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生事,边境上已起了小范围的战争,老百姓闻风而逃,一时间局势混乱……一滴泪落在枕上,心急如焚。 钟骁出使睿朝,并未带出军队,只有一名副将、几个仆从相随,这要任战争扩大下去,还谈什么你我私情,根本就是乱世离散。八天后,病稍好了些,收到钟骁来信,他说辽洲王爷已答应见他,若进展顺利,虽不能十天即返,也拖延不了几日,又嘱我好生养病……合上信纸,我问娘,“骁哥哥怎么知道我病了?不是说了不让他分心吗?”
娘坐在榻前,摇头叹道:“你不会说,我不会说,你爹自然更不会说。谁知骁儿走时吩咐了于管家,让他每日必报你的情况。这还是头天于管家送信时无意间被你爹发现的,已好生将他斥了一顿,今后再不会了。”“今后?还有什么今后?骁哥哥快回来了。”我安慰着自己,努力让自己平复心绪,至少还有他的信,那就说明他一切平安……第九天,公公拜访爹爹,两人不知谈了什么,夜里我睡不住,披衣去爹的书房,灯犹亮着,爹的影子印在窗户上,听见动静,沉声道:“若是嫣然,就进来吧。”门吱哑一声开了,屋里没一个下人,爹坐在案前,脸上的表情被烛火照得忽明忽暗。
“爹~”我唤了一声,心里突然有些理不清的预感,思绪纷乱,前程也跟着模糊。
“嗯,我正有话对你说,关上门坐到这儿来。”爹示意我坐到他跟前儿,凑得太近,忽然发现爹的白发似乎又多了。
“身体好些了吗?”
“嗯,好得多了,就是夜里还会咳几声。”
“那就好,钟骁他在睿朝,你凡事小心,莫让他挂念。”
“知道。”我接口,忍不住问,“爹,今日公公来可有说什么?”
爹没即刻答我,微一沉吟方道:“原来还为这五皇子任了辽洲王爷欣喜,如今看来,他对戬国也不过尔尔。”
“嗯?”
“今日有报,钟骁还未见到那辽洲王爷,只见了他身边的大臣,态度甚是倨傲,三言两语不和已拂袖离开,而边境上战火漫延,驻边将士们没接到正式开战的命令,唯有苦苦支撑,不敢反击,一时间百姓离散。”“那~”心下噗嗵乱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和平是一切的基础,没了这个,根本谈不上归隐山林,做自在散人。“那从前那个使臣可有被放了出来?”爹摇头,神色凝重,“没有,而且前方局势日急,只怕这几日难收到钟骁来信。说予你知道,免得你猜忌。”
“爹,会出事吗?”我抓紧爹的衣袖,就好象小时候心中畏惧时,寻求他的保护。
爹没答话,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要说开战那也不太容易,希望辽洲王爷只是立威行事,给戬国吃些苦头就会收手。”“那朝堂上?”
“朝堂上有大臣主和,有大臣主战,这都是常事。”
“主战?我们拿什么去打?我们为什么要打这必败之战?纵然侥幸胜了,难道大臣们已经忘了当年戬国与桑夏国交战,戬国虽胜,又有何意义?公公甚至为此背了骂名……”“你以为他们主战的是为了胜利?”爹打断我,长叹道:“战争对百姓自然无利,可对有些人……”说到这儿,他冷哼一声,“不过是为了成全他们的私心罢了。”“那皇上呢?”我的头脑太简单,想不清楚这样复杂的问题,至少现在不愿去想,我只想知道,我们能不能平安,钟骁何时能回来?“皇上没答言,有人答言了。”
“谁?”
“信义王爷。”
“他能说什么?酒囊饭袋,无耻之徒。”
“嫣然,就当你不认识这个人,何必挂怀,没得污了自己的嘴。”爹轻斥我,自个儿反到笑了,只是这笑颇是无奈沉重,“他提议咱们派出公主和亲。”“和亲?这是打哪儿说起的?”
“因为传闻那王爷喜女色,京瑞府中有一大帮妻妾。”
我皱了皱眉,有些反感,不欲继续这话题,爹却还接着道:“只是奇了怪了,妻妾成群,却无王妃,正妻之位,一直空悬。”“那皇上意思?”我对那神秘的王爷不感兴趣,我只对我的家庭感兴趣。
爹摇头,“皇上还是什么都没说,匆匆散朝,自回后宫去了。”
从书房出来,夜凉如水,我猛地打了几个喷濞,急忙往屋里赶,一路走着,几乎忘了刚才的谈话……
第十天,虽然明知他回不来,我仍然坐着马车到了南临门,街上还有水印,集市还没正常开市,人人忙碌着,清扫暴雨后的淤泥杂土,从轿帘望出去,青灰色的石板路印着明晃晃的日头,水光犹在,逐渐干却。我一直守在南临门外的小山包上,直到日头西沉,残阳如血……生命中有很多奇迹发生,但没发生在今天,盼得我两眼酸涨,钟骁没有出现。这是第一次吗?他无法实践自己的诺言?
第十一天,我看着那条已经绣好的腰带,直到被上面简单的图案绕花了眼,这才动手找到线头,微一迟疑,顺势一拉,毁了那些精美的花纹。“小姐,您这是做什么?这腰带,小姐连着赶了几晚上,好端端的怎么倒拆了呢?”碧莲放下汤药欲抢,已经迟了,那些花纹在我眼前消失,就仿佛时光能倒流,他站在面前微笑。“这花样子太素了,想重绣一个。”轻描淡写,再拾起针线时,却已没了兴致。
第十二天,钟骁来信,说前方局势颇紧,又苦于无法与辽洲王爷会面,他已打算退回戬国边境,让我不要担心。
我怎能不担心呢?哪怕他在戬国境内,可双方实力悬殊如此之大,退一步与进一步又有什么实质区别?
第十三天,旧疾反复,卧床养病。
第十四天……
第十五天……
我的时间开始以天计,后来以半天计,然后变成以时辰计……日子越过越慢,等待越来越煎熬。
转眼就是半月,已经连着三天没有他的消息。问爹爹,爹只让我宽心;问公公,公公只是吱唔了事。我躺不住了,又没勇气仔细追寻自己不好的预感,悄悄起身,才到院门口就听见于管家与儿子对话:“爹,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这可说不清,弄得不好,只怕要打仗呢。”
“那好啊,我想与将军一道同赴沙场。”少年激动了,对他来说,想像中的浴血奋战是多么让人沸腾。
“胡扯,你道打仗是好事?咱们与那睿朝同根同气,且不说别的,战场上同族厮杀,兴许还要与远方的亲友为敌,这份心境,你就没想过?”于管家轻喝他的儿子,但生在戬国、长在戬国的少年又如何能理解那些曾经的生离死别?“那爹还偷偷给将军报信,告诉他夫人的情况吗?”
话音很低,于管家的声音更低,似乎安静了片刻,方听见他悄声道:“夫人身子骨向来结实,从没见生过什么大病,这下是内急外患,两下里夹击,这才受不住病了。你好生伺候主子就成,别管这些琐事。”他们说着往外头去了,我披着衣裳,在这个炎炎夏日,没来由的一阵寒颤。
第十六天,宫里有了什么动静,皇上传未嫁的公主、郡主觐见,并且修书一封,快马递予辽洲王爷。虽没明言,但大臣们心里都清楚,皇上也许想走和亲的路子,说出来虽然软弱,但也不失为一种省心省力的法子。我却始终觉得一个女人很难起什么决定因素,这些不过是个借口,或者是个台阶……如果他只是单纯想要立威。
第十七天,终于又收到钟骁的来信,忙不迭撕开,甚至撕破了信纸一角,却发现是前几天写的,只是路上耽搁了,今日才到:嫣然,睿朝小城丛屏,与戬国相邻,茈碧江从那儿流向戬国,我此刻站在江边,仿佛就能看见你站在下游,翘首以盼。
城中百姓偏爱荷花,家家皆用石缸种植,此时正值花期,满城清香怡人。驿站用荷叶煎蛋,甚是爽口,但我突然想吃你做的白水煮蛋——不要其他一切味道,只余下鸡蛋的淡腥和淡香。待我们以后另寻一处安家,也如这般遍种荷花,到时与你一道,听那雨打荷叶的嘀嗒,赏那露珠晶莹的致美。我等不及了,等不及想飞回你身边,吃最简单的食物,过最惬意的日子……而现在,在回通城之前,总得设法见那辽洲王爷一面……
一切安好,勿念。
这信写得早,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而皇上派去的信使应该还没到,他说“设法”,设什么法呢?我有些慌乱,急着想要出门,但又抱病在身,诸人拦阻,且出去后能去哪儿呢?真的打马前去睿朝找他吗?第十八天,天还没亮,我悄悄收拾了一包行李,趁着夜色,躲过值夜的丫头和侍卫,轻手轻脚出府。 街道漆黑,前程也漆黑。可我顾不了那么多,我们都好象掉进某个陷井,我只想和他在一起,好过现在煎熬的等待。还没走出街市,我就被发现了。我忘了戬国最近宵禁,夜里都有官兵四处巡逻。一个背着包袱、毫无防备的少妇,简直就是直接跳进他们的搜索范围,甚至没有还手能力,不容我解释,就被押到衙门。人生中第一次离家出走就这样可笑的匆匆收场,当事情弄清,我被爹带回娘家时,脸上一片滚烫——着了夜风,又受了惊吓,病势加重了……爹来不及训我就进宫请御医来诊,几碗苦药灌下去,我的泪流了下来,这时才明白什么叫心急如焚。
从那封迟来的信后,再没钟骁给我的消息,有时会安慰自己,也许只是路上耽搁了,可天复一天,转眼,钟骁已离开二十余天。爹不再放我回府,娘整日守在我床边,可她也心忧,时常微蹩着眉心发呆,我想问她可听见什么动静,最后还是没张口——她不说,要么就是和我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是有了消息,却是坏消息,所以所有人都瞒着我。第二十二天时,宫里来人传我入宫觐见,娘望了我一眼,匆忙问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但不知皇上召将军夫人入宫有什么急事?”我也有些疑惑,戬国正值多事之秋,皇上此时见我,难不成只是为了解闷?
“回齐夫人,皇上只吩咐奴才命将军夫人入宫,别的一概没说。”
“那今日可有使臣回来?”我追问,也许钟骁已经到了呢?他们想给我一个惊喜。
“回夫人,自辽洲王爷上任,派去的使臣皆没回来,只有皇上与那王爷书信来往罢了。”
我们母女面面相觑,谁都猜不透皇上的心思。却不得不支撑病体,换了衣裳,跟着那太监乘小轿匆匆入宫。
皇宫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无数道重门、无数个宫殿、无数个镇宫神兽……暮色掩映下的戬国皇宫,气氛庄严,却总透着高处不胜寒的寂寞,还有一丝末路穷途的凄凉。这其实加进了许多个人感情,战争还没开始,我已经疲累了。对大多数人来说,战乱是残酷无情的,我也只是一个身在乱世的普通人,稍有动静,心生慌恐。更何况我们一家身居高位,反而不能如寻常百姓那么洒脱。小太监说皇上在翠鸣殿批折子,而那翠鸣殿藏在一片绿荫水榭里,是皇宫御花园的一部分,颇是清幽静美。
穿过无数夹道,经过无数宫殿,翠鸣殿近了,远远已望一片绿意,浮在这大理石、琉璃瓦、沉香木造就的皇城之上。
暮色四合,人影绰绰,定晴望去,仿佛看见一顶明黄|色的小轿从翠雨殿出来。
“可是皇上出来了?”我遥指着那个方向问眼尖的小太监,他顺着看过去,摇了摇头,“那是信义王爷的轿子,今日和皇上谈了一下午,这会儿才散。”“信义王爷?”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他的地方就没什么好事。“他和皇上谈些什么?”
那小太监挠了挠头,傻傻笑道:“这个奴才可不清楚,左不过谈些朝事政务,兴许还有派公主和亲的事儿。”
“和亲?皇上真要和亲?”我问,脑子里搜索着适龄的待嫁公主。
“这也是奴才猜的,做不得准,夫人且莫对皇上说起。”小太监急忙摆手,见我微颌首,又忍不住凑近身轻声道:“可皇上八成有些打算,否则召见那些待嫁公主干嘛?”我也有些隐约猜到,但帝王心、不可测,在一切没成定数以前,谁都说不清还会有些什么变化。
待那顶小轿近了,趁身边的小太监没注意,不动声色往旁边的矮树一躲,悄悄绕过小轿,直直往翠鸣殿而去,却听见小太监被拦了下来,信义王爷在轿内沉声问道:“刚才还见两个人影,怎么就剩下你一个了?另一个是谁?”我皱了皱眉,加快步伐,余光瞟见小太监四处寻我的眼神,“回王爷,奴才奉皇上之命,召速战将军夫人入宫觐见,这才一眨眼功夫,怎么就不见人了呢?难不成走散了?可也不该啊。”“钟夫人?”信义王爷仿佛自言自语,我怕他回头,一气儿跑向翠鸣殿,幸好那暮色沉沉,希望他没看清我的去向。
殿前的高总管将我引了进去,殿内灯光通明,皇上倚窗而立,背影有些孤寂。
刚欲下跪,他缓缓开口道:“免了吧,今儿就是召你来说说话,别把自个儿拘住了。”
“皇上有心事?”我沉不住气问,我们都有心事,却都没点破。
“坐吧,朕命人上了几碟小菜,既然来了,陪朕喝上几杯。”
我的病还没好,噪子有些嘶哑,刚才一阵急跑,额头也出了一层虚虚的浮汗,本不应饮酒,却鬼使神差答应了下来。
景云帝笑了笑,径自坐在上首,摒退了宫人,又摆手让我同坐。
“难为你们了,新婚燕尔,就乍然分离。”他仰脖饮尽了杯中酒,并没看我,只是看向那空酒杯,若有所思。
走上前拿起酒壶替他斟满,看见他满头银丝,心下不竟凄然——戬国其实是他以命相撑。要论辛酸之人,说到底,这弹丸之国唯有他而已。“皇上刚才就喝了许多吧?还是保重龙体,少饮些好。”
“龙体?”景云帝轻笑了一声,说话间又饮了一杯,“坐吧,一人喝容易醉,若是为龙体着想,你就陪着朕多喝几杯。”一杯葡萄酒下肚,纵然不烈,也呛得我咳了几声,脸上热了起来,神经却放松了许多,坐在景云帝身旁,一面替他添酒,一面替他布菜,“嫣然也有烦心事,只是和皇上的比起来,就显得轻巧许多。”“哦?丫头能有什么烦心事?”景云帝挑眉,继而道:“现在也不能叫你丫头了,这转眼新婚也有三月了。你可知钟骁的近况?”“嗯?”不由有些激动,仍按捺着性子道:“自出使睿朝,虽有书信,都没提及朝事,只知道没见着那辽洲王爷,八成还滞留在边境。”皇上轻笑摇头,却又不说了。也不吃菜,只把那酒当水一样的喝。我想问,又不敢问,不是因为碍着君臣之礼,而是害怕问出来的答案不如设想中美好。暮色已深,月亮升了起来,恰恰映在窗户外。景云帝沉吟道:“朝中诸事,你也该知道几分吧?”
“皇上说得什么事儿?若是那辽洲王爷的事儿,嫣然和皇上一样,都是一头雾水。”
“嫣然。”他打断我,换了一种严肃的语调,“你应该有所听闻,大臣们有的主和,有的主战,有的……”说着一顿,方继续道:“不知你有何想法?”“战?我们用什么去战?”我忘了规矩,也许他叫我来,就是为了听那些“忘了规矩”的话。“纵然胜了,又有何意?戬国还经得起一次战乱后的衰败和贫困吗?”他笑,笑得颇为无奈,瞟了我一眼,摇头道:“还是那个直爽脾性,难怪世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易’……这江山,果然易改。”“皇上。”我有些怔愣,从椅中站起,不知如何接下去。
“坐,朕没别的意思,这话天下人都不能说,唯独朕有这权力说。”
又是权力,权力让他得到很多,但也失去很多,我无法体会他被迫退守戬国、自封为皇的心境,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想要夺回那些曾经属于他的广袤土地和极限权力。“若说战,果然不易;可要说到和,连派了几个使臣,又送了许多贺礼,都没听见什么消息,谁都摸不透那五皇子的心思。如此僵持下去,不用战,光是边境封锁就够头疼的。”“那些商人?”
“若是商人还好打发,戬国与睿朝并未正式通商,边境上货物有限;可这样对峙,百姓离散,良田荒芜,流民四起,不用开战,戬国已被内忧所困。”我无语了,说到见识也许我能见识到几分,可说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我始终想得太过简单,不是为官为政的料。
“还有人提议和亲。”景云帝见我不答,继续道。
“和亲?一个公主能扭转乾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