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一圈下来,得了太夫人一匣子姜糖,五夫人两朵堆纱宫花,只有二夫人,可能因为是姑姑,所以没什
么表示。
回到屋里,项氏的陪房项妈妈迎了上来,朝着项氏使了个眼色,笑着上前行了礼:“二少奶奶回来了
!”
项氏点头,项妈妈服侍自己梳洗,让文竹下去歇了。
“是什么事?”进了净房,项氏柔声问项妈妈,“还要背着人说。”
项妈妈凑到她耳边,把今天十一娘处置管事的告诉了项氏:“二少奶奶,看样子,夫人看着和善,只
怕也不是那面团捏的人。”语气颇为担忧。
项氏不以为意,笑道:“大舅娘一早就说过,我婆婆是个精明人。让我敬着、顺着、忍着。我们只要
万事都听婆婆的,想必婆婆也不会无缘无故就要发作我。妈妈不要担心了!”
项妈妈还要说什么,项氏已道:“二少爷在干什么呢?”
“在书房练字呢!”项妈妈说着,眼睛已经笑成了一条缝,显然对徐嗣谕的勤奋很是佩服,“听墨竹
说,每天要练三页字。
从习字开始,就从来没有落下过。”
项氏也露出敬佩之色来。她想了想,吩咐项妈妈:“把娘给我的那支百年老参拿出来,给二少爷泡茶
喝。”
项妈妈笑眯眯地应“是”,叫了丫鬟服侍项氏梳洗,自己煨了盅参茶,用红漆海棠花的托盘托着送了
进去:“二少奶奶,给您!”
项氏红着脸,去了徐嗣谕的书房。
徐嗣谕刚把三页字写完,见项氏端了茶盅进来,有些歉意地迎了上去:“东西都送完了。”
“都送完了!”项氏望着徐嗣谕的目光充满了柔情,“相公累了吧,喝口茶解解乏。”
徐嗣谕道了谢,端起茶盅,立刻闻到一味人参的味道,他露出惊讶的表情。
项氏看着不由一阵后悔。
自己太大意了。
这人参毕竟是她的陪嫁,自己问也不问一声就拿出来用了,要是让他误会她是认为他是徐家的庶子所
以没有这样的好东西就麻烦了。
“相公!”项氏脸涨得通红,“我是看您这么晚了还在刻苦攻读……想让您养养精神,又一时不好意
思做声,这才用了我自己的陪嫁的……”
看着妻子这样急急地解释,徐嗣谕嘴角高高地翘了起来。
就好像刚才。
有酒食,先生撰。
他有惠泉水,应该先孝敬长辈。
可考虑到这惠泉水是妻子的舅舅所赐,他不好做主,准备回来后商量妻子,谁知道妻子却委婉地责怪
他,应该把这水分给诸位长辈先尝。
“我知道。”徐嗣谕望着项氏的目光很明亮,“这茶很香,我……”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很喜
欢!”
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就击中了她的心房,让她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有点难受,又有点欢喜,
又有点羞怯,让她说不清,道不白,心里慌慌的……项氏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突然有点害怕这种感觉。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掩饰什么般,慌慌张张地道:“四叔那里,我们要不要也送点去?”说完,立
刻觉得自己夫言了。
四叔是世子,自己这样说,也不知道相公会不会认为自己在奉承四叔?
又急急地道:“还有大伯那里,几位叔叔那里,是不是都要送一点才好?”
徐嗣谕没有多想。
妻子刚进门,自然怕失礼。
“四弟和五弟同住在外院,不比谨哥儿,跟着母亲。要送四弟,自然也要送五弟。
”他沉吟道,“至于大哥和三弟,如今分出去了,也就可送、可不送了!”
说着话,项氏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低声应“是”,“那我明天就给四叔和五叔送些去!”
徐嗣谕就朝她笑了笑:“不过这样一来,我们自己就没有了。”
项氏愣住。
她当时注意到水不多了,才没有给四叔他们送的……谁知道鬼使神差,自己竟然冒出这样的话来……
项氏语哽。
徐嗣谕已悠悠地道:“好在我也不是那种没有湖笔徽墨就写不出字的人来。没有就没有吧!明天给四
弟和五弟送去好了!”
项氏咬着唇应了声“是”,有些沮丧地低了头,心里寻思着明天要不要差了项妈妈回去向小舅舅再要
点惠泉水来,所以没看见徐嗣谕眼底笑意。
十一娘把谨哥儿哄得睡了,这才回内室。
“没想到谕哥儿媳妇还是个洞明世事之人。”她笑着坐到了镜台前的绣墩上,望着靠在大迎枕上看书
的徐令宜道,“谕哥儿有她帮着操持,我们也可以放心了。”说完,转身对着镜手卸着耳坠。
这一来,以后徐嗣谕就是分府也不用担心他了。
第619章探究(中)
徐令宜一面欣赏着她因俯身而倍显曲线玲珑的身段,一面笑道:“毕竟刚进门,到底怎样,你还要多看看才
是。”
有心融入这个家庭,做事就不会太离谱。
十一娘笑着应“是”,上了床,和徐令宜说起后天的宴请来:“侯爷,既然谕哥儿他们回门的时候项太
太把高家的人都请来做陪,我们请项太太来家里做客的时候,要不要把我大哥和四姐夫他们都请来作陪?”
“行啊!”徐令宜笑道,“大家都是姻亲,又同住在燕京。认识认识也好。”
“那我明天就请回事处的帮着下帖子。”十一娘说着,窸窸窣窣裹进了被子。
徐令宜“嗯”了一声,沉思了半晌,斟酌着和她说起今天早上的事来:“……我也知道,有不少人打谨
哥儿的主意,也不怪你发脾气。只是一样的米养百样的人。这样的事不可能没有,只能想办法防着。所以白
总管跟我说的时候,我也觉得你这样处置也是个办法,就让白总管把人给你处置。”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
刻,语气变得更加委婉,“可内院和外院毕竟不一样。以后你再遇到这样的事,不如交给我来处置。我和你
一样,也怕有人挑唆着谨哥儿养成副纨绔子弟的性子,遇到这样的人,我也不会轻饶的。”说完,屋子里一
片沉寂,并没有十一娘的回应。
难道是生气了?
十一娘平时挺冷静理智的一个人,可一遇到谨哥儿的事,就会像母老虎似的护犊似的,看见有人靠近都
要吼两嗓子,别说这次直接冒犯了谨哥儿。
念头一闪而过,徐令宜忙俯身喊了弄“十一娘”,触目却是十一娘熟睡后清丽安祥的面孔。
他不由失笑。
这两天事情都凑到了一块,她是累了吧?
想到这里,徐令宜动作轻柔地帮十一娘掖了掖被角,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既然如此,那就由他做决定好了。
第二天,十一娘在花厅里听管库房的妈妈禀着器皿的损耗时,秋雨轻走轻脚地走了进来。
十一娘看也没看她一眼,直到和管库房的妈妈对完了帐,管库房的妈妈退了下去,她喝几口茶,这才把
目光落在了秋雨的身上。
秋雨立刻上前几步,低声道:“夫人,我刚才听说,侯爷把昨天被夫人处置的那几个管事都降了一层。
还把没给六少爷爆竹的那个管事找了出来,亲自赏许了一番,赏了五十两银子,升了一级。如今府里都在议
这件事呢!”
十一娘不由汗颜。
她当时只顾着发脾气了,却把这件事给忘了……
要不是徐令宜帮着这样补救一下,让人以为处置这几个管事全是他的意思,她恐怕会落下个嚣张跋扈的
名声,而且对徐令宜的威信也是个打击。
可当着秋雨的面,十一娘只能轻猫淡写地“嗯”了一声,说了句“我知道了”,然后让小丫鬟叫了管厨
房的妈妈,听她禀宴席的帐目……
秋雨就退到了一旁。
有小丫鬟进来:“夫人,四少爷陪着大姑爷来给您辞行!”
十一娘忙请了他们进来。
徐嗣谕成亲,贞姐儿孩子还小,不敢长途跋涉,邵仲然一个人前来道贺。
小丫鬟奉了茶点,十一娘说了些“一路顺风”的话,让宋妈妈把她给邵仲然母亲的药材、贞姐儿和孩子
的衣裳首品帮着搬到邵仲然的马上,又说了些“贞姐儿不懂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要多多担待”之类
的话,这才端茶送客,让人抱了谨哥儿一起去送邵仲然。
邵仲然躬身道谢,由徐氏兄弟送到了府门口。邵仲邀请徐家兄弟去沧州玩,徐家兄弟让邵仲然常到燕京
来,郎舅互相阔契了一番,邵仲然这才上了马车。
徐氏兄弟看着马车驶出了荷花里,这才转身回府。徐嗣谕送谨哥儿和诜哥儿去了内院,徐嗣谆就邀徐嗣
诫去淡泊斋:“……王允送了盏灯我,可以用手摇,灯飞快地转,灯上画小鸟像飞起来了一样,可好玩了。
”
徐嗣诫第一次对徐嗣谆摇头:“我要回去背书。下午赵先生说要考我。”
读书是大事,徐嗣谆没有放在心上:“那好吧!等你有空了再过来玩!”
徐嗣诫点头,和徐嗣谆在丁字路口分了手。一个去了淡泊斋,一个回了自己院子。
妞儿洗了头,正坐在屋瞻下晒头发。
她母亲是徐嗣诫的|狂C娘,两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情份不同一样。看见徐嗣诫进来,她只是起身福了福
,笑着和他打招呼:“五少爷回来了!”并没有因为散着头发就慌张地回避。徐嗣诫点点头,坐到了妞儿的
竹椅子上。
妞儿见了,就进去又端了把竹椅子出来,和他并肩坐了。
初冬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徐嗣诫托腮坐在那里,又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来。事情好像是从那天宴请窦净等人开始……先是窦净
把他当仆妇一样的使唤,然后是从前事事都支持他、甚至因为他喜欢做手工就布置了间工房给他的母亲突然
不喜欢他去学唱戏,再后来是祖母……五叔也喜欢唱戏,而且听那些仆妇说,还在外面包戏班子,上台唱戏
。家里每次请人唱堂会,都由五叔出面安排。为什么他喜欢就不行了呢?太夫人和母亲,为什么那样忌惮自
己学唱戏呢?
那天太夫人的喝斥声再次回响在他的耳边。
“你们是贵胄公子,不是戏子”……说这话的时候,祖母的眼睛像刀子剜向他……“你们父亲费了那么
多的心思,给你们找先生教你们读书认宇,莫非就是让你们干这种勾当的”……当时祖母看着四哥,却是满
脸的失望……
他和四哥害怕,跪在地上。看见祖母发脾气,四哥站了起来,跑去给祖母陪不是,祖母失望地摇头……
他跟着跑过去,祖母却冷冷地看着他,直到他再次跪在地上,才脸色微霁。。。。。
像投入湖心的一块石子,思绪如涟漪般渐渐荡开。
宫里赏了点心,他和四哥一个一匣子。祖母却总是打开四哥的匣子,然后掰一小块点心喂给四哥吃,笑
眯眯地问四哥“好不好吃”。递给他的匣子,却是大丫鬟……过年赏红包,祖母总是笑盈盈地亲手帮四哥挂
在腰间。递给他的红包,也是大丫鬟……从前是魏紫,现在是玉版…...魏紫……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
过这个人了,记忆中,她有张圆圆的脸……那个时候,他应该还很小吧……三岁,四岁,还是五岁……从前
没有仔细想过,从来不知道,原来他那么小的时候,祖母待他和四哥己经不同……
徐嗣诫抬起头来。
明亮的阳光下,墙角的春椿树郁郁葱葱,一眼望过去,红棕色的叶片层层叠叠,显得肥厚宽大。
有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白发婆婆坐在春椿树下,一边纺着纱,一面笑着喊“凤卿,凤卿,你别乱跑,婆婆
卖了这匹布,就给你买个烧饼吃!”
他一愣,不由摇了摇头。
眼前一晃,又是一番光景。
香椿树静静地立在那里,树下是张石墩,墩面上雕着翘尾的鲤鱼,墩面光滑明亮,一看就是常常有人坐
在那里。
像被魇魔了般,他直愣愣地走了过去。
“谁在这里坐着?”徐嗣诫摸着凉冷的石墩。
妞儿觉得徐嗣诫的问题很傻,咯咯她笑:“谁有空的时候谁就去坐坝!”
那刚才是谁坐在这里?
徐嗣诫直起腰,茫然地望着院子。
“凤卿,好孩子,我们不惹他!”那个沧桑却让人感觉温暖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他心里不好受,
所以才打你……我们离他远远的,他就不会打你了!”
打?母亲疼爱他还来不及,谁打过他?
徐嗣诫摊开自己的手。
皮肤细嫩白净,手指修长干净。比妞儿的还要好看。
凤卿,谁是凤卿?
他的心像春天的花田,被梨耙翻着,里面的小虫子、还没有完全腐烂的树叶,带着奇怪的味道一股脑地
冒了出……让人看了就觉得恶心,闻着就觉得难受!
他额头在细细的汗冒出来。
“妞儿,南妈妈呢?”徐嗣诫拉了妞儿的手。
妞儿的手像南妈妈的手,温暖、柔软,不,不像,南妈妈的手总是很稳,握着就让人觉得安定!
“五少爷找我娘啊!”妞儿觉得徐嗣诫的脸色很差。
会不会是哪里不舒服?要不然,也不会这样急切地找她娘“这个时候,应该在家里打扫吧?”
她的话还没体说话,徐嗣诫已经冲了出去。
拐过一个弯,穿过一个夹道,就到了腰角门。出了门,就是东跨院。
南妈妈住在第三个院子的倒座,不过,自从他住进了外院,母亲就帮她换到了西厢房房。
徐嗣诫闯了进去。
南永媳妇正在扫地。
看见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不由大惊失色:“五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徐嗣诫紧紧撰住了南永媳妇的手,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
“妈妈,您,您还记得我小时候的事吗?”他口干舌燥,声音嘶哑,“我小时候,小时候的事!”
南永媳妇神色一黯,该来的还是来了!
搬到外院去了,夫人就是想护着他也不行了,那些流言蛮语迟迟早早会落到他的耳朵里。所以夫人才把
妞儿放在五少爷身边。这样一来,她就有借口去看五少爷。五少爷有什么事,她也能及时报给夫人听了!
“我记得。
”她嘴唇有点颤抖,“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怎么会不记得!”
第620章 探究(下)
“那,那我是……”徐嗣诫目光殷殷地望着南永媳妇,在舌尖打滚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你是侯爷从外面抱回来的。”南永媳妇凝视着徐嗣诫的眼睛,“那个时候,你才三岁。。衣衫褴
褛,骨瘦如柴,看见什么东西逮着就吃。侯爷把你交给了夫人,说,您的生母已逝,你没有可托付的人,让
夫人照顾您。我原是夫人身边服侍梳头的,夫人见我稳重老实,又有了个女儿和五少爷差不多大,就把我拔
到了五少爷屋里。”
“外面抱回来的……”徐嗣诫喃喃地道,很多尘封的往事如被掸去了类尘般明晰起来。
灰蒙蒙的屋子,破旧的棉絮,落着雨水的屋顶,喝了酒的人在那里砸东西,隔壁传来咦咦呀呀的唱
戏声……
“那我生母,我生母是什么样的人?”徐嗣诫喃喃地说着,望向南永媳妇的眸子满是哀求,好像在
求南永媳妇把真相告诉他,又好像在求南永媳妇千万不要说出他心目所猜想的那个答案。
“我也不知道!”南永媳妇的神色是坦诚的,让徐嗣诫不得不相信,“侯爷当着外面的人只说是做
梦梦从前一位死去的佟姨娘过得很凄苦,死后连个上香的人也没有。偶尔在善堂看见了和侯爷长了双一模一
样眼睛的五少爷,觉得这是缘份,就抱了回来。”
徐嗣诫脑子里乱糟糟的,把南永媳妇的话在心里打了好几个转,这才静下心来细想。
既然他是从善堂里抱回来的,父亲又怎么知道自己的生母已逝,没有可托付的人。
佟氏虽然是姨娘,可从来没有听说怕姨娘断了香火的。
他来家之前,父亲已经有两个哥哥了,母亲又不是年纪很大,为什么要把自己养在屋里……还有他
那双和父亲、二哥、六弟一模一样的凤眼……
火石电光中,一个念头浮上来。
“妈妈!”徐嗣诫脸色苍白地喃喃道,“我,我是不是外室养的?”
南永媳妇同情地望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外面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是啊,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
徐嗣诫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
南永媳妇紧紧地搂住了他。
半晌,他挣脱南永媳妇的怀抱,失魂落魄地朝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