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代居然会有这种东西?
而镇上学堂李夫子架在鼻子上的老花镜,陈府里昂贵干净的玻璃窗,甚至大嫂闺房里那柄小巧精美的梳妆镜,都让他感觉到一丝与自己相似的痕迹。
这也是他始终对肖锐是否也在这里转世抱有希望的原因。
距离他去罗府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中他总是想起那个可爱乖巧的小小姐梦儿,也总是想起那个古怪莫名的罗老爷。
也许他认得以前的自己……
肖童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可能性他不会想不到。但是若是如此,为何那罗老爷不说?既然不说,那么要么是自己猜错,要么就是对方不想告诉他。
反正他都无所谓。他现在自由自在的活着,虽然想不起从前的事,但是他想起了前世的记忆。他的灵魂有一部分回归了,重生了。
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肖童不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他就是这样一个乐观而又随遇而安的人。
肖童重重地喷出最后一口烟,舒适地长叹一声,不再想了。
谁知第二天,卓凌风竟带着奶娘,抱着梦儿来了安家铺子。
肖童张大嘴,听着卓凌风说什么小小姐很想他,想让他陪她玩。
肖童苦笑地看看自己手里的铁锤。拜托,他正在打铁好不?这么危险的地方怎么能让小孩子来玩?
安大汉见是卓凌风来了,再知那竟是罗老爷的女儿,立刻热情地招呼大家进去坐。
安大嫂也挺着大肚子出来,见了小小姐喜欢得不得了,不知该送什么见面礼好。
梦儿见了肖童十分开心,自己踩下地蹬蹬地走过来,抱着肖童的腿甜甜地叫:“叔叔,抱──”
肖童把她抱起来,奇道:“不是叫哥哥吗?梦儿怎么叫我叔叔了?”
卓凌风笑道:“你我平辈论交,小小姐管我叫叔,怎么能叫你哥哥?”
肖童笑笑,不以为意。
叔叔就叔叔吧。反正算上他前世今生的岁数,也足够做长辈了。
这日梦儿见了他就不肯离开。连安大嫂想抱抱她都不肯,只赖在肖童怀里,莫名地缠了他一个下午。
奶娘在旁道:“我们小姐从小身体不好,体弱多病,性子敏感,还真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呢。”
肖童一愣:“梦儿身体不好?”
卓凌风应道:“是啊。她母、母亲身体不好,常年服药,以致梦儿出生时也先天带病。你看她比一般一岁半的孩儿可弱小多了,发色也不好。”
肖童这才发现梦儿果然比镇上同龄的孩童瘦弱,走路也不稳当,头发稀疏且发黄,一看就是发育不良。不过好在孩子智商没什么问题,甚至比寻常儿童还聪慧些。
罗家如此有钱有势,可还是未能将独生爱女调养好,可见这孩子的病不易治。肖童这么一想,大是心疼,问道:“那怎么办?可有什么办法治好?”
卓凌风道:“不必太担心。小姐就是体弱点,慢慢仔细调养,再大几岁便与常人无异了。”
肖童这才放下心。
梦儿兴致勃勃地吃了安大嫂给她做的面饽饽,又玩耍了会儿,便蜷在肖童怀里睡着了。卓凌风与奶娘带着她告辞,肖童还有些恋恋不舍。
这日半夜他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人急促地摇醒。
“阿童,阿童快醒醒,你大嫂要生了!”
肖童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见安大汉正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地看着他。
“我去找产婆!”
肖童二话不说,便向镇上唯一的接生婆家奔去。谁知他好不容易敲开那家的门,才知接生婆前两日上山采野菜,不小心摔断了腿,这会儿还疼得走不了路呢,如何去给人接生?
肖童急得满头大汗,又连忙去镇上的回春堂找大夫。谁知怎么就这么巧,大夫白日刚被邻镇的一户人家请去看病了,此时不在家。
肖童登时傻眼。转回安家铺子,见里面灯火通明,隔壁小游的母父已经来帮忙了,屋里不时传来安大嫂的痛呼声。
安大汉见他一人回来,再问了情况,不由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慌得手足无措。
小游母父推门出来,急道:“产婆来了没有?安大嫂已经痛得不行了。”
肖童和安大汉面面相觑。
小游母父一听没有产婆和大夫,慌道:“哎呀,这可怎么办?我一人可应付不来。安大嫂好像胎位不正……”
肖童和安大汉一听更是面无人色。
“啊──好痛──”
屋里传来安大嫂的尖叫声。
“怎么办?阿童这可怎么办?”安大汉急得团团转,简直快要抓狂了。
肖童忽然灵光一闪:“卓凌风!我去找卓凌风!”说着猛然冲了出去。
他一路疾奔到罗家,半夜三更的狂敲大门。过了好半晌才有人披着衣服来应门。
肖童急道:“我是镇尾安家铺子的肖童。我有急事要找卓大夫,麻烦您帮我去请卓凌风卓大夫。”
那人迷迷糊糊不高兴地道:“你是谁啊?这大半夜的找什么人啊!去去去,别发疯了。”
那人拦着他不让进,肖童心急,和他推搡起来。
迦罗遥自从生了梦儿后,身子一直不怎么好,想是当初生产时受创过重,又没有好好休养,产后三日便急奔在赶往京城的路上。这一路颠簸及寒秋天气,都给当时刚刚生产完的人留下了无法根治的病根。
他这夜睡得很浅,因为听了回报,知道梦儿下午在肖童那里玩得很开心,肖童也非常喜欢她,心里不由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夜里辗转良久,竟有些失眠。半夜好不容易浅眠过去,却被外院的声音惊醒。
陈家祖宅再如何宽大气派,也不过是座乡下富绅的宅子,如何与王府的深宅大院相比?
内院与外院相距不远,迦罗遥本来睡得就浅,又内力深厚,兼之肖童的大喊大叫早已惊醒了一些人,于是迦罗遥翻身坐起,披上衣服让子荷推他出去。
待他看见院子里那些护院竟围着肖童动手,不由气得脸色铁青,喝道:“都住手!”
肖童身手不错,并未吃亏,但也挨了几拳,脸上有块瘀青。
迦罗遥看着他那块瘀青,气得双手微颤,视线冷冷扫过几名护院,喝道:“谁让你们打他的?”
这些护卫都是他在当地聘的,毕竟他不能把整个王府的人都搬来。他随身带来的几名暗卫,只在暗中保护他的安全,不放在明面。
那些护卫第一次见老爷发火,都不由十分恐慌,不知该如何回答。看门的那小厮捂着摔痛的腰上前,将肖童硬闯大门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
原来他坚持不让肖童进门,肖童一急之下推了他一把,谁知却将人重重摔出老远。
要知道肖童这一年多来每日帮安大汉打铁,又去山上打猎,力气大了许多,这一下情急之中不分轻重,立刻惹火了那看门人。大喊大叫地把护院叫来,拦着肖童要揍他,这才引出后面的这些事。
肖童看见罗老爷出来,心里如见救星,见那看门人说得夸大其词,不由急切地插嘴:“罗老爷,我失手伤了您家的人,是我的不是。可是我大嫂难产,现在找不到产婆和大夫,还请卓先生出手救人啊。”
迦罗遥一听,忙道:“你大嫂要生了?难产?”
“是。还请卓大夫救命啊。”
迦罗遥没有详问,立即道:“马上叫卓凌风随他去安家铁铺。”
有了迦罗遥发话,肖童顺利地带着匆匆爬起来的卓凌风回到安家铁铺。他却不知他走后,迦罗遥短短几句话,便将那名看门人和参与围殴他的护院们的下半生命运都轻描淡写地决定了。
《秋风缠》出书版第十九章
十九
安大嫂原本身子就不太好,却偏偏胎位不正,孩子个头还大,又是初产,十分不顺利。若非遇到卓凌风,肯定危险了。
肖童和安大汉手足无措地轮番在大厅里转来转去,还几次险些撞到一起。每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尖叫,安大汉就浑身颤一下,肖童也惊得手一抖。
不过到底不是肖童的老婆要生孩子,所以他慢慢镇定下来,折腾了一夜,他也累了,便一屁股坐到椅上。
旁边有人给他斟了杯茶,温声道:“不必紧张,有卓凌风在,你大嫂必会母子平安的。”
“嗯。谢谢。”
肖童心不在焉地接过茶饮了,还觉得口渴。那人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又给他斟了一杯。他再度饮尽,随手放下杯子发呆。
过了片刻,身旁那人又道:“你脸上有伤,我帮你上点药吧。”
“哦,谢谢。”
里面又传来安大嫂的痛呼声,肖童吓得心脏一抖,连忙转身对着那人,想借着上药转移注意力。谁知看清那人面容,肖童惊得差点把刚才喝的茶水都喷出来,失声叫道:“怎么是你?”
迦罗遥手里拿着药瓶,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肖童结结巴巴地道:“罗、罗老爷,您怎么来了?”
“有点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迦罗遥的回答很简单,他的眼神很温和,态度很真诚。
肖童看着他,不知怎么,突然平静了下来,回头看看还在厅堂里紧张地走来走去的大哥,也没去提醒他。这个时候,他不想再让他那老实憨厚的安大哥再添加紧张的因素了。
“罗老爷,谢谢您。我……”肖童不知该说什么。
迦罗遥微微一笑:“过来,我先帮你上点药。”
“哦。”
肖童很自然地靠了过去。
迦罗遥顿了顿,打开药瓶,慢慢涂抹在他脸上瘀青的部位。
肖童感觉脸上一阵清凉,知道是上好的伤药,却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敢直望迦罗遥,眼睛望着别处,耳边听着大嫂在里屋的哀叫,鼻子却闻着迦罗遥身上好闻的清香味。
那股味道和梦儿身上的很相似,只是少了幼儿独有的奶味,多了些成熟男人的气息。
这种味道让他安心。
肖童莫名地有些熟悉,似乎和……和肖锐给他的感觉相似。
想起肖锐,肖童有些走神。
肖锐是个好哥哥。从来都是。保护他,教育他,与他一起学习,一起喝酒,一起玩乐……是所有男孩子梦想中的完美哥哥。
他们相依为命。肖童十分依恋他。
他从来不掩饰自己对锐的恋兄情节,这点还曾经被锐狠狠地嘲笑过。
不过那又怎么样?他就是喜欢哥哥,他就是爱他,想独占他,想永远和他在一起。虽然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肖锐希望他长大,希望他快乐,希望他自由。希望他能早一日独立,离开自己的庇护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蓝天。所以他不能让锐失望。
但其实,那些隐讳的、肮脏的、不耻的想法从未离开过他的头脑。当他有一次偷偷去空中部队找肖锐想给他一个惊喜,却意外地看到他和一个英俊的年轻中尉在空军酒吧中拥吻,从此肖童眼前便彷佛打开了另外一扇门。
他没有觉得自己的哥哥是个双性恋有何不好。相反的,他羡慕那个中尉,庆幸肖锐是个双性恋。这样让他感觉自己也有一分机会。
但是多年的相处和随后的几次试探都让他明白,锐只是把他当弟弟,不论他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这一点,虽然他们并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
肖童是个聪明人。他一直很聪明,所以他巧妙地掩盖了自己的心思。既然锐只希望他是弟弟,那么他就是弟弟吧。亲情,毕竟还是凌驾于爱情之上的。
只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和死亡,让肖童有一丝后悔。
他实在应该在前世有限的生命中做一次勇敢的告白。即使失败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和懊悔。如果肖锐是带着自己对他的情感离开那个世界,那么他会觉得自己的爱情并没有消失,它还在以某种形式继续着。
但是现在,他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只能永远是锐的弟弟了。
肖童胡思乱想着,连屋里的动静都忽略了。
迦罗遥看着他恍惚沉醉的神色,心中一沈。
肖童是那样简单,迦罗遥又是那样了解他,所以能轻易地看出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一个人。一个自己可能并不知道,也不知晓的人。那个人让肖童流露出怀念与迷恋的神色,这个神色狠狠地击痛了迦罗遥的心。
是谁?那个人是谁?我要杀了他!
迦罗遥心底涌起汹涌的杀意与嫉妒。他的眼底泛出寒光。如果此时有人看见他的神色,会被狠狠地震慑,怀着仓皇而恐惧的心情向他下跪。
但是此时这里没有别人。安大汉早被老婆凄惨的哀叫声和小游母父出来一盆一盆替换的血水吓傻了。而肖童,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不过也许是迦罗遥的杀意过于明显,肖童还是感觉到了。他有些诧异地为周围诡异的氛围惊醒,回头望向迦罗遥,却见他已低下头去,掩住了所有神色和心情,收拾着手中的东西。
肖童奇怪地摸摸脖子,心里琢磨刚才那阵突来的凉意是怎么回事?难道着凉了?
忽然眼前光芒一闪,迦罗遥左手无名指上一枚金色的指环,在烛火昏暗的灯光下十分显眼。
肖童愣了片刻,深深看了迦罗遥一眼。
里屋的生产还在继续,眼看天都亮了,肖童又不安起来,喃喃道:“生孩子怎么这么久啊?”
迦罗遥道:“第一胎都这样。刚只一夜,还不算久。”
肖童脸白了:“一夜还不久?”
迦罗遥淡淡道:“梦儿出生时,整整折腾了两天两夜。”
“两、两天两夜?那、那尊夫人没事吧?”
在前世那种高度发达的社会长大的肖童,完全不能理解生孩子居然要两天两夜?
迦罗遥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我没有夫人。”
肖童愣了一下,这才想起确实没听人提起过罗老爷的妻子。
难道难产死了?还是另有隐情?
肖童看着迦罗遥平静无波的面容,又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他手上的那枚戒指,不再多问。
天亮后,罗府的管家高子荷拎着早膳进来,在厅堂里摆好,请肖童与安大汉一起吃点。可是他们哪里吃得下啊。
肖童这才发现迦罗遥竟陪了他们一夜,不由十分过意不去,道:“罗老爷,不如您先回去吧。我大嫂看样子还要过段时间才生。”
迦罗遥摇了摇头,低头用膳不语。
安大汉魂不守舍,竟然到现在还没发现罗老爷就坐在自己对面,无知无觉地被肖童塞了两个包子下去,眼睛还盯着里屋的房门。
“啊──”
忽然里屋传来一声奋力的尖声,肖童差点被包子噎住。
“哇……哇哇……”
随后婴儿嘹亮的啼哭声,振奋了众人的心神。
小游母父兴奋地跑出来道喜:“生了生了,是个小子。母子平安啊。”
安大汉大喜,就要闯进去,被小游母父拦住道:“别急别急,等收拾好你再进去,再等等。”说着又转身进了屋。
“恭喜大哥!”
肖童也兴奋起来,与安大汉一起守在门口翘首以盼。
终于一炷香后,小游母父抱着个小小的襁褓出来了。二人立即凑上去看。
迦罗遥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肖童兴奋欣喜的样子,心下忽然有些难受。
只是旁人的孩子,他就这么喜爱非常,若是自己生梦儿时他也在,不知该如何兴高采烈了。
迦罗遥心中一痛,想到瞳已经忘记他曾经是多么期盼着梦儿出世了。
当时他摸着自己的肚子,兴奋地与胎儿说话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他送自己的平安佛正挂在梦儿胸口,那枚象征着曾经爱情的戒指也依然戴在自己手上,但一切已经物是人非了。
“恭喜阁下喜得贵子。”迦罗遥示意子荷推他上前,向安大汉祝贺道。
安大汉这才醒悟罗老爷竟然大驾光临,一直在自己的家中守候,刚才不仅一起吃了早膳,现在还称自己为“阁下”,第一个向自己道贺,不由又是激动又是感激,结巴道:“多谢、多谢!罗、罗老爷,您要不要抱抱孩子?”
迦罗遥愣了一下,随即高兴道:“好啊。”说着伸手,小心翼翼地从安大汉手里接过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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