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微微发笑:“言桓,若我将几位公子贬出天庭不合你父帝的心意,他又怎会容我做了这么多?为何我一将你送入十八鬼府,他就心急火燎地把我封印进了九曲鬼涧?他身上的魔性以后也会侵蚀到你的身上。”
言桓伸手抚摸过冷杉,没有答话,将手上的青锋一剑横穿了冷杉的树干。天后的身子剧烈一震。言桓转过身,侧眼看着天后,笑道:“母后在这里这么久了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这千年来,我依旧没有坐上太子之位。但,景夜却也没有坐上。”
天后面色变得十分难看,身子向后一倾,倚着树干缓缓倒下。言桓上前探过天后的脉门,体内灵力繁乱似水:“昨日渡我修为,也不见得你灵力有乱,这是怎么回事?”天后没有答话,缓缓闭上眼。言桓抬头,树干上的青锋,绽出浅蓝色的光芒。
戈女与重阳在林子外站了半日,依旧不见言桓出来。戈女见重阳神色焦急,轻声安慰道:“结界里是天帝的灵力不会伤到君上的,你放心便是了。”重阳想要点头,心里的话还是忍不住:“可他大战冥王后伤得很重,天帝结界一定不比寻常。我担心他会出事,想进去探了究竟。”
戈女轻拍重阳的肩道:“以你的灵力,你现在进去。既救不了君上,或许还要君上来救你。”重阳抿着唇,正在踌躇之中。整个冷杉林似天崩地裂般轰然而动。
重阳勉强站稳了脚跟,戈女已经倒在雪地里。林间发出一声蛟龙的咆哮声,重阳一身血脉逆流般:“不好,言桓那里一定出事了!”戈女伸手匍匐在雪地里,想要制止:“别去!”
重阳并不理会,径直往冷杉林里而去。戈女心下知道不好,连连翻手腾起一道术去封女子的血脉。重阳闭上双眼,翻手烧起一团凤凰火将戈女团团围住。自己却为了躲避戈女的封印,重心不稳已倒在了地上,回望火焰的一双眸子圆睁,里溢满了泪水:“就算他是不可一世的君上,也会有遇难的时候!”
戈女被重阳的话怔在原地,张着嘴还要说些什么,雪地里只剩下重阳徒留的脚印。戈女抬起头风雪里的那抹紫衣渐渐淡去。对,即便君上强大也会有遇上劫难的时候,那时,谁会为了他挺身而出呢?
重阳迈进结界时,胸口似被木桩撞击过一般闷得喘不过气来。走了一阵身后的冷杉变换,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伸手遮挡着满眼的风雪,凛冽寒风中有一条蛟龙腾空而出。蛟龙隐在微薄的雾气之中,翻腾咆哮龙鳞上泛着铅灰色的光泽。
重阳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妙,伸手去摸腰间的玉笛才记起已经在言桓的手里。心里念着不好,一阵铅灰的光泽已经穿过株株冷杉,直袭她的面门而来。女子避到树后,翻起身形腾起到树枝上还未站稳,心里慌乱不知所措。该怎么办?这畜生不是凡物,天地间能驾驭龙的人只有天帝近支。而这条额间似有白雪,双目大如铜铃,周身带着云雾之气。女子心中越想越乱。
不给她多一分的思索,蛟龙似蛇一般缠着树枝,飞上云霄。冷杉顷刻间就从泥土中被连根拔起。龙须冉冉飘起,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她仰面从半空中倒下,跌落在蛟龙脊背上。
这畜生似是越来越兴奋,身形扭转了几次三番,驼起背上的猎物直直冲着九霄而去。
这畜生到底要做什么?重阳的脊背被锋利的龙鳞刮地起了道道血痕。
是要将我从九霄上抛下去吗?重阳冷冷发笑,伸手握住龙角,手上不断使劲。用力,还是要更加用力!没有其他的办法,或许这还能有一丝希望吧!冷风拂面而来,刺穿衣衫似刀子般剜在肉里。重阳想起了言桓剖肉腕骨的疼痛,低声地告诉自己:活下去,不要负他。
蛟龙被女子拧得生疼,咆哮声响彻云霄,更是不知死活地往云霄上冲将上去。雾气越来越重,它也似乎更是如鱼得水。
女子知道生死不过一线之间,两手紧握右边龙角。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握成一柄手刀,一个横劈砍向龙角。手被龙角伤口上的利处割开了几条大口。分不清是谁的血,却是一片赤红。万幸,龙角断了。赤血的鲜血喷射而出,溅满了女子的脸颊。
蛟龙张开大口,露出两排石笋般的龙齿。粘稠的龙涎从牙缝中淌下,周身龙鳞片片竖起。身子扭在一处,立刻便失去了向上的冲力。
她紧紧抱住它舞蛇似的身体。蛟龙吃不住疼痛从云霄上翻落,落地前做了一个腾升式,轻声落在地上。重阳见时机一到一龙角作为兵器,深深刺进龙首的额头上。
赤龙血再一次喷出,像是恶魔般的召唤。
重阳顿时觉得周身烧起熊熊烈火,肺中也被这种炙热感填满。远处的畜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双眼,热气嗤嗤地喷出,正在筹措着这一轮的攻击。
要死了吗?这已不知是她进入九曲鬼涧以来第几次这样问自己。她并不怕死,她曾高昂着头颅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将剑贯穿自己的胸膛。那种冰凉得叫血脉也冻结的寒意,她永生难忘。而这一刻,她全身围绕着不灭凤凰火,赤红了双目静静站立在白皑皑的雪地之中,墨色长发飞舞在红色与白色之间,妖异非常。身子已经由不得自己来控制,她知道自己很疲倦,倒进雪地或许是更舒适的选择。但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身体里叫嚣,她依旧站着,冷了一张天人似的容颜,安静矗立。
蛟龙身下的雪地渗出大片鲜血,双目怒睁着巨哮一声,直扑团团烈火而来。
心脏里的热,疼得她难以承受,咬紧牙关,已经是最后的攻击。她再一次告诉自己,要活下去。
闭上赤红的双目,重阳默声念起凤凰火的口诀。转瞬,十里之内的冷杉林都被熊熊烈火包围。烈火以利箭射出弓弩般的速度将白色覆盖。火势凶猛得将蛟龙生生困在原地。烟气上升,她被周身的热气腾起到半空之中,半睁着双眼。眼中没有半分的怜悯,蛟龙在火焰里翻腾,叫嚣,最后只徒留了声声悲鸣,直到变为灰烬。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没有半分温度,这样冷漠的女子是谁?是自己吗?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
重阳再一次闭上眼,重重地摔进雪地里。全身被冰雪包围的感觉,让她十分满意。已经听不到九头枭嘲笑似的悲鸣,很好,连那狡猾的畜生也害怕了吧。
挣扎着睁开眼,视线里白茫茫的看不清任何东西。重阳依旧咬牙撑起身子,跌跌撞撞走过没过脚面的雪地。不知走了多久,身上的压迫渐渐地退去。脸上抚过一阵和煦春风,睁开眼,是一株发着白光的冷杉。
树下言桓半跪在地上,怀里抱着昏厥的天后。鹅毛大雪落在他的青丝上,重阳生涩地张开嘴:“言桓。”神色迷离,强打着精神不让身子倒下。
言桓抬眼,默默念了一声重阳。重阳微微一笑,冲着言桓走了过去,视线变得看不清任何东西。言桓的脸在她的眼里淡去。重阳伸出手,摸索着空旷一步步踏向前方。
双手触及到了一片温热。是言桓的胸膛吧。重阳又低声确认到:“言桓?”耳畔没有声音,眼中看不到任何东西。重阳的心抽紧到了一处:“言桓,你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额头上,被人印上了一枚温热的唇印。重阳弯着眉眼淡淡地笑,全身沉浸在他的气息里。这一次,不要在离开我,好吗?心里浮出一句念了百年的对白。精神瓦解,重阳昏死在严寒的白雪里,但这一次,有他的怀抱。
第三十八章
言桓摸着重阳的手腕,她的体内有一股巨大的灵力注入。正是疑惑之际,他发现女子额间有一点血痕。细细察看之下,言桓大惊。竟然是赤雪云龙的龙血!
言桓急忙放开怀里的女子,走到冷杉树下摸过天后的脉门,没有半分灵力。回过头,言桓在大雪中回望着重阳。她的唇边留下一道青紫的齿痕。
“熬得怎么辛苦就是为了找到我吗?”言桓语带温情,将重阳牢牢箍在怀里。
天后倚在树干上大汗淋漓,脸色惨淡如白纸,冷声道:“她杀了我的赤雪云龙,承袭我万年修为!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在你身上下了剐魂术的?”
言桓的眸子亮了一下,却又暗了一阵,自顾自地将重阳暖在怀里。回首间,一双细长眉眼竟有一分邪魅:“原来你在渡我修为的时候,在我身上下了剐魂。母后,你真的那么想杀我,为何当时不一剑了断了我?”
剐魂,天庭里最大的禁忌,也是最俱魔性的法术。施法者将在自己的体内炼成一道术毒。当施法者将自己的修为渡给他人的时候,这一道术毒就进了那人身体里。从此,中咒者便会将自己的修为一点点会渡到施法者的身上,直到灵力全无。若是施法者一命呜呼,中咒者便也到了尽头。
天后惊讶道:“你怎会不知道?”
言桓放下重阳站起身,走到天后身侧,单膝跪下:“你是我生生母亲,害过我一次。现在在这结界里虽不满千年,却也是看了几遍沧海桑田了,竟然依旧不顾你我母子之情。你不是问我将这剑给了谁吗?我给了重阳。”
天后看着雪地上的女子,大声笑道:“当年,你跪在我天后宫前口口声声说自己并无心太子之位。现在剜了腿骨,还让她承袭了我的修为。言桓,你这一步步不就是为了做天帝吗?原来你来九曲鬼涧是为了让她承袭我的修为。”天后撕心裂肺道。
言桓冷了一张脸,淡淡道:“母后,不是人人似你一般看重天帝之位的。”男子转身将重阳抱起,“你在我身上下剐魂,不过是为了出去后将自己的修为渡给景夜。这样,景夜便能得到我一千八百年的修为。我也不能再动半分动杀心害他。真可笑,你的灵力竟然落到了重阳的身上。以后,她便是与我灵力相牵的人了。母后,我真的是你的孩子吗?”
男子冷哼,一双细长眉眼斜过。天后的身子怔了怔,泛起一阵猛咳,抬起头,看着灰蒙蒙地天空:“你父帝将我锁在这里日日受尽回忆之苦。言桓,怪只怪你与你父帝一样,身上有一股魔性。”
言桓单手拔出冷杉上的弑仙剑,直视着天后道:“你一直没有找到的封印,我找到了。”
天后的眸子闪起了一阵金光:“在哪里?”声音十分迫切。
言桓勾起嘴角,散发出一丝魔似的妖异:“母后,这千年里你日日等着景夜将我送来九曲鬼涧,然后便是想着如何杀我,真的就没有想过父帝为什么偏偏要将你送来这条冥王沟吗?”
天后咬紧了嘴唇道:“你什么意思?”
“父帝当年踏进九曲鬼涧,将冥王活捉后炼成炼成鬼,是为了什么?你我都清楚。炼成魂本是天地之间最忠诚于主人的灵物。可冥王毕竟不是凡物,灵力过盛,父帝无法控制就想将他封印起来。可封印冥王怎会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父帝必定要花大把灵力在九曲鬼涧。于是……”狐狸似的眼扫过天后。天后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还没明白吗?”言桓语调更冷道。
天后哆嗦起来,屏住牙齿,恨声道:“你父帝是用了我的灵力封印了冥王。所以……所以那道封印在我的身上!”
言桓侧脸,微微点头,看看冷杉树。自然是用她的灵力封印。冷杉林外层的灵力是天帝所留,而里头的灵力便是天后的。不然天幕上不会有天后的记忆;剑穿冷杉时,天后的灵力也不会乱;守护她灵力的赤雪云龙更不会攻击重阳。
白雪落在天后的睫毛上,雪片化成血水混着泪水滑下。肩胛骨不停的起伏,她再一次去寻找言桓的背影时,这位未来的太子横抱着重阳从冷杉林中穿过。
“他竟然下的是杀我的心!”破结界,那么,天后必死。
言桓从冷杉林中出来时,身后是浅灰色的天色。戈女站在凤凰火的中心,看着言桓一身萧瑟踏雪而来。“君上。”戈女低声叫道。言桓回过头,默念了个诀,凤凰火消去。
戈女快走了两步跟在言桓的身后道:“君上,封印……”
言桓没有回头,眼神里也没有惊讶之色:“戈女,为什么你不早些告诉她?”低头看着怀里的重阳。
“什么都不说,这些年,娘娘存个念想。若说了,依照娘娘的性子一定会自行了断,这样就放出了冥王。冥王出了九曲鬼涧,毕竟不是一件好事。”戈女绞着衣袂道。
“回去准备些渊迟茶,她现在身上必定不好受。”言桓吩咐道。
戈女低着头跟在身后,不时回望冷杉林里。
回到冥王宫的时候,是第二天的天黑。戈女忙进忙出地置办着各个事项。言桓抱着重阳坐在床边,眼神直视着晃晃的烛火,走着神。戈女端了渊迟茶放在桌案上,低着眉眼乖顺地退出了暖阁,径直出了冥王宫。
冥王宫里看不到月色,重阳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分不清是什么时辰,浑身上下似散了架一般。不记得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额前有过一阵温热。第一个念头就是言桓在哪里!
起身跌撞着在各处寻找,都见不到他的身影。重阳顾不得浑身的疼痛,念起口诀飞身冥王宫的飞檐上,脚下的黛黑屋瓦发出一阵响动。重阳看着冷杉林的方向,大声喊道:“言桓!”
女子的声音在空中回响,盖过了九头枭的悲鸣。
踏在冷杉林里的言桓转过头,眯起眼,嘴边泛起苦涩的微笑。
戈女将身上的衣衫围紧,抬头看着恍如墓碑般的冷杉神木。低头处,是天后微阖的双眼和刺入胸膛的青锋。
重阳站在飞檐上,第一次看到东方天际中有一颗明亮的星辰,渐渐暗淡,直到陨落。胸口一疼,脚下一晃,重阳从冥王宫上飞身摔下。触地的瞬间,身上绽出巨大的光芒将她托起,再缓缓落地。
东方露白的时候,重阳从昏睡中醒来,在青石地砖上躺了一晚,浑身上下跟散了架一样的疼。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心念里转了两道弯。言桓必定是去了冷杉林后一直没有回来,不然她也不会一直睡在地上没有挪窝。
不祥的预想从心底腾起,撒开腿直往林子里跑:“最近眼皮子老跳,今天不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冷杉林前,冰雪消融,连一丝水气也见不着。这雪销得太怪异了,大片大片连绵百里怎么一夜之间连一丝水痕都不见呢?头上的烈日散着黑光,重阳心中越发地惴惴不安。脚步加快,依循着记忆里的路,重阳念着一路挪字诀直往冷杉神木而去。
薄雾未消,朦胧间,重阳听见有人嘶吼的声音直击心肺。是那人的声音,心跳漏了一拍,步子不由地慢了下来。扶着树干站定脚步。雾气中纷立了许多人。重阳咬紧袖角,冷杉木的树荫下,九人执剑单膝跪在地上。
那是言桓座下的九使,分别替他留守八荒之地,日日报来政务,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竟然连他们也倾巢而去!
戈女抱着天后的尸体神情莫辨。天后尸身变得透明起来,有白色雾气不断升上空中化作无形。天后死了?天后灰飞烟灭了!重阳猛然一怔。风抚过脸面不冷,却似刀割般疼。
景夜穿着一身素白跪在天后面前,膝盖处有大片血迹。微汀站在景夜的身边正帮他盘着头发。从来没有见过景夜束发的样子,而如今这位三公子他一脸憔悴,面对亡母以正装相待。想必是将言桓引入结界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在外面枯等了这几日。见结界一看就闯了进来。没想到,见到是母亲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景夜的脸上没有一丝神情,从戈女怀中将天后打横抱起,昂起头,看着无尽苍穹道:“母亲,景夜带你后天后宫。”
重阳抽泣冷笑,身子一震倒在泥地里。
远处一群人都扭转头来。言桓周身玄黑,难得散了一头长发,唇际微红像是刚刚吐过血一样。九使跪在地上齐齐呼着:“君上,天帝命令,传你速速回到天庭。”
言桓微微侧过头,嘴角上浮出一丝未名笑意:“景夜,母后的尸身不能带出九曲鬼涧。”
景夜冷笑着低头,泪水滚落衣襟,抬起头一双赤红的眼睛逼视着言桓:“言桓你即便不愿救母后出九曲鬼涧,也不必将你生母刺杀剑下吧?有你这样的君上,真是天上人间万千生灵修来的福气!”
戈女跪在地上,拼命地摇头:“不是这样的,三公子不是这样的,你误会君上了!结界的封印在娘娘的身上……”
第三十九章
景夜站直了身子步步向着言桓靠近,一把抢下他手上的弑仙剑,直指七弟的喉间,冷笑道:“因为要出结界,所以你杀了母亲。好好好,当日里在司学里背下的那些道理你都统统还了回来。为了一己安危连生母你也下得了手!言桓,进到结界前,我所做一切确实对不起你这七弟。那时,我还想欠你欠重阳的债,我景夜必定倾尽所有地还。事到如今,你坐着君上的位置却连半点人性伦常也没有。母后说的真是对,你身上有魔性,终究会入魔道的。”
这一番说辞下来,埋身在树后的重阳肩胛抖了三抖。言桓杀母,这事,她信。身子不由得又紧了两分,心里的寒意逼上胸口,眼神恍惚起来。
言桓脸上的笑意僵了一僵,冷哼了一声,看了众人一眼却无人敢答话。
九使在地上跪了良久,离言桓最近的一位面容清秀?br />下载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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