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紧的是,孔家正在风雨飘摇之际,万一逼急了阮氏,把事情闹大,难免会扯出用嫁妆添亏空之事,那可就麻烦大了。
即便是真的要休,也只能等将来风平浪静之时,悄悄的送了人走。
孔老太爷冷哼道:“连个媳妇都管不好!哪里及得上你大哥半分?!”袖子一挥,“还愣在这里做什么?都下去!”
说起孔伯庭,孔老太太忍不住伤心起来,“要是老大还在,何至于弄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我命苦……”
如果孔伯庭还在,那就轮不到阮氏主持中馈,那么她也不敢如此大胆,竟然全不把嫡女当一回事。亦不至于错配了马家又反悔,招来泼天祸事,----若说这黑状不是马家告的,却又那么巧,那么准,叫人如何能信?!
可这件事,前后两次是孔老太爷答应的,谁又敢指责他的不是?孔老太太越想越伤心,得空便念叨起亡故大儿子的好来。
这话别人听了尚可,大太太听了哪里还忍得住?少不得回房落泪一番,再看看失魂落魄的女儿,又是伤心又是恨,眼泪越发的止不住。
听说老太太打算给二房添妆奁,大太太越发的恨了,眼下老太太多拿出一分,将来玉华就少了一分!----而且同样都是孔家的女儿,袁家怎么就那般没廉耻,江家却到现在还不退亲?难不成还真要娶那个丫头?
隔了没几天,姚家突然派了一个管家过来。
姚管家先客客套套的请了安,然后说道:“原是有事要找府上二太太的,听说身子抱恙,偏生这件事又有些急,少不得只好来请老太太示下。”
孔老太太看了看那人神色,却没瞧出什么端倪,于是笑道:“不知是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姚管家带着笑脸,说道:“就是早先二太太问我们家借了三千两银子,现今生意上有些周转不过来,想问二太太能不能把这笔款项给还了,也好解了我们家的燃眉之急。”
孔老太太立时变了脸色,----什么借了三千两?什么生意周转不过来?以姚家的那么大的生意,岂会真的缺这三千两银子?不过是看孔家落败了,便想把早年给的好处再拿回去,真是大胆狂妄!欺人太甚!
大太太也一样对姚家恼火,但是牵扯到了阮氏,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故意道:“姚管家休得胡言乱语,无凭无据想来我们家讹钱使不成?!”她心里明白的很,姚家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敢上门来讨这笔银子,故意添了一把火。
果不其然,姚管家立马掏出一张字据来,“这里有二太太打下的借条。”
虽然不知道儿媳是做什么收了钱,但居然笨到打下借条,孔老太太更添一层气,颤声道:“快去,把二太太叫过来!”
孔老太太有所不知,当时阮氏以为事情手到擒来,且还有七千两银子等着,早就烫热了自己的脑子。在她看来,等到秋末事情一成,这借条自然就没用了。再说即便姚家的皇商名额弄不到,凭着公公是知府的权力,难道真敢来要银子不成?因此姚家让打借条的时候,也就没当一回事。
阮氏还不知道东窗事发,进门见了一个陌生人还有些奇怪,等听说是姚府管家,顿时“唰”的一下变了脸色。
“你做的好事!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孔老太太指着阮氏,骂道:“叫一个商贾之流欺负到头上来,居然登门逼问要东西!你自己欠下的债,自己还!”
“什么借条?谁知道你们找谁伪造出来的!”阮氏的家底早被抄走了,要是还了这三千两,岂不是瑶弄到身无分文?索性死不认账,哭道:“我还能有什么钱,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到哪里去弄三千两,不如逼死我算了。”
孔老太太不料儿媳耍起无赖,听她那意思,好像逼急了就要把事情抖出来,拼着自己不要脸,也要让孔家的人跟着不好过。“你、你……”孔老太太气得浑身乱颤,侧头朝大太太喝道:“二太太病了,快让人带她下去!”
大太太立即反应过来,叫了两个粗使的婆子进门,一左一右架了阮氏下去。
这么大的动静,孔仲庭见状当然要问几句,得知真相后不由大怒,问道:“你到底答应了姚家什么?居然使了他们家的银子!”
“姚家的人还没走呢。”大太太叹了口气,说道:“正好这件事有点麻烦,不如二叔亲自过去一趟,心里也好有个数。”
阮氏恨极恼极,偏偏不能把大太太怎么样,只能恶毒的骂道:“宁氏,你莫要逼人太甚!做了这般多的缺德事,难怪女儿再也嫁不出去!”
“放肆!”孔仲庭大喝了一句,又骂丫头:“快把太太拉进去!”
大太太早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回敬几句,到底顾忌着自己的身份,且不愿意在人前落了口实,憋得脸色发青,一甩袖子走了。
“大嫂……”孔仲庭赶忙跟了上去,歉意道:“你弟妹肯定是一时魔怔了,回头就叫她给大嫂赔礼。”
“给我赔礼就不用了。”大太太顿住脚步,冷声一笑,“弟妹可还欠着人家三千两银子,二叔还是想想该怎么还吧!”
那姚管家也不着急,只是冷冷的看着孔府的人闹,见孔仲庭跟了过来,便道:“二老爷来了也好,正好把话说清楚。”
“借条呢?”孔仲庭犹自不信,待看到上面那歪歪扭扭的字,还有继妻亲手按得一个指印后,顿时气得血压升高。
阮氏在家时本不识字,还是后来主持中馈以后,自己教她学了几个常用的,一则方便记事看帐,二则也是夫妻间的一点小情趣。阮氏虽然学会了好些,但肯定也谈不上写得好看,一看那字的样子,便知道是阮氏亲手写的无疑。
姚管家等他稍稍平复下来,方道:“我就实话实说了吧,当初咱们家许了一万两银子,二太太亲口答应,能让我们五爷娶到三小姐的,所以才预支了三千两。谁知道事情出了差错……”
关于阮氏陷害嫡女嫁入姚家,孔仲庭虽然有所怀疑,但却不愿意相信,如今被人亲口证实说出来,心中顿时变得五味陈杂!失望、愤怒、愧疚一起涌上心头,反倒怔怔的说不出话了。
姚管家徐徐道:“不然的话,谁愿意三千两娶一个庶小姐?”
“够了!”孔仲庭一声断喝,咬了咬牙,“三千两银子还你就是,不必再满嘴狂言污人耳朵!”
孔仲庭亲自回去翻屋子,银票、银子,再加上首饰,好歹凑足了三千两,一起打了个包裹。阮氏见状大惊失色,抱住丈夫的胳膊道:“老爷……,你疯了吗?这些都拿走了,咱们一大家子可怎么办?”
“我疯了?”孔仲庭气得脸色发青,恶狠狠骂道:“没错,我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娶你这么一个女人!家都让你败光了,毁完了!”
阮氏跪在地上哭道:“老爷……,你不能把银子拿走啊。”
“你以为还是爹做知府的时候?”孔仲庭冷笑道:“你不给,人家不会去告啊?说不定梅知府正等着呢!”
----这种时候,孔家哪里还敢再惹是非?想不还也是不行。
“不……”阮氏死死的不肯松手,泪流满面道:“老爷……,我们还有承文、承武,还有承宝,还有玉娇……”哽咽了好几下,“银子若是都拿走了,他们该怎么办啊!老爷……”
继妻的心理果然只有自己生的,嫡女、妾室、通房,还有暖衾肚子里的,她一个也不当回事,----枉费自己那么深信她,护着她,竟然是被她蒙蔽了!
如今又被姚家逼到这个份上,新帐旧账一起累在一起,使得孔仲庭再也遏制不住愤怒,狠狠一脚踹了过去,“滚!莫要逼我现在就写休书!”
雷霆(下)
“听说,老爷已经还了姚家的钱。”素莺温柔的替玉仪摘下头饰,又熟练的打散了头发,彩鹃坐在旁边收拾东西,继续说道:
“老太太派了如意和两个婆子过去,专门看着那一位,想来往后应该安生些了。”
“但愿如此。”玉仪自己拿了梳子,通起头发来,细细声道:“若不是这样,我真担心她再闹点什么出来。”
彩鹃轻轻哼了一声,“小姐别担心,还有那边的事还没发呢。”
素莺抿嘴笑道:“那三万两银子不过是个虚影儿,看着捐了可惜,实在却是帮了小姐的大忙,不然谁肯替小姐出头?眼下若是
江家把婚期提前,那就更好了。”
玉仪的心情放松了不少,笑道:“这一忙都忘了顾上你们,等往后安定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们俩好好嫁了。”
彩鹃笑着嗔道:“小姐就会拿人打趣,自己才是正正经经的待嫁娘呢。”又将声音放低了一些,“仿佛听说,明儿家里就要卖
人……”
“嗯。”玉仪点了点头,“碧如颜色好,这件事应该比较容易办的。”
第二天,孔府叫来了正经的人牙子,准备卖掉多余的小厮仆妇,也好为家里节省一笔开支。那人牙子早就收了好处,笑着道:
“有位江西的富商,说是想买一个俊俏的做屋里人,先挑几个漂亮点的吧。”
要说漂亮,碧如在丫头里虽然不敢说第一,但绝对是名列前茅,那人牙子一眼就看“中”了,讨价还价一番,最后愿意出四十
两银子。后头又陆陆续续挑走了几个,这一来孔家到小小收回一笔。
到了人牙子的住处,便有“江西富商”的仆人来接人。 那人牙子一倒手,便整整赚了二十两银子,高兴的不得了,对着碧如恭
喜了一番,“姑娘你颜色俏,这一去必定是做姨娘的了。”
碧如坐上了马车,被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这是姑娘的卖身契。”来人当着碧如的面,把那薄薄的一张纸撕毁了,说道:“姑娘现在这里歇一歇,你哥哥下午就能赶来
接人。”
“替我谢谢三小姐。”碧如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眼泪直掉,哭得泣不成声,好半天才渐渐平复,“等我回去,必定给三小姐立
一个长生牌位,日日上香供奉,保佑三小姐从此平平安安。”
等这话传回玉仪的耳朵里时,只是笑了笑。
“总算是弄好了。”玉仪松了一口气,有些满足的看着自己做的鞋子,感觉还是挺漂亮的,抬头笑道:“快点找个盒子装好,
让人赶紧送到京城里去。”
彩鹃笑着应了,自去找人交代安排不提。
阮氏安静下来了。
玉娇、承文几个日子也不好过,在孔老太爷的命令下,全部跪足了半天,最后一个个哭爹叫娘,连着几日都赖在床上不愿动弹
。
玉娇身为姐姐年纪最大,对家里的变化更加清楚一些。母亲被人看管住了,父亲最近也没有好脸色,丫头婆子们窃窃私语,一
切都在昭示着自己这方的落败。
可是她到底还不足十岁,心中虽恨却也没有办法。
于是找到赵荣家的,气鼓鼓道:“你说,最近是不是都因为那人搞的鬼?不就是我们打了她,有本事打回来好了!这么恶毒,
可算把母亲给害惨了。”
“是不是的,我也不好说。”赵荣家的也是郁郁不得志,主母一倒,自己也跟着不来势了。况且如今孔家这般倒霉,又还有什
么可争得?可惜自己是阮氏的陪嫁,到死都走不掉,不然早就另想出路了。
玉娇恨恨道:“咱们想个法子,叫她嫁不成气死她!”
“好。”赵荣家的敷衍了一句,心下还真不愿意再掺合进去。她可不是小孩子,看不出如今形势的变化,----孔家眼看不行了
,孔老太爷这辈子的官运断了,老爷也走不了仕途,这个时候江家可是要紧的亲戚!
等三小姐嫁了人,她又是公主的外孙女,孔家仰仗她的地方还多着,只怕上上下下都不敢得罪。如今主母都倒了,若是自己再
不识趣掺和,一则得不到好处,二则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不太好办。”赵荣家陪着笑脸,哄玉娇道:“咱们得仔细想一想,别让人抓住把柄了。”
玉娇不耐烦道:“那你可要快一点!”
这一等,就好些天不见赵荣家的踪影。
玉娇等得直上火,正打算叫人去找赵荣家的,孔家又出了一件不小的事,----暖衾姑娘病了,并且是有关肚里胎儿的。
孔仲庭虽然不太在乎一个通房,但难得暖衾漂亮温柔、善解人意,再者她肚子的肉是自己的种,立马让人请大夫诊脉。
----结果却是叫众人大吃了……。好几斤!
暖衾的胎像不是太好,经过大夫诊脉后断定,乃因为孕前服用药物所致,估摸是一类伤元气的东西。如果吃多了便很难怀上胎
,甚至有可能终身不孕。
这一来,把另外几位姨娘、通房也吓住了。
大夫挨个的诊了脉,说是体内都含有轻微的这种药素,应该是长期服食的结果,才会慢慢沉淀至此。
此话一出,孔家二房立即炸了锅!
几位通房纷纷哭诉,说是每每老爷去过以后,阮氏都要端一碗避子汤,----这倒也不算大事,大户人家常常这样,用以控制小
妾们能否怀孕。比如主母刚进门,或者是嫡出少爷没长大,为了避免一些家庭矛盾,常常都会如此行事。
可是照如今看来,那明着是暂时避孕药的汤很有问题,结果姨娘、通房们喝了,才会都没有怀孕。
紧接着,潘姨娘也加入了进来。
哭的昏天暗地的,怀疑自己之所以两次小产,就是因为避子汤的问题,甚至还伤了元气,以至于落得个终生不孕的下场。
“你们几个贱婢信口雌黄!”阮氏最近连连遭到打击,又失去了所有的银子,早就不复平日冷静,颤声道:“你们……、你们
居然串通一气,污蔑主母!”
----心里清楚,这件事比拿了姚家银子性质更坏。
“老爷……”暖衾挺着肚子,泪水涟涟的哽咽哭诉道:“婢妾们的卖身契都在太太手里,岂敢胡乱攀诬太太?如今人证物证俱
在,可一定要为婢妾们做主啊!”
潘姨娘虽说已经做了在家居士,但能不能精心念佛,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且她的卖身契不在阮氏手里,如今也不算孔仲庭
的人了,眼见阮氏已是大厦将倾,岂能不赶着上去踩一脚?
“老爷啊……”潘姨娘声泪俱下,演技丝毫不比暖衾逊色,再者她被阮氏害得小产过也是事实,泪流满面问道:“难不成我们
这些人都疯了,一个个都不想怀孕?还商量好了去喝药?”怨毒的看向阮氏,“太太你说,天底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阮氏当然不会承认,强撑道:“你们自己吃错东西,无凭无据便都赖我?”她已经被逼到绝地,索性来个死不认账,“自个儿
没有生儿子的命,就不要怨别人!”
可是这种事还需要凭证吗?正如潘姨娘所说,那个做通房妾室的不想生儿子?又怎么齐刷刷的都脑子短路,一起喝了同一种药
?只不过搁在从前,没人敢凑在一起大闹罢了。
“不用证据了。”孔仲庭早先对阮氏失望透顶,现在可以说是绝望,心里更是怨恨已极,只觉这一切都是继妻的错。
“不!”阮氏对丈夫十分了解,方才那种厌恶的眼神令人生寒,带着绝望哭道:“老爷……,你忘了我们十年的恩爱了吗?老
爷你教我写字,教我管家……,我们还生下了四个孩子,这些老爷都忘了吗?我是真心待老爷的啊……”
孔仲庭冷笑道:“十年过去,孩子可都是你一个人生的。”
“她们污蔑我!我没有……”阮氏连连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洗刷自己的过错,恶狠狠的盯着众人,“你们这些贱婢!你们个个
都是黑了良心,都不得好死!”又大哭,“娇姐儿……,文哥儿、武哥儿……”
“行了!”孔仲庭已经厌弃了继妻,哪里还有耐心看她拉着儿女表演?可惜父母早有交待,不能在这个时候休了阮氏,忍了又
忍,冷冷道:“太太病了,快点扶进去好生看着!”
众人心里明白,阮氏这一病怕是好不起来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好的时候怎么看都是对方的好,恶的时候怎么看都是恶。从前觉得是温柔体贴,现在却只会觉得是别有
用心,仿佛只有全盘否定了,才能安慰自己被辜负的信任,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病了?”玉仪问道。
“听说还病得很厉害,连神智都不大清楚了。”彩鹃轻声一笑,说道:“老爷还发了话,让人守得严严的,连几位小姐少爷都
不许探望,旁人更是一概不许靠近。”
阮氏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玉仪总算放下心来,----既然出手,就没有再给对方留机会的道理。所谓病了,这是后宅里惯用的手法,有病重死了的,也有
病的入魔疯了的,总之不会再好起来。
说起来,自己现在已经算是江家的人。
只要能顺顺利利出阁,孔家的这个烂摊子,自己还真不想再掺和进来,哪怕他们闹得天翻地覆,那也是他们自个儿的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