,显得有些悲壮,有些决绝,夜晚的风肆虐而凄凉,像无数双手,掴在她无奈的脸上。她跟在婆婆的身后,想到同样是丢失了某个东西,一颗乳房竟没敌得过一颗肌瘤。

浴室的霓虹灯比哪一处的都炫目,都明亮,不算高的楼房似乎原本就是一个发光体,闪耀着迷幻和亢奋的光芒,又好像一个玻璃罩杯,四周的墙体逐渐变得透明,胡梅梅仿佛能看见里面的人在一片水雾中欢腾,男女老少,高矮胖瘦,每个女人的胸前都点亮着两盏明亮的灯,她们转身,她们搓洗,她们搔首,她们弄姿,灯光忽明忽暗,灯影摇曳不定,于是她们的脸上就荡漾着更加迷幻的神采。

婆婆很快脱了衣服,一身白肉再次展现在胡梅梅眼前时,还是令她眩晕了片刻,那种低迷或者不太健康的白色像一块布匹挡住了所有视线,虽然早已看过婆婆的身体,白得耀眼,但那是躺着的,当身体站直了,就好比那盏灯突然举到了眼前。胡梅梅没有*,她像一个购买彩票的人在投注点进行观望、对比、揣摩,她希望能看到一个跟她一样切除了乳房的人,先对澡堂里人的视觉进行一点冲击,来缓和自己出场时的突兀和尴尬。然而,水雾太大,抑或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先驱。她坐在外间的换衣凳上,像冷却一杯水一样让自己平静下来。门忽被打开,又忽的关上,就在这闭合之间,一具具身体在她眼前晃荡,这扇门,把她隔在了自由畅快之外,隔在了酣畅淋漓之外,隔在了女人的世界之外。只有两步之遥,她却不敢迈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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