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助我们拦下了那批军械,想必他们一时受挫,这些天会有些收敛。只不过,我心下不安的是,城主在信里并末坦言实情。”
建成和边疆静静听着明日分析。
“城主绝口不提军械,只说自已贪敛钱财,受绛衣楼诱导。城主没有道理把自已的军械送出国外,却陷自已的军队于危急。此其一。这些金银钱财究竟流向何方,城主避而不谈。此其二。依城主的心胸,是不甘居于人下的,却会为了区区武学上的造诣和控制一队死士,而听命于绛衣楼?荒廖。此其三也。绛衣楼起于两年前,军械失踪,库银流失,也是始于两年前。建成,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这个时候,发生什么事?”
建成眨眨眼睛,
“我被送到了西夏。”
明日双手交叠轻放在腿上,
“也就是王世充兵败前后。窦建德,秦王……这些人,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建成笑了笑,拔开额前的乱发,出期不意问,
“你们听说过忍术吗?”
边疆和明日讶然对视一眼。
明日:“我只听说过,却从末亲见过。”
边疆对他二人道:“忍术可以幻化出无数一模一样的□出来,形如鬼魅,极少出现,因能练成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大多无法承受身体折损变形,换筋易骨的巨痛。”
建成唉了一声,
“好教我差点死在那忍术手里!原来那绛衣楼主竟是会忍术,而且会施瘴气,怨不得欧阳飞鹰惧他三分。”
明日垂眸不语。
建成抓过他的手握在掌心里,继续说,
“好在明日教我避瘴气,没着他们的道。不过……明日,我觉得他这次竟像有意放我出来的。”
明日皱眉看着建成,
“他们应该杀了你,折了我的翼翅,以绝后患才对。”
建成做惊吓状,
“明日!城主都只说要活捉我,你竟要杀我!”
明日抽回手,抿了抿薄唇,
“城主即是要活捉你,那么绛衣楼主也不该就这么放了你才是。”
边疆老人拂了拂过腰白发,悠然道,
“小子,我一直想知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建成咳了几下,顺了顺气才说,
“我是走出来的!明日,你以后遇到这个人,一定要留给我。不要跟他交手!”
发觉他神色间竟似有些后怕,明日疑虑地转向他身上那些伤痕,
“建成,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建成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脸色苍白,
“我想……我们,可能认识这个人。”
“他是谁?”
“……他是,死人!!”
霖坤殿内。
陈云呈上了李密的来信。
欧阳飞鹰看罢,沉呤道:“你跟国师商议一下,自行定夺吧。”
陈云收起信,又奏道:“突厥两天前新增五千骑兵,五千步兵,分布在清水县外五十里,当邢县外七十里。大将军军令,末将已分调出四千骑兵,三千步兵前往增援。”
欧阳飞鹰被陈云等几名将军缠住一一奏报军情,弄得十分烦闷。他不得不承认自从明日统兵之后,六军之内一片肃然。但出了这件事后,自已还没来得及责问他,他居然先下手为强,把所有军政事务推给了自已,称病不出了!
“常威,孤今夜去看望国师。”
“领旨。”
独坐停云,背残风摇影。
欧阳飞鹰立在门前看了一会儿,才迈向那安静的木椅。
“明日,您怎么了?”
一点朱砂闪烁不定,光华不减。
欧阳飞鹰被那双忧伤的眸子看得慌乱。
“爹已经给你认错了,你别任性了。回来帮我。”
明日轻轻抬手,云袖微展,掌心现出一枚已经断成两截的翡翠玉扳。
欧阳飞鹰心里还是咯登了一下,
“你难道一定要追查下去吗?你觉得我会断送自已的江山社稷吗?”
清澈似水,如沐月光的玉容,笼上寒意,不怒自威,
“原因!”
“这是个乱世!群雄并起,争相掠夺!四方城小国寡民,兵不过十万,马不足三万。我们早晚都要沦为大国枭雄们的阶下囚!你是爹唯一的儿子,我要留给你一片百年基业,固若金汤!”
明日缓缓侧首,
“回答我两个问题:军器和银两送到了哪里?谁,在帮你?”
高大健硕的身影一闪,慑人的气息直扑明日。
欧阳飞鹰突然俯身。淡紫色的唇与明日晶莹的薄唇近得几乎快要贴在一起!
明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神色怪异的男人。
欧阳飞鹰唇角上扬,露出满意的浅笑。孩子一样可爱稚嫩的神情,纤尘不染的纯净,更适合这张绝美脱俗的脸……
“告诉我,你的好朋友——成明,在哪里?”
明日握紧了扶手,偏过头,
“城主不是批过了吗?成明身受重伤,无力再任职。过几日我就安排他返乡。”
欧阳飞鹰温热的掌覆上明日的手,慢慢拉起那紧崩的素手,摊开他的掌心,取出那两瓣碎玉,
“……西夏?”
翠色欲滴的断玉,在欧阳飞鹰手里,缓缓腾起一股紫气,粉末飘飞。
绛衣楼主(后篇)
边疆老人双掌抵在建成后心施力。
这几天建成努力地让自已喝下药去,但几乎每喝一碗都会吐出三分之二。为了尽快恢复,边疆只得耗费功力,将药逼入建成体内。
“你体内是不是有股真气在聚集?”
建成顺了顺气,想要摘下面具,却又忍住了。明日分咐他们今晚无论如何不能泄露身份。他沉吟半晌,指尖轻触细致的人皮面具,
“悠悠荡荡的,不疼不痒。前儿还没怎么在意,今儿越发明显起来了。”
边疆站起身,看了眼漆黑一团的窗外,
“你在地室里,可还发现什么异样的东西?比如说,奇怪的味道?”
建成往塌上一靠,摇了摇头。
这样森冷寂静的冬夜,连月光都瑟缩进乌云里取暖。天上空荡荡地挂着几颗孤星,无力地逼迫自已发出光亮。地上几声更漏,断续哀怨……
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建成直直望着远处的灯火,目光凝重。谈了这么久,欧阳飞鹰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明日坚持不让自已和欧阳飞鹰碰面,只是过于小心吗?让明日和欧阳飞鹰这样的人独处,怎么能放心!!即使是明日的父亲,也不行!
建成猛地坐起身子,却颤栗了一下,瞪大眼睛,定定看着窗外。他们在小楼上,开着的窗户,离地数丈,悬空而筑。
但现在,窗外,站着一个人!
幽碧色的眸子泛着微笑,刺入骨髓般骇人。惨白的皮肤包裹在比夜更黑的长袍里,衬得寒意慑人。
边疆霍地转过身子。
他敏感地几乎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这股诡异的森寒,但,
纱窗帘舞,唯有风细细。
边疆绷直了身子,慢慢向窗口走去。建成这时才发觉边疆的白发竟似鼓风一般,蓬成一朵白莲形状!
建成站了起来,静静扫了四周一眼,提剑迈向轩窗。
“……我去看看明日。”
边疆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他,
“不行!”
建成感觉到边疆的身上散出一种绵长不绝的气流,有点陌生。
建成:“他就在这里!”
边疆:“不想死,就给我待在这里!”
建成没有发怒,他知道边疆的意思。依现在的力量,明日和他,两个人中他只能保护一个。因此,现在二人分开的情况,反而才是安全的。师父的顾虑不无道理。
但是建成笑了,淡如轻风,
“有很多机会,他都可以杀我。”
边疆慢慢收了气流,缓缓踱到建成身边,正要开口说话,突然转身挥袖掠出。几乎同一时间,建成也急速滑向窗口,蛟龙剑划破一室烛光。
“砰”地一声响,窗格破裂,雕花棱子粉身碎骨。
建成跃上屋顶,奔向那个黑影。他身边起伏纵跃着的白衣白发的边疆老人抖地扫出一棍,瓦片惊涛骇浪、排山倒海地平地卷起,向黑衣人奔腾而去,铺天盖地。
建成猛地刹住脚步,寒光一闪,旋身挥出凌厉至极的一剑。暗夜里看不太清目数,建成凭着飘忽不定的幽绿和衣袂带风声感觉着每个身形的方位。有十几个人,一模一样的身形,全无二致的招式,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偶,没有呼吸!
宛若飞沙走石一般的瓦片轰然袭向最前面的黑衣人,哗地一声,屋顶巨震。
建成的一剑逼退了最近身的一个,但这些鬼怪似的黑衣人十分有默契,他们只知道前进和攻击,似乎连剑气刮下胸前整片皮肉都没有痛觉。尾随上来的人迅速分成左右两队,围住了建成。
一声清啸,响在孤星高悬的冷风里。
边疆凝眼注视着塌陷的屋顶。那个黑衣人缓缓从瓦砾中站了起来。阴冷,孤傲,怨毒。
建成突然低喝:“师父,去看明日!”
语气不容置疑。
边疆扭头瞧去,建成长身玉立,白靴映雪,横剑当胸,与一群黑衣人静静对峙。
那一群人默立不动。那一声命令似乎是在告诉其他人,等待边疆和建成的诀择。唯一个没有用黑纱掩面的黑衣人——那个从瓦砾中走来的人,露出清冽的笑。仿佛十分耐心的好友,温文有礼。方才的袭击竟似不曾发生过。他的黑衣仍旧干净得像无星无月的暗夜。
长发流水般在身后曼妙飞舞。腰间流苏玉带随着建成的步子,来回轻摆,线条优美……
欧阳飞鹰眼中紫芒大盛,衣袍翻飞。
看着这张阴笃、狂嚣的脸,明日的心开始缩紧。他清楚地了解自已的父亲。这是一个目的清晰得可怕的人。冰冷的权利,无敌于天下的力量,才是他毕生的追求。流逝的伤痛再度扰乱明日的心神。
如何遗忘,竟是眼前自已的亲生父亲抛弃了自已,要置一个幼儿于死地?如何忘却,唯一的妹妹是死在他的机关之下?如何不痛心,泪尽而亡的母亲,是因他而断肠?
欧阳飞鹰看着面色沉重的明日,缓缓举起右掌,隔空聚出一团紫气。渐渐地,随着他力量的增加,紫气开始凝聚,终于化成晶莹剔透的一枚紫水晶颗粒,流光万千,却华贵妖魅得冷漠。
“我是为了你好。如果你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你就会懂得什么就叫傲视群雄,王者无敌!”
水晶随着欧阳飞鹰语气的加重,像浮在小溪中的树叶,开始向明日心口荡去。
端坐椅中,那个比水晶更通透纯净,更清雅绝世的人,眼中闪过哀伤。
吞声何足道,叹息空凄然。
采集琼蕊玉魄制成的冰肌玉骨,将因这紫虚魔功的精华,而变成高贵的紫色。明日将变得更美!惊心动魄的美!而且,他会从此听我的话,不再离开我,不再处处与我为敌……
欧阳飞鹰低吼一声,挥袖卷住边上的一把椅子,撞向明日往后急退的轮椅,将它死死抵住。
明日一时肌寒骨冷。这,就是他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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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雅的笑容,伴着与一身泛着幽绿的黑暗不相衬的诡异。中央的人踏在屋顶上,步履轻盈,像踩在云端一样,无声无息。
“这双眼眸……洋溢着比黑宝石更为绚丽多彩的光华。跟这张脸,不配。”
建成歪了歪脑袋,
“没办法……这副长像,女人喜欢就好了。”
他扬眉一笑,走到了建成跟前,上下打量,然后轻轻摇头,
“不对……可以吗?”
纤长苍白的手从黑袍里伸出半截,细瘦的指尖轻轻抬起。建成退开两步,冷冷看着他。
“你的眼神,跟我一位故人,很像。”黑衣人有些失落地收回手,“他有着俊雅秀美的脸庞,明媚鲜妍的笑颜,精灵乖张的头脑。”
楼下呼喝声一片。卫兵们早已弯弓搭箭,对准那数十个黑衣人。但碍于建成也在上面,并且被重重围住,都不敢放箭拿人。
他又走近了。建成已经没有了退路。无论哪个方向,都有一个鬼怪一样的人挡住。他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与自已只有半寸之隔的绛衣楼主。
“你有着温热的呼吸,”他微笑着俯看全身紧绷的建成,“也有着和他一样的狡猾……”
建成没有答腔,眼波在他脖颈上流转。
“这个……”绛衣楼主浅浅一笑,低头看了看自已的脖劲,突然一把扯开围着的黑袍,露出整片
惨白的皮肤。一道狰狞的剑伤赫然划过大动脉,硬生生将血管割断成两截!
凄寒如墨的暗夜,奄奄一息的火把明灭残喘。
一条闪着幽深绿光的虫子正连接在他肉体上,两断残破的、空荡荡的管子中间,不停蠕动……
建成倒吸了口气,胃里一阵翻涌。很想尽情呕吐!
“是他给我的。他骗了我,然后,把我给杀了。你说,他是不是该罚呢?活着的时候,他总是带着浅浅的酒窝,笑着唤我——‘元都尉’……”
两心相顾
紫色水晶在慢慢打着旋,试图在用力一点一点突破由金线交织而成的保护网。明日出手极快,细密如雨的防守让欧阳飞鹰剑眉皱紧。他在考虑要不要加快速度,以免明日的援手赶到。
正是这一瞬间的犹豫,明日脱身了!
他弹指一挥,天机金线迅速打向欧阳飞鹰面门,另一手却往扶手上拍了一掌,顿时身体脱离轮椅飞了起来,冲向侧首小门的厚帘。
这本是早已算计好的方位,可退可进。明日甚至已经分咐了易山在里面接应他。但是他突然发觉自已的经脉开始剧烈地疼痛了起来!短短的时间里,全身力虚残脱,几乎要掉落在地上!更为糟糕的是,他足踝一紧,被追上前来的欧阳飞鹰用骇人的内力牢牢吸住了!
自已的身体就要落入欧阳飞鹰张开的手中了……
突然,一声怒吼,灰色的高大身影从侧门内抢了出来,势若惊雷地向欧阳飞鹰踢出一脚。这慑人的威力让欧阳飞鹰不得不稍微错开身形,随即紫光宛若从地下窜出的烟花,腾地携着一团紫焰,撞向易山!
明日惊呼一声,急忙凌空一翻,抓住梁顶,锐利无比的金线向紫色水晶侧面削去。
这一下明日全力施为,相当精准,连欧阳飞鹰也震了一下,抬头果然只见明日像残风晶雪,飘坠下来。
易山被这两股惊世骇俗的内力甩了开去,直直撞在壁上,闷哼一声,晕死了过去。
紫色水晶重又幻成一片雾气,似被打散了的水球。
周身狂乱的疼痛。
明日抵不住激荡,昏迷之中,感觉自已落入一个宽阔坚实的怀里。勉力撑着张开眼睛,看见的是白衣白发,清峻如山的刚毅。明日浑身一冷,顿时清醒了过来,
“师父,你不能让他……”
边疆严厉地看了他一眼,抬头瞪视欧阳飞鹰。
明日剧烈地咳了起来。抬眼一看,骇然发现欧阳飞鹰的眼神不知何时,竟也染上了紫色,晶莹剔透!
边疆低喝:“你疯了!!敢对自已的儿子下手!”
沉缓的声音传开在空荡荡的厅内,清晰响亮,
“我要让他成为最强大的王者!”
明日本就苍白的面容几乎褪尽了血色,凄美若枝叶上即逝的白露。纤瘦修长的手指如此冰冷,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有些吃力地抬了起来,突然猛地一抖!金光再现,凌历地斜劈向欧阳飞鹰的头颅!
紫袍带风向后仰倒,人体好似被折了两半。欧阳飞鹰旋即像灵活的舞者,单脚支地翻转过自已的身体,脚下一滑,追进侧门。
侧门内原来是一个宽大的隔间,四散摆放着比人高的锦屏,上面分别画着花鸟山石流水,各自幽谧雅致。
一团光华万千的紫色烈焰轰然穿透画中仙境,绚烂地奔向白发翻飞的边疆老人。眼见将到后心要害了,突然奇变陡生。
边疆老人竟消失不见!
紫焰迅速将一座绘着山林翠竹的玉屏风炸得粉身碎骨。
欧阳飞鹰收回手,蓦地惊醒:明日最善奇门遁甲,五行布阵!
他四下转了半晌,果然再不见边疆和明日身影,自已却陷在里头和些画屏打转。欧阳飞鹰大为恼怒,正想逐一烧毁这些画屏,不知从哪个方向忽然传来明日断断续续的声音,
“纵然称霸天下,群雄归依,你可曾听说过长生不老的?可有谁能生生世世坐享荣华的?我只盼你能罢手纷争,不要再辜负这一片江山,和我对你的期望……”
欧阳飞鹰大笑,面色陡然一冷,
“罢了手,你会留在我身边吗?!还是李建成?!!”
明日心口猛地一缩,愕然看向师父。边疆轻叹一声,抱着他转身跃出。背后隐隐有撞击和爆裂的轰炸声。
被从地上抛到小楼,一路上撞断窗棱桌椅无数,金翎觉得自已像条鱼一样,被人扔来扔去,撞得眼前金星闪闪,脑壳发懵。
建成把他扶了起来,搀到塌上躺倒,掀开衣服看了几眼,
“肋骨断了几根,手骨也折了。所幸脑子没坏。”
金翎痛得吡牙咧嘴,
“这些个胆大包天的混帐,回头再让我撞见,一定喊上咱府里所有弟兄,生擒了他的……唉哟,爷,你手上轻点儿……”
建成白了他一眼,
“下回你自已跟他打,省得这些东西坏了爷的兴致。”
金翎是易山分派来服侍建成的,如今倒成了他手下第一个得宠的,十分机灵,专会合着建成味口哄他乐。那绛衣楼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别人不扰,专是抓了金翎折腾。此举显而易见是在威胁建成。
金翎细瞧看建成眸光如水,沉静森冷,便挺了挺身,道,
“爷,我打不过他。但是小的为了您可以拼命!明天我就招呼人,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些刺客逮到,给您出气!”
建成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向门口迈去。刚要打帘子就听见衣袂带风声,正是边疆抱着明日也到了。此二人也惊讶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建成。
“小子,你怎么脱身的?”边疆说着将明日放到椅上。
建成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