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点,都要惹人非议,落人褒贬。
就算告诉自己孩子是无辜的,但是毕竟那是枕边人炮制出来的,只要在眼前一日,不,哪怕是仅仅知道他的存在,都会是心头的一根刺,要疼一辈子的。这样的日子,换了我真的是过不下去的。再怎么三从四德,毕竟也是个女人,真不知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不想再看下去,眼光扫过女眷,却未见这孩子的生母秦侧妃的身影。这样的日子,荣耀本应落在她的身上,可是她就算是个妃,头上总挂着一个“侧”字。这位齐王妃表面上是淡的,可是几次见面下来,她绝对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女人,就算生了儿子又怎样,只要这“娘”还是齐王妃做,秦侧妃也始终没办法分享今日这样的“荣耀时刻”。
座上皆是笑意嫣然,我心中发堵,几乎喘不过气来,这里面我真的是一刻也不想留。我称赞了孩子几句,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出了后堂。因为有女眷来,这寺庙里不相干的人,早就逐了出去,我也乐得顺着抄手游廊一路向后转悠,权当是参观游览。
“卿卿?”我自顾往前走,却突然听见头顶上有人唤我。
我抬起头,便见到谢珂躺在纜|乳|艿暮崃褐上,见我看他,便滚了下来,安安稳稳落在我面前,手上还抓着个黑色的小酒坛,一股酒香,与他盎然的笑意一起,直楞楞扑面而来?br />
“佛门清净之地,你这又唱得哪一出?”我有些惊讶,这家伙可真有本事,香积寺是奉敕命而造,他竟有胆子在这儿喝酒。
“戒律森严,佛门弟子不得饮酒,想必佛爷也未好意思自饮的,与其让这芳洌如此寂寞,不如交给知己,这酒也欢喜,想来佛祖知道了,谢我还来不及,又岂会怪罪1谢珂朗然笑道,:“这可真真是好酒,若错过了也可惜,卿卿可要一试?”
但凡世人供到佛前的,哪有不真?我推开那酒坛,说道:“我也不是它的知己,就算它到了我肚中,这满腔的欢喜倒化了愁绪!还是你自己慢慢用了,只记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便好,善哉善哉1
“到底是卿卿1谢珂笑得更加开怀,我正要再开口,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毫不留情的吐槽道:
“你再说下去,只怕他真乐得连本相都忘了。”
我转过身,又是睿王。他走到我身边,对谢珂道:“再过一刻钟,只怕就要开光了。你只管自己超脱,可曾想过他们却还世俗?还不找个地方,去了这酒气1
谢珂被睿王这样训了两句,倒也没生气,招呼了一声,便真的自己去找地方解酒了。谢珂的身影在长廊上跃了三两下,拐个弯便消失了。一直跟随着我的莺簧也行了一礼,悄然隐去。
睿王这才看向我,说道:“怎么出来了?”
“在那里面,只有觉得更累。”我长出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他也亦步亦趋,与我并肩而行。
前面便是观音殿,我走进去,那佛龛与壁雕生动美丽,颇有些吴带当风的韵味,我心中有事,只有走马观花。其实有些话我一直憋着,没有恰当的时机说出口,今天倒正好借题发挥。鼓足勇气,我停下,转身看向他,直视他的双眼:
“那后堂之中,有笑语嫣然,清茶软席,精致到了十分,可凤君却只片刻也坐不下,殿下,你可知凤君为何如此?”
我也没想让他回答,只停顿了一下,继续道:
“殿下,未来的睿王妃,想来也逃不掉那后堂花团锦簇之中的煎熬,这种事情,凤君无论如何不想去做,不,是我做不到。”
无论是抱着丈夫与妾室的孩子,迎接他人的溢美之辞,还是在府中望眼欲穿,暗自饮泣,我都做不到。法医是我的职业,也是我的事业。我并不是什么风雅的人,比起闲云野鹤太上忘情,我更爱烟火人间悲欢离合。我心中还有执念,所以我留下,但是若留下是以进入这样的牢笼为代价,那么我只有离开。
爱情诚可贵,事业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我不是老五,你也不是她。”睿王丝毫没有为我动摇,反而更进一步,说道:“便是想要这样的风光,总也要你先嫁于我。”
我瞪了他一眼,他竟然给我玩这招“四两拨千斤”!我也不甘示弱,道:
“凤君与齐王妃,自然不同。凤君是个善妒的女子,断无齐王妃雅量,亦不屑将一生系于闺阃之争。越是位高权重,越是身不由己,于殿下青云之志,凤君只是绊脚石,殿下又何苦为后半生,多寻这许多烦恼?光武帝后殷鉴不远——”
“光武帝后殷鉴不远?”他双眸深邃,灼灼地看着我:“错了,这一次,你错了。我从前也以为,像光武帝那样的伟男子,不过为一个‘情’字,性命、江山、社稷便统统舍了,终究是英雄气短。如今我却悟了,文皇后是光武帝的劫数,何尝不是他的大幸。这世上终有一人,他可为她倾尽所有,没有她生无可恋,那有她在身侧的日子,该是何等明媚。你使我开悟,便要与我共筑此生此梦。身为皇家子自当凌绝顶,我就是要这天下也要你。”
他的表白一字一句都如同烙铁一般,炙烤着我的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我几乎滚下泪来。这个男人太聪明,让我怎么逃得掉?
我忍住即将决堤的情绪,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歇斯底里:“你只说光武帝,可是文皇后呢?你又可想过她?她也是此生无憾吗?”
睿王笑了。我的心抽搐了一下,只为这个笑容。我不明白,像他这样的男人,怎么可以笑得这般纯然而美丽!他向我伸出手,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知你心中所想,你只需等着我,我定叫你此生无憾。”
他坚定地看着我,双眸有如深潭,狂风暴雨之中,惟有两个小小的我在翻腾着,几乎灭顶。他的手指修长,从掌心到指尖,都散发着优雅和自信,就那样执拗地停在空中,仿佛已经等过万水千山——
在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我的身体已经给出了答案。在我明白这一切以前,我的指尖与他的指尖,几乎重合在了一起。
难道我被催眠了?我想缩回手,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微微使力,我便身不由己扑入他的怀中,火热的唇毫不犹豫地压下来,温柔地舔啄,狂肆地啃咬,激烈的辗转,我的手攀上他的肩膀,忘了呼吸……
我们的头顶上,神佛漫天,但是他们的眼光,我早已顾不得,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可是云耀啊,我们之间,是劫还是缘?
开光仪式不但复杂,而且耗时漫长。我以皇帝代表的身份,和睿王魏王齐王并肩站在第一排,聆听着诵经之声,却也平静不下来,只觉得慌乱和别扭。
我终究还是掉到了身边这个腹黑男子的陷阱之中,他说的绝然,我也不怀疑他的诚意,只是事实岂能尽如人意。没想到才碰到爱情这个课题,我就变得这么患得患失,真是要不得。我现在急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把这些纷乱好好整理一下。
好容易完成了开光仪式,我又代表皇帝和淑妃上过香,终于完成任务。我转身对齐王夫妇道:“凤君还有皇命在身,不能久留,就此告辞。”
“凤大人这便要走?”齐王妃挽留道:“虽有皇命,然大人风尘仆仆到此,连薄酒素菜亦不及款待,我夫妇怎能安心?”
“凤卿且慢,倒还有一事未完。”齐王一笑,道:“大殿修缮完毕,槛联之事却未有着落。我亦不敢擅专,具折求旨,父皇只说当日钦差自有处置。凤卿既来了,少不得要留下笔墨,才算完了皇命。”
皇帝这个老狐狸,我还想着他怎么这么好心,就放我出宫透气,原来还有这样的后招等着我,居然事前连个通气都没有!难道他半点也不担心,我在一众文武百官面前,丢了钦差的脸面,带累着他也落个“识人不清”的褒贬?看着齐王那张神仙脸,更是郁闷。这皇帝也是,为着这江山社稷,养儿子跟养蛊似的,又是何必呢!
无力感和厌倦,又一次向我袭来。我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的火,总要有一个出口。皇帝他既然要我出这个头,那就别怪我癫狂了。
“这香积寺香火百年,熙来攘往之间,有几多人真是虔诚,又有几多人但求心安。”我微微一笑:“凤君并不懂佛理,只知道佛家众生平等,只要心存佛性,人人皆可成佛。既然皇命在身,我也只有献丑,若有不妥之处,还望齐王殿下海涵。”
“请1齐王笑容璀璨,引我走向案前,果然是早有准备了。我看向睿王,道:
“殿下银钩铁画,凤君素有所闻。这一联,能否请殿下代凤君执笔?”
睿王看着我,点头应下。我看着齐王,把搜肠刮肚方想起来的那一联,慢悠悠地念出来:“诡诈J刁到寺倾城何益,公平正直入门不拜无妨。 ”
这是当年我到泉州游览关帝庙时,看到的一对槛联,当时只觉得耳目一新,这联中的气魄让我激赏,改动几个字,用在这里刚刚好。
我的话音一落,文武百官都安静了,想必也觉得“称赞也不是,斥责也不是”。本来喜庆的气氛,被这样一幅“挑衅力”十足的对联,早不知道吹到哪里去了。齐王妃的脸上还挂着笑,只是人面桃花之后又是肌肤胜雪,显然道行还不够,齐王倒是爽朗大笑,看着我的目光,似有赞叹:
“果然是凤卿,好,好,这方是你的本色。”
“献丑了,如今皇命已毕,凤君就此告辞1
让莺簧为我卸了花冠,又换上了轻便的衣服,我捏捏颈椎,颓然趴在柔软的貂绒褥子上,经过这半天的心理和生理的折腾,现在的我,连喘气都觉得累。
车帘被掀开,沉水香飘入鼻端,我知道是他,却实在懒得搭理。见我不说话,他也不开口。不算太温柔的力道,抚上了我的长发,便再也没离开,卷曲,缠绕,有一下没一下的扯弄着,好似什么新奇的玩具,让他爱不释手。
我头皮发麻,被他这样弄下去,我这三千烦恼丝,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机会烦恼我了。只好坐起身,将头发从他的魔爪下弄出来,本来汹涌的气势,碰上他柔情万千的专注双眸,只化成了两颊红艳。
不过好在他也没比我强多少,想必也是没想到我会突然间起身,所以毫无防备。就算对我求婚表白之时,他都是一派“气吞山河如虎”的战神风度,谈个恋爱是冲锋陷阵,耳鬓厮磨是困兽之争,像这样把自己的倾慕与爱意,□裸地挂在眼角眉梢,还从来没有过。
不过他始终比我脸皮厚些,装模作样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去,可惜他的耳根都是红的,怎么瞒得住人!
我大笑出声,他转过头瞪了我一眼,不过就算再凶恶,也不过色厉内荏。我没打算给他留面子,更加开怀。此刻的他,就好像小乖一般。云耀啊云耀,你终也有这样的时刻,四脚朝天,把最脆弱的肚皮,展现在我眼前。
我太过得意忘形,所以接下来便是乐极生悲。他迅捷如豹子,将我死死地钉在身下,双眸之中烈焰滔天,他的唇一寸一寸降下来,吐息之间,体温瞬间升高:
“怎么不笑了?”
我挑眉,可惜来不及反唇相讥,所有的话语就被他拆解入腹,直入九霄……
这个男人的手段“卑鄙”,我始终不能超越,真是摧心肝!
望云间
在老太君面前,索性连表面功夫也不必做了。堆了半厅的“孝敬”,她老人家连扫都未扫一眼,只冷哼了一声,说冲着我的面子收下了。
挥手让睿王和与我们前后脚回来的谢家兄弟自便,她拉了我的手坐在罗汉床上,详细问我在宫中发生的种种,我只有将这几日在宫中的见闻,详细的讲给她听。她老人家毕竟是“久经沙潮,得她指点两招,只怕比我摸索一个月还有用。
听完我的叙述,她点点头,道:
“似那等心肠恶毒的妇人,总是要皇帝那等恶人去磨的。后宫的那些女人都是成了精的,稍微有些脸面的,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冷眼旁观的也都是隔岸观火。看着你年轻,一个两个都存了轻视之心。你若不给她们些厉害,三两下就欺到你头上了。君儿行事不卑不亢,这是大家风范,查账之事你处置得很是,如此点到为止,倒比当头一棒更好。只消让她们清楚,凡是她们做的,你心里总是有数,你不说破,她们便只有惴惴。若敢妄动,便是送上门来的,杀了立威正好。”
“老夫人夸赞了——”我有些汗颜,说实话,走这步棋,不过是一念之间,哪有像老夫人想得那么深远!我正要交底,就听得外面有丫鬟喊道:
“潜少爷来了。”
“他倒会挑时候,快让他进来1老夫人拍拍我的手,笑道:“今儿人可算齐整了,吩咐厨房,晚上多加几道他们几个爱吃的菜来。”
话音未落,程潜已经进了房,身后还跟着睿王和谢家兄弟。程潜先像老太君请了安,便转向我。我站起身,微微一笑,道:
“何时回来的?事情可还顺利?”
程潜没有回答我的话,对老太君道:“老祖宗,我们先要借卿卿一用。”
老太君微微蹙眉,不过还是挥挥手,让我们去了。
走出大厅,我轻声问程潜道:“人可找到了吗?”
“找到了,阿恒在你院子里陪着呢。”程潜也低声回答:“他想是知道些什么,只是不见你,他断不肯说。”
路上交换了些他路上的见闻,程潜这一路走的还算顺利。他花了五日时间,寻到了那山间的寺庙,不过还是折腾了半天,才劝服了虎子的舅舅,见上虎子一面。虎子听他说是受我的委托来寻人,还让他画了我的容貌,这才信了他,跟他上了京城来。
只是虎子手中似有关键证据,但是在未见到我之前,却不肯拿出来,程潜便只有带着他来找我。本来是想先到宫中递了牌子,但是打听到我今日外出夜宿谢府,便直接将人带到了谢府。
很快便到了我从前住的院子,扶桑正守在门口,看着我们来的方向。我对他的请安点头回应,匆忙走进客厅。
阿恒本来坐在矮榻上,一见我便站了起来,向我问好。在他的对面,一个少年僧人对我双手合什,喃喃念着佛号。
真的是虎子,近一年不见,他长大了许多。原本洋溢着青春与活力的脸庞,如今瘦削而沉郁,他看着我,嘴唇微微翕动,委屈与伤痛慢慢从他的眼底渗出来,红了眼眶。
我上前一步,将他揽入怀中,道:
“虎子,好孩子,你受苦了。”
“凤姐姐1他大声唤着我的名字,将我死死抱住,眼泪瞬间打湿了我的衣襟。他嚎啕着,好似负伤的小兽,将长久以来压抑而发酵的伤痕,翻在我面前。
“虎子,莫要哭了,你有什么冤屈,就说给我师傅听,她定能为你报仇。”过了好一会儿,阿恒才走上前来,拍着虎子的肩膀劝道。
虎子有些疑虑地看着我,阿恒继续发挥了他说客的实力,说道:“我爹爹的冤屈,便是师傅做主为他昭雪,你可信我?”
“虎子,你且坐。阿恒,去打盆水来1
待虎子擦了脸,情绪也平复了许多,我这才说道:
“是我无用,这半年多来,我都在江南,竟不知燕来竟遭遇了变故,让你担惊受怕这么些时日。我已见过了村中大伙儿的尸身,他们并非烧死,而是为锐器所伤。他们死的冤屈,只是过了半年,再去查找那凶嫌,却少了证据。”
“凤姐姐,你都知道了?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死?”
我只有将那日的推理简单说给他听,又补充道:“那官府中人并不知咱们村上又添了婴孩,是以只说死了一百五十五口,后来我复验了尸身,并不曾见到有与你身形年齿相符。我便猜测你可能逃过了此劫。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曾提过你有个舅舅,出家在那寺中,我想着你只怕去了那里,这才请程大人去找你。如今村中只有你我在世,我们定要为村里人洗了这沉冤!虎子,你怕不怕?”
“只要能治了杀了全村的坏人,虎子什么都不怕!姐姐说该如何,虎子照办便是1
“好,有姐姐在,谁也不敢伤你。这位程大人是皇上派来,专门办咱们燕来村的案子的。虎子,你可信他如信我。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虎子长出了一口气,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讲出了那日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