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子,将来必是天帝。 浩瀚书屋 言桓若是有什么闪失,天界大统一断,必定震怒。到时候,即便景夜是他的亲生骨肉,也难逃暴敛。
“你算准了我会救你?”天后愠怒道。
“我从未想过能走得出九曲鬼涧。”言桓说得云淡风轻。他确实从未想过能出得了这条冥王沟。煜清殇到东海找到他的时候,他便火速去了西山。进来之前他告诉煜清殇,若是他没能从里头出来就劳烦他转告景夜:“往凌莲山的路上箍了一身仙术,我喊他一声景夜,他依旧一剑伤得我险些灰飞烟灭。现在他引我入鬼涧去救母后。每每都是他说我变得全不顾忌手足之情。可他是否想过,自己在心里到底是当我是君上,还是七弟。”
天后半跪在言桓身侧,撕开他那身被血水浸透的衣衫,胸前伤痕累累。冥王不是小鬼,凭言桓再英勇又怎能全身而退?天后摇了摇头,翻起手势口中念诀。
戈女领着重阳去了仙居。重阳一脸平静,不说话,细细想了一遍景夜所为。两人走到初见的亭子前,戈女转过头,冲着重阳笑笑:“君上为了你连白头井也跳了,你万万要好好爱惜他这份情谊。”
重阳想着心事一抬头:“原来那枯井叫白头井。”
戈女看了看她,回答道:“原来你是骨女,想来时常待的地方是往生冥界吧。难怪不知道那口白头井。那井下来就是九曲鬼涧。没人能走得出去,而这里的月怨又有绝世难寻的美景。这才有仙家感慨说,若是有人能为心上人跳一会那井,单凭着这一份勇气,两人也定能厮守到白头。所以,我们暗地里管那井叫白头井。”
重阳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世上变化真是无常。一朝一夕之间,言桓成了景夜般的温情郎君,景夜成了言桓般的无情良人。小心肝被催得不知天地为何物。身子向后一倒,靠着柱子叹了气,扭捏了一番道:“他伤得挺重的,我还是去看看他吧。”
戈女扯住了女子的衣袖,肃色道:“君上伤得绝对比你我看到的要重。他侧身的泥土已经变得乌黑,想来是吐了不少血,刚才你在才一直强忍着,你要是现在去守着他,他还是要委屈着自己,不叫你担心。不如,你我在这里等等。他们母子也好说说话。”
戈女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得体,看来他取得言桓的欢心还真不是什么美色而是这善解人意的性情。原本这高居桃花榜榜端的两位相见,应是谁也瞧不上谁,可就是戈女这一番话让重阳不尽暗暗佩服起她。比起只知道吃醋逞威风的琴柯之流,戈女自然能脱颖而出。
重阳干咳了两声想扫去两人相见的尴尬,戈女却是十分殷情地端了杯水出来:“这里是吸阴气的地方,像我们这样是魂魄的身子久了就会受不了。喝口渊迟草泡的茶,身上会舒服些。”
重阳接过茶碗,心思一转:“你不是天后身边的仙娥吗?怎会也是魂魄的身子。”
戈女掩着嘴笑了笑,那模样十分明媚:“外人误传罢了。我是从紫阙宫里出来的,后来到了天后宫里侍奉,而我这身子是炼成鬼。”这一问一答,牵出了重阳结了痂的小心事。跟戈女的落落大方相比,自己前世还算个公主,可跟小幺混的这些年早就走了样子。
“哦,原来如此。想来那时候送你去天后宫里的时候,言桓很是舍不得吧。”话里酸醋味道挺重,重阳别过头,想着言桓见了戈女若是旧情复燃了,自己的心肠又是要痛上好一阵子。
戈女笑得银铃般好听:“倒是有些舍不得吧。”说完便去接重阳手里的杯子:“再为你添一杯吧。”重阳摇摇头,抬眼看着月怨的方向,问道:“戈女,你在天后处待了多少年?”
“四个月。”
“你可见过三公子景夜?”
“我去的时候,他早搬出了上清弥罗宫。天帝赐了座叫毓镜的宫阙给他。但每日他都会去向娘娘请安,见过几面。”戈女察觉重阳脸色有变,“三公子这人亲厚得很,待我们也不错,只是娘娘每每逼着他去做君上的位置,却也不见他性子急了半分,更是淡泊了。”
重阳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子,往前一抛:“他们母子关系倒是很好吧。”
“娘娘最疼的便是三公子。不像君上与娘娘一见面便是呛火般。”戈女按了按重阳的肩,“时候不早了,你随我去帮帮忙。我们去弄些吃的,君上和娘娘回来也好用用。”
重阳点点头跟在戈女后头往仙居深处的林子里走去。这地方没有天上富庶,天帝封印后,就只能靠后山上的野果度日。冬荒的时候,饿一顿,饱一顿的没一个准。实在活不下去就去前头捉个小鬼吸精气度日。
背后发凉,重阳捋了捋乱作一团的头发,怀里的果子掉了两个:“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回到小亭子的时候,那对母子还没回来。等到天色擦黑依旧不见人影。戈女陪着重阳一道去月怨里寻言桓。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盘腿坐在地上,双目紧闭。弑仙剑插在身旁的土里,尚有一丝血痕残留。
“今晚风比往常大了很多,戈女,一会回去你把我寝宫里的那间暖阁给打扫出来,给言桓住。”天后散了近半的修为保住了言桓一条命,心里怨气得很。可要出去又只能靠这个宝贝儿子,说话上就别扭得很。
戈女嗯了一声,去搀病人。重阳早已扑在言桓身边,紧紧搂着他的腰。
戈女掩嘴笑得明媚:“都是擦黑的天色了,怎么还有晚霞映在君上脸上呢?”
言桓低头看了看重阳,小声道:“就是以前你也没离我这么近过。”重阳楞了一眼,反诘道:“乱说,玄冥湖那晚还贴着你睡过。”话说完就是说错了,赶忙抿着嘴唇,嘟囔了一句:“笑什么笑,快走吧。”
一行人,到了冥王府百步开外的地方,重阳就感觉到了灵力阵阵袭来。戈女走到重阳前面道:“天帝当年将冥王府留给了天后才布下了这结界,叫冥王不得走近半步。这结界灵力很盛,重阳姑娘进是进的去,就是要吃些苦头。”
重阳点点头,肩膀被言桓拥了更紧了些。
入了冥王府,折腾了一天的天后懒懒地说了声先去歇息了,就没了人影。戈女领着两人到了暖阁里,服侍言桓躺下。女子要走时,见重阳扭扭捏捏地坐在床边一副舍不得的样子,开口道:“重阳姑娘,我去打理些琐事,君上这边就交由你照看了。”说完不等重阳答话就走了。
第三十六章
重阳起身去拿烛盏,被言桓拉住了手:“别走。”女子娇羞一点头:“我去拿个烛盏,跑不了的。”
烛火明明灭灭地烧得噼啪乱响,重阳探着言桓的胸口稍稍拉开衣裳。言桓将她的手握在心口:“想做什么?”这话怎么听怎么暧昧。
“让我看看你的伤。”言桓放了手,任由重阳拉开衣襟,举着烛火一寸寸地看。
“看到了什么?”胸口光洁如初,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重阳抿嘴想了想,惊讶问道:“你半点也没有受伤?”言桓笑着点点头。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戈女不好意思地进来:“烦着你们说话了。劳烦重阳姑娘帮我去隔壁的屋子里那条衾被来。冥王宫里烛火少,天一黑,我就看不清东西。多谢了。”
重阳出了门。言桓坐直了身子道:“为何要诳她出去?在紫阙宫里的时候,半夜摸进膳房偷吃的,怎么没见你绊倒的?”
戈女阖上门,看了眼男子半敞的衣襟道:“又用了容术,耗费几十年的修为去保你一张皮囊,却不知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那,吃了这个吧。越是这样乱用道法,越是叫人担心伤神。她是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言桓扬着嘴角,笑得似魔般阴柔,这样的人若不是在君上的位置上不知要掀起多少波澜。
“不过千年不见就啰嗦成了这样,当年炼你的时候就该让你吃颗哑药。”
戈女眸子黯了黯:“要不是我……君上也不会被娘娘逼得要去十八鬼府……”话没说完,重阳抱了床被子推门进来。看两人说话戛然而止,狐疑地斜了斜眼睛:“说什么这么开心。”
戈女耸了松肩膀,走了出去。重阳抱着被子过来铺床。言桓伸手一拉就把她拉进了怀里。这一晚,言桓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大战告捷后又跟亲娘斗心智不累就真是鬼了。重阳生怕他晚上出什么事,可怜巴巴地靠着床沿边睡得很浅。
床上的人一个翻身就惊起,抬着头看个究竟,见他依旧在梦里才又趴下睡上一会。 直到三更时分,才发现自己从床沿上不知怎么就睡进了言桓的怀里。
夜凉最是恼人时,重阳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觉。白天不敢去想的事情,晚上就像小鬼一样地扑进脑子里。连景夜都是假的,这一次言桓所作真的是真心吗?思量着却找不着答案,重阳从言桓的怀里钻了出来,整了整衣服出了房间。
往石阶上一坐,抬头看看月亮。仙居真是个鬼地方,连个月亮的影子都见不到。心里骂着,隔壁的房间里戈女走了出来:“怎么?睡不着吗?”重阳估摸着这场景正是听故事的时候,半夜三更,套套戈女的话,心里或许能有些底。
“嗯,天帝的封印一定是不好解的,不然也不会把天后跟冥王都关在这里了。”这句话是重阳掏心窝子的话,没有半点水分。
戈女提着裙子也在石阶上坐了下来:“有君上在,即便出不去也不要紧了。”
重阳身子僵了僵,转头看着戈女道:“你……这些年,还一直想着他吧?”
戈女扭过脸,摇摇头,岔开话题:“天帝将天后和冥王在九曲鬼涧里,这封印到底在什么地方,娘娘找了这么多年还没摸着。”
重阳吸了口气道:“天帝竟然这般无情,连自己的妻子也锁进来。”
戈女似笑非笑,又是摇头:“这里头是有因果的,天帝当年这一举动确实罚得过重了,但归根究底娘娘自己做得逆天了。”
九霄之上的天庭看似风平浪静,原来个中玄机已经被一层层的谣言和误传所掩盖。譬如天后自杀,譬如戈女惨死。
话题兜兜转转,重阳按不住好奇,问道:“当年,天后到底做了什么逆天的事情?”
戈女闭上眼,神色痛苦,第三次摇头:“重阳姑娘,好好待君上便是了。那些事是天庭里的禁忌。”秘密多的地方,禁忌也多。重阳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不说也罢,知道越多,烦恼越多。这地方漂亮是漂亮,可要我每日吃草根啃树皮吸小鬼精血的话,我倒是想早些离开这里了。”
“你倒是活得十分豁达。”戈女俏笑道。
“豁达的人回房了。”重阳嘟囔了一声,推门前又见了眼戈女满腹心事地坐在原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天还朦朦亮的时候,言桓从床上起来吹灭了亮了一夜的油灯,转身出了门。戈女不知是一夜未睡还是起得很早,一早就在庭院里烹着茶:“君上,难得抱得美人在怀,怎么这么早便起来了?”
言桓看了眼戈女:“带我去结界看看。”
戈女放下手里的茶具道:“怕是要三人行了。”掩着袖子笑得别有意味,斜眼看了看远处的回廊之上。重阳捋了捋长发,笑得尴尬:“那个……嗯,早呀,反正也无事可做,要嘛,我们一道去。”言桓招招手,重阳从石阶上下来。
三人一道穿过层层宫阙,往结界尽头而去。结界尽头是一片广袤无边的冷杉林。冥王宫的地界里还是温暖如春,而这片冷杉林已有皑皑白雪覆在枝桠上,如死寂一般。三人穿的皆是单薄,但只有言桓感觉到了冷。
“君上,还好吗?”言桓大战后身体虚弱,来到冰窖般的冷杉林,嘴唇不禁泛白。言桓摇了摇手臂,“你进去过吗?”戈女摇摇头。
“重阳,你跟戈女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言桓牵起重阳的手,笑得明媚,手心的温度却是冰凉。重阳想拒绝,被戈女拉住了手臂,耳畔女子轻声道:“天帝设下的结界,你我这种阴气缠身的鬼女是进不得。”
重阳抿着唇,攥紧双手:“言桓,多加小心。你答应过我,要与我一起守好这一柄弑仙剑的。”言桓抬手抚过女子的脸颊,微微一笑,转身而出。
薄雾缭绕,冰雪封足,言桓踏进冷杉林就觉一股强大的灵力包围在周身。是父帝的灵力,一如他一般凛冽。走得越深,雾气越重,枝桠赤黑的冷杉也越发的挺拔。绕过一棵棵高耸入云的巨大树木,言桓在结界里逐渐失去了方向。
天空中有九头枭低低掠过,凄厉的叫声响彻苍穹。抚过周身的空气彷佛都似活物般在身体的周围旋转,有嘲笑的声音。言桓抬起头,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他光洁的额头上,顷刻间竟然化成血水。赤红色的血水从脸颊上流淌而下。
林子里响起女子凄厉的歌声,悠悠扬扬地从远处传来。言桓想起那时幼年时母后时常哼唱的曲调。那时的她经常坐在寝宫的铜镜前哼唱,梳理青丝。言桓往林子的更深处走去,依旧飘着大雪,周遭却是渐暖。灵力变了,变得似女子般温和,冷杉依旧高大。
灰暗的天色远处有阵阵银光闪耀。言桓加快了脚步,将弑仙剑挡在胸前。是棵巨大的冷杉,言桓抬起头,伸手抚摸过冷上皲裂的树皮。每一块树皮上都似被人划上了魔咒般,闪着隐隐白光。和煦的暖风吹来,白雪落了满地。太诡异了。
离地十丈有余的树枝上,站了一人。言桓察觉时,她依旧静静地站在碗口般粗的枝桠上。
“母后。”言桓低声叫道。
天后却没有答话。身上白色的狐裘遮去了她的容颜。冷杉上的条条针叶在一瞬间抖擞起来,白雪皑皑里灰暗天空中显露出一缕阳光。天后惊叫地想要逃离,已经来不及了。
阳光射在她苍白的脸上,身体和意志都不可反抗般地被钉在了那一瞬。天幕里传来女子的笑声。又是一种幻影吧。
“母后。”天幕里有一少年一身玄色衣衫,跪在天后面前。那张容颜带着一分魔似的妖异。
“言桓,这女子是你带回来的?”天后斜眼看过站在言桓身侧的女子,淡淡道,“她竟然是炼成魂。天宫里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私自炼成炼成魂,是要受雷刑夺仙元的。”
言桓跪在天宫的檀木大椅前,低下头:“孩儿路过滨水川时,见戈女倒在川边,已经奄奄一息……”
天后扬起嘴角,抬起手:“不必说了。不管你是想救她也罢,或者就是为了做出炼成魂。你别以为自己生来便有双腿骨便稳坐了太子之位,天帝便不会责罚你!”
言桓依旧跪在赤砖的地上,低着头,抱拳道:“孩儿,知道。”
天后从高台上走下来,伸手抬起言桓的下巴:“你这张脸长得是越来越像魔了。修为修得这般劳心劳力,我看你迟早要沦入魔道,似你父帝一样独裁三界。”说完甩开手,言桓脸上被天后的指甲划起一道血痕。
“这女子我带回天后宫了。你好好在紫阙宫里反省一下。明日起,天天来我宫里请早安。”天后说完便带着一众仙娥离开了紫阙宫。言桓从地上站起身,拍拍衣裳,转眼看着母后离去。
阳光黯去,天后从枝桠上跌落在雪地里,举目看着言桓道:“言桓,你是如何抑制住身体里的魔性的?千年不见,你身上的灵力纯正非凡。你真该好好教教你的父帝。”
第三十七章
言桓将剑插在雪地里,伸手去拉天后:“当年你逼我去十八鬼府遭万般劫难就是为了让我入了魔道,使得太子之位悬置。景夜便有机会了,是吗?”
天后一掌挡开言桓的手,却被男子先一步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只得别过头,独自撑着地面站起身:“天界传承二百八十万年,每每有双腿骨的孩子便是继承大统的天帝。这样的规矩,实在可笑。天帝之位,应该能者居之。”
“母后不是觉得父帝无力承袭帝位,而是觉得景夜处处优越过我。”言桓转过身,背着天后道。
天后冷着脸,拢了周身的衣服道:“论修为景夜自然比不过你。但,你与你父帝身上都魔性。上任天帝坐帝位十三万年,最后选择了自取元丹化为山河大川,就是因为身体里的魔性渐渐侵蚀了仙元里的纯良。”上古遗训,天帝传人今后统领仙、人、鬼三界,身上有仙家无争之气,有凡人情爱、也有鬼界的魔性。
言桓冷颜道:“你处处为景夜筹谋,将各位兄长一位位贬出天庭,又不惜代价将我送入十八鬼府。你可曾想过,景夜是否真的想要做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