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中;紧接着在七月的时候,陪允禵一同被囚禁在遵化的紫英又突患急病,因那里缺医少药没能得到良医的及时医治,故而竟骤然病逝了;到了十二月,废太子允礽也突然暴病而死!
据多嶙私下跟我说,这多半是雍正对这位被废的太子爷仍不放心,惟恐他“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一旦寻着机会东山再起,会严重威胁到自己本就尚未稳固的皇位,故而索性鸩杀了他以永绝后患。
即使那些还没被他下手整治的兄弟们,日子也都惶惶然的并不好过,原本康熙在的时候,一直协助着处理朝务的允祉和允祺现在却是大权旁落,被雍正丢在一旁凉快,当个无所事事的“闲散宗室”;允禩表面上虽颇得雍正的重用,可却三五不时地就被雍正挑刺找茬,嫌他没把这件事办好、没把那件事办妥,时常因“疏忽失职”的罪名而挨雍正的训斥和责罚;允禵就更不提了,雍正简直就是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先是在德妃去世后,雍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和德妃激烈争吵之后才导致她愤然吞金自尽,从而心生内疚,假惺惺地封了他一个恂郡王,可没过多久又给他定了几项莫名的罪名,革去了他那个还没捂热的郡王王位,一下子连降几级,贬为固山贝子,依旧以让他替康熙守陵的名义将他囚禁在遵化。
因雍正后来没再找过我什么麻烦,加之允禟临走前留给我一大笔巨额银两,故而,我现在的日子过得还算好,仍然和以前一样,过着衣食无忧的闲适生活。虽然,眼前暂且不必为银钱的事发愁,可我并没有就此宽心,不仅遣散了府中大量无用闲置的下人,还尽量缩减府中一些不必要的日常开支。
现在,我已开始渐渐习惯没有允禟陪伴在我身边的日子,开始渐渐习惯要过上好几个月才能自多嶙手中拿到允禟的来信,或者我该说,只是一张薄薄的小纸条,上面仅写着“安好,勿念”之类重复的简短话语;开始渐渐习惯独自带着婠婠生活;开始渐渐习惯一个人独睡孤枕,度过一个又一个寂寞的漫漫长夜……
芒种这日,我和婠婠一起在园中放风筝应景,她望着那只飘荡在碧空中的五彩凤凰风筝和一只蝴蝶风筝,赞叹地道:“额娘,十七叔的手可真是巧呢!瞧他扎的这凤凰风筝和这蝴蝶风筝,多漂亮哪,真是比那京城里头出了名儿的‘风筝张’扎得还精致漂亮呢!”
“是啊!”我望着允礼送来的风筝,不觉想起多年前的那些悠悠往事,想起了年幼夭折的胤衸,想起了病逝蒙古的八公主,想起了很多很多……
婠婠忽然偏过头问我,“额娘,西宁在哪儿呀,离咱们这儿是不是很远?”
卷4—144
西宁?
我一听她提及西宁便又想起了允禟,心口猛地一窒,轻轻应了一声,“嗯。”
“阿玛他到底多早晚才能回来呀?”
他……只怕再难活着回来了!
“应该……快了吧!”我的心立即隐隐作痛起来,勉强对她微微一笑。
“快了快了,您每回都对我说这句话!”婠婠扁了扁红艳艳的小嘴,显得怏怏不乐,伸出两根手指对我晃了晃,不满地嚷道:“阿玛他已经走了整整两年了!临走前他还对我允诺说什么很快就会回来,可他已经有两年没陪咱们一块儿过年,跟咱们一道吃团圆饭了,素日里头也很少给咱们音信!难得让多嶙叔叔捎来一封信吧,也总是寥寥地写那几个字,什么‘吾一切安好,勿念’,后来就干脆只写四个字儿‘安好,勿念’,哼,我不用看也猜得着他写的是什么!额娘,我觉得阿玛他不像以前那么疼我了,他……他是不是已经忘了咱们啦?”
“不,他没有忘!”我对她微微一笑,指了指她的胸,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对她坚定地道:“咱们俩都永远在他这儿,搁在他的心里头,是他最亲近、最疼爱的人!尤其是你,你可是阿玛最疼爱的宝贝,他怎么会忘了你,不疼你呢?”
“可是他……”
婠婠还想说什么,忽然荣嬷嬷禀报说允祥来了,婠婠显得很不高兴,撅起嘴,嘟哝着,“这个讨厌鬼怎么又来了?”
“婠婠!”我微沉下脸,轻斥道:“怎么可以对十三叔这么没礼貌!”
“额娘,他怎么老是上咱们家来找您哪!您可以让他以后别来咱们家吗?”
“为什么?”
“我……”婠婠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说:“我听见了一些不太好听的风言风语!”
“你听见什么了?”
婠婠低下头,盯着绣花鞋面,轻声说:“他们说您跟十三叔……有些不清不楚……”
我呆了呆,问:“你是听谁说的?他们……是谁?”
“反正,外面的人都这么说!”婠婠抬起头,美丽的眼眸闪烁着猜疑和忧虑,“额娘,您真的跟十三叔……”
“当然没有,别信外面的那些闲话!”我神色凝肃地道:“他们都是你的叔叔,都是很疼爱你的!你阿玛去了西宁,他们时常来看望我这个嫂子和你这个侄女,不过是出于礼节,哪会有别的什么不堪的事呢?就像你十七叔和多嶙叔叔,他们不也常上咱们家来么?”
“可是……”婠婠似松了口气,却仍有些半信半疑,吞吞吐吐地道:“可是,以前阿玛在的时候,就不喜欢我跟十三叔亲近!”
“为什么?”
“阿玛没说!横竖就是不爱我跟他亲近,说他会害我跟您!”婠婠戒备地望着远处允祥那挺拔的身影,疑惑地问:“额娘,阿玛为什么会这么说?十三叔他……真的会害咱们么?”
“当然不会了,你阿玛他……他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不是玩笑话!阿玛跟我说话的时候,那表情可严肃可认真啦!”她歪头想了想,说:“而且,我跟五伯伯、八伯伯、十叔、十四叔、十七叔还有多嶙叔叔他们玩闹,阿玛从来都不说什么,可偏惟独我只要一提到十三叔,他就立马耷拉下脸,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还说,要是我再跟十三叔亲近,他往后就不疼我了……”
我默然地望着婠婠,却是哑口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后,缓缓道:“可是,我现在有求于他,不能不让他来!”
“为什么啊?”婠婠皱起酷似允禟的两道秀眉,不依地跺脚道:“为什么不能不让他来啊?您有什么非得要求他的?”
“我想让他跟你的皇伯伯求情,让你阿玛早些回来!”
“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跟皇伯伯求情,别的人不成吗?”她不解地问。
“他现在是你皇伯伯跟前的红人,极得你皇伯伯的宠信,旁人说话没他说话管用!你也想你阿玛早些回来吧?”
“那……好吧!”婠婠勉强同意,摇着我的手臂,对我道:“额娘,等阿玛回来以后,您就让他别再来了,好不好?”
“好!”我有些恍惚地摸着她的头,道:“我答应你,等你阿玛回来以后,我就让他别再上咱们家来了!”
婠婠这才对我释然地甜甜一笑。
我把手中的风筝交给她让她自己玩,然后去花厅接待来访的允祥。
现在,在那些日子过得都不尽如人意的兄弟当中,唯一飞黄腾达、平步青云的就是他了,雍正对他非常器重和信赖,将所有重要的朝政事务都交给他全权处理,他再不若康熙时那样颓废沮丧,一下子成为朝中权势最为显赫之人,位极人臣,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自从允禟走后,允祥总会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上门来探望,望着允祥负手神采奕奕地走进来,我不觉想起远在西宁受苦的允禟,心口闷闷的、堵堵的,暗自叹息一声,对他淡淡地道:“你来了!请坐吧!”
“盈盈,你最近过得可好?”
我别过眼,避开允祥那双依旧深情如昔的墨玉眸子,给他倒了杯茶,轻轻地说:“劳你挂念了,我很好。”
每次看见他,我总会觉得悲喜交加,心中很不是滋味,虽然,我为他终能熬出头,可以一展自己那远大的抱负和理想而感到高兴,同时,又为他感到有些悲哀。毕竟,他现在所拥有的权势和财富,都是由当年替雍正背下那口罪恶的黑锅,以自己被康熙长达十数年的冷遇和失意换来的!
其实,我也清楚地知道,他现在时常来看自己,是因为他心中对我仍然旧情难忘,只可惜,自己现在已无法承受他这片始终如一的痴情了。
我和允祥略聊了几句后,踌躇了一下,将心中考虑已久的话对他道:“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允祥的墨玉眸子一闪,对我爽朗地一笑,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只管跟我说便是!”
“阿九他……已经去西宁整整两年了!你能找个合适的机会跟皇上说说,让他……回京吗?”
卷4—145
允祥那双原本澄净透亮的墨玉眸子忽然暗淡下来,紧抿着嘴唇,沉默了许久后,这才缓缓地说:“很抱歉,盈盈!这个忙,我……帮不上!”
“你现在很得皇上的宠幸和信赖,要是你能在皇上面前替他说上几句好话,或许皇上他会听你的……”
“你错了!”他忽然打断我的话,意味地道:“正如你所说,四哥他现在是‘皇上’,且你也该了解他那人儿的脾性,凡是他做下的决断,谁能改变得了?既然他现在还没这个打算让九哥从西宁回京,那么,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
“你是真的帮不上,还是……”我紧紧地盯视着他,“不想帮?”
“两者都有!你想让我帮的这个忙,我确实帮不上!”他顿了顿,定定地看着我,道:“我不妨跟你说句实话,这个忙我也确实……不想帮!”
我还想说什么,忽然荣嬷嬷禀报,说多嶙来了,我心中忽然一动,莫非允禟又托他给我捎信来了?想到这里,顿时心口涌上一阵欣喜。
“哟,今儿我可来得不巧了,敢情你这儿有位这么尊贵的客人哪?唉,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多嶙深沉地瞥了允祥一眼,暗含讥讽地勾起嘴角。
允祥深深地瞥了多嶙一眼,对我道:“既然你有客人来,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得空我再来瞧你罢!”
待允祥走后,我急急地问多嶙,“是不是阿九有信来?”
多嶙潇洒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非常干脆地道:“没有。”
“没有?”我怀疑地看着他,不确定地问:“真的没有吗?”
“真的没有。”多嶙修长的手指屈着轻敲了敲案几,抬眼凝视着我好半晌,缓缓地道:“我今儿来找你,是为了婠婠!”
“婠婠?”
“阿九临走前有没有跟你提过,他把婠婠托付给我的事儿?”
“没有,他没跟我讲过!他为什么瞒着我把婠婠托付给你?”我的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很不好的预感,微颤着声问:“是不是阿九他……他出了什么事?”
“现在还没有,以后……就很难讲了!”他眉头紧皱,对我道:“是这样的,阿九在临走前曾对我叮嘱过,如果京中的情势不妙,让我赶紧带她去蒙古避祸!毕竟,我以前不太搀和朝堂上的那些事儿,且在蒙古也算略有些威望,尤其是跟老祖宗沾点子亲、带那么点子故,所以,皇上他虽然看我不顺眼可也不会真拿我怎样的!退一万步讲,蒙古那儿天高皇帝远,他就算有这份心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不济……我还有仓津他们可以帮忙,他怎么着也不会动我的!”
“你的意思是,皇上他要准备……”我白着脸问,“动婠婠?”
“现在暂且还不会,哪怕他要动,这头一个也轮不着婠婠!可咱们总得防他一手不是?”
“那他现在打算又动谁?是八哥么?”
“不,是他豢养多年的那条狗!”多嶙摇头,道:“皇上登基这几年来都干了些什么事儿,想必你也都看在眼里头,他现在暂且还没动八爷是因为顾忌着老年的缘故!”
“年羹尧?”
“没错儿!据我打探到的可靠消息,皇上现在正准备着手解决这个居功自傲的家伙,再者说,老年就跟那隆科多一样,关于他‘当年’的那些个事儿知道的可太多了,即使老年现在没犯下什么过错,皇上也是决容不下他的!皇上登基的这三年来,一直都在想法子稳定朝局,只待他一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朝中的局势就基本掌控在他的手中,他这把椅子就算坐稳当了,接下来,他就要开始对付八爷和阿九了!我估摸着,最快今年年底,最迟明年年初他就要预备动手了!虽然,到时候未必会对这些孩子们怎么样,加上婠婠又是先皇亲封的和硕格格,可咱们总得早做打算不是?我想趁他现在忙活着对付老年,还没这个闲工夫想着这桩事儿的时候,尽早将婠婠送去蒙古,若是迟了……那可就想走也走不了了!毕竟,婠婠是阿九最疼爱的骨肉,我跟他又是铁哥们,素来就把她当成自个儿的亲生女儿一般疼,他既是对我如此信任,临走前将婠婠托付给了我,我自是得想法子护她的周全,怎能有负他的嘱托?”
是啊,现在已是雍正三年了,我虽不清楚雍正准备何时开始对付允禩和允禟,但是我能敏锐地感觉到,这场灭顶的灾难已是不远了!真没想到,允禟虽走得仓促,却还能考虑得如此周全,将婠婠交给多嶙带去蒙古,这或许还真是个万全之策,能够保护我的女儿躲过这场越来越近的灾祸!
“让我把婠婠带去蒙古可是件大事儿,趁现在还有些时间,你可以慎重地考虑一下,等过几日我再来……”
“不必考虑了,我同意!”我打断他的话,果决地道:“现在时间紧迫,我这就去替她打点行装,你带着她尽快起身!”
“成!”多嶙也爽快地点头,“那我就不跟你多说了,这就回去预备起来!三天后,我就带她走!”
“好!”我对着多嶙郑重地一拜,“多嶙,那我就把婠婠交给你了!”
“哎,你这是做什么呀?”他慌忙拉住我。
“婠婠是我和阿九唯一的孩子,打小就娇生惯养的,被我们俩给宠惯了,她虽然淘气了些,不过,还是挺乖巧懂事的!她从来都没离开过我身边,出过这么远的门,以后……”说到后面,我不觉已是哽咽起来,“以后就请你代我多照顾她一些……”
多嶙神色毅然地允诺道:“你且放心,我定会好生照顾她的,即使拼着自个儿的性命不要,也定会护住她的!虽然,我这人儿素常里总是胡乱地混着日子,我也知道你向来就对我没多大的好感,或许,我说的话你不会信……但是,我真的会好好照顾婠婠的,请你一定要信我!”
“我相信!”我含泪道。
卷4—146
“我把婠婠带走以后,你自个儿也要多保重……”多嶙说到这里忽然噤住口,不再往下说,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说这话原本也是多余,这儿自多的是有人会好生地照料你,我就不来凑这个热闹瞎操这份闲心了!横竖我定会将婠婠照顾好的,以后也会时常给你来信的,你不必担忧挂念!”
“对了,你带着婠婠去了蒙古,那以后阿九的信该怎么办?谁帮他带信给我,我又该找谁……”
“他以后……”多嶙打断我的话,幽幽一叹,语含深意地道:“应该不会再给你来信了!”
“为什么?”我顿时心一惊。
“今儿我不妨跟你实说了吧,其实,以你的聪明想必应该也能约略猜着了一些罢!阿九他在西宁那边儿的情况确实很不好!皇上让他住着简陋的屋子,吃着粗糙的饭食,这倒也就罢了,还派人严密地监视他,不让他随意外出,现在已是将他形同犯人一般软禁起来……”多嶙见我听罢后哭得如同泪人一般,张了张嘴,似想宽慰我,却又闭上,缄默了一会儿后,说:“等我把婠婠平安地带到蒙古,把她安顿好以后,预备动身亲自去趟西宁,横竖从蒙古去那儿还是极方便的!你也知道他现在的处境,东西什么的我就不便帮你捎了,信……也不是最方便,这白纸黑字儿的一写下来,没准就会成为要他命的把柄!你……可有什么话儿要我传么?”
“我懂!那就麻烦你跟阿九说……”我流着泪,哽咽着道:“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他生,我生;他死,我死!我,决不会负他的这份心!”
多嶙直愣愣地看着我,感慨地叹了口气,道:“得,我记下了!今儿你能说出这些话,阿九他此生……也可算是无憾了!”
用晚膳时,我就对婠婠说了让多嶙带她去蒙古的事情,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婠婠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反对,只是睁着那双明慧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我,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地说:“额娘,您是让我去蒙古避祸么?”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告诉她实情,肯定地点头,“是!”
“额娘,那您呢?”
“我留在京城。”
“您一个人待在京城?您为什么不跟我一道去蒙古?”
“要是我跟你一道去蒙古,会引起皇上的猜疑!”
“额娘,皇伯伯他……他是不是想害您和阿玛?”
“现在还很难说!”
“他为什么要害您和阿玛?”
“这是咱们大人之间的是非恩怨,你是不会明白的!”我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