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千年来沉淀下的文明,他们把上海称作‘东方巴黎’,可我实在不觉得这是个美誉。
低头自嘲的笑笑,我竟然如此愤青,果然我不仅是拥有了一个19岁女孩子的身体,还有她的心境。
走出租借,一道铁门像是划分出了天堂与地狱。一半是殖民一半是封建,这是多么尴尬的一个时期。没有纸醉金迷,不是东方巴黎。这才是我的国家掩映在那些浮华后面最为真实的窘迫一面。战乱,凭穷,软弱,沦陷……这个时候,人总是会生出些使命感,我突然想起了刚才在车上和尔豪的那句玩笑,希望我能拥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守护我的国家,驱逐所有侵略者。
一个女人牵着个几岁大的小女孩匆匆从我身边走过,小女孩咬着手指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路边小摊上的糖人。那摊主热情的问小姑娘:“喜欢吗?让妈妈给你买一个。”
女人拉了拉小姑娘的手继续向前走去:“快要打仗了,饭都吃不起哪有闲钱给你买这个。”
小女孩粉嫩的小手臂被女人大力的拉扯磨出一条红痕,她大哭着想挣开妈妈的手。小脸上全是泪痕,看着让人心疼极了。我实在看不过去,便上前准备买下糖人给那小姑娘。哪知我刚伸出手去,便有人先我一步买走了那个糖人。侧头看去,那竟然是罗韶卿!
他穿得很休闲,一件浅蓝色衬衫套V字领的毛衣,袖子随意的卷起来,一副黑框眼镜让他看起来像个学生。
我转过身去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他没有理我,只是一脸柔和的微笑,蹲下身去把那糖人递到小姑娘手里,又伸手捏了捏小姑娘满是眼泪的小脸蛋:“不哭了,拿着这个和妈妈回家吧。”
小姑娘一手拿着糖人一手抹着眼泪,冲着罗韶卿展颜一笑:“谢谢哥哥。”
小姑娘举高了糖人,蹦蹦跳跳的跟着妈妈走了。罗韶卿从地上站起来,回头冲我笑得依旧柔和:“生日快乐!”
我有些惊讶,他怎么会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你的生日。”他看出了我的疑惑,不待我问便公布了答案:“你是新闻系的学生,我想弄到你的资料轻而易举。”
我了然的点点头,这倒是,哪有情报工作者打探不到机密。何况我的生日又不是什么秘密,知道就知道吧。我转身离开,他却又追了上来与我并肩而行:“我送的礼物陆小姐可否喜欢?”
果然,那枚蓝色鸢尾的胸针是他送来的:“为什么送我礼物?我们不算熟吧。并且,我认为我们几次接触并不算愉快不是吗?”
他不答反问:“你知道蓝色爱丽丝的花语是什么吗?”
我想起我那女同学不着调的解释:“赞赏对方素雅大方和暗中仰慕。你该不会暗中仰慕我吧?”
听罢我的解释,他开怀大笑,或许是没见过这么自我感觉良好的姑娘。他笑得越发夸张起来:“这个算吧,不过它还有另外一种花语,那就是信任与勇气。你是个十分勇敢的姑娘,我希望得到你的信任,与你成为朋友。我不是坏人,只是工作性质比较特殊而已。”
我侧头看了他很久,我很坦然,他也很坦然。说实话,我看不懂他,每一次与这个人的接触都是不同的感觉,除了今天这一次,其余的他都让我厌恶和不屑。如果每一次的他都是真实的,那我只能说这个人精神分裂。如果他只是在演戏在伪装,那么他的演技不要太好了。
“信任?我们每一次的接触,你给我的感觉都是截然不同的几个人。如你所说我们交个朋友,那么你要我信任你哪一面?”
他皱起眉,略微思索了片刻:“你认为最真实的那一面。”
“哦,我想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个雨夜,险些丧命,记忆犹新。”我猜,他或许不会愿意和我谈起那个雨夜,但是我就是有这般的恶趣味,喜欢揭人的伤疤,尤其是我不待见的人。
他耸耸肩无奈地笑笑,不置可否的说了句:“我失态了,向你道歉。”
果然他不想和我说起那个雨夜,我却不予以理会继续说道:“你是个训练有素的军人,如果单单只是个任务没有完成你不会如此失去理智。或者在这个任务中你失去了什么,而且还是因为你的原因而失去了什么,是你的战友吗?”
“好了好了。”他压了压手打断我的推理:“你不要分析和猜测了。好奇心害死猫②,不该你知道的不要问。或许是那一晚我的不清醒而透露了一些讯息,可是既然陆小姐如此聪明,就应该选择忘记。”
我眨了眨眼睛:“最后一个问题。”
他伸出手来像是要拍我的头,却又尴尬的放了下去:“问吧。”
“显然那一晚你在怀疑我,可是第二次见面你为什么要利用我去掩人耳目?”我的问题问出来就意识到有些多余,什么叫将计就计,他一个特务肯定比我玩儿的利索,说不定现在跟我在这儿家长里短的就是为了反侦察。
罗韶卿却坦然一笑:“因为那一晚你两次出现在我的车前,这没有必要啊。如果因目的而来,我第一次差点儿撞到你你就已经完成任务了,没有必要再特意跑出来暴露目标。”
“这就是你送我蓝色爱丽丝的目的,信任与勇气。”我们俩相视一笑,漫无目的的并肩走在上海繁华的街道上。
一路上,我们天南海北的聊了很多,可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彼此还较着劲,大家都有所保留,都在猜测对方的潜台词。这或许只是个游戏,我们都挺有勇气,却完全没有信任。有什么关系,他说我们是朋友,损友也算是朋友的范畴。
不知不觉间我们走到了我的学校门口,校园里的人显得特别慌乱,老师学生都在向着升旗台那边跑去。
罗韶卿拉过一个女学生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政治系有个男生在升旗台那边要自杀。”说完女学生甩开罗韶卿转身跑开了。
“我们也去看看。”说完他也没等我作出反应,便拉着我向升旗台那边跑去。
“中国万岁!打倒列强,打倒日本军国主义!同胞们,起来,起来啊!”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学生右手高举一把匕首,颇有些气势的喊道。台下挤满了围观的学生,没有人说话,一个个都是面色凝重目光炯炯。
那男学生接着慷慨激昂的说道:“各位同学,你们难道对于中国目前的局势还无动于衷吗?看看东北已经沦陷成了满洲国,看看日本竟然在哈尔滨的城外建起了移民村。我们中国人的土地被日本人占据,给列强瓜分。看看上海,又是法租界,又是英租界,我们中国人的尊严到哪里去了?我们的国家危机四伏,可大多数的老百姓仍旧醉生梦死,上海依然歌舞升平。如此混乱的景象我们能忍受吗?今天我要用我的鲜血唤醒所有中国人,我们的祖国已经病了,病入膏肓即将灭亡。大家起来,起来拯救我们的祖国!”
这个学生热血而激进,他的演讲极富煽动性,尤其在这样一个动荡的时期,无疑能够引起在场所有学生的共鸣。
“打倒日本军国主义!”他喊出了口号,在场的所有学生同时举起了拳头跟着他高喊。
“我们要战争,我们要抵抗……”
他继续说道:“我要用我的鲜血唤醒所有中国人,我去了,中国万岁……”他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在场所有的学生都惊恐的大喊:“把刀放下……冷静点儿……”有的甚至已经冲上了升旗台。
那男生显然已经陷入了疯狂,他拿着手里的匕首胡乱挥舞,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人群把整个升旗台围得水泄不通,又没有人敢靠近。
“你快死吧,都不要拦着他。”我在人群中大声喊,所有人都转过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走上升旗台:“如果一心要死,那就去死吧。不过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你的死不能唤醒什么,也无法警示什么,不过是一个激进的学生空有一腔热血,却把生命浪费在了校园的升旗台上。你杀不了日本人,杀不了列强,只能自杀。多可笑啊,这样的行径是你口中那些侵略者乐于看到,而真正有良知的中国人所不齿的。”
我站在升旗台上与他对峙,他的眼神涣散,胡乱的拿着匕首:“你说什么,我杀了你。”
这可不好,我的话激怒了他,使他变得更加疯狂,他的匕首一点点的逼近我,我只得慢慢往后退。正当我一步踩空将要跌下升旗台的时候,身后一个人扶住了我,一颗石子从他手里迅速飞了出去,打到那男学生的手腕上,合着匕首一起落了地。
几个男学生冲了上来把那人死死地按在地上。罗韶卿从我身后走出来站到那男生跟前,用一种极其低沉又坚定的语气说道:“你说我们的国家沦陷了,被日本人侵略,被列强瓜分。我告诉你,在不久的将来战争就会打响,是男人,就把你的热血留到战场上去保卫祖国。”
那男生双手掩面被他的同学带走。
罗韶卿轻拍我的肩:“你没事吧。”
我硬挤出个笑容丢给他:“没事,就是有些情绪低落。 突然觉得自己选错专业了,我应该去学理工科这样可以兴国的学科。”
他扶了扶眼镜做出思考状:“我可记得不久以前有人站在这里气势高昂的说道‘书生报国无他物,唯有手中笔如刀’现在怎么又低落起来了呢?”
“在战争面前,文字的力量太薄弱。”他提起那一日,我猛的想起了楚教授便转头问他:“我老师呢,他怎么样了,你们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突然问起这个,转过头半晌才扔出一句:“如萍,我说过,好奇心害死猫,不该问的不要多问。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立场不同,不便为伍。我转身大步离开。
第十三章
这天我妈特意让尔豪把何书桓和杜飞请到我们家里来做客,她现在基本是把何书桓当我们家的乘龙快婿看待了。又是亲手煮咖啡,又是亲手做点心。还让杨嫂做了一桌子菜。恨不得把我们家老头子多年珍藏的佳酿都拿出来让他喝两杯。
何书桓,尔豪和爸爸聊目前国内的局势聊得烽烟四起,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看法。杜飞陪着尔杰和梦萍看照片,我妈拉着我去厨房端咖啡。
咖啡刚放到桌上,我妈还在跟何书桓说:“这是美式的咖啡如果不喜欢我再让如萍给你煮意大利的。”梦萍却朝着门边指了指:“妈妈,依萍姐姐来了。”
我们一家人表情各异的盯着她,尔豪起身走到了我的身边。何书桓笑嘻嘻的站起来。爸爸叼着他的烟斗一言不发。依萍从进屋开始眼睛就一直放在何书桓的身上没有移动过。我妈打量了她半晌才冷笑一声说道:“哟!真是稀客啊,不是说一辈子都不再踏进这个房子半步吗?”
依萍径直走到爸爸跟前,两个人对视良久,火星子直窜,她从包里掏出一叠钱扔到爸爸面前,然后转身就走。
“站住!”爸爸叫住了她。
揭晓来两个人就抚养,孝道,骄傲,侮辱等等社会人文话题为中心争论了半天,火药味儿越发的浓烈,其余的人只敢围观,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爸爸说:“你们没见过吧,这是我另外一个女儿叫依萍。”
“我们……”估计杜飞想说他们早就认识,却被何书桓拦了下来依萍突然之间换了副笑脸走过来拿起尔杰手里的照片说道:“好热闹,如萍这是你生日的时候拍的吗?”
碍于爸爸在一旁,我只得笑着点头。
她一张一张的看下去,一张一张的碎碎念:“好大的蛋糕,好多的蜡烛……”她这是要扮演什么苦情戏码。
杜飞嘴贱,立马跳出来把何书桓说的那个千年之约说出来得瑟。
“千年之约啊,好浪漫,五月十八号对不对?”她的眼睛一直一眨不眨的盯着何书桓。
爸爸有些愧疚的说道:“依萍,你也是五月十八号生的。”
“真是沾了如萍的光。”从头到尾我站在旁边一句话没有说过,很显然,即便我今天就是不在现场,也逃不过被陆依萍暗地里诅咒到死的命运。
依萍接着说道:“我不是你的女儿,我已经和你们划清界限了……”
爸爸再一次忍无可忍,扔了烟斗站起来抓着依萍的肩长篇大论,最后生气的推了依萍一把,她向后倒去正好打翻了桌上的咖啡。
梦萍冲过去查看那些弄脏的照片,妈妈心疼她的咖啡和地毯。何书桓冲过去扶起依萍小声问:“你有没有事,烫到没有?”场面一片混乱。我只能冲着梦萍喊:“梦萍,上楼回你房间去。”
“姐姐……”
“我让你回房间做作业听见没有?”
她委委屈屈的拿着那些沾有咖啡的照片跑上了楼,尔豪拍了拍我的肩。然后对依萍说道:“你赶紧上去换一件如萍的衣服吧!”
我打开衣柜随便拿了件旗袍扔给依萍:“你又跑到我们家来做什么,你觉得像这样爸爸叫我们送过去,你又扔回来有意思吗?你不要可以送到学校来给我,可以送到报社去给尔豪。你非要跑来我们家掐架,有意思吗?你的自尊你的骄傲非要以这样的方式展现在我们面前你才觉得这是你的胜利,你复仇成功了吗?成熟点儿吧姑娘,没人愿意看着你花枝招展的瞎蹦达,我敢保证你坚持半年不来我们家发疯,他们指定都想不起来有你这个人。”
我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她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我书桌上的那个打开的相册。那是我和何书桓的那张‘意外’,看着是挺暧昧的,难怪她对我的讽刺充耳不闻。
“何书桓是你的男朋友?”她用一种极其哀伤又极其愤怒的语气问道。
我不置可否,姑娘你在酝酿你那可笑的复仇计划吗:“当然!”
她冷冷的来了句:“留着你的衣服吧,我不要。”然后转身冲出了我的房门。
我跟在她后面冲下楼,却只看见何书桓追着她出了我们家大门。
我妈一脸莫名其妙:“这书桓是怎么了,他是我们家客人,怎么跟着依萍跑了?”又转身指着我喊:“如萍你去把他给我追回来。”
追回来?!你老人家是没见过男人怎么着,叫自己的女儿去大街上追个男人。不嫌丢人啊。再说了,这是能追的回来的吗?我心里这么想,却也很想围观他们俩到底是如何发展□。哦不,感情,是感情。于是嘴上答应着我妈:“唉,我立马就去给您追回来。”就跑出了大门。
刚出了我家的大门就撞见了罗韶卿,他一把拉住了我:“我正要找你呢、”
“没空。”我甩开他的手,追着远处的两人跑去。罗韶卿居然也神经兮兮的跟了上来。
跟着他俩到了公园,于是我和罗韶卿远远的看着依萍和书桓一个跑一个追,一个拼命解释,一个不听不听。一个受害者心理问:“既然你是如萍的男朋友,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一个搂紧了人说:“如萍千般好万般好,在我心里只有依萍最好。”然后两个人抱在一起拥吻……
我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牙都要酸倒了。转头看看跟我一样卑鄙无耻偷看的罗韶卿,他倒是一脸坦然,转过头来问我:“那是你男朋友,他在和别的女孩亲热。你是不是很难过。”
我叹口气,装出无比失落的样子摊手道:“天要下雨,娘要改嫁,由他去吧!”
他脸上一惊,显然没有料到我如此语出惊人。随即又哈哈大笑:“我敢肯定他不是你男朋友。”
第十四章
“你刚才说找我有事儿?”不再围观依萍和何书桓的□,我和罗韶卿转身往我家走。
他点点头:“是啊,你的老师已经回家了,周一上学你便可以看见他。”
什么?我没听错吧,放了!?这么容易就放了,蓝衣社的人什么时候做事如此心慈手软,况且楚教授也不是一个会轻易服软的人。那天我问他他还一副‘我很为难’的表情,今天就风轻云淡啥事儿没有了?真是稀奇啊:“你不是消遣我吧?”
他不屑的偏头:“我没那功夫。”
我夸张的一抱拳:“那就谢了。”
“怎么谢?”
我向我家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薄酒一杯以表谢意,不知罗少赏不赏这个脸?”
他抱着外套思索片刻,然后饶有兴致的望着我:“恭敬不如从命。”
一走进屋子我就发现了气氛不太对劲,爸爸坐在沙发上面色凝重叼着烟斗,尔豪站在电话旁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杜飞早已不见踪影。梦萍和尔杰又在一旁吵起来了。我妈抱着手从厨房里出来,脸上的表情就跟谁借了她粮食还了糠似的。
她一见我回来就开始嚷嚷:“书桓呢,不是让你把他追回来吗?你追到哪里去了,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我丢给她个白眼,这哪儿是给人当妈的,这简直就是一老鸨:“妈妈,腿长在他身上,我去追回来,我追得回来吗我?”
“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男朋友都能被人从家里拐跑了……”她越数落越来劲,完全没有注意到我身后还多了个人。
我挥了挥手打断她,让出身后的罗韶卿:“妈!我有朋友来了,你别说了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