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姓青年却道:“林小姐,这里并不是桓某该呆的地方,就这么下去,也好让我清醒清醒。”青年推开女子,爬上船舷,动作里没有半点拖拉,分明当真要跳下去。
但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却叫住了他:“阿错,你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寻声看去,竟然是玄澈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只见他面如白玉,眼如点漆,嘴角带笑,虽然穿的只是一般的贵族服饰,却生生比旁人多出了八分华贵和两点风情。又见他身后的玄沐羽,高大伟岸,英俊不凡,从船舱中走出,出现在阳光下的那一瞬间,简直如同天人下凡,金光熠熠,气度尊贵,就算是个瞎子,也知道这人绝不是个简单角色。
这两人一出现,就将整艘不起眼的游船点亮了,也让两艘船上的人都静默了。
俗话说,三代才养出贵族,这会儿走出的两个人气质卓绝,华贵异常,绝对不是什么小户人家能养出的。对面船上的几个青年稍微有点眼力的,这时候心里都咯噔一声响,暗猜自己恐怕是惹到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
至于自己这边的人,当然是看到自己主子出来了,便缄口以示尊敬。
玄恪看到玄澈出来,立刻跑上去扑入玄澈怀中,欢喜地叫道:“父亲!”
“诶,宝宝。”玄澈笑着抱住了玄恪,但随即他就转向还挂在船舷上的桓错,微笑道,“阿错,这么多年都没有你的消息,好容易再次看到你,可你居然宁愿跳湖,也不愿过来和我叙叙旧?”
“唰”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桓姓青年身上,显然玄澈这声“阿错”并不是乱叫。
桓错呆立当场,根本不知道这突然走出的贵族青年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时玄澈又佯作不快道:“阿错,没想到你这么不想见到我啊!”不等桓错回答,玄澈便转头对林默言说,“默言,这小子今天还要跑,你去帮我把他抓过来。今天不罚你个烂醉,我可不放你回去!”后面那句话则是对桓错说的。
“呃,我……”
桓错尚未开口,林默言已经纵身一跃落在对方的船舷上,只见他一手擎了桓错的后腰,足下一点,便连着人一起回到了玄澈身边。这份功力将对方完全震慑住了,但林默言回船后只是放下桓错,对玄澈拱拱手,一言不发地站到了玄澈身后。
玄澈笑看着有些茫然的桓错,笑骂道:“阿错,这回你可逃不掉了。”
桓错看着玄澈不说话,目光中满是询问。但玄澈只是拉起他的手,一边将他往船舱中带,一边说:“走,我们进去聊。”说罢,玄澈不管旁人如何错愕不解,就将桓错带进了船舱。
玄沐羽满脸的不高兴,寒声搁下一句:“解决了就快走,别在这里拖拖拉拉的!”说罢玄沐羽也进了船舱。
玄恪眼珠子转转,吸吸鼻子,也扭着小身子跑进了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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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
玄澈将桓错带进了船舱,当外人看不到的时候,桓错便挣开了玄澈的手,拱手施礼道:“多些这位公子解围,桓错感激不尽,敢问公子高姓大名,桓错自问从未见过公子?”
玄澈在长榻上坐下,笑问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这时玄沐羽也进来了,挨着玄澈坐下。玄澈瞪他一眼,不准他胡来。玄沐羽撇撇嘴,满脸不悦地看着桓错。而玄恪也屁颠屁颠地跑到玄澈身边,被玄澈笑着抱到腿上做好。玄恪知道父亲正在和那个人说话,他便安安静静地伏在玄澈怀里。
那边桓错听了玄澈的问话又是一阵回想,但最后还是摇头。玄澈的相貌如此出众,若是见过不可能忘记。而且他若真的人是这么一个高贵不凡的人,又怎么会落得现在这么一个窘迫的境遇。
玄澈笑着摇头,又问:“你那个弟弟呢?”
桓错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弟弟?”
“呵呵,我曾经用两百两银子和他争一个发冠啊。”
桓错一愣,终于想起来了:“你是……颜御!?”
当年玄澈带玄浩出宫,玄浩和一个孩子为了一个发冠争吵,为了玄浩,玄澈就耍了一点心机,用两百两银子将那个发冠买了下来。后来玄澈和对方又在酒楼巧遇,当时那孩子身边跟的就是年少的桓错,两人相见之下都觉得对方不错,互通了姓名,玄澈在外行走不方便表露身份,便说自己是“颜御”。
此刻玄澈笑而不答,显然是默认了。然而桓错却黯然道:“家弟……已经不在了……”玄澈很是诧异,问道:“怎么会这样?”桓错苦笑道:“那时我们离开临澹不久,就因为一点事情触怒了幽阳卢氏。我家本是寻常商贾,虽然积累了不少家财,但却惹不起贵族。没过多久就家道中落了。后来我与我弟弟四处流浪,我弟弟从小就体弱多病,吃不了这苦头,没两年就不行……”
桓错说的简单,但玄澈却知道其中过程并不如此平淡。两百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两百两银子足够一户五口之家衣食无忧地过上一辈子了。就算在宫里,太子每月月俸也不过十两银子。可桓家却能任由一个孩子随意挥霍两百两银子,可见其家底丰厚。但这么一个大商贾家族的后人却在短短十几年里落得如此境地,其中的大起大伏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楚的。
玄澈一时怅然,叹息一声,又听桓错安慰道:“也没什么,都过去了,人生境遇如此,也是一种历练。”
玄澈笑道:“你看得很开。”
桓错一笑,说:“开始也看不开,不过后来卢氏也被皇帝给抄了,我觉得这就是一种报应,想想我们桓家当初为了赚钱也没少使小手段,虽然明面上没做什么坏事,但又怎么知道暗地里害了多少人呢?上天安排我们桓家如此走一遭,也是一种教训。”
玄澈没想到桓错会有这种想法,听了有些感慨,偷偷看了一眼还在生闷气的玄沐羽,又想起那日庙会上听到的话,暗自猜想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因果报应。
玄澈心中念头转过万千,但表面似乎只是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又问:“桓兄,我当时看你觉得你是一个有才之人,为什么不去参加科举呢?晋升仕途的话也就能振兴家族了。”
科举不限制参与者的出身,就算是商贾之后也一样能参与。
桓错摇头道:“我也想啊。当时我看了公布的进士卷子,我觉得我若参加时政科的考试肯定能中各进士。可是参加科举要先通过乡试,乡试考的是帖经墨义。说来惭愧,我参加过一次,结果却不及格。无法通过乡试就不能参加殿试,连时政科的卷子都碰不到,什么晋升仕途都是妄想。”
玄澈默然。
确实,在乡试中考察帖经墨义,很有可能会刷掉一些有远见但不熟经典的人。但那些经典是一种文化底蕴,这种底蕴是不可废弃的。若是像后世那样,堂堂博士毕业的高级知识分子居然连个《论语》都读不通,那就太可悲了。在大淼这个时代环境里,让熟读经典成为晋升仕途一个关卡,是让全民读经的最好手段。就像后世,英语四级和学位证书挂钩,必然的,所有的学生都埋首英语苦读不辍。可读经和读英语不一样,经典里包含的是可以影响人一生的实实在在的人生智慧,你若当官,便知进退,你若领兵,便知人心曲折,就算你只是一市场里卖豆腐的,也知道利益廉耻邻里和睦,这都是真正的智慧,英语则有所不同,你若是个研究中国古代史的历史老师,你读英语吧,不能说完全没用,但用处也实在小得可怜,这里面关系到一个术业有专攻的问题。
为了防止四级卡死人那种现象的产生,玄澈已经降低了乡试的难度,大部分都是死记硬背式的默写和经典语句的翻译,成绩只要求及格即可参加当年的殿试。
在乡试的题目中,超过70%都出自儒、道、法三家的七本著作,剩下的30%分别出自墨、名、纵横、杂、农、兵、医等其他诸子百家,其中又以理解和翻译为主。
若是有聪明的考生总结一下就知道,这些题目虽然出自诸子百家,但其中都具有很强的政治和价值取向,结合这几年玄澈所作改革的方向,抓抓题:像是法家的,不可能考你有关重农抑商或者是禁断诸子百家学说方面的言论,又如墨家,考试决不会考你《墨子》里涉及自然科学的实用性内容,因为你不是这块的专业人才,日后用不到,没必要,若是你日后需要触及这块内容,自然会对你进行专门培训。这样如此删删减减之后,剩下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基本上,有心人只要花几个月时间各家经典背一背、看一看,一般都能过。
从地方呈上来的报表显示,乡试的及格率都在90%以上,玄澈抽查过几个地方的不及格卷子,从卷面上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不及格的基本上都是不读书的,没有误杀现象。
换句话说,你一个代表国家统治阶级的政治精英,居然连老祖宗的教诲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你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这时玄澈听桓错说他居然不及格,为他的境遇惋惜之余,也觉得桓错或许并不是一块读书的料。玄澈便问了:“乡试的卷子应该不难才是,有没有可能是官府通报错了,你有没有去复核过?”人工操作的东西肯定都会出错,官府在公布成绩之后,考生都有复查的权利,以免因为个别人的错误而误了终生。
然而桓错只是摇头。
玄澈又问:“是不是卢氏在里面动了手脚?”
桓错惨笑道:“颜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这卢氏虽然有些霸道,但并没有赶尽杀绝。当时我们桓家家财散尽之后就远走他乡,卢氏并无追捕。我弟弟之死主要原因是他天生体弱,家道中落之后买不起名贵药材了,才撑不住生活艰辛,一场大病后就去了。其实桓家的人大部分都还活着,只是境遇不如从前了,大家都过的很不顺心就是了。我有心振兴家族,这才出门游离。但说了颜兄莫笑,我出门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眼高手低的家伙,总觉得自己是个将才,一上阵就想做将军,可我又不是什么天潢贵胄,哪有什么捷径,可是做小兵吧,一是我不甘心,二是上阵杀敌也不是我之所长,结果高不成,低不就,这几年来混得十分落魄。几天前有幸被那林家小姐赏识,今天才应邀来游湖。你也知道,那些贵族子弟就爱搞这一套,几个文人凑在一起说说聊聊,卖弄一下才学。我本来是不屑那些纨绔子弟,但又想这总算也是机会,说不定谈到兴起的时候有人觉得我是个人才就把我推荐上去了呢?这才来了,没想到……”
桓错说着自己也摇头,估计他之前和那几个青年聊天的时候就十分压抑,后来那贵族青年又来了那么一出,桓错也是大富大贵过的人,比寻常书生更傲气,那一会儿觉得自尊心受挫,一时气不过,才要跳湖。
玄澈听了不禁失笑,这桓错果然有意思,也知道自己自视甚高,眼高手低,却又不肯改进。这种人在古代是很多的,古代的文人都有一股子清高,不愿意从底层开爬,且不说这些人是不是真有才华,就算真的是才华横竖都溢的,也要碰到伯乐才行,可天下伯乐有几个啊,而且就算人家觉得你有才华,也未必能从一开始就把你送上高位。诸葛亮那样的,太少了。这诸葛亮是生得逢时,又极聪明,用老毛的话说就是,有条件要上,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上。诸葛亮就懂得给自己创造条件,桓错就棋差一着了,才过的如此不济。
不过能看清自己的缺点也是一种聪慧。
玄澈对桓错的印象很好,有心给他一个机会,便问:“桓兄,如果让你参加时政的考核,你又要如何答卷呢?要知道每次参加时政科的学子都有几千人,若你的观点不能在答题中脱颖而出,也是很难得到皇帝赏识的。”
科举的时政卷子并不复杂,一份考卷总共就五大题,前四题分别要求学生就当前的政治、经济、军事、农业/民生四个方面的大事进行论述和评价,还有一题是附加题,主题不限,任考生发挥,想写什么都行,你可以把你思考出的最得意的观点提出,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写,这并不影响你的分数。玄澈试图通过这种附加题的形式从考生中挖掘出思想独特的人才,毕竟每个人的长处都不同,前面四道限制了主题的论述题未必能让考生的才华完全展现。
不论是四道大题还是附加题,答题的基本要求之一就是要求考生将观点在题目和第一段中写明,玄澈每次阅卷只看开头两句就知道这人的观点如何,如果没有在这几十字内看到眼前一亮的观点,一般接下去的几百字他都不会再看。要知道每次考试呈上来的几千份时政卷子他都要看过去,若是一个个字细看,光阅卷就足以让玄澈死上一回。
听玄澈如此问,桓错多看了一眼玄澈,顿了顿,才说:“这个,我觉得不是很难。前四题主要对时政各方面进行评述,我看了那些公布出来的登科卷子,我觉得在这几题的答案是具有很强的取向性的,简单地说,和陛下的观点吻合即可不错的成绩。纵观圣上这些年来的改革作为,还是很好把握他的想法的。”
“哦?”玄澈了不由得轻笑,“你这话说得可是很满呢,要知道圣上时有非常之举,满朝文武对于圣上的想法都觉得很头疼,你却说很好把握?”
玄澈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有很清醒的认识的,每次看到大臣们错愕的神情他都觉得自己似乎在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不过这样的话由他自己说出来,周围知情的人听了都禁不住想笑。
桓错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但还是说:“这个……我是觉得挺好把握的,因为我觉得圣上的作为目标都很明确……”
“那你说说。”
桓错清清嗓子,道:“圣上这几年的作为说起来也不复杂:在农业上,轻徭薄赋,甚至无徭无赋,我甚至怀疑日后圣上是否会直接拨款补贴;在经济上,四民平等,鼓励工商,开放商业,促进工业,开放边境,积极对外通商;在军事上,就是积极出击,将战争作为一种政治的工具;在民生上,开放言论,普及教育,还有理性生育什么的。我出生商贾人家,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这些改革都会让我们这些人获利,我自然是鼎立支持。在这几道题上的作答,就算我的回答不算精彩,但也绝对符合陛下的期望,不说高中状元,但搞一个进士估计没问题。”
桓错的回答里使用了很多这些年来由玄澈提出的新名词,他所说的虽然都是玄澈改革的中心思想,但是这种指导性的总结论调玄澈并未完整、明确提出过,甚至连玄澈自己也没有很系统的阐述过,只是他心中有一套观念,应用在改革中的时候就能成为一种暗藏的指导思想。桓错现在能用几话概括出来,可见此人对时政确实有一番见解。
玄澈听了颔首,却问:“但只是这样还不够。每年的进士都不少,但除非你极为出彩,否则也很难一步登天,还是要从七品芝麻官做起,恐怕你也是不愿吧?”
桓错微微一笑,道:“那接下去就要看附加题了。说实话,就我看来,那些登科的卷子里,附加题能答得好的几乎没有,个别几个有想法的,不都做了一甲?”
“那你的附加题想答什么?”玄澈好奇道。
桓错颇有几分骄傲地说:“教!”
玄澈一愣,竟没听懂:“什么?”
“就是道教、佛教这些‘教’。”
这个答案另玄澈大感意外,他意识到桓错说的是“宗教”,这时候并没有“宗教”一词,或者说,这时候的“宗教”一词并不是后世和英文里“Religion”对应的那个词,这时候的“宗教”一词出自佛家:自证为宗、化他名教。是一个佛教术语。所以桓错并不说“宗教”,而是说“教”,这让玄澈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随即玄澈就来了兴趣:“怎么说?”他兴奋的样子让玄沐羽酸溜溜地拉了一把,只可惜玄澈正在兴头上,根本不理他。
桓错抓抓了头,竟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还没有想透彻……”
玄澈失笑,道:“没关系,你说。”
桓错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断断续续地将自己心里那一点支离破碎地想法说出来:“我觉得‘教’是一种很奇特的东西,在一个教里,他们有自己的‘理’‘信’‘义’。比如佛教,他们的理是‘无缘大慈’‘同体大悲’,他们信佛祖,舍身取义。但是道教则不同,道家的理是‘外生死、极虚静’,他们信三清,求超脱。佛教说‘因果循环’‘姻缘天注定’,但道家却希望通过修持达到‘我命由我不由天’。我觉得这些想法都很有意思。”
玄澈听得认真,这时便接话问道:“哪里有意思呢?”
桓错道:“不知道颜兄怎么看,但是我觉得这些‘教’的‘理’对人有很大的影响。比如我自己,家道刚刚破败的时候,我觉得很不忿,后来听人说了佛家的因果报应,等卢氏被抄家了,我便觉得这是一种因果报应,于是我的不忿就平息了。但是之后我听了很多关于佛家、道家的东西,我开始觉得这些教的理很有意思,如果你信了,他们就会引导你的行为……比如说我相信了因果报应,就不会一心想着报仇,然后我……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我是觉得教的理对整个民众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桓错抓了头很是尴尬。他觉得自己说不明白,但是玄澈听明白了,他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一个自己正需要的人才!
教,也就是宗教,对人思想的影响是非常显著的,在中国这种影响可能还略显隐蔽,但在某些一神教国家——比如基督教,宗教可以让他们变得疯狂。但是中国的宗教缺乏这种狂热的疯狂性,中国的宗教包容性都很强,民众口口声声说着佛家的“因果报应”“六道轮回”,但是另外一边又拜祭道家的“天公地母”,这在基督教支配下中世纪欧洲是不可想象的,因为人家耶稣说了:“人若不常在我里面,就象枝子丢在外面枯干,人拾起来,扔在火里烧了。”就是说,你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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