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小瞧我了。”扬了扬眉毛,新年果然会带给人新的心境,一切都没变,但有另一种生活的动力在我体内积蓄。有时很多执念一旦放下,人会比较轻松,我的执念是单纯,可我现在才明白,单纯是成|人世界里不复存在的童话。“那今儿这些回礼,可都是戬国给公主的陪嫁。”
“咱们拟个数,找王爷翻倍要回来。”我打断翠茹,话音才落,两人不由哈哈笑了……
本以为木桢只是在外头纵纵马,发泄完了就会回来,可两天过去了,还是没一点消息,派出去的侍卫越寻越远,倒是有些蛛丝马迹,可就是找不到他二人的下落。我也未免心慌,一半儿担心他们二人的安全,另一半儿怕谎言被揭穿,反而落下口实。思量再三,对外只说木桢不想外人打扰,与近臣一道云游;而对内呢?传下严令,一面暗自寻访,一面不许众人透露半点儿口风,以保全王爷府的尊贵,还有皇家的规矩。柳青对我有些冷漠,我想她的内心一定很复杂,以夫为天的女子,最大的幸福是遇上一个全心爱自己的男人;最大的不幸,则是嫁给了自己深爱却又不爱自己的男人。虽然从前木桢也不爱她,但至少依赖她,生活起居总离不了柳青的细心照顾。自从我来了,顶着王妃的头衔,占尽木桢的心意,甚至连他身边的贴身丫环都换作小厮,柳青退了不止一步两步,从前天天得见,现在一月里也不过数天相逢,同住一个王爷府,倒像离得很远的陌生人。此次木桢除夕出府,柳青虽不知详情,到底也猜到几分。
我想她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但每次园中遇见,总是恭敬的行礼,欲言又止的眼神,然后轻轻叹息着离开。神色间有些嗔怪,更多的是无奈、担忧和痛苦。我也很想说什么,但说什么都是妄然,眼下最重要的是木桢尽快回府,再过数天,朝廷会有皇亲重臣来访,他该不会忘了吧?“公主,柳夫人求见。”正烦闷间,翠茹进来回,顺势瞧过去,已看见柳青淡绿色的长裙。
“快请进来。”说着起身相迎,刚到睿朝时,她常来与我闲聊,再后来,木桢吩咐众人不许打扰我休息,从那以后,她无事很少来含妩园。话音未落,柳青聘聘婷婷进屋,微微福身行礼。“妾身给王妃请安。”
“起吧,这儿也没外人,不用这么拘礼。”说着赐座,又命人上了茶点。
丫环们端茶送水,往来忙碌一番,柳青半倚着椅子坐了,始终低垂着头,以一种等待的姿势。
“你们都出去吧,不用在这儿杵着了。”我知道她终于忍不住想说些什么了,关于我,关于我们的……丈夫。
屋里安静下来,我抿了口茶,等她开口,可她惆躇半晌,始终连眼角都没抬起一下。
“夫人的茶凉了,还是换一杯吧。”我抬起手,欲替她把茶水换了,柳青突然抬头,眼角噙着泪花。
“王爷两日未归,妾身是来求王妃向朝廷通报的。”
“通报?为何要通报?”我奇道:“若是让朝廷知道,虽不算什么大事儿,总会有人嚼舌根,只说当朝五皇子一到任上,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放浪形骸、目无规矩。”“难道王妃就不担心王爷与格拉塞的安危?”柳青打断我,眼中有些忿恨,“辽洲到底是边境蛮夷之地,他二人孤身出城,衣着不凡,万一遇上贼子可如何是好?”这问题我倒真的从没想过,木桢的身手虽不清楚,格拉塞以一敌十的能力还是有的,可乍一听她这么说,心下也不由陡地一跳。站起身走至窗前,天空晴朗,雪化尽了,不远处的梧桐开始发出新叶,有鸟雀苏醒,在园中轻啼,天蓝得透明刺目,只在极远处有一丝丝白云,悠悠飘过,变换着形象。这样的初春,实在让人觉得危险离我们很远,可他们会去哪儿呢?城里不在,城郊只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两人骑着马,带着多少银票?会到何地驻足?何时是个归期?一切都是问题,若是果然遭遇贼子……我不敢想下去,一面是两国处境,一面也隐隐替木桢担心。“王妃……”柳青迟疑开口,走至我跟前儿,竟直直的跪了下来,“妾身知王妃定有委屈,但自妾身懂事以来,从未见王爷对谁如此上心。”“你先起来。”我拉她,反被她死死拽住,她的手并不细腻,甚至有些粗糙,这些早生的老茧,全是陪伴木桢成长的证据。“许多话,王爷不许妾身说,王妃想来也并不知道。王爷赴任之期一拖再拖,全是为了王妃。”“嗯?”有些怔愣,怎么说到这个上头了,他留在京城,与我有何关系?“王爷是永隆帝最宠爱的五皇子,素来行事洒脱不羁,行止与众不同,此次争来辽洲,已引人注意,奈何他一意孤行,又在皇上面前说了许多朝事,与他素日的为人颇不相符。”“那又如何?”
“王妃当王爷说什么?王爷竟将胸中大志一一陈述,又提戬睿两国同根同气,万不可兵戎相见,若是赴任,定当想方设法亲近戬国,以谋有朝一日,和平解决两国争端,疆土再现,黎民得福。”他果然老早就存了心思。心中冷笑,这也算是个借口吗?还是说,他真的这么伟大、这么远见?“皇上始终不肯答应,一是为了心疼王爷远行,二则虑到王爷的性子,想要给王爷指一门亲事,待王妃与他同行,也能放心则个。谁知王爷一口回绝了,惹得皇上大怒。”“这不是件好事吗?他回绝干嘛?”我苦笑,一个坚持不知是成就了他,还是拆散了我。
“王妃。”柳青唤我,语气哽咽,“妾身先前也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前年王爷游历戬国,情根早就深种,为了朝廷能承认王妃的地位,王爷甚至不惜与皇上对峙,数月以来,不管后宫各位娘娘好言相劝,不复朝廷信息,只为了能让王妃名正言顺嫁入王府。”“你想说什么?”我打断他,木桢做的,我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到几分,当朝五皇子大婚,颇显草率,就知这其中必有波折,幸而我不是真正的戬国皇亲,否则若永隆帝存有其他心思,为将来的皇储皇孙计,也绝不容前朝血脉与萧氏血脉相融。柳青一窒,松开拽住我裙摆的手,颓然跪坐在地上,有几分失神,“造化弄人,还请王妃多加思量,给王爷一个机会,即是给王妃自己一个机会,何苦两相折磨。”“我不想折磨他,我也在找他,只是还没消息。”
“妾身不知除夕那日王爷与王妃说了些什么,但他面色羞恼,打马出城,两日未归,身边虽有格拉塞相伴,但终究人少,若果真出了大事再报予朝廷知晓,只怕王妃担不起这个责,甚至连累两朝国事。妾身言尽于此,还请王妃斟酌。”“若明日还没他的消息,我自有主意。”我淡淡接口,也许前世欠他的,注定今生生死富贵皆与他相连。
柳青看定我,数秒,深深拜了下去,“妾身知王妃也知事情轻重缓急,颇识大体,今日是妾身莽撞了,还请王妃莫放在心上。”我伸手将她扶起,长叹道:“他是你的夫君、你的天地,他身边有你这样的女子,该惜福才是。”
柳青似有一愣,眼神黯了下去,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行礼退身而出。
一夜未眠,坐在灯下等那个与我命运相连的男人,虽然不过两天时光,但好象隔着很多人和事,就连除夕那天他应承我的话都有些模糊,就象中间经历了太长岁月。第二天清晨,天空阴沉,有些闷热,不像淡然的初春,倒似酷暑的盛夏。心情有些烦躁,在屋里踱来踱去静不下来,异常的气候总会给人不祥的预感,虽说气温不见得多高,但我已泛泛的出了身虚汗——木桢今日若再不回,只怕就该报予朝廷知晓,该用个什么名目呢?他和格拉塞外出狩猎,多日未归吗?正思量间,听见外头有人吵嚷,“快报予王妃,王爷回府了。”
不由一喜,顾不得只是一身家常打扮,自个儿掀开门帘,却瞧家管家满脸惊慌,站在院内,急得语无伦次。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我急问,心下突突乱跳,分不清是担心他,还是担心其他什么。
“回王妃。”管家跪在地上,手指门外,“王爷,王爷……”
“王爷怎么了?”努力刻制着恐惧的心情,而声音已开始打颤,“管家快说,别再耽误了。”
程管家稳了稳神,咽下一口唾沫,这才说道:“回王妃,王爷他才从偏门悄悄回来了,身上受了伤,又不让奴才回予王妃知道。”“受伤?怎么回事?”我惊问,已抬脚往外走,“王爷现在何处?打哪儿受的伤?格拉塞呢?”
“王爷现在书房,身上的伤奴才也不清楚,只知道军师在替王爷看治,血水洗了一盆又一盆,奴才这才急了,偷偷跑过来回予王妃知道。”“柳夫人可知此事?”
“奴才还未知会柳夫人,可要奴才现去通报?”程管家跟在我身后小跑,微喘连连。
微一思量,摇头道:“待我先去看看,否则惊动的人越多,外头知道的人也就越多。”
“是。”
“再去前头候着,告诉守卫们,若是有人前来拜访,就说王爷狩猎归来,受了些皮外伤,身子不适,概不会客。”
“是。”
“还有,府中一应丫头仆妇,也都这么交待,可别像刚才急得失了主心骨儿似的,你们主子还没什么事儿呢,别把是非摊在身上。”
“奴才知道了,王妃宽恕则个。”
“罢了,你也别跟着了,去请随任赵太医前来探视,格拉塞虽有些医术,究竟平日不看,手生得紧。”
“是,奴才这就去。”程管家答应着欲往偏门去,忙又唤住他。
“王妃还有何吩咐?”
“赵太医来了,只管往前门大大方方进来,别藏着揶着的,倒让人起疑。”
“是。”
他退下了,我走得越来越快,心下乱作一团,分花拂柳,竟成小跑。也许真的是我大意了,一心只想瞒住他偷偷出府的家丑,没考虑过他的安危,就算只是一个头衔,可连这个头衔应尽的义务也没做到……守在书房门口的小伍子见了我似有一怔,方才乍乍请安,“见过王妃。”说完又欲阻拦,我沉声道:“这时候他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快带我进去,莫耽误了王爷的伤势。”微一沉吟,小伍子一顿足,引着我往里走,“王妃莫怪奴才多事,原是王爷吩咐了不许让王妃知道,怕王妃担忧的意思。”“怎么伤的?伤得如何?”这会儿顾不得责怪任何人,一面走一面问,却什么都问不出来,这内屋,除了格拉塞,外人都没进去过,甚至端水换药的侍女也只走到门口。这阵势透着诡异,若不是伤得重了,他万不会这般瞒人。两眼有些发花,头皮阵阵发麻,走到门口,稳了稳神,不待小伍子通报,径自推开了掩实的房门。“东西放在门口,谁让你们进来的?”屋内帐幔全放,光线有些昏暗,还没看清人,就听见格拉塞低吼。
“出去吧。”我轻声摒退小伍子,顺手阖拢了门。
格拉塞明显一窒,忙着走出来,隐约瞧见他手上沾有血迹,脸上却依然镇静,“怎么突然过来了?”
“许你们突然出府,不许我突然来这书房坐会儿?”
“这……”
“这什么?若不是我来,倒还不知道你们又‘突然’回府了?”
“嫣然……”格拉塞下意识拦住床的方向,而我,仿佛已看见木桢痛苦的隐忍。
“怎么?这书房下了禁足令?不许我来?”我哈哈笑着,故意与他玩笑,说着假意往书柜边上走,见格拉赛不妨,斜刺里突然往床边一靠。“嫣然,别……”
话音未落,我已掀开床幔,木桢躺在那儿,满身是血,眼神却还清明,好象等了许久,他看着我,就如同早知我会过来一般。“你若要瞒我,就不该偷偷回府,自个儿在外头养好了伤再回来岂不干净?”我不由嗔道,声音却有些哽咽,分不清为什么伤心,可眼前的木桢不是我印象中神采飞扬的木桢,他躺在那儿,虚弱而又无力。木桢一愣,才一抬手,却又牵着伤口,不由呲牙。
“这究竟是怎么伤的?”急坐在床榻边,伤处已包扎妥当,但白纱布上渗出点点殷红。
“你们这几日去了哪儿?”抬眼问站在一旁的格拉塞,他的眉心微微蹩着,若有所思,瞟了一眼木桢,沉吟道:“狩猎去了。”“狩猎?怎么就能伤成这样?”我质问眼前的两个男人,他们都有些憔悴,不过两、三日,木桢就瘦了,也黑了。
“你瘦了。”床榻上的男人缓缓开口,眼中蕴着泪光,嘴角干裂,有血珠渗出。
“可是渴了?快别说话,嘴唇裂了。”本能掏出锦帕,才一凑近身,却又乍乍停在半空,脑中一片空白,突然反应过来,他是木桢,不是钟骁……木桢的表情有些奇怪,停留在喜悦与失望之间,僵硬的,有些尴尬。
“这到底怎么回事?”故做镇静,直起身问格拉塞。
“遇上熊了。”床上的木桢闷闷道,有些懊恼。
“熊?”辽洲地处南北交界,气候比戬国温暖,但也偏向北方,若是有熊,应该是棕熊,身形高大、蛮横有力。“这春天刚来,冬眠的熊才从窝里爬出来,正是饿的时候,你们也敢去惹?”木桢不答,偏头朝里,那执扭的表情,好象没长大的孩子。
“这伤……”
“已无大碍。”格拉塞接口,“已经包扎好了,伤口虽深,幸而没感染。”说着看了我们一眼,转身欲走。
“格拉塞。”我唤他,害怕与木桢单独相处,忙着起身,却被木桢从被中伸出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心滚烫,连眼睛都泛着血丝,只怕已开始发烧。这边不过慢了一步,那边格拉塞已大步出了屋门,背影好似逃避。
“我给你倒碗水。”我挣扎着,但他越握越紧,倒不像生病受伤的人。
“你担心我?”他问,直盯着我的眼睛。
我愣住,半晌方扭头道:“我担心这王府,还有悠悠众口,还有规矩礼仪。”
“你担心我。”他肯定道,不理会我的申辩。
“我……”
“你怕我出事儿。”
“柳青更怕你出事儿。”我答,两人相互逼迫,眼中都已湿润。
“我们遇上熊了。”良久,他突然掉开眼神,手却未放,似乎听见极轻的一声叹息,继续道:“格拉塞让我走,可我们在外头奔了两天,我还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摆脱你的样子。”“我的样子?”
“像梦魇一样,刻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笑,有些苦涩自嘲,“我告诉自己,若是猎到那熊,就不放你回去。”
……
“结果,结果……”他说不下去,右手抓住我,左手紧紧握拳,堂堂当朝五皇子,骄傲的辽洲王爷,竟然……失声痛哭了……“木桢。”不由低唤,一滴泪落了下来,落在他手背上,烧得两人同时一窒。
我能猜到结果,木桢与格拉塞虽然武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