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却也是种发泄吧……
我漫无目的地随人群走着,也想容入他们的欢乐的气氛,却发现他们的欢乐仿佛是身边的流水,轻轻的和我擦肩而过,却不属于我。
他们是欢乐的流水,我只是只带点忧伤的鱼。或者我连鱼都不是,我只觉得窒息,只想拼命忘记某些事情,某些让我窒息的事情。
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拉住我:“姊姊,买个面具吧。”
她说着,漆黑的眼睛带着些渴望,手里拿了个青面紫纹的面具。隐藏着真心,到底是谁在带着面具,猜测,怀疑,试探……是谁在带着面具。
“姊姊,买个面具吧,能带来姻缘的。”她看着我望着面具发呆,以为我是在犹豫,又用稚嫩的声音游说着。
我回过神来,温和地笑了:“好吧,给我个白色的好吗?”
带着面具,游走在世俗的繁华,看那红尘的喧嚣如身边的卷云,我看着街两边摊贩,有的在卖捏好的面人,有的在耍大刀,舞花抢,有的烹好一锅热气腾腾的包子,看舞龙舞狮的时候我在想易扬该和两位旗主碰面了吧,听见那卖糖人的吆喝我在猜这些个暗卫是如何对易扬回禀的,人群熙熙攘攘的街上我带着白色的面具安静地游走……
天蒙蒙黑的时候,灯会开始了,很多年轻男女开始成双成对出现,男子提着灯笼替女子照着路,带着面具的两人相视而笑。
我看着很多一对对莺莺燕燕的从我面前走过,仿佛空气里也开始调起蜜来。
我摇摇头,继续随着人流,一个人缓缓而行。
月起的时候街上挂起了灯谜,全城的人似乎都出来了,不少人携家带口一起来笑猜灯谜,街边上挂着很多各式各样的灯谜,绢扎的,纸包的,人形的,花样的,五颜六色的,我停停走走,看人们的欢快。
这是他们的世界,如此真实而鲜活……
老老少少带着各种奇特的面具,欢声笑语不断,或有灯谜被猜中,则被取下,大家笑着鼓掌高歌。
人越来越多,我不想与人拥挤,于是提着裙边站到一旁,看游人往来如织。
夜市的喧嚣中,我开始想起那个孤寂的人影,不肯放逐自己,也不肯禁锢自己,永远只立在喧嚣的另一边,用冷清的目光注视一切,但是,在他心里,就真的没有渴望吗?
想起粥场对面城墙上的白衣飘飘,想起水护法下葬竹林里那抹幽白无声的停留,想起他的姿态,那么落寞的站在人群之外,就如现在的我……
“想听我说我是如何沦落到天山来,还是苏沩如何在床地间百般折辱我?”
“哦,你今天是来搭红线的?”
“……我这等污秽的身子,哪里还敢多求?”
……
……
想着想着,眼眶又红了。
我笑了一下,举袖去拭,我还以为我早过了那些个悲春伤秋的年龄了呢……
一晃眼,街对面的屋檐下,静静站着一个一身素袍的人,面带着银色面具,鸽子灰色的眼睛一片安详,一时呆住。
那人静静站在那里,好象我在这里站了多久,他就在那里站了多久,只是静静站着,似等待又似别离,带着他一惯冷清忧悒的姿态,站在红尘的彼端。隔着繁华的街道,隔着红艳艳的灯笼,隔着人们的欢歌笑语,隔着朦胧的眼,我呆呆地看着他银色面具露出的眼睛,那眼神我认得……
朱颜,不要哭……
那眼神我认得……
忽然眼前迷离起来……
这因缘,这轮回……
在灯街的两岸,遥遥相望的双眸。
这红尘,这宿命……
穿过喧嚣,只剩无语的驻足和观望。
这纠缠,这劫报……
人群的一端,谁的守侯与等待已成空冢。
那眼神我认得:
朱颜,不要哭……
我笑又了一下,举袖把眼里的水气擦干。
提起裙边,穿过人群,仿佛穿过多年的岁月,慢慢站到他面前。
他的眼里很平静,却似乎有一层很深的笑意。
凝眉望,枉凝眉。
鸽子灰里是一滩无法自拔的幽静。
片刻,那人也不言语,轻轻拉起我的手,随着人群开始漂泊。我安静地反握回去,那人的手有些微凉,不过没关系,我的很暖和。
突然四周的一切真的欢快起来,小贩叫的很大声,那糖人捏的很逗人,那狮头也舞地很精彩。
我看着周围的花灯,那红艳艳的颜色仿佛要照到人心里去,却说不出的喜爱。
那人牵着我慢慢走着,我没说话,却觉得这一刻再真实不过,也再虚幻不过,仿佛大声呼一口气就能吹散,害怕失去,却又可见那人如修竹般挺直的背脊。
街边全是灯谜。
我们走走看看。
却见几个花样的灯谜前聚了好几个人,原来是有个老叟出的谜,很特别,无人猜地出来。
我随那人走近细看。
一共大概有七八盏灯,但只有一盏被人摘下了。其余的灯前围满了猜谜的人。
我指了其中一个荷花样的灯,笑问那人:“你猜地出么?”
那灯上写着:“春尽云端月如钩,猜一字”
那人笑笑说:“那有何难,一个‘腌’字。你可知道为何”
我也笑:“组字谜。云端,云字上端取两横。春去除上面两横,余下大、月,日字带钩。”
那人也笑:“换我考你一个,”他看了一下,指了一个百合样的花灯,“就它了。”
上书:“月上柳梢黄昏后,猜一字。”
我摇摇脑袋,道:“月取一瞥。柳梢,取“柳”字中的“木”,。黄昏,分别取后部,八、日。是个‘积’字。”
周围的人一片喝彩,“姑娘好灵气啊。”
我微觉不好意思,可是反正带着面具,怕什么。
一连又猜了好几个,只有一个兰花样的灯猜不出来。
谜面:双双分离,阳春再聚。猜一中药。
我对中药本不熟悉,顿时卡了一下。
身旁那人眼里笑了一下,伸手取灯。
一旁出谜的那老叟早就有点急,这时一下子跳起来,叫道:“你还没说谜底呢!想干什么!”
那人眼里看了老叟一眼,温吞吞地说:“双双分离,四个“又”。阳,取小十”春,五行方位,代木,再次,两个木。也就是桑枝。”
众人又是一阵喝彩,那老叟一脸惊艳:“二位真乃高人!”
那人似乎是笑了笑,牵起我要走。老叟抢先一步:“二位破了老夫一连八盏灯,老夫心悦诚服,不知能否请二人也设个花谜?”
说着便要人取笔墨来。
我看向那人,只见他眼里满是宠溺的笑意。
于是回了一礼,道:“老人家的要求晚辈怎敢不从,只是晚辈字拙,前辈莫要见笑。”
“不碍事,不碍事。”
我提起笔,对着纸面沉吟片刻,便落笔写下。
放下笔后,我牵起微微有些发呆的那人,轻笑道:“走吧。”
拉着他走出人群。
身后,那老叟大声念道:“先润端砚写兰叶,后移晚灯画松梅。打一成语。”
“这,这……这如何打啊?”
“写的像诗一样,反倒不像谜语了。”
“你看那前后两句,对仗工整,意境也美,真不像的年轻女子写出来的。”
“真是高人啊高人啊……”
人群窃窃私语时,我们已经相谐离开了。
最后满满走到城边的小河旁,河两岸全是浓浓软语的情侣,河水映着两岸的花灯,那些花灯映在水里,随着水波慢慢摇啊摇啊。
我被那人牵在手里默默走着。
路边跑来个赤脚的孩子,楞楞地说:“小姐,买朵绢花吧。”
稠绢扎的绢花,不是很精细,却很讨巧。
我抬眼望那人。
“不用找了。”他递出一钱银子,挑了支大红色的,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来,却仿佛玫瑰的芬芳。
左手是那支绢花,右手被他握着,慢慢沿着河岸走着,月亮映在水里不停地摇。夜色迷离,灯笼连到天边。
穹隆的四角垂下,人心也被水波摇醉了。
醉便醉吧,我想,这一生也只求这一次长醉不醒。
天边的星星幸福地眨着眼睛,扣在一起的双手能维持多久?灯笼照亮温馨的小道,我只想提着裙边跟着你走。
那人停了下脚步,鸽子灰色的眼睛转来凝视着我,似思量也似低语慢慢道:“先润端砚写兰叶,后移晚灯画松梅……”
然后,那清澈的眼里带起丝丝涟漪。
他那过那绢花,道:“我给你带上吧。”
我低下头,仿佛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
抬头望,那银面具上的眼里如脉脉暖泉。
此刻,城中心突然锣鼓震天,夜晚的最高嘲“斗狮”开始了。
人们三三两两都开始往城中走去,渐渐地,这条路上人也多了起来,慢慢变成拥挤。人流中,我握着那人的手下意识地微微加力,那人似乎震了一下,却突然把我手放开。我心里一空,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
人走匆匆,我茫然地四面张望,却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一切仿佛梦一场,醉一方。
飘渺好似庄生梦蝶。
我独立在街道中,开始不自觉地感到恐慌,
颤颤地伸出手一摸头上,指间碰触到柔软的丝绢。心里一乱,似想看却有不敢看。
最终深吸口气,把那丝绢的东西从头上摘下来——
指间,一朵绢花如玫瑰般绽放……
第96章
96
一朵绢花如玫瑰般绽放……
我茫然的看着攒动的人群,人来人往,色彩缤纷的面具中找不到那抹冷清的身影。于是我依然跟着人群走,麻木中大脑一片空白。
随人群走到城中心,只见四周人山人海。果然是在斗狮,可我站在人群边缘根本看不清楚。
也许是等待,梦醒或继续,等那人回来,继续牵起我的手,与子偕老。
斗狮的声响很大,人群不时爆发出喝彩。我却觉得很冷清,像一条窒息在水里的鱼。
终于,我站累了,轻叹一声,慢慢转身。街的那一角,方凝提着一盏宫灯静静等着。我僵在原地。
“小姐,回去吧。”方凝走过来,轻声说。
我沉默着看着她。
她低叹一声:“天师……已经回去了。”
我没说话。僵了片刻,最终轻轻把面具摘了下来,白色面具孤独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似叹息又似哭泣,顿时碎裂开。
“走吧。”我说。突然心痛无法自制……
一连几天,我神情恍惚,经常走神。
坐在窗前看外面的庭院,我想那只是一场梦,一段影,那灯谜,那面具,那热闹的街道,水中花,雾里月。南柯一梦……
指间捻着那朵绢花,慢慢捻转,我呆呆看着院落,让我如何,去相信……
“小姐,”不知何时,方凝已站在身侧,“不如去外面坐坐吧,一直闷在屋内也不好。”她低声劝道。
我恍若未闻。
她沉默片刻,看我毫无反应。转身走开,不多时,一个手炉塞了过来,“小姐……”方凝道。
许久,我喃喃道:“你怎不随他去呢?为何还在这里……”
方凝微微一讪,自嘲道:“因为天师信不过我,怕我又倒戈。”
我转头看着她的眼睛。
方凝沉吟一下,缓缓道:“小姐那句所指何人?”
目光移开,院子里自然是晚冬的肃萧景象。
方凝慢慢抚着腰间的宝剑,细细呼吸着。
……
……
“那年我和他中了埋伏,我们只有一匹马,我驭马,他挡箭。跑了一个时辰,他中了三枝箭,来兵追杀不舍,马跑不动了。他就跳下马,让我走。”方凝轻声诉说,柔柔的声音从以前的时光中传来,宛若自语,又似倾诉。“他在门中处处与我作对,于是当时我就走了。跑了半天又神使鬼差地回来寻他。找到他时我哭了,他却还是讽刺说我大小姐脾气,满脸都是血,连说话都喘个不停却望着我面带嘲笑。我却一直哭,后来来人追杀,我再也没抛下他独自逃命。那时我想,哪怕这是万劫不复,我认了。”
我不为所动,方凝顿了顿,缓缓的声音布满沧桑:“其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放不下太多,结果放弃自己的初衷,最终如小姐所见,我杀了他……”
院子没有风,光秃秃的树枝横在当空,软弱无力的枯草匍匐在四周。
“行了,你下去吧……”我说。
方凝沉吟一下,低声道:“天主教教义里有句话,曰:‘夫凡有三欲五罪,冠以情而。’我却道人行一世,哪怕留彻心相思也好过痛骨悔恨。”说完转身走了。
“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我在她背后说。
方凝顿了一下,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没什么,说与小姐解闷。”
院子里的枝条还是那么僵硬的伸展着,好似一只只伸出的手,无力地想挽留什么。我在窗前,看阴霾的黄昏降临,其后蒙蒙的黑暗逐渐展开,为这萧条的庭院披上寒夜的外衣。
几缕弱弱的气流拂过,带着淡淡的晚香,一派安静淡泊。却恍惚,眼前模糊起来。
突然听见一旁方凝的房门被大力撞来,“小姐!迷香——!”她慌忙冲了过来,头发都有些乱。
我只觉得眩晕,见背对她的房檐上不少人影绰绰,正想出声提醒她,迷香的药力就全面发作,使我失去知觉……
昏沉之中,又看到那张银面的面具,静静地发出清冷的光,黑黑的眼洞似包含无尽的寂寞和其它,我远远看着面具,它悬在很远的高处,周围一切都是空,神秘而诡异,我不想动,也不想问,就只是看着,看到眼眶微红,愣愣的落下泪来……
我不清楚到底怎么了,也无法借助灵动的力量,只是被人手脚绑着,眼蒙黑布,口塞胡核,一路颠簸着。持劫我的人会塞食物过来,但从不规律,让我无法知道时间。只是那隐约的方向感在告诉我,这似乎是在前往天山,而且行得很快
这一路的时间很是难熬,那地方,对于我,充满期待与恐惧,那特殊而危险的身份,那特殊而冷漠的人。这样的归来也许也不错,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我从那里出来,最终,还是要回那里去的。
这一路仿佛没有尽头。连日的血脉不通与不见光日,让我整个人昏昏乎乎的,终于,似乎很多天之后,才听到有人说话。在那之前我被人重重摔下,我本以为又是换车或是其它,却不料再没了声响,片刻后,一个温润的男声道:“如何?”离我不远,熟悉万分。却一时有些记不起来。
“啊……”
“那好,带下去吧。”那男声又道。我又被人拽了起来,这时心里突然一亮。
“邺心!!”我叫了出来,无奈口里封着胡核,声音含糊难辩,只能呜呜发着声,“邺心!!”我被人拖起的,依然叫他的名字。
“你怎么能这么对她!?”旁的一人仿佛才回过神来,猛地大声质问着。
我听那声音,顿时呆住。
拉我的人也有分寸地慢了下来,然后就有人冲过来,一把扯断了我手上的绳子,撕下口条取出那胡核。
我簌簌的抖着,任那人摆布,那人要撤我眼布时,被邺心出声制止:“你想让她瞎么,她已有数天不见光了。”
那人怒道:“她好歹也算你家主小姐,你就如囚犯般对她!?”
邺心的声音依旧使人如沐春风:“你错了,我家主小姐早已跳崖身亡,就如那圣女朱颜。”
我手脚发软,几乎全仗着那人扶持,我低声念她的名字:“当菲琳雪。”
寂静了许久,那人的声音已带了些哽咽:“是……圣女。”
邺心缓缓道:“不,她不是。”
然后当菲琳雪也不说话了,寂静里充满暗涌的激流。
许久,当菲说:“兰公子你先请吧,我有很多话想对圣女说。”
沉默片刻,邺心笑了一下,道:“当菲护法果然重义,不过请当菲护法莫要忘了,那水护法的下场。”
当菲扶着我的手微微一抖。于是邺心带着踌躇在胸的语气说:“护法不如同你那幕僚好生商量一下,在下先行告退。”
邺心抖了下前襟,慢踱着走了出去,轻轻开阖着门扉。
邺心刚走,内间几声卷珠挂帘错乱叮咚地响了出来,一人的脚步从内绕开,无甚语调地说:“这邺心好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