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一条比娘更冰冷的道路,色未衰而爱已不在。
在杨蕊离去的身后,若水拾起方才放下的书,“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如今这深宫的嫔妃,也许大部分的女子都是这般度过的吧,又或许,爱与不爱,在后宫之中,从来都不是那么重要的。
“若水,在这世间,其实我们才是真正相像之人。”李世民缓缓的伸出手,将妻子揽在怀中,即使在相敬如宾的当年,为了自己的家族,这了这大唐天下,我们也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职责所在。
第十九章 毒誓
偌大的太极宫里,高阳公主李莲算是个特殊的皇女,她的母妃身份低微,不过是酒后被皇帝宠幸了一次便有了身孕,贞观五年由于她的出生所牵扯出阴妃的失德之事令素来宽宏的皇后震怒,也使得她,一个普通的庶出公主被韦贵妃收养,居所,|狂C娘,宫女,一切几乎是比照养母的亲出之女临川公主的优遇使这个三岁的小公主的命运在出生之时便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皇宫中生活能令一个年幼的孩子都颇会察言观色,或是拥有超出同龄人的敏感来,李莲便是如此。
从前的时候,尽管自己不是嫡出的公主,但由于养母在宫里地位尊贵,仅次于皇后,每当那个高大英武的父皇来探望母妃时,总会把自己抱在怀中,每当这个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的皇姐皇兄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歆羡与嫉妒,而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她也能获得母妃如同十皇姐一般的爱宠。
可自从皇后生下晋阳公主和十五皇子后,即使,她每日乖巧的跟在母妃的身边,却再有没有见到的父皇的影子。这日,当自己被宫女打扮一新地随母妃和十皇兄一起来到皇后的殿宇时,父皇那爽朗的笑声终于又在耳边响起了,可单单就只凭母妃抱着她的双手紧紧箍起时,指甲深嵌进自己手臂的那份痛楚,李莲便立刻明白,此刻的父皇并不是母妃所一心期盼着的那个模样。
而当父皇用着自己从未见过的那种目光将小皇妹高高地举起时,李莲怯怯地看了母妃一眼,那笑容仿佛被凝固住了一样,没有一丝的改变。
从皇后的宫中出来的时候,李莲被宫女牵在了手中,远远的落在了母妃的身后,她有些害怕,看着前边渐渐小去的身影,忽然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如果,她这样想着,如果没有皇后,没有新出生的皇弟和皇妹,那该多好啊,自己也许可以天天看到父皇,可以天天被母妃亲昵地抱在怀里。
“贵妃娘娘心里一定不好受,即使带着高阳公主来也没引得陛下的侧目。”带着高阳的宫女对身边的女伴说道。
“对方可是皇后娘娘,偌大的后宫,又有谁敢和皇后争宠?”
“皇后娘娘。”那宫女语带憧憬道,“你说古不古怪,都说皇后是母仪天下的,可我每次见到娘娘的时候,都会觉得她不染一丝凡尘。”
“那有什么奇怪的,你不知道么?宫里的宫女和内侍们早就在传说皇后是老天派来和陛下一起结束乱世,拯救苍生的神女呢。”
“真的么?怪不得前两次皇后虽然生产不顺,可最后还是转危为安了呢。”
…… ……
“咦?公主殿下怎么不见了?”一个宫女总算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快,到处去找找,不然,我们可要惨了。”
而此时此刻,闷闷不乐的李莲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心下一阵不满,明明是都母妃宫里的宫女,可每次说起皇后来,简直比对母妃都要恭敬。她对皇后的印象倒不怎么清晰,只记得她也从没抱过自己,奇怪,这里是哪里?她望着眼前这座破旧的宫殿,好奇的走上台阶,大门微微敞开着,忽然,耳后传来了宫女的说话声。
“公主,公主殿下!”
“怎么办,哪里都找过了,啊,我们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武德殿?不就是那座说是闹鬼的宫殿么,公主不会走到那么偏的地方来的,我们还是回到原处去找找吧。”
李莲偷偷从门后看了一眼,直到人影都不见了,原本想快点离开这里,可身后似乎传来奇怪的声响,她好奇地往里面走了一段,神差鬼使般地进了一间内室,四周都是灰蒙蒙的,可一张被丢弃在门边的纸引起了她的注意,捡起来,打开,是一个女子的画像呢。
远处的声音似乎越发清晰起来了,年幼的她终于觉得有些害怕了,急忙沿着原路,跑出了武德殿。
刚没走了几步,“莲儿,你怎么在这儿?”一个娇柔的声音唤住了她。
李莲心里一慌,拿着薄纸的手立刻便藏在了身后,“贤妃娘娘,我找不到路了。”
贤妃掩嘴一笑,拿出丝帕在高阳的额间轻轻擦拭着,“莲儿,回去了之后,可千万不能让你母妃知道你去过那座宫殿啊,看你衣服上都沾上灰了。”
李莲不自觉地收出手,“啊,这……”
“是拿了什么?”杨蕊无意地从她手里抽出那张纸,转瞬间,眼中闪过一丝锐芒,愣了愣,她微笑着俯身对高阳道:“莲儿,这个就交给我吧,记得,回去后不要和任何说你来过这里啊,否则,你母妃可是要罚你的。”
李莲看着被贤妃紧紧捏在手中的纸,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一件天大的事,可又只好呆呆地被一个陌生的宫女带离了这陌生的角落。
夕阳落幕,庆恩殿的内室中,四下静得骇人,案几上平放着一张泛黄的纸,杨蕊带着几乎不可思议的目光伸出手,刚要触碰倒画上的人影时,忽然如同针扎般又收了回来,是她,竟然真的是她,可这究竟是在哪里呢?还有这个字迹,究竟是谁的落笔呢?这张画像又为什么会在李元吉生前的居所?
武德殿?杨蕊的脸上掠过一丝深深的怀疑,强压下内心一种狂喜的热望,她低低的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惨然地狠洌,“长孙若水,我杨蕊在有生之年,定要看着你被所结发之人相负!看着你心爱的长子和父亲反目!看着你牵挂的儿女彼此成仇!”
声音渐止,她在昏暗中抬起头,嘴角弯出一丝完美的笑容,“茹儿。”杨蕊朝外间唤道:“替我更衣。”
宫女茹儿低垂着眼睑,诺诺地应后,走了进来,眼角瞥到案几上的一角后立刻匆匆地收回。
“过会儿,和本宫一起去永宁宫。”杨蕊面无波澜道。
茹儿低低道:“是,娘娘,淑妃娘娘今早还派人送过据说是新制的糕点来。”
“是么。”杨蕊微眯着眼眸道,“所以,我们更要送她一份大礼啊。”
那一夜,永宁宫的灯火摇摇曳曳了许久,那一夜,贞观后宫中里两个同姓的正一品夫人同室相坐,当时,没有人知道她们谈了什么,只有当内室紧闭的门被打开后,茹儿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娘娘脸上挂着似乎自己从未见过的光彩,而淑妃的面容却是如同白雪般的惨白。
而在经年之后,当她走出那厚重的宫门时,早已明白了那天的那两个女子脸庞上截然相反的神色却是源于同一个人,那个如今或许已经不再会出现的名字。
九月寒露,十月小雪,过后便是大雪时节了。
临近冬至,天又开始有了寒意,除却皇帝处理朝政的两仪殿,整个太极宫中,要属立政殿最为暖和了,皇后畏寒,而晋阳公主与十五皇子又太过年幼,内室中的暖炉总是烧得很旺,每当李世民进来的时候,总会热的额上生汗,忙不迭地脱了外衣。
若水眉眼含笑地看着他亲了亲两个越发圆润的孩子,随后,递上一杯热茶道:“二哥,近日,可没什么棘手的事?”
李世民浅浅的啜了一口,声音低沉带笑道:“昨日,我让温彦博亲自拟了份折子,今日朝会上,自然便有人跳出来反驳,不过魏征这次倒是没说话,朕做起事来就好办多了。”
若水失笑,心想这李世民那魏征还真是既恨且爱啊,“难不成二哥的每份旨意魏大人都要驳斥不成?”
“那倒也不是。”李世民悠然地伸长了腿,“不过这次的内容,我本以为魏征定是要死谏的。”
“到底关于是什么?”若水一边颇有些好奇地问道,一边把正在拉着自己发丝的儿子抱在怀中。
李世民慈爱地接过儿子,有些随意道:“就是任无忌为司空的折子。”
若水微微一惊,“司空?那可是三公之一啊。”
“不过是个虚职罢了。”李世民低头逗弄着儿子,“我是想给无忌中书令,或者左右仆射的位子,可你们必然不同意,也就算了。”
若水面上微笑,三公原本是庙堂之中最高的官职,不过自隋朝起,已经化作了尊贵的虚位,这样尊贵却不带集权谋私的高位,长孙无忌应该不会拒绝吧。
李世民见若水并无反对之色,说笑般地提及自己回应那些反对的臣子说,朕若以无忌为皇后兄长之爱,当多赠其子女金帛,何须委以重官,盖是取其才行耳。
若水微微颌首,“二哥字字在理,魏大人自然也就无话可驳了,只是为何突然要提哥哥的官职呢?”
“你真的不知道?” 李世民凝视了妻子一会儿,才哑然道:“瑶儿要嫁去的婆家,又是你的母家,自然不能失了门面啊。”
“瑶儿?”若水惊讶地唤出声道:“她喜欢上了长孙冲?”
李世民看着妻子难得失色的样子,不由轻笑出声,“有那么奇怪么?数月前的时候,她就跑来和我要了随时出宫的旨意,常常跑去无忌家找冲儿。哦,对了,她最初叮嘱过我要和你保密的。”
若水懊恼地蹙眉苦笑,“实在也是怨我最近没抽出功夫来管她,二哥还陪着女儿一块儿来蒙我。”
李世民笑着把末子放在兕子的边上,拉过妻子的手道:“瑶儿和我说,你似乎不那么愿意她和自己的表哥来往,就叫我瞒着你,两日前,无忌跑来和我提了亲,我问过瑶儿后才应允的他,年底之前,就要把这门亲事给办了。”
“原来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啊。”若水摇头道:“罢了,原本我只是忌惮着他们两人的血缘太过相近,不过,只要是瑶儿自己喜欢的,我也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李世民温柔的笑道:“瑶儿作为嫡长公主下降,我们自然要大办,恐怕就是时间紧了些。”
若水挑眉提醒道:“二哥,瑶儿的嫁妆份额,你可要照着礼治来办,不可太过逾制啊。”
“那有什么关系,瑶儿可是我们心爱的女儿,即使陪嫁多一些,也只人之常理。”李世民完全听不进若水婉言的劝说。
若水淡笑不语,心中暗忖,这一次,朝中的百官们可又能看见他们英武的陛下被魏征谏得大怒,随后又不得不低头认错,厚赏臣子的一幕喜剧了。
第二十章 急病
当全长安的百姓还在津津乐道于岁末之际长乐公主隆重奢华的下降之礼时,当朝中的一些有心之人依旧不满于长孙家的双喜临门之际,太极宫中开始流传起一桩令人不安的消息来,陛下一向安康的御体突然有了些微恙。
这病也实在是来的蹊跷,若水揉着酸涩的眼眉,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惶然,最初的时候,就是有些咳嗽,李世民仗着自己一贯硬朗的身子,也没放在心上。谁知,睡到半夜,若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醒来点了烛火,身边的男人面色潮红,额头滚烫,她急忙遣了广月去唤来御医,自己在一边小声唤着“二哥”,可除了几丝迷糊的喃喃声,却并无清醒地迹象来。
一众御医全部都到了,初诊下来,也就无非是寒气入体之类的常话,可直到去热的汤药都强喂了下去,若水的心依旧没有放下,坐在榻边时不时地拭着他的热度,这样一直到了天明,李世民终于睁开了双眼。
“二哥”若水深深的倦意中带着惊喜唤道,“你人觉得如何?”
李世民似乎还有些不甚清醒,微微睁开双目,无力道:“若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怎么郑吉没来唤我早朝。”
若水轻轻按下李世民正欲起身的动作,柔声道:“二哥,你夜间突然发起了高热,现下已用了药,我早已让郑吉去宣旨罢朝了。”
李世民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狂C|间,有些自嘲道:“到底不是二十年前浴血征战的年纪了,不过受了些寒,竟也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了。”
若水替他掖了掖被子,“二哥,御医也在外边侯了一夜呢,我让他们进来看看。”
李世民看了看妻子眼角累极的模样,急忙握住她刚要离去的手道:“你也一夜未睡?”
若水回眸宽慰地一笑,“放心,才一夜而已,我没事。”
御医的诊断还是颇令人欣慰的,至少高热已退,接下来就只是慢慢调养的问题了。
可就当所有人都以为皇帝陛下不过是偶感风寒的时候,又一场高热却猝不及防的击溃了李世民的意识,长时间的昏迷,无论怎样用药,甚至用针都只能令他偶有清醒,尽管额间的热度已退了不少,可整整五日辍朝的事实还是惊动了朝野内外。
尽管李家人的寿命一向延长,尽管陛下的岁数正值盛年,尽管长久以来,陛下的身体由于自幼尚武一贯强健,但这一次,似乎不再是圣体违和那么简单了。
中书令温彦博,中书侍郎魏征,尚书省的左右仆射,房玄龄和李靖,以及司空长孙无忌纷纷向要请见皇后,而皇后在一次次地从御医那里失望而归后,终于忍不住向上官平微斥道:“你们究竟想出什么办法来没有,这么一天天的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上官平跪在地上诺诺称罪,只见皇后摆了摆手道:“你先起来,过会儿,朝中的那些大臣们也要来立政殿,你就负责向他们解释清楚吧。”
“皇后娘娘,陛下醒了。”在内室中守着的医官急匆匆的跑出来回禀,若水闻言,立刻转身进去,留下上官平抹着头上的汗,思忖着该如何应付那些重臣们,若是说出最坏的可能,哎,他方才可是面对皇后都不敢啊。
若水看着明显已是瘦了一圈的李世民,鼻间突然微微发酸,贞观八年,太宗病重,这是自己早已知道的历史,可现……为什么,却不能接受呢,一定,他一定会好的,因为这也是历史的一部分。
“若水。”李世民略睁了眼,嘴角似乎努力想牵出一丝笑容来,却终不能成形,“你哭什么?我还好好的呢。”
泪水宛若开了闸一般,流淌得极凶,“二哥……当然不会……有事的……”,说出口的话却破碎地语不成句,末了,终于想起道:“房玄龄和哥哥他们在外边……”
她的话还没说话,便被李世民急促的打断了,“快,快让他们进来。”紧接着的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喘气声。
若水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强作平静道:“只许说一会儿,我可要看着时间的。”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心疼,紧紧握住若水的手,“你就坐在我的边上。”
君臣间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多久,并非因为若水的阻拦,而是李世民的喘息越发沉重起来,甚至连说话也到了困难的地步。
当若水将这些贞观的名臣们送出去时候,他们沉重,忧虑的神色仿佛在预示着一个所有人都在回避的事实,最后,一向稳妥谨慎的房玄龄也不得不说出那样的话来,“皇后娘娘,最近,请太子殿下也留在立政殿吧。”
若水清楚地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可仅仅只是脸色微凛道:“陛下吉人天下,决不会有事,你们不必多虑。”
长孙无忌担忧地看了一眼面色憔悴的妹妹,只说道:“如今,臣只望皇后娘娘也请保重凤体。”
七日,十日,李世民的病情依然不见好转,清醒地时候越发短暂,而昏迷的时间却更加频繁起来,若水轻轻抚摸着他清瘦的脸庞,口中轻呼:“二哥,我已经派人去找孙思邈了,你一定要撑到那个时候啊。”
仿佛是听见妻子的呼唤,李世民从昏睡中又醒了过来,“你瘦了好多,若水。”
若水眼眶一热,正要说话,只听见外边广月的声音,“小姐,贵妃,贤妃,德妃,淑妃欲见陛下。”
李世民勉强微笑了下,道:“你也累了好几日了,先下去歇一会儿吧,让她们几个进来吧。”
若水点点头,起身出了内室,对着已经跪在外边的四夫人,挥手道:“你们进去小声些,陛下刚醒过来,说不多话。”
四人似乎从未见过皇后这般心力交瘁的模样,心下暗知,陛下的状况定然比外边相传的更加糟糕,顿时,面上不知是悲还是怕,都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若水在软榻上坐下,喝了口热茶,对广月道:“苏姑娘现在人呢?”
“苏姑娘和淡云一起在公主和皇子那儿。”
若水淡淡说道,“让未晞去趟东宫,告诉承乾,最近没有我的吩咐,让他除了东宫,马周,和李靖那儿,哪里都不要去。”
广月虽然心疼小姐的几日未歇,但也不敢多言,行礼后便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