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到了点子上,胥游的身上时一身清新之气,若非早已摸清他的底细。当日初见之时,重阳还真的没当这个长得一身风流之气贵公子模样的人是那生事的妖孽。
重阳决定不再理会胥游的无理取闹,将手里的奶娃子提了起来:“嘿,嘿,我说,小狼崽,给我醒醒。”
小狼崽睁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抹着鼻涕得就往重阳的身上凑了出去:“姐姐抱,姐姐抱。崽崽最喜欢漂亮姐姐抱。”不仅仅是条狼还是条色狼。胥游笑得极其没心没肺,撂了一句话:“娘子真是太抢手了。连小孩子都不肯放过你,以后我要跟得再进些。”
崽崽瞪着重阳的双手伸手环着重阳的脖子就贴上了她,一口一个姐姐叫的一点也不比胥游的娘子逊色。胥游摸了摸崽崽的头:“孺子可教也。”原以为是逮了一条小狼保了农户一家老小的人命,不想是被拖进了狼窝。
叹了叹气,把孩子往地上一放,拍拍铮亮的小脑门:“崽崽,对吧?”奶娃子点点头。
“崽崽乖,你在这里等着,姐姐上前面去给你买糖吃。”说完就拉着胥游箭似的飞奔离开。“怎么重阳冥者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个小娃娃?”胥游轻声问道,眼里晕开一丝涟漪。
胥游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激起了重阳心里的一种感慨。胥游似水,无论怎样总是柔柔地袭来。而晏止卿似剑,剑在鞘中高悬阁上辨识相安无事,若是剑意出鞘,便是一片涂炭。
重阳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己与晏止卿不过是这几日同行中刚有些了接触,绝谈不上什么深交,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事情还没有想明白,身边的胥游用手指了指前头,前头的木墩子上是一只灰头土脸的小狼崽。很好,这次遇上了一只会刨地的妖精。
第十一章
重阳的头一下就变得硕大像是被装进了铁屑玲玲朗朗地响个不停。奶娃子的一双小粉手伸了过来:“姐姐,姐姐带我找妈妈。”
有些泄气似地回头望了眼胥游,胥游笑道:“既然是个妖精,那就杀了吧。”轻描淡写,很是平静。
“你说什么?”重阳单手扣上了自己的玉笛,转头问道。
“嫉恶如仇的冥者不该杀了这个为虎作伥的妖孽吗?”胥游道。
重阳转身,看了眼抱着大腿的小娃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泛着泪光,道:“他的修行还浅,也只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若是有大人好好管教,日后或许有位列仙班的可能。毕竟他还太小。”
“娘子莫要妇人之仁。”胥游眼里绽出一分厉色,单手掐上娃子的脖子。小娃娃双手握着胥游渐渐加力的手,双脚蹬着泥地起了道道泥痕。
“放手!若是论妖孽,我第一个该杀的就是你!”一把夺下孩子笼在自己的怀里,拍着他的背哄着他停止了哭声。
胥游甩甩袖子,拧着眉道:“今日不杀,或许来日……或许没有来日了。”
胥游的话有些危言耸听,重阳抬头:“你是什么意思?”
“小小年纪即便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凡能分出个是非对错的,都不敢缠着一个阴风阵阵的冥者。且方才我俩人急行了一阵,这孩子道行虽浅,竟能赶上,若是他能得千年的修炼,怕修为不在你我之下。”这一番话,言之凿凿,重阳心里也是这般思索,但怀里的毕竟还只是一个孩子,终是下不了手。
“算了,就把孩子搁在这里吧,你若是舍不得,我们就走吧。只怕孩子会一直跟着我们。”说完便携起重阳的手往前走。
奶娃子趴在地上,抬头咿咿呀呀地叫着,重阳一咬牙还是走了。
草木碧影,乔木参天,走了几日两人行至一座林前。后头屁颠屁颠的崽崽还是晃晃悠悠地跟在两人的身后。重阳很是无奈地转身:“你若是再跟着我们,姐姐就把你打回小狼的样子!”
话里语带温存,崽崽灵透自然是一点也不害怕,嘟着小嘴伸着肉手就冲着重阳撒娇。重阳略带狼狈地回头看了一眼胥游。胥游神色竟是一厉,起手幻了个手型默声念了一个诀,一条金丝绳自袖口中飞出,似舞蛇般骤然缠上崽崽的粉嫩脖间。
丝线本就细长,缠在崽崽的脖颈之上即刻就出现了一道赫然的血痕。重阳见情况不妙,回瞪了胥游一眼,起手念了一个松绳的口诀,将绳子一松。胥游却不肯就此放手,口里的默声朗出了声施在绳上的力量又紧了一分。
柳叶眉一拧,重阳使出十二万分的力道,金丝绳旋即断成片片金光。崽崽就势往后一仰,小脸涨得通红倒在了地上,红色小肚兜的内袋里滚出一样东西。
五光十色,流光溢彩——琉璃珠。
重阳的脸一时间扭在了一起,晏止卿的琉璃珠!
抱起孩子在怀里,使劲地晃了晃。崽崽睁开双眼,微弱地叫了一声:“姐姐。”重阳只是拼命地点头,直觉告诉她晏止卿出事了,不然他绝不会让这颗好不容易从永宁墓里面挖出来的琉璃珠落到他人手里。
“崽崽!崽崽!告诉姐姐,你这颗珠子是哪里来的?”重阳问得很急,身后的胥游抬着头向后退了一步,一双眉眼在崽崽稚嫩的脸上扫来扫去,留下一抹莫名的笑意。
崽崽伸着脑袋在紫衣上蹭了又蹭,颤巍巍地瞥了一眼胥游,奶声奶气地说道:“是妈妈放在崽崽这里的。”说着,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兜,转过头抱着重阳的头,在耳边又说道:“前些天的时候,妈妈带我回家的路上,遇见了倒在路上的哥哥。那个哥哥满身都是血,就像是要死了一样。妈妈就救了那个哥哥,后来崽崽晚上肚子饿饿,就跑出来吃东西,后来……”孩子越说越难过,最后倚着重阳的衣襟哭了起来。
十指攥成拳头,回过头,满眼的冰霜:“我真当你是改邪归正,不再为害人间。不曾想人你要杀,谎你也要撒。晏止卿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要你下这样的杀手!”
怒目圆睁,满眼的责难。
胥游伸手拔去簪着长发的玉簪,一头青丝泻下,甚是自嘲地摇摇头,一身的清秀:“你看上了晏止卿,所以,我杀了他。”
胥游呀胥游,你是否真的如你所说的这般单纯?人间的情爱又怎会是一个人一句话一次杀心就能了结的?胥游呀胥游,原来,你真的不懂。只是你那双晕着雾水的眼眸里,却每每是我猜不透的心思。
重阳抱着怀里的崽崽站起身,转身道:“胥游,一路走来,无论做什么我都不曾说过你半句重话。你在人世间的时日尚浅,不懂情爱,不知相思,我不怪你。你为了自己得道成仙祸害了那些女子,我没有杀你。你说我有私心也罢,其实都怪我心肠太软,每每下不了杀心。当日,晏止卿失踪的时候,我问过你,你说不是,我信你。时至今日,于情于理,我都该杀了你。但你于我指了一条明路,我记得你的恩情。我不杀你。你走吧!”
重阳的表情一直是压抑下的镇定,自己作孽太深,能不动杀心就万万不要动。这是师傅当日告诉她,这些年来,她一直牢记在心。
晏止卿没有死,那就不必用胥游偿命。竟然连她自己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
背影萧萧,这一次的女子走得甚是决绝。胥游立在原地神色黯淡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女子,冷冷地开口:“胥游,原来你真的不懂。”
一直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心情,曾经面对着深闺里的大家小姐总是游刃有余的他,最终,不懂情爱的人,竟是他——胥游。
原是暑热难耐的天气,为何涂生了三分秋凉?
重阳抱着崽崽走了不知多久,身子像是中了蛊一般就是停不下来。崽崽在双臂之间憨憨地睡着。脚上的步子没有停下,地上的影子不太安分地动了动,渐渐地从地上挣脱出了形状。
小幺立在重阳的身后,伸了个懒腰:“你就这样把胥游给甩了?”
重阳陡然止步,转身之时,眼眶已是红肿:“小幺,为何我总是这般心软。我哪怕有永宁的半分勇气,事情也不会到今时今日的地步。胥游不会对晏止卿下杀手,晏止卿也不会生死不明。”踉跄了几步,倚着大树,腿上竟然软了几分就势跌坐在地上。
小幺摇摇头,叹了叹气:“未曾不是什么好事。你若是性子烈的女子,怕在你手上死的人就远远超过你所渡化的人了。”
“不必安慰我。”重阳别过头,“我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
怀里的崽崽蹬了蹬腿翻了个身,还是年少好,不知愁滋味。
“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小幺问道。
“帮崽崽找到娘亲,然后去凌莲山。”重阳答道。
这句话,小幺没有接,重阳多少是好面子的,他最终没有将话说穿。她想找到的是晏止卿。
打晏止卿出现在重阳的眼里,小幺就知道这个人准会坏事。
重阳做冥者做了这些年来,身上骨女的性情已经渐渐被磨去了。性子又好打包不平,最见不得别人受苦,偏偏又喜欢与性情执著却聪明的人交好。而晏止卿恰恰占了这三条。
撇开他一张惊世的容貌不谈,单单是他偷坟掘墓也要弄清史实的这一股执著劲头就对极了重阳的胃口,再者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头脑聪明却时时处处都被胥游压在下风。重阳心中的倾向自然不言自明。
这样的人,留着就是个祸害。若是他真的动了重阳的心思,以后自己的路怕酒更不好走了吧。
小幺喟叹一声,这一次万万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好不容易甩掉了一个胥游,好不容易看到希望,莫要再招惹一个妖孽上路了。想要这,随手从树枝上撷了一片叶子往小狼崽的鼻尖上戳了两下:“嘿,小肉团,醒醒。”
一双小肉手揉着眼睛缓缓睁开,看见女子的脸颊上闪着泪痕抬手就去擦:“姐姐别哭,有什么事跟崽崽说。”
童言无忌,却是句句肺腑,重阳浅浅一笑,勾起梨涡点点。
“姐姐带崽崽回家好不好。”
肉团子似的一双小手合在一起,开心地叫道:“好,崽崽带你去。”
小幺挑着眉眼打了一个口哨:“那就这样吧,你领着孩子,我还是做我的影子,省得叫不知情的人看出破绽。”
重阳点点头,将崽崽搁在地上,拉着小狼崽的手就向着孩子口里念的玄冥湖而去。
狼睡狼窝,鸟有鸟窠。按理说,狼是山里的行者,偏偏这一次的小狼住在湖底。
第十二章
狼不可能住在湖底,所以,狼崽的娘是后娘。
玄冥湖不似名字般妖艳诡异,水波粼粼静谧无声也是一处娴雅修心的好地方。四周拥着大片大片的梧桐树林。碧叶相映之间恍恍惚惚能见到金羽红冠的凤凰栖息于林间。湖心之中被一片浓重的雾气围绕却能隐隐约约见到几重楼台宫阙。
重阳来不及喟叹一声,原本伏在胸前环着她脖子睡得香甜的崽崽已经睁开了眼。见到已经到了玄冥湖,笑了两个小酒窝,从重阳的身上爬了下来,冲着湖心喊了一声:“娘亲。”
崽崽活像个小肉团子,喊话的底气却是很足。立刻,湖心上袭来一阵清风伴着雾霭水气刮到了两人面前。雾气凝聚,显出一抹人形,竟是个身穿湖绿色水袖衣衫的女子,发髻高高盘起,有着说不出的华贵。
女子微微颔首,伸手将崽崽揽进自己的怀里:“娘亲找你找得好辛苦,竟是自己去找漂亮姐姐玩了。”带着三分怒意,气氛玩味。
出来相迎的竟然是本尊。这位姐姐倒也不介怀。重阳心中暗暗想着,嘴上又筹措起此时问起晏止卿是否唐突。双手抱拳拱了拱,正要开口,被女子抢了先:“多谢,这位姑娘救了小儿。”说完便是躬身一拜,亭亭款款、落落大方。
“请问姑娘前几日里是否救了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重阳问得急切。女子的神色微微一滞,将目光投到自得其乐的崽崽身上,浅浅一笑:“倒是救了一个模样不错的俊书生,就是不知救不救得过来……”
“姑娘,可否带我前去看看?”重阳问道。
“不知你是公子的……”女子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重阳,脸上略带凝色。
“未婚妻子。”这一句话冲口而出的时候,三个人皆是一愣。女子原本低头看着怀里的崽崽,一瞬间的抬头让她失去了自己拥着的高贵。崽崽抬头时却带着一抹不同寻常的笑意。只有重阳红着一张小脸,有些不自然地立在原地,似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一阵尴尬。女子微笑着道:“叫我琴柯便好了,已是上了百岁的人,每每被人叫姑娘倒是有些刺耳了。”
重阳脸上的红晕还未消退,点点头,跟在琴柯的身后。两人站在湖边,崽崽被琴柯牢牢箍在怀里。刚一站定湖上便缓缓有一艄公划了一条轻舟靠了过来。三人上了岸,琴柯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便向着云雾深处驶去。
重阳站在船头,心中惶惶不得安宁,不是为了先前的一句话却是因为琴柯那一句:“快死了。”抬头看看琴柯,身上散着淡淡的仙气,应属仙客。难道晏止卿已经病倒了连仙家也无力回天的地步了?重阳的心颤了颤。
有人拍了拍她的后背,转身是琴柯俊俏的脸蛋:“你叫重阳吧。那个书生自从昏睡以来一直喊着重阳两字。原本以为只单单说是重阳节呢。后来想想怕是在喊人名。想来该是自己的未婚妻子。”
重阳脸上的红晕未消,现在更是被人刷上了红漆一般,只是在一边默默地点头。
琴柯继续说道:“其实他的病却也不是很重,就是一直高烧未退,只怕一直这样烧下去真就烧坏了身子。我虽也是位列仙班,却是黔驴技穷救不了他。”
重阳昂首看着前方一片雾霭,心中默默念叨:“晏止卿,千万要等我。”
船行了片刻一行人终于上了岸。琴柯将怀里的崽崽交给侍从下去安顿。重阳顾不得许多,就央求着琴柯带着自己去看晏止卿。九曲回廊,流苏漫动,重阳的心跳的似小鹿乱撞。
琴柯很客气,给晏止卿的房间不单单是僻静,四周的环境也是雅致的没话说。就算说是这重阙深深里最好的房间,重阳也信。
帘幕深深,重阳抬手揭开一层层的轻纱,雕花大床上,一人平静地躺着。女子行至床边,伸手抚过他发烫的额头。
“这几天一直滴水未进,什么都喂不进出。我先去打理府里的事情,有什么事,姑娘尽管吩咐。”琴柯微微一笑便退了下去。
手指按过他眉头的郁结。重阳低声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很是生涩地说不出任何话来,撑过被子替晏止卿盖好。重阳有些漠然地坐在男子的身边,身边人气如游丝,每一次呼吸之间都让她想起另一个男人——胥游。
重阳摇摇头,自从遇到胥游那一天起所有事情都开始变得鸡飞狗跳。
晏止卿轻轻吐了一口气,口中喃喃着什么却听不清楚。重阳的心即刻提了起来。琴柯说过,他每每叫得都是重阳两字。女子的手变得冰凉。正是此时,琴柯带着两个侍女进了屋。
重阳起身拜过。琴柯的目光却只是落在晏止卿的脸上。重阳的心颤了一颤,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女子对晏止卿的感情并不一般。之前没有细细地去想,这一刻,晏止卿为何会被安排在这间房间里的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侍女们替晏止卿换上了降温的汗巾,又试图喂他喝些汤水。奈何他牙关紧闭吃不进任何东西。琴柯脸上的忧色显而易见。重阳突然自己谎称未婚妻的行为有些唐突。可心里偏偏就是有这一股气逼着她顶着这个名声演下去。
“都这些天了,烧一直未曾退下去过,请岛上的大夫也看了说是中了什么邪术,不是身上的伤。”
晏止卿身上有伤。
重阳转身看着床上的人,十指紧握。
琴柯一直待到后半夜才肯挪架离去,临走前还不忘被重阳安排好了房间,也催她早早回房。重阳却是执拗得一直待在房里,守着晏止卿。夜半,天凉得让人害怕,可晏止卿身上的温度却一点也没有消退的迹象。
重阳坐在床边,心里动了一个念头,伸手便掀开了晏止卿身上的被子,敞开他的衣襟。肌肤之上赫然一道道深红色青紫色的伤痕。心猛地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似地缩进。眼泪还不曾落下,手指已经不由自主地抚过他身上的伤痕。
冰凉的手指触上晏止卿的身体,他不但没有反感,倒是眉头也舒展了开来。重阳先是一怔,后却是一阵良久的犹豫。
月影晃过窗纸,投下一抹黯然。
重阳立在床帐之内,慢慢退下身上的衣服,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冰凉的身子贴着晏止卿发烫的肌肤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