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区区一个九霄而已,小时候,我也来过。 ”
重阳看着那段红绳楞了楞神:“你才多大呀,就小时候?”
小幺打了一个哈欠,懒懒道:“我是冥王嫡子一支的,不过到了我这辈,我是最小的而已。若我那些哥哥都死光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做冥王。就算是我现在这般的身份,上仙们见了我也要礼让三分。”
重阳一把抢过红绳却扑了一个空:“这么多年看你一副不正经的邋遢样,都快忘了你这恢宏磅礴的身世了。”女子狡黠一笑,刺着小幺嘟着嘴,甚是烦心的样子。
“我可是好不容易上来一趟。还不忘去月老怀里摸一把,帮你弄条红线来。不知人情的死重阳,这东西我不给你了。”小幺说着便将红线揣进了兜里。
重阳想着站在这里跟小幺没完没了地斗嘴,迟早要被上仙们发现,赶忙拉了小幺往南天门外走。小幺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甩开重阳的手,正色问了一句:“师傅不放心你,叫我上来看你一趟。见你这样就好了。据说你没跟他言桓,倒是跟一个叫景夜的公子在一道了,你这几年桃花开得真旺呀。”
重阳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一句,蹙了眉头道:“我……晏止卿才是言桓,胥游便是景夜。”
一句话落地,小幺歪歪斜斜站着的人,脸皮抖了三抖:“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不掺合。师傅叫我问你句话,你还打算长安吗?”
重阳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说。天上的生活,让她虽不痛快,却能日日里都陪着景夜倒是让她甚是满意。踟蹰着不知该怎么做答的时候,便听身后有一个声音答道:“你若是愿意回去,我去想父帝告个假,反正也是个闲职,没什么大碍的。”
小幺歪着的身子一下子直的跟棵乔木般,伸着手指道:“你就是胥游?”
景夜微微一笑,略略点头:“小幺。冥王的幺孙。你当日搜我房间的时候,东西可未曾全部放回原处。”小幺咽了口口水道:“神仙也会坏女子贞操?”
重阳的脖子哽了哽,斜眼看了眼景夜声色不变的脸,解释道:“景夜只是借了那妖精的模样。”小幺点点头,道:“我看还是现在的样子好,那时候长得忒媚了,还是这副样子好,这副样子好。”
景夜向来大肚,牵着嘴角,拱拱手:“既然上了这里,不如去我毓镜宫里喝杯茶吧。我把手上的事情处理了就去冲父帝告个假,你陪着小幺在天庭里玩两天。等我手上的事情处理好了,我们一道去凡间。我也好拜会下师傅。”
一声师傅,另外两个人都没回过神来。倒是小幺先呛了两声,脸上抽了又抽,转身便将红线塞进了重阳的袖兜里。
因着景夜的盛情邀请,小幺大摇大摆地进了毓镜宫。侍婢们还管他叫一声鬼使。当天晚上的用晚膳的时候,微汀急急忙忙地跑进殿里。飞着筷子小幺一心扑在饭桌上的小幺也不抬了眼皮,看了一眼。
微汀原本一副清秀小仙的模样,现在扭扭捏捏却做出一副女儿家的样子。景夜眉头蹙了一蹙,见重阳脸上浮出了担忧之色,连连收住神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微汀喘了口气,鼓足了劲道:“天帝急召,请三公子去上清弥罗宫一趟。”
第三十二章
毓镜宫上的日头升升落落换了三次,景夜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见着。重阳心想着莫不是,他与言桓一事闹到了天帝的耳朵里,他们这位父帝大发雷霆了吧。小心肝跳漏了一拍,重阳摸着毓镜宫的回廊第四次去找微汀。
小心翼翼地叩门,重阳屏气凝神。景夜身边的这位仙使绝对是个只认景夜不认旁人的主,对着重阳的脸色重来没有好过。房里响了一阵脚步声,微汀开门站在门口,眼眶子红肿不堪。
“上清弥罗宫那里有没有景夜的消息。”这几日,景夜不在,微汀怕是比重阳更加着急,连日里都往上清弥罗宫里跑,可每日去了来了,都说见不到景夜。今日这时辰,正是他回来的时候,重阳算着脚步过来问他一句。
微汀抽泣了两声,用袖子抹了抹袖子道:“我正要去找你。公子被天帝派了急差下了趟凡,谁也没打招呼就去了。今日早上的时候派了个仙使过来传话说一会便回来,说让我带着你去天庭门口等着他。”
言桓走后,九霄之上的公子就只剩下景夜一人,天帝有什么事情也只能差遣他去办了。重阳想了想,点点头道:“公子好好的,你哭什么?”
微汀抹了抹袖子,哽咽道:“公子要回来了。我高兴的。”这孩子,真是个傻孩子。重阳摇了摇头,心想着回屋去跟小幺说一声。到时候景夜回来了,小幺占着人家的宫殿失了礼数就不好了。
刚一抬脚,就见脚边粘糊糊的黑影里闪了一阵。小幺传了一个密音到重阳的耳里:“你家情郎回来了呀。”重阳心里气小幺说话没遮拦,看了看一脸常色的微汀,幻了个诀烧了一团凤凰火将地上的黑影留在了原地。
微汀束着发髻,十分肃色的样子。想来他侍奉景夜这千年来没少遭三公子放浪形骸的罪。重阳跟微汀在一处,身上就紧张得不敢说话,只是噤声走在他身后。微汀带着重阳出了毓镜宫,却不是向着南天门而去,却是一路朝着西面而去。
“啊,这路怕是往西面去的吧。南天门在那里。”重阳心想着微汀怕是高兴得过了头,连路都不认得了。
微汀转头瞥了女子一眼,冷冷道:“三公子千里迢迢回来,晚上自是要摆宴的,我先去西池去冲着灵珏上仙讨一壶桃花酿,给公子备着。”作为随从,微汀绝对是没得挑。
重阳低头不语,跟在后头,看一路宫殿飞檐变成远黛青山。走了半饷的路却依旧没有见到什么劳什子的桃花林。重阳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这桃花酿只是个名头吗?我还当是要在桃花林里才酿的出来的。”
微汀踏着枯黄树叶站住脚,树叶摩擦间发出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他转身看了看重阳一脸疑惑,眼眶子红得更加厉害。豆大的泪珠从眼眶子翻滚出来,顺着脸颊从一串变成了一片水泽。
重阳心慌了一阵。微汀还是一副没长成的小仙模样,做事是死板了些,却十分牢靠,现在见他一副伤心的样子。重阳心里也隐动了两分:“微汀,你这是怎么了?”
墨色的长发盘在头顶,微汀像个小道童。重阳走进一步,按在他发颤的肩头,道:“怎么哭了?”微汀低着头,眼里流着泪,喉间的声音伴着飞起的手势翻起,直指重阳的眉心。封字诀。重阳心下大叫不妙,微汀这孩子葫芦里不知道埋着什么药!
身子不能动弹,眼前的微汀步步逼近,一把抓过重阳的手,身子失去重心就倒在了地上。身上摔得生疼,重阳来不及叫一声,头有撞上了井沿。
微汀莫不是要取了自己结魂丹,让自己魂飞魄散吧。重阳这两辈子过得着实轰轰烈烈,现在想来,最后竟然死在微汀这般的小仙手上还真是有些不甘心。
“微汀!是不是景夜出什么事情了!”顾不得头上的上,重阳这一刻才想明白前因后果。一定是景夜出了事情,微汀才会有诳她杀她的反常举动!重阳心念飞起千万,口里喃喃念着:“景夜,景夜。”
微汀的脸迫近。重阳睁大了双眼,血丝渐起,撕心裂肺问道:“说话呀!”
“天帝震怒。让公子在上清弥罗殿跪着思过。公子跪了三日,滴水未进,就是不肯答应与你分开。天帝现在派人去那了天雷鞭说是要打公子。公子为你取了仙元。伤了百年的灵力能受得住几鞭呀!重阳,你何德何能受公子这一份痴心?”微汀瘫坐在地上,神色恍恍惚惚。重阳的心被谁重重一击。这一刻,景夜的名字原来已经刻得那般的深。重阳仰着头倒在地上,日光明晃晃地眼睛生疼。
微汀抽泣的声音还在耳边,一下子已经伸着手拖着她的身子起来。重阳认命似的闭上眼,听着他絮絮叨叨地念白:“三公子自小什么都不愿争,不愿抢。过了二千一百年闲云野鹤的日子。天帝一直偏心疼爱言桓。公子这样宽宏大度的人才该做君上得帝位。”
这话且不说对错,重阳冷冷地想,若言桓这般无情的人得了帝位,想来天上人间冥地三界也不知是副什么样子。
“重阳,你就是个红颜祸水。”重阳迷迷糊糊间只听得微汀念白了这最后一句。她恍惚间点了点头,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再一凝神,却已不知要去何处了。
微汀将重阳一把推进了枯井里。
枯井里的空气很是潮湿。重阳觉得自己在空中飘了起来,有种飞升的错觉。 睁开眼,四周的井壁上附着着湿滑青苔。看来不是死在这里,就是老死在这里了。只是这枯井委实比一般的井要深了很多。跌跌撞撞折腾了好一会,重阳才算是落了地。
这落地的一击,很凶猛,将身上的封字诀给撞了开来。可重阳的身子是当年永宁的肉身,即便是骨女也受不起这样的折腾。甫一落地,她便昏死了过去。
是梦吗?重阳有些分不清楚,却能清晰地听到有人在叫着自己。睁开眼,漆黑的洞府里,怪石嶙峋似一张张狰狞的鬼脸,撕扯着周身的汗毛。重阳倒吸了一口气,撑着手臂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只是徒劳。
半空中一个半亮的光影,飘飘忽忽似灯火般明明灭灭。
“一千年了,你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半空里的声音分不清男女,只有一片流光飞舞不定。
重阳坐起身,揉了揉流着血的眉角,很没底气地问了句:“你是谁?”
流光笑了一声,缓缓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这里是九曲鬼涧,就可以了。”流光晃了一个来回,一头撞在烟熏般的黑色石壁上,绽出一个耀眼的火花便消失了。
九曲鬼涧。重阳确定,自己这一次必定死在这里了。微汀果然没有这么好心留自己一条生路。九曲鬼涧的一头是冥王的仙居,而另一头便是九霄西山里一口不起眼的枯井。
千来丈的井深,想要原路返回绝不可能。若是要过五关斩六将会一会冥王,怕还没见着大神的脸,就死在了半路上。进退维谷,重阳只有坐在原处,心里繁乱。
思来想去都不见得有一条出路,身子一歪靠在了石壁上。石壁上湿滑得很,重阳刚已经就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绊住了自己的衣裳。转头一看,更是吓得浑身虚汗。这四面阴森潮湿的石壁上一时间生出了千万条蛇信子似的手臂,露着白骨淌着血。正有一条手臂捉住了重阳的衣衫,一阵猛拽。
重阳被吓得跌出了三步,摔在地上,沿着地面向后退去。石壁上的手臂却没有半点褪去之时,张牙舞爪似万条毒蛇在空中蔓延交织。洞府里充斥的女子的哭喊,男人的低吟,孩童的啼哭。她边退边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发凉,每一丝毛发都战栗着,叫嚣着。撅起双手去捂着耳朵,可声响只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让人胆战心惊。
头顶上,手臂在空中结成了一张黑漆漆的大网铺天盖地地袭来。心念转动之际,重阳知道自己决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双手念诀,低头沉吟,正是那张大网要落到头上之际。凤凰火腾起周天一方明灭,将万条蛇信子似的手臂烧落了几条。
手臂畏缩似地耷拉在石壁上,在等待着火光消去的那一刻。凤凰火全凭重阳一身的灵力支持。在九曲鬼涧这个见不到半死希望的地方,重阳现在才明白留在原地也只有死路一条。只有硬着头皮向前去。
迈开了步子,艰难的行走,一路上手臂们见凤凰火纷纷让道。路走得路来越宽,这些蛇信子似的玩意就越来越少。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的光景,重阳来到了一个小洞前面,洞前垂了一条青藤。重阳心里害怕有毒,捡了挑树枝挑开,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过去。
洞外方圆豁然开朗,明媚和煦的日光毫不吝啬地洒下。静谧的碧蓝水潭周遭有皆是参天的古木。深潭荡起涟漪层层,水面上含笑立了一个人,眉眼分外看熟的人。
重阳一怔,失声喊道:“言……言桓。”
第三十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伪更了,今天四六级,加油加油。
章节上少字了,看来看去不舒服,忍不住,伪更了。抱歉了。水面上的言桓携了阵劲风,衣袂袖角被吹得鼓鼓作响。重阳跌撞了两步,走到湖岸边上。那时正是云霞蒸饶的时候,赤红色的光晕落在脸上暖洋洋地舒适。
波光潋滟里的言桓披发赤足,含着笑意冲着重阳微微一笑:“重阳,过来。”
重阳神智晃了一晃,眯起眼冲着水潭深处走去。湖水渐渐慢起,深潭底下泥泞湿滑。她走上两步就是一个趔趄,还是依旧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前走。潭水渐深,潭底的泥土也不似泥土般坚固得能支撑起她的重量。
身子在一点点地下陷,潭水没过胸口,没过下巴,没过口鼻。直到眼前出现一片碧水。湛蓝的色彩一点点晕开,呼吸变得急促。重阳在水底摇着头,被水呛了两口。挣扎地张开眯起的双眼,惊恐间看到是一双湖绿色的眼眸。她不能肯定这便是一双美得失了天色的眼睛还是两颗绽放着光彩的琉璃珠。
透过透明的冰绿色,眼前的景象似大片光影迫近眼前。
巨大的石块,褐色的暗纹。重阳觉得这些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却怎么也记不起这时何处。巨石在眼前轰然转动。是三生石!
三生石上靠着一个眼色恐惧的女子,一个满身血污的男子离她只有一指之遥,手里的短匕直直地刺在大腿上,血水汨汨流下。重阳捉着衣襟的手一紧,开口喊了一声:“言桓!”
相隔不过咫尺,却沦作天涯之遥。男子没有转身,没有停手。手 上越发使劲。
听不到的,为什么他听不到!
眼前的画面碎成片片光斑,消逝陨落。重阳向着碧蓝的水势里伸出十指,脖子上被什么纤细的东西围了一圈。是为什么?她晃着脑袋地去抗拒脖子上的压迫。为什么连呼吸都带上了绝望的意味。她努力蹬着双脚,缩回冰凉的双手摸着喉间的压迫,是双手。
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飞过的时候,给了她重重一击。不能死!扭动着已经显得负担的身体,极力去抗争喉间的力量。双手胡乱地在水中乱抓。意识在渐渐变得迷离,胸膛里已不知被呛进了第几口水。
不能就这样死去!
电光火石间,重阳起手念了一个分水诀。水势惊起两道波澜,水中的那一双冰绿色的眼睛被撕开。一声惨烈的女声传出。重阳趁着水势乍开的那一瞬,在湿滑泥地上踉跄爬过,扑到岸边。
水势瞬时又向着潭中席卷。全身湿透的重阳仰面朝天倒在岸边。奋力抬起头,水面上波浪不惊,言桓已不知去往何处。
是幻觉吗?她想起师父曾经说过,九曲鬼涧里皆是闯入者的心魔。
重阳勉强牵起一个笑容,身子瘫软在地上。这一战太凶险,看来自己是过不去了。不知睡去了几个云霞,这一觉恒古绵长。醒来时,身上已覆满了荒长了八百年的藤蔓。墨绿色的藤蔓曲曲折折牵绊着她的身体,似条条巨蟒。巨蟒交织最密集处,赫然一朵赤红色的花朵,形如酒樽,散发着奇香阵阵。
是鬼崖蔓。
重阳行走冥地百年,这等鬼府的奇葩只在当年误入十八泥犁的时候,有幸得见过一次。鬼崖蔓是真正遇佛杀佛,遇鬼杀鬼的灵物。藤蔓可绵延百里以吸食灵力为生。等到酒樽型的花朵里盛满血红色的液体时,便是它掌下之物,魂飞魄散之时。
重阳将将看了一眼,杯中已经半满。认命似的仰起头,身上酸痛不已,手脚乃至周身的经络处都被鬼崖蔓的利齿刺入,血脉在一点点地变得冰凉。睁开眼,看着明晃晃的日光落在脸上。闭上眼,一派黑得让自己胆寒的寂寥。
鬼崖蔓缠得越发得紧了,呼吸变得更是困难。这样的绝境里,心念里却是难得的平和。耳畔有人在轻唤自己的名字。“重阳。”
是幻觉吗?重阳睁开眼,水潭之侧,一人高冠玉簪,手里握着那把跟了自己百年的三尺青锋。
又是幻觉。她淡淡地想。而那人正在渐渐靠近,半跪在自己的身边,伸出手。是温暖的感觉,就像那一夜在玄冥岛,她曾经依靠的温暖胸膛。
“言桓。”重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叫道。
“嗯。”他的手抚着女子的脸颊,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言桓。”重阳牵起一个明媚的微笑,“去救景夜。”
景夜,你还跪在上清弥罗宫前吗?天帝是不是正执着天雷鞭,你却依旧不肯松口半分?言桓是天帝最爱的儿子,他一定可以帮你的,一定可以帮你的。意识涣散前,她看到一双涣散的眼眸。点墨似的眼眸里,为何又是让人心疼的凉意。
言桓拔出弑仙剑,在手腕上划了一刀。
鬼崖蔓上那朵赤血色的花朵似嗅到了灵力更胜一筹的猎物,万条藤蔓兴奋似地狂舞起来。在空中张牙舞爪,向着言桓周身扑来。鬼崖蔓是不会轻易放弃已经在吸食的猎物,除非,有另一份更胜的灵力,主动奉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