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的几个伙计勉勉强强的挡在几个随从面前,为难道:“杨老爷,这会儿我们掌柜的有事出去了,可这里头真的已经满座了,您是常客,也一定清楚我们四合轩的规矩。”
“四合轩的规矩。”那人似乎听见掌柜的不在,更加既无忌惮道:“这国家的王法都不能拿我怎样,何况你们不过一家酒楼的破规定!”说完,一把推开面前说话的小二,径直便大步迈了进去。
若水冷冷的一哂,看着骤然沉默的李世民,不咸不淡道:“长安哪里来的什么杨老爷,二哥可有所耳闻?”
李世民微眯着眼,看着飞扬跋扈的那男人正指使着随从推搡着正用餐的客人,一时间,正个大厅都充斥着怒骂声,可更令他隐隐作怒的是,周围的旁观之人,仿佛也都对那个杨老爷极其畏惧,要么只管自己低头吃饭,要么都准备要结帐走人了,其余的也统统是一幅可怒而不可言的神色。
就在那群闹事的人霸了两张桌子,准备坐下的时候,不大的厅堂里忽然响起一名女子清冷的说话声。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四合轩自然也有它自己的规矩。”若水嘲讽地说道,扫向前方的目光丝毫没有温度。
旁观的众人大多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他们初见这对陌生的男女便为其举手抬足间的雍容高华所吸引,但毕竟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啊,想到这里,边上有一人便小声地提醒若水道:“夫人,那人可是长安有名的蛮横之人啊,他仗着自己的女儿是当今蜀王的爱妾,抢夺MH药掠,不所不做,你还是躲躲吧。”
若水朝着李世民递上一眼……李恪……只见他面色凝重,却缄默不语。
反倒是那臭名昭著的杨老爷一脸假笑地走了过来,等看清的若水的相貌后,眼中竟起了色意,对坐在一边的李世民视作不见,故作斯文道:“小娘子可不是京城人,不如由我带着好好游玩一番?”
话音刚落,一阵惨叫声便骤然响起,只见那杨老爷执扇的右手腕像是被折断一般,软软地垂了下来,李世民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气,“不过仗着女儿是李恪的侍妾,居然敢在京城这般横行!”
“你……”那人扶着右手,颤颤道:“你居然敢直呼当今圣上的爱子蜀王殿下的名讳,我杨誉今天算是记住了。说着,他对着随从又道:“你们给我好好的教训他们一顿。”
眼看事态即将要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从楼下下来一身着绛色衣衫的青年,清俊的脸庞上带着从容沉静之色,只见他淡淡道:“杨誉,你触法横行而不知自律,难道今日真的要等着刑部的人来抓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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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誉见了来人,方才还嚣张的气焰顿是灭了一大半,顾着颜面强撑道:“原来是长孙家的大少爷,我竟失礼了。”
长孙冲瞥了一眼杨誉的手腕,目光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悯然,随即在众人的目光中便稳步走向若水和李世民,继而恭敬的低声道:“陛下,娘娘,父亲现正在楼上,只是怕泄了您俩的身份,所以先让我下来压住事态。”
李世民微微向上抬了抬头,凝声道:“去把都官郎中薛仁方叫来,彻查此事。”
若水脸庞上露出高贵而不可侵犯的神色,冷漠地缓缓走向杨誉,虽然一语未发,但看得他不禁打个寒颤,步子不稳的向后退了几步,她随即收回目光,侧过身道:“冲儿,这人不过勉强算是一个外戚,却在长安城里胡作非为那么久,背后必定有所倚持,你尽管让刑部的人去查,即使是正一品的宰相也绝不姑息。”
话音落地,周围的人都带着奇异或是敬畏的目光看着这一貌似温婉柔弱的女子,不禁猜测起她真正的身分来。
李世民见妻子也果然动了怒气,心中的焰火更是高涨,恨不得将眼前这个言语猥琐之人凌迟致死。
长孙冲看着已经是一脸恐惧哀求的杨誉,心下一哂,其实过去对这人的劣迹早有耳闻,不过大多官员都碍于蜀王或者说是杨贤妃的面子不便深究,如今他竟自己撞在了铡刀口,方才的情形看得爹爹都差些冲下来,更何况是陛下呢?
没过了多久,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便小跑了进来,李世民走上前去,止住了他欲行的跪拜之礼,沉声道:“这个叫杨誉的,还有他的几个随从就交由你来审问,具体的经过还有该查的事宜冲儿会对你细说,现在直接给朕把他们抓到刑部去。”
薛仁方仔细听了,立刻派了人把这横行长安一时的恶霸绑了带走,随即同长孙冲一同离开了四合轩。
这几人的身影一消失,底楼厅堂里的众人都纷纷松了一大口气,更有伙计直接上前感谢道:“这个儿多亏了两位贵客,一会儿我们掌柜的回来,定有谢礼奉上。”
李世民看了看若水微有些疲意的面色,朗声笑道:“小二,替我和你们老板留个话,就说是李家二郎偶然路过,下次让他备着好酒好菜,我和我家夫人定会再来拜访。”
若水微微点头,临去之前朝二楼的雅室看了一眼,才轻扯着丈夫的袖子离开了四合轩。
李世民看见了妻子的动作,微笑道:“无忌方才怕是气坏了,我们不上去看他一看?”
“上去了怕又会被他骂。”若水这才有心情说笑道:“从前有人欺负我,哥总是先替我打还了人家,再来说我一通。”
李世民顿时笑了起来,“方才被那人扫了兴,接着你说我们在上哪里去?如果要看玉器的话,就去延寿坊,或者是……”
而就在他们身后,方才差些上演全武行的四合轩依然是议论不绝,直到匆匆赶回掌柜和老板听见了伙计的回述的经过,不由皆大吃一惊,最后听见李世民的留话后,那个在武德年间便和如今的陛下有过私交的老板顿时明白了所谓一对身份高贵的夫妇的身份,看着周围人们好奇的追问,他却也只能缄默不语,毕竟杨誉的言行触怒的是帝后的尊严与清誉,长孙无忌恐怕也就因为这才不亲自处理此事吧。
楼上的一间宽敞的雅室里,已稍稍敛下怒火的长孙无忌看着正一杯接着一杯下肚的褚遂良,“人都走得没影了,你这是干什么?”
褚遂良不作声,只停下了手中的酒杯,看着被帘子遮挡住的那个方向,半阖着眼,若有所思地想着,那时,若水回眸的一望看得究竟是谁,莫非她知道……呵,他微嘲地笑了笑,自己还在希望些什么呢?一切在那一夜里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么?所有的一切其实早已结束了,在还未开始的时候。
长孙无忌见此情景,不由叹息道:“我也不知道该劝你什么好,不过今日这事,怕是一时难以了结了,蜀王你也是见过的,岁数不大,可比太子来竟更要老成些,与京里众多官员都有所交好,可就是偏偏极宠那个妾室,竟把自己爱妾的弟弟都送上了侍卫统领的位置,如今杨誉一出事,后宫,前朝怕都要惹出一场不小的风波来啊。”
“无忌。”褚遂良皱眉道:“我怎么今日才发现你的行事也太过独善其身了吧,这杨誉为祸百姓的事,你应该是早有耳闻吧,可为何知道今日因为撞上了若水,才有所动作,难道你还怕了谁不成?”
长孙无忌低头看着酒杯里的佳酿,冷笑道:“当年父亲亡故,旁人都冷眼看着我们兄妹和娘被赶出家门,若不是舅舅出手相助,我们岂不是就此沦落街头?自那时起,我就明白,说到底什么都是假的,如今除了长孙家和高家,其余的有关我何事?”
褚遂良几番欲言又止,无忌面上看来比若水更加性情温和亲切,但骨子里那种深深的骄傲与疏离却随着生活的种种愈加清晰,他微微苦笑了下,终还是只能默然与无忌举杯共饮罢了。
第十八章 人情
翌日,两仪殿朝会。
当李世民一改往日威严而宽容的神色表情肃然冷厉地在御案前坐定后,重臣都敏感的觉察到今日似乎有事要发生了。
可令人惊异的是,第一个出来的说话的竟然是并不在参与朝会之列的宫内侍卫官杨迁,只见他哭丧着一张脸,向李世民告状,说刑部郎中薛仁方擅自无端拘留他的父亲,乃是因为其父身为国戚之故,横生枝节。
李世民静静的听他把话说完后,凛然的目光淡淡地扫向下面的臣子,继而似乎漫不经心道:“众卿家有何异议?”
褚遂良不解的看了长孙无忌一眼,见其并未有丝毫异色,便也按耐不动。
只见一些官员在听见杨誉二字后,都不由面色为难,最终却依旧都选择沉默以对。
李世民将众人的反映尽收眼底,随后便故意面露怒色道:“薛仁方枉顾律令,肆意关押国戚,行杖一百,撤去都官郎中之职,朝后就由中书省拟旨吧。”
话音落地,在朝会上向来并不多话的长孙无忌突然站出来驳斥说,这杨誉并非无辜被押之人,而是仪仗MH药威,触犯了争夺官婢的律令,依法当拘。
魏征一听,皱起眉头,深深地看了长孙无忌一眼,短暂的思忖过后,起身对皇帝劝谏道:“仁方既是职司,能为国家守法,岂可枉加刑罚,以成外戚之私乎?”
争夺官婢?褚遂良了然地微微点头,这可算作是最合适的缘由了,从这条罪名开始,杨誉的任何一条劣迹自然不会被轻易放过,想到这里,再看看长孙无忌依然笑得温和的面庞,心中也不由微凛其内里的肃杀之气。
杨迁眼见事态一转,面色立刻张皇起来,可当他把眼色递到平日里相熟的同僚脸上时,却发现他们不约而同的将视线移开,仿佛置若罔闻一般。
李世民冷漠的眼神直到这时才稍稍回暖,当魏征又提及长安城里不少世家贵戚犹如城狐社鼠,若不严加防范,必将危害百姓社稷时,他立刻回到了那个开明的贤君之位上,不但爽快地承认自己思虑不周,对薛仁方的不畏权贵更是不罚反赏。
朝会散后,魏征难得的走到长孙无忌的身边,出言相问,“长孙大人,今日为何突然替薛仁方说话?”朝中恐怕少有人不知这长安一霸,杨誉的背后便是蜀王吧。
长孙无忌端着温和的笑脸道:“魏大人,外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同杨家父子这般欺压百姓,仗势横行之辈,我可不愿我们长孙家的名声不过因为外戚二字就此给牵连了呀,言尽于此,在下先行一步了。”
魏征看着长孙无忌的背影,直到数月后,才真正明白了这话中的深意,而也因此,在那一次,他收回了诤谏了脚步,也彻底明白了长孙家究竟在陛下的心中占有的地位。
而此刻,在朝廷上被倒打一耙的杨迁不得不又灰着脸找上了妹妹,禁不住爱妾在枕边的哭求,或者还未曾明了这中间的利害,李恪只好入宫向母妃说了这事。
杨蕊侧卧在榻边,听完便不以为意道:“我当时什么大事呢,不就是你那妾室的父亲抢了官家的奴婢被抓了起来嘛,既然现在是刑部在处理此事,那里的官员难不成还会驳了你的面子?”
李恪见状,不由焦急道:“母妃,如今这桩案子,谁去说情都没用,父皇亲自下的令,对外戚仗势欺人的要从重处理,这不是分明要了杨誉的命么?”
杨蕊蹙眉看了儿子一眼,微微责备道:“怪不得没长劲,原来你的心思都用到了这种小事上面,既然是你父皇的意思,那就算了吧,别惹得他迁怒于你。”
“母妃,可是,馨儿心肠最是孝顺了,要是知道她爹出了什么事,那还怎么了得。”李恪闷闷道,“母妃也知道我最喜欢馨儿了。”
杨蕊轻轻叹息道:“想我当年象你这般大的时候,对你父皇也是一见钟情,你怎么就随了我的痴心呢?罢了,既然那杨誉也没犯什么大错,我就替你求了这一回吧,不过有一桩事,你得答应我,即使再喜欢你那小妾,也决不能怠慢了王妃,懂了么?”
李恪面带喜色道:“是,儿子明白,从前母妃说的话我也都记得。”
杨蕊宽慰地摸着李恪的脸庞道:“愔儿还不懂事,你的年纪又夹在太子和四皇子当中,不受重看,所以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母妃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你不同,有些事情居于人家就毕竟要受制于人,就连杨誉这么小的一桩事,我们还不得去求别人?”
李恪点头,临去前突然想到什么,“母妃,万一父皇还是不答应呢?”
杨蕊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随即微笑道:“放心,若真得如此,母妃再去求皇后便是,你也知道皇后为人宽厚仁慈,而她的话你父皇也必定是听的。”
夜色降临的时候,杨贤妃倚在软垫上,微睁着眼问道:“陛下今日还是在立政殿么?”
“是,娘娘。”身边的宫女小声的回道。
“替我更衣,我这就去一次皇后那儿。”杨贤妃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厌然。
立政殿中,如同平日一样,李世民正伏案批阅着奏章,而若水在将孩子哄睡了后,便随意挑了一册书卷闲看。
“陛下,小姐,贤妃求见。”广月轻声打断了内室的静谧。
室内的两人对视了一下,心念电转之下便明白了所谓何事,只见李世民微一沉吟道:“宣她进来吧。”
若水将书册放置在一边,看着杨蕊移步进来的身影,心头不禁涌起一丝淡淡的倦意,李世民皱着眉,等着杨蕊先开口。
杨蕊微微抬眼,看见帝后二人颇带深意的眼神,在心中想了数次的话便被哽在了喉咙口,挣扎了半晌,才启口道:“陛下,皇后娘娘,臣妾深夜打扰,为的是恪儿的事。”
李世民挑眉,似乎不解道:“恪儿有什么不对么?”
“恪儿。”杨蕊一咬牙,跪下道:“陛下前日可有下旨处置一个叫杨誉的人?”
李世民的眼中染上了些怒意,可语气却依然平静道:“没错,是有那么桩事,怎么因为此人是恪儿妾室的父亲,你就来求朕网开一面么?”
杨蕊的身子微微一瑟,攫紧了双手,垂下眼睑道:“陛下,臣妾听说这人犯的不过是桩小事,请陛下看在恪儿的面子上……”
“小事?”李世民冷声打断道:“贤妃可再去打听清楚,这杨誉在长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恶霸,究竟做过些什么再来替他求情吧。”
杨蕊微讶的抬头看着薄怒的皇帝,心中困惑难道是恪儿对自己说谎不成,于是讷讷道:“陛下,那杨誉难道不是因为与人争夺官婢才被拘禁的么?”
李世民冷哼道:“这不过是最近犯的事,杨誉此人在京城为祸多年,刑部的官员们大多看在恪儿的面上,便视作不见,朕还没来得及追究恪儿的放纵之错,他倒好,竟先求了自己的母妃来替那恶人脱罪,后宫不得干政,贤妃难道没听说过么?”
话音落地,杨蕊的背后生生惊出一层冷汗来,“陛下……”再抬脸的时候,她的眼中已经是蓄满了泪水,“这都是臣妾的错,请陛下不要怪罪恪儿。”
李世民叹息的眼中却带着一丝漠然道:“蕊儿对孩子也不能太过宠溺啊,否则将来以他的身份极易铸成大错,这杨誉一事正好是给恪儿一个提醒,不能让他一错再错了。”
杨蕊哽然地将目光转向皇后,“臣妾只求陛下和皇后能看在那杨誉之女一片孝心的份上,能够从轻发落。”
若水微微侧过脸,沉默不语得看了看李世民。
片刻的沉寂后,李世民缓缓的开口道:“国有国法,天家之子更应该以身守法,这事朕已经全权交给了刑部处置,自然不能因私而废律,至于恪儿,他也该到了该离京的时候了,你让他好好准备一下吧。”
杨蕊面容姣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和怨怒,心里想着白天的时候对儿子的保证,稍稍犹豫了下,便直视着皇后道:“当初,皇后娘娘为犯了谋反之罪的长孙安业求情,陛下也不是应允了么?难道那就不算是以私废公么?”
若水的面色倏得一冷,除了武德九年那一次,还没有谁就这么敢在长孙或是自己的面前提及长孙安业的名字了呢,杨蕊为了李恪倒是什么也不顾了啊。
“贤妃,是想说明什么呢?”若水语气淡漠却隐带着丝丝锐利,“是想说本宫数年前的失德之举,还是想说陛下当初的昏庸之行呢,不杀长孙安业,为的是我们兄妹之间那仅存的血脉相连,为的是保全长孙家历代沉淀的世家尊严,方才贤妃为了一个祸及百姓的作恶之人竟说出那样的话来,本宫倒是好奇,你为的究竟是什么呢,那杨誉莫非也是前朝遗族?”
杨蕊心中大惊,面上却仍强作镇定道:“皇后娘娘,那杨誉和臣妾无丝毫的关系。”
若水淡笑道:“那贤妃和蜀王又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大费心思呢?更何况,一样是儿媳,要是此事被蜀王妃给知道了,不免会心生厚此薄彼之疑啊。”
“是。”杨蕊低垂着头,已经收了泣声,恭敬道:“陛下和皇后的教诲,臣妾必定铭记在心。”
李世民的眼神掠过一抹深色,从方才开始便阴着的脸也未见松色,接着便摆手道:“这段时日,你就好自为之,别在插手这桩事了,恪儿临走之前,我自会让他来向你辞行,下去吧。”
杨蕊面容苍白,却并未失色,一双美眸宛如盈盈秋水般望向李世民,那个经年之前牢牢的将自己拥在怀中的男人如今却用这那般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娘就是这样失宠于父皇,而自己似乎正在走上一?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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