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声:“干得挺漂亮啊,元吉。 ”
“大哥,伤哪儿了?现在怎么样?”元吉抬手擦了擦建成粘在额前的乱发。
建成皱眉:“小伤没事。瞧不见了,你挡着我。”
元吉笑了笑,退后两步。
耳边适时传来娇俏的女声:“国主!齐王,怎么不解|岤?”
元吉不悦道:“现在还不能|岤。”
建成:“子绫,你快去明日那儿去,他有伤在身,内力不济,你去帮他。”
子绫心下一闷,嘟着嘴。
元吉看了眼那边。
欧阳明日正坐在红方帅子儿格外面。
建成道:“不然就元吉去。那几个伤的伤,弱的弱,谁能帮上明日?就你们俩了,快去一个!”
元吉道:“大哥这儿也得有人看着!现在又不能解|岤,万一元千凤又来了不得束手?公主,我看还是你去吧,我保护大哥周全些!”
子绫不服:“我也能保护国主!我们相依为命的!”
元吉冷笑:“那好,我把大哥交给你,要是元千凤来了,你怎么对付?拿命给他?”
子绫抽了抽气,不吭声。
建成怒道:“都这时候了,你们闹什么!我说的话没人听了!子绫,大局为重,不要任性。快去!”
这么严厉的语气让子绫和元吉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下。他是为了那个欧阳明日!
殷红的血,染在建成身上,变得邪魅妖糜。而在欧阳明日身上,却像那眉间朱砂一样,依旧夺人心魄,令人不敢逼视。
元千凤侧过头看了看建成。
这山谷地形长而狭窄,而这棋局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竟然刚刚好,宽度就延伸到山脚下。这样一来,元千凤和建成之间,恰好不多不少,隔着完整的楚河汉界。想要越过,就势必要经过棋局。
元千凤没有迈步。他知道这不仅仅是简单的一盘局了。这还是火盾。
棋局未破之前,只要稍一迈入局内,必将被火焰吞没。
元千凤笑了笑,淡淡问道,
“你不怕我解了李建成的|岤道,让他亲手把你杀了?”
明日摇了摇头,
“无论隔空打|岤,还是冲开他的血道,你都来不及。以齐王的轻功,我相信他能在你面前抢出来建成。”
元千凤点了点头,
“李家兄弟的轻功,好像确实特别出众。”
边疆闻言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古木天。此时的古木天,正诧异地盯着建成。
“很像……确实像……”古木天像中了魔咒似地,浑然忘了身上的伤。
边疆发觉明日投来疑惑地一瞥,不自然地拉了拉古木天。
古木天这才回过神来,低声喃喃念道,
“连神态都这么像,师兄,他像……”
“我知道!”
明日眼波流转,不动声色转向对面的元千凤高声说道,
“公子,在下想请问阁下几个问题,未知可否?”
“欧阳公子客气了。只是……恐怕你的问题,不见得都是我能答得出来的。”元千凤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
明日:“在下只是心中有些疑问,断不会强公子所难。”
元千凤拱手:“公子请问。”
明日突然正色问:“元公子可是来复仇的?”
停了很久,元千凤才点头,
“……是!”
明日又问:“元公子的复仇计划可是听命于人?”
又是停了很久,元千凤才回答,
“不全是。”
明日道,
“最后在下想冒昧问问,公子复仇之后,如何打算?”
元千凤似乎愣住了,停了非常久,才摇头,
“答不出来。”
明日拱手:“公子实乃君子。恕在下无礼了。明日希望这盘局能难住公子。”
元千凤笑了笑,
“公子客气了。在下也希望能破此残局,难住阁下。”
建成这厢听得一把无名业火熊熊燃烧。
这两人是越谈越合拍,说着说着,明日都赞人家是君子了!再这么聊几句下去,还得了吗?!
于是建成中气十足地喊:“马二进三。吃他炮!”
众人哗地开始低声议论怎么破局。
明日纹丝不动地看着元千凤。元千凤则含笑看着建成。
明日缓缓运气,猛地屈指甩出金线。细软精致的金线“嗖”地擦过大书“马”字儿的石头棋子。那棋子走路一般缓缓斜跳了两格,停在楚河汉界边儿上。只要下一步马再横踏两格,黑方的炮就得被吃。
元千凤想了想,挥袖一扬,一股内力卷向象子儿。那大石头象子儿“砰嚓”蹦了一下,斜走四格,落在了守位上。只要红方马一吃炮,那么黑方的象会立即一跃而上,为炮血恨。
明日金线一挥,红卒“嚓嚓”踱了一步,越过楚汉分界,直逼敌营。
元千凤再卷出一股劲风,黑车“嚓——”地滑过边界,捣入红方营内。
双方攻势一波紧接一波,奇招迭出,险象环生,看得英雄豪杰们大气儿都忘了出。
东方涌上来苍白的光线。风,越发地刺骨。
明日开始依靠边疆和古木天传来的内力。火光纠缠着晨曦,在他纤长柔密的长睫上闪耀。
子绫没有看过下棋。她只知道这是另一种形势的战争,却不知道怎样分出输赢。两个人的战争,很安静。但好像非常耗费精力。她看到欧阳明日额上细密的汗,晶莹如露。
不远处,那个俊秀挺拔的轮廓静静矗立着,专注地盯着横在天地之间的棋盘。他精致的嘴唇抿着,渐渐向上,弯起了魅惑的弧度。
一片沉寂。
没有棋子往来碰撞的巨响。
子绫疑惑地看看明日,瞧瞧对面的黑衣人。
为什么欧阳明日不下子儿了?该是他了呀……
元千凤温和地笑,指了指棋局,说,
“公子,该你了。”
明日叠指拈着金线,凝眸望去。
元千凤仰头看了看天边的微亮,叹息似地说,
“你不懂得输,就像我不懂得赢。”
明日静静看着他,
“你希望我输?”
元千凤点了点头,
“你不该赢。”
明日淡淡地笑,
“多谢。”
“明日他们在说什么?”
古木天转向边疆老人。疲累的声音问出了所有人想问而不敢问的疑惑。
边疆看着明日,没有回答他。
欧阳飞鹰双目灼灼,急急附在明日耳边低声道,
“他不能在强光下久待,很快就必须撤走。”
长睫轻轻一颤。明日眼波一转,霁色冷光忽然射向欧阳飞鹰。
空山上,一大片灰暗的云掠过。隐隐约约地风啸声,渗透着不安。
欧阳飞鹰怔了怔。明日幽深的黑色眸子里闪过一丝动人心魄的色彩。好像,欧阳飞鹰在那眸子里,听到了一句“父亲”。他心里猛地一沉,吸了口冷气,奋力伸手去抓明日。
为时已晚。
纤瘦修长的手指,由内向外,在空中划出一条轨迹。云袖飞舞,皓腕如玉。金光闪现,迅捷如蛇地打向巨石棋子儿。红色的车好像突然得到了神奇的力量,化身为真正的战车,飞速奔向孤独的黑色将棋。
车将军。
那个孤独的将是没有退路的。将,只有等着被撞得粉碎。
但是,那枚黑色的将棋却突然飞快地打着旋冲着飞奔过来的车,狠命地迎了上去!
五格,四格,三格,
在欧阳飞鹰出手的同一时刻,边疆也收掌变爪要拉住明日。
已经太迟。
轮椅后挫的力量震开了他们,坚定地向前滑出。
两格,一格,
砰!!
半格,四分之一格,
车和将,居然慢了下来,缓缓地,一点一点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张大了眼睛。
欧阳飞鹰几乎停止了呼吸。怔怔看着烈焰冲天的棋局。
火光里,建成衣袂翻飞,站在巨石雕成的车字棋上。在他的对面,将字棋上,则立着李元吉,和元千凤。
建成艰难地转过身子。
轮椅就停在两格外。火焰为明日开出一条热浪滚滚的通道。
在几乎一丈高的石子上看下去,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如此挺拔。
“欧阳明日!”建成心口很痛。但从末有过的害怕让他很生气,“我不允许你这样做!我不准你这样!”
涓涓血流,像红色的玉液,从明日嘴角不停涌出。 他很清醒。
……建成,你破坏了我的计划。除掉元千凤的唯一办法,就是这个机会了,和他同归于尽。他不死,你就摆脱不了他。你怎么能阻止我?……
……
视线有些模糊。火在风中狂舞。白色的建成有些步履蹒跚地向自已走来。
风和火的声音里,夹杂建成的呼喊。
他说“明日,你不要受伤……我不准你再受伤……你不可以受伤……”
明日努力想再看他一眼,对他说“李建成,你很任性……”
但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温热的手,抚上了自已的脸。原来自已这么冰凉,原来温暖可以减少许多痛楚……
谁的游戏?
明日感觉到脉管里血液缓慢流动的声音。非常地慢,几乎要断了前进的力气。周身经脉很痛,痛得连自已也分不清是哪一处的伤重些了。恍忽有无数股细小的力量混乱地在自已的奇经八脉内四处冲击着,散乱游移不止。
失去内力了。
明日下意识地握了握左手。他唯一的武器,就是左手的天机金线。所以,他几乎不让任何人接近自已的左手。而建成是除了师父之外,唯一一个,握住自已左手的人。
明日一点一点睁开眼睛。
左手很痛,很僵硬。
明日想要看看自已的手怎么回事,却发觉手臂很沉,举不起来。
他喘着气。
和闭着眼睛没有太大区别。映入眼帘的,还是一片黑暗。明日细细一看,四面都是石壁,自已则躺在一张石床上。
“谁?”明日慢慢平缓了呼吸,问。
黑暗中,亮起一点如豆的微光。衣物摩擦声响起。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向明日走了过去。
明日无力撑起自已的身子,只能静静地躺着。
来人在他床前站了一会儿。慢慢伸出了手,握住明日的肩,小心地把他扶了起来。
明日费力地抬起头,这才看清这个人。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皮肤黝黑,耳上戴着银质圆环,身上是华贵的突厥王族服饰。
见明日定定看着自已,那个人似乎有些紧张。本来已经扶起明日,却突兀地停住,变成奇怪地——搂着明日。二人面对面。
“俟弗利可汗?”
突厥人尴尬地“唉”了一声,还是不知所措,眼神左顾右盼,无处可放。
明日转过头,看看四周,
“这是什么地方?”
“啊,这个,地宫,”俟弗利手忙脚乱地抓过来枕头,垫在明日背后,让他靠着。见明日不解地望着他,这才直起身子,“我的行宫地室。我们在突厥。”
明日头晕目眩,半晌说不出话来。
俟弗利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来碗药,举着勺子不停搅动。这是一个准备杀兄篡位的汗王,但此时他却以十分不相称的语调支支唔唔地说,
“这个药,你先喝了吧。你受伤了。”
药递到唇边时,明日却紧紧咬着,不肯张开。
“你不喝吗?这样你的伤好不了。”
明日侧过头,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俟弗利迟疑了一下,说,
“我不知道。”
明日惊讶地看他。这个人也是直直望着他,不像胡说。
“可汗,千里之遥的两个地方,如何你不知道我们怎么来到这里的?”
俟弗利摇头说,
“那晚你和李建成都受了重伤,我们正要过去救你们,却听到一阵琵琶声,顿时心神大乱,没走两步,就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睛了。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一辆马车上了。”
“那李建成呢?其它人呢?”
“其它人好像没有在这里。一路上我只看见两辆马车。绛衣楼主过来告诉我,说让我照顾你。李建成好像在他那里。”
明日沉吟不语。
俟弗利看着他,静静地接着说,
“欧阳飞鹰也被带过来了。”
明日拧着眉,垂眸思索。
在元千凤之上掌控这一切的人,十有八九便是那个弹琵琶的人。还有那阵环佩声,听起来是上等的佩玉,并且不像普通士人所戴的,似乎,他的佩玉是一组的环佩,声音如此清越,玉质上佳,又有此风俗的,莫不是西域人?这等身份想来应该是皇族中人……此人千方百计要让俟弗利杀了始毕可汗,他搅乱突厥的目的何在?
明日丝毫没有察觉,拧着眉的时候,那点朱砂会有一瞬间地跃动。惹出多少思绪。
俟弗利感觉这个绝美聪慧得接近神话的男子,清晰地让他听到自已的心正在狼狈溃散。
但是暗黑色的绛衣楼主出现的时候,俟弗利更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离欧阳明日,是如此地遥远。
“如果你输了,我只会带走李建成,完成我的任务。狱主也不至去伤你。”绛衣楼主说。
明日笑了笑,
“这也是我不得不杀你的原因,你是他完美的棋子。你很严格地依照计划,把李建成和城主带到这里来。我猜,接下来,你们一定还是会让俟弗利可汗去杀始毕可汗吧?”
元千凤点头。
明日盯着他:“杀他的时间,也必须是祭天之夜?”
元千凤还是点头。
俟弗利突然说,
“停止吧。”
元千凤依旧挂着淡淡的笑,
“不可以。”
俟弗利:“为什么不可以?我不当可汗了,这些金银全都归你们。我什么都不要了,军队也遣散了吧。你们放过突厥。”
元千凤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你必须杀了你的哥哥,当上可汗。在这之前,你不可以出任何事,也不能死。”
“之后呢?之后你们就像这位欧阳公子说的,是要让西突厥王室崩溃,让突厥人四分五裂,对吗?我是想当上天可汗,但我决不会为此而成为突厥的罪人!”
元千凤温雅地摇头,
“之后的事,我还没有得到命令。”
俟弗利无法撼动元千凤。他似乎陷入了矛盾,愤怒地来回踱步。
明日淡淡问,
“城主呢?”
元千凤:“他很好,在养伤。”
“李建成呢?”
“你知道为什么要带欧阳城主过来吗?”
明日默然不语。
元千凤有些歉意地说:“要你离开李建成。”
明日轻轻一颤,凝眸看向黑暗深处。
元千凤静静地说:“城主对我们狱主已经没什么用处了,随时可以被杀。但是,狱主有一条活路给他,条件是你和李建成永世不再往来。并且,”元千凤叹了口气,“你不可以让李建成知道是我们要求你这么做的。”
明日惊讶地瞪大眼睛,明明白白看到元千凤幽碧的眸子里诚恳的歉疚。
“你们的狱主,究竟是谁?”
元千凤摇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你们以为建成这么好糊弄吗?”
“李建成一直吵着要见你,一会儿我让人带他过来。狱主要你让他对你彻底死心。”
“元公子,”明日突然叫他,“你并不在乎自已是死是活,对吗?”
元千凤本已踏出的脚步,突然顿住。
明日没有看他,幽幽道,
“那晚若非迫不得以,我并不想杀你。元公子不该沦落成魔。你本是谦谦君子,只是你怨恨曾经被欺骗。你甚至分不清是不是真心想找建成报仇。”
许久。元千凤叹息似的声音说:“我想见他。”
俟弗利的开口打破了沉寂,
“公子,我帮你救出你父亲吧?我知道他就在第七个石室里。”
明日掩口轻咳了几下,道,
“你也出不去,不是吗?”
“我想办法逃。带着你和你父亲逃出去。”
“可汗,”明日没有看他,“是在下让虬髯客捕了你去郁孤台,破坏了你和元公子他们的盟义。你应该怨责于我。”
俟弗利笑了笑:“若非公子智计过人拆穿他们的图谋,我竟还被他们蒙在鼓里。多谢公子!”
明日侧头看了看他:“只怕现在就算你清楚一切了,也不得不听命于他们。”
俟弗利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我即是知道了,便是依着他们当上了天可汗,可我这心里总算分得清好歹是非,将来也好早做计较。”
这个可汗倒是豁达。
明日道:“给我讲讲你们的祭天仪式吧。”
俟弗利觉得欧阳明日的话,不如天可汗来得洪亮、威武,但他的每句话,都不容置疑,都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听,勾人心魂似地让人们不知不觉地就照他的话去做了。
被囚的可汗浑忘自已正被胁迫着,兴高采烈地讲,尽其所能地描述着公子想要知道的一切。如果明日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他就会立刻找出十句来补充。如果明日皱眉了,他就会绞尽脑汁,多讲二十句,绘声绘色,穷尽口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