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你,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给不了你,所以,我才迫不得已而放弃你!现在,我什么都有了,且皇上他又愿意帮我,我们俩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因为我们俩本就无缘!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上天究竟是故意拆散我们俩,还是我们俩本就没有这段情缘?现在,我已经彻底想明白了,我们是真的没有这个缘分!你可还记得,我初进宫那年的七夕,我们俩和八妹妹一起出宫去玩,八妹妹拉着我去月老祠求签的事吗?”
“我怎会不记得此事?我还清楚地记得,八丫头求的那支签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是支大为吉利的上上签!而你求的那支是‘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
我见他倏然噤了声,不再往下说,便接口道:“这是一支极为不吉的下下签!但是,有件事我一直都瞒着没有告诉你,其实,‘金风玉露’这支上吉签是我求得的,而‘红颜薄命’那支下凶签才是八妹妹的!”
“你的意思是……”
“我怕想要问自己是否会幸福的八妹妹求得了一支下下签而心生难过,就把我们俩的签私自调换了一下!”
“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他失神地低喃,想起病逝蒙古的八公主,黯淡的墨玉眸中漾起一层悲伤的薄薄水雾。 玉川书屋
“当时,解签人还对我说,我求得此上上的吉签,必能在当日遇上自己命中注定的意中人,并跟他结下一段天赐良缘!”
“天赐良缘!”他愣了好一会儿后,暗淡的眼眸又逐渐变得闪亮起来,欢喜地说:“没错儿!照你这么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可不正是应在咱们俩的身上……”
“我也曾经这么以为,或者说,我原本一直都是这么以为,可是我错了!这句签词说的不是我和你,而是我和阿九!你可还记得,我拿到签文后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忆着道:“后来,咱们就被花灯游行的队伍给冲散了,我虽瞧得见你却怎么也走不过去,只得扯着嗓子不停地对你说‘去棋盘街,去棋盘街’,可你却误听成了‘去那边儿,去那边儿’,结果,咱们俩就此失散了!”
“是啊,我求得此签后却立即就和你失散了,接下来遇到的人却是阿九!后来,我独自一人在街上苦苦地等你,久等你和八妹妹不至,是他把我送回宫的!我曾经以为是月老不肯替我们俩牵这根红线,现在细回想起来,终于想明白,月老他不是不肯,也不是牵错了这根姻缘线,而是冥冥中和我有缘的人原本就是阿九而不是你!所以,我命中注定的意中人是阿九,跟我结下一段天赐良缘的人本就该是他,而不是你!”
“不,我不信!”允祥气恼地高声叫道:“我不信!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是月老不肯牵这根红线,成,那咱们俩现在就去月老祠!我倒想要瞧瞧,月老他究竟会给咱们俩一支怎样的签!”
卷4—150
说罢,他竟一把拉着我急急地赶去了月老祠,因此时并非是什么重大的节日,故而祠堂里冷冷清清,一个香客也没有,故而允祥这位素常不许进入的男客就直接登堂入室,拉着我径直来到月老的面前。
他虔诚地上过香,随后自香案上取下签筒,拉着我双双在面容慈和的月老前跪下,回过头,一脸郑重地问我道:“盈盈,如果待会子月老说咱们俩有这段缘分,愿意替咱们俩牵这根红线,你待如何?”
我望着他那张俊朗如昔的凝肃面庞,又望着面前那尊正对着我慈祥微笑的月老,心不由一颤,竟有些惊惶失措起来,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你不敢说话,是因为你心里头害怕了!你怕月老会给咱们一支上上的吉签,说咱们俩原本就是有缘份的,现在是苦尽甘来,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对我意味地一笑,拿起签筒晃动起来。
我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紧张地盯着那些在筒中不停晃动着的竹签,一颗心也随着那些签子得晃动而剧烈晃动起来,不安地思忖着,待会儿月老会给我们俩一支什么样的签?我和允祥……究竟是有缘还是无缘,我们会有这根姻缘线吗?我们现在真的是应该有情人终成眷属吗?如果我现在和允祥在一起,那么,阿九……阿九他该怎么办?
“以后,我再也没这个能力护着你了!你……就跟了允祥吧!”
允禟临走前说的话冷不丁在耳畔响起,我的心猛地刺痛起来,暗骂自己道,你怎能如此糊涂,会愚蠢到相信跟月老求什么鬼签!如果月老说你和允祥有缘,你就真准备放弃允禟了吗?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在他落魄遭难时狠心而无情地抛弃了他,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这么做,对得起他吗?
想到这里,我倏地站起身,道:“不要求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啪!”一支竹签自签筒中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瞧,月老已经给咱们答复了呢!”允祥笑吟吟地自地上拾起那支签,自信地朝我晃了晃,“走,咱们现在就去解签处,瞧瞧月老给咱们的是支什么样的签!”
“不,我不去!”我使劲想要挣脱他的手,却被他牢牢抓紧,“你放开我!”
“盈盈,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月老是给你和九哥牵的姻缘线,那你现在害怕什么?”他笑着扬起剑眉,道:“走,咱们去问签!”
允祥硬拽着我来到解签处,解签人因此时没什么人来问签,故而正在打瞌睡,看见我们来了,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问道:“是第几签呀?”
他将手中的竹签递上去,“第十三签。”
“哦,等一下啊,我来找签文。”我见解签人俯身去翻寻签文,一颗心顿时跳得飞快,转身刚要离开,“找着了!”解签人已找到了此签的签文,拿在手中缓缓念道:“这第十三签的签文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呆了呆,迅速转过身。
允祥那原本极为自负的笑容顿时一僵,仿佛遭了雷击一般,脸色灰白,不敢相信地叫道:“这不可能!”
“哎呀,这可是支极不吉利的下下之签,凶险之极哪!”解签人看着签文直皱眉头,对我们俩询问道:“敢问您二位可是替自个儿的闺女求签么?若是想问她姻缘的话,唉,只怕她的这段姻缘是水中月、镜中花……”
“您不必对我们详细解释,我们懂这句签的意思!”我释然地松了一口气,对解签人微微一笑,自袖中取出一小块碎银给他,道:“谢谢您!”
允祥似是被这支下下的凶签给沉重地打击了,默然地送我回府,一路上,他都再没说过一句话。
到了门口,我见他那忧郁中带着几分愁苦和凄伤的黯淡神情,叹了口气,缓缓地逐字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顿了顿,幽幽道:“月老的这句话……其实,也是我心中想对你说的!”
“盈盈……”
我深吸了口气,坚毅而决绝地道:“允祥,这辈子,我只会是阿九的妻子、你的九嫂!阿九他一日不回,我就等他一日;他一年不回,我就等他一年,若是皇上不肯放过他,想要他的命,那么,我一定会陪他共赴黄泉,决不苟且偷生!”
允祥惨白着脸,呆愣愣地站着,身子不住地颤抖,却是一句话也没说,那张薄薄的签文自他指间滑落,无声地飘落到地上。
我抬脚跨进门内,回过身,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你以后……别再来了!”说罢,我轻抬起素洁的手腕,缓缓地合上门,允祥那俊朗挺拔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门缝中。
我回到屋内,斜倚着窗台,仰望着漫天绚烂的彩霞,不觉又思念起远在西宁受苦的允禟。
阿九,西宁那边可也有如此美丽的晚霞吗?
眼角的余光不觉瞥到墙上悬着的一管莹洁光亮的玉笛,这是允禟送给我的“鸳鸯笛”!临去西宁时,他带走了一管,给自己留下了这管。这鸳鸯笛原本是一对,只是,自己和允禟现在天隔一方,这对“鸳鸯笛”何时才能再次成双,还有能再成双的那一日吗?
我自墙上取下那管鸳鸯玉笛,素指轻柔地抚过光滑的笛身,感慨地低吟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②……”随即,将笛子横在唇边,缓缓地吹奏起那首《我等候你》,屋内顿时飘荡起那委婉缠绵的笛声。
注释:
唐·李商隐《锦瑟》。
②唐·卢照邻《长安古意》。
卷4—151
曾经,我的心一直在苦苦地等候着允祥,却因雍正的精心谋划而和他心生嫌隙,误以为他对自己薄情寡幸、始乱终弃而伤透了心!
好不容易和允禟日渐生情,在我这颗伤痕累累的心逐渐痊愈后,却才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允祥待自己始终如一,从未变过心,可是,自己的心中已经有了允禟,再也无法容纳下他了……
我含泪缓缓地吹奏着,默默地在心中呼唤着,阿九,阿九,你可听见我的呼唤?我永远在这里等候着你,等候着你归来,无论是生是死,我的心,永远都只有你,只会有你!
我一曲吹罢后,怔怔地望着已变得昏暗一片的窗外,失了好半晌的神,忽然,一道耀目的闪电迅速划过天幕,过不多久,一声惊雷“轰隆隆——”地响起,随后就下起倾盆大雨来,雨点有黄豆般大小,急速地打在窗上“劈啪”作响。
顾盼儿忽然走了进来,见我拿着笛子坐在窗前发呆,就噤了声,“宛如……”
“什么事?”我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开口问道。
“怡亲王他……”她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轻声说:“他还站在大门外头呢!”
怎么,允祥到现在还没走?
我愣愣地看着她。
“他打从把你送回来之后就没走,一直站在大门外发呆。现在,外头下着这么大的雨,他也不让人给打把伞,就这么直直地站着淋雨……”顾盼儿神色复杂地望着我,道:“你……要不要出去瞧瞧他?”
我默然不语,今天和允祥去月老祠求得了这支下下凶签后,我们之间已算是彻底情断,自己现在该去见他吗?可若是不去见他……我抬头望着窗外,外头已是漆黑一片,只听得见“哗哗”的雨声,这场雨,下得确实很大呢!莫非,老天爷也伤了心,也在哭么?
“盼儿,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我……现在不便去见他!”我轻叹了口气,道:“你代我去见他,叫他走吧!跟他说,让他以后……别再来了!”
“好吧!”顾盼儿答应着出去了,过了许久后,她匆匆地走进屋内,一脸无奈地对我道:“宛如,他仍然不肯走,也不肯让人替他撑把伞遮雨,我怎么劝都劝不了他!看来,今儿还非得你亲自去劝他呢!”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终是不忍让允祥冒着这么大的风雨站在外面,只好硬起头皮,打着伞来到大门外,见允祥早已被倾盆大雨给淋得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嘴唇都青紫了,目光呆滞地看着门口。
瞧见我出来了,原本无神的眸子这才逐渐有了些许的光亮,心中不觉漾起一丝怜惜,翩然走到他身边,替他遮去风雨,叹息道:“你这是何苦呢?”
允祥冰凉的大手紧握住我的手,哑声说:“盈盈,你终是来见我了!我就知道,你心里放不下我,你心中还是有我的!”
“我心中确实曾经有过你,只是,那已经成为过去!我心中现在只有一个人,就是阿九!”我叹了口气,对他道:“忘了我吧,允祥!我们俩……确实没有这根姻缘红线!再说,你现在什么都有了,可阿九他……除了我,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我也什么都没有!”允祥如同一头负伤的野兽般吼叫道:“我现在所拥有的,全都是我不想要的!而我想要的,却是自己早已失去的!我不明白,我究竟犯下了什么天大的过错,老天为何要待我如此残忍,为什么就是不肯让我和自己深爱的女子在一起?我不明白,月老为什么偏就是不肯给咱们俩牵这根红线,为什么不愿意让咱们俩在一起?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我见他神情悲愤而哀怨,不禁低低地喟叹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们俩……本就没有这段情缘,你何必如此苦苦地执着?你该珍惜的,是你现在已拥有的,而不是沉溺于早已过去的……”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难道这也不成么?”允祥一把将我拥入怀中,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为什么就是不成呢?”
“回去吧!你淋了这么大的雨,又吹了这么久的风,小心着凉受了风寒!”我轻推开他,柔声道:“钰莹她……一定在府中翘首期盼,焦急地等着你回……唔!”
我的话还没说完,允祥忽然俯下身吻住我的唇,我不觉又惊又慌,挣扎着想推开他,可他双手紧紧地搂着我,并强悍地顶开我的唇,和我唇舌纠缠。
虽然,他的身体和我紧密地贴合着,可我却觉得和他相隔着千山万水般遥远;虽然,他热烈地亲吻着我,可我却能深切地感受到他那股深沉而冰冷的绝望!
我略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唉,罢了罢了,就让他去吧!
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吻,因为,我们早已没有过去,而我们,也决不会有将来!
那么,就在此刻,让我们热烈地亲吻吧!
过了良久,允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我的唇,粗糙的拇指眷恋地轻抚过我微肿的唇,墨玉眸子隐隐晃动着一丝水光,低哑地说:“我……走了!”
我望着他那俊朗挺拔的身影,忽然出声唤住他,“允祥!”
他的脚步猛然停住,迅速转过身来,墨玉眸中闪烁着一道耀目的异彩。
“以后……真的别再来了!”
允祥眸中闪动着的那道异彩如一小簇火焰迅速被猛烈的大风给熄灭一般,霎时黯淡下来,紧抿着唇,深深地看了我许久,沉重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地上了一旁的马车。
我撑着伞,独自伫立在风雨中,默然凝望着那辆马车迅速地消失在雨幕中,漆黑的天空中不时划过几道刺目耀眼的闪电,惊雷阵阵。就在前不久,雍正给年羹尧定了就是多条大罪,随后以极其狠决的手段处决了他。我心中清楚地知道,自己人生中那场真正的暴风雨,已迫在眉梢、近在眼前了!
卷4—152
雍正四年正月,这天正是元宵佳节,外头不时传来烟花爆竹的声响,只是,我心事重重,思念着远方的阿九和婠婠,哪有这个心思过年?只和顾盼儿一起动手包了点汤圆煮了吃,算是随便应应节。
顾盼儿见我满腹心事,柔声问:“宛如,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阿九和婠婠,唉,不知道他们父女俩现在过得怎么样?今天是元宵,阿九他……也能有汤圆吃吗?”
顾盼儿听我说得凄凉,眼圈一红,拉着我的手宽慰道:“你甭替他们俩担心,九爷他定跟咱们一样,也有热气腾腾的汤圆吃!”
“盼儿,我不瞒你什么!你也知道现在情势危急,趁我们夫妻俩还没被皇上处置,你明儿就收拾东西赶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我不怕!”盼儿握着我的手一紧,坚毅地道:“你不是说,咱们俩是好姐妹么?现在你有危难,大难临头时我怎么能离开?”
“你是无辜的,我不希望你陪着我们遭受无妄的牵连!你别固执了,还是尽早离开京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宛如,你是我这辈子交到的最真挚的好朋友、好姐妹!我决不会在你危急之时离开!”
我们正在说话间,不想竟是来了位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允禩!
“八哥,您怎么会来?”我惊讶地望着允禩。
“许久没见着你了,心中颇为挂念,可巧今儿是元宵,我上十弟那儿小聚,回来的时候路过你这儿,就顺道来瞧瞧你!”
“您真有心,外头风雪这么大,赶紧坐下烘烘手吧!”
允禩解下满是雪花的斗篷,坐在熏笼旁烘着手,见顾盼儿要起身去泡茶,忙摆摆手,指着桌上的茶道:“不必如此麻烦了,这儿不是有茉莉香片么?我就极爱喝这个,给我来一杯吧!”
我愣了愣,倒了杯香茗递给他,“您怎么也爱喝这个?”
他对我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是瞥了一边的顾盼儿一眼,她会意地道:“八爷,您跟福晋说说话,我出去了!”
允禩待顾盼儿走后,问:“你近来可好?”
“还好!”
他点点头,问:“我瞧着你的气色还不错!哎,婠婠在蒙古过得可还好?多嶙把她照顾得好么?”
“您怎么知道我把她交付给多嶙?”
他只是微笑不语,意味地望着我。
我心知他和多嶙的关系匪浅,就对他道:“有多嶙悉心照顾着,她在蒙古一切都好!”
他点点头,踌躇了一下,又问:“老九……近来你可曾收到他的信?”
“曾经收到过几封,说他在那儿一切安好,只是近来……”我想起远在西宁的允禟,不禁秀眉微蹙,“就没有了!”
允禩见我神色黯然,满是忧虑,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却终是没说,缄默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道:“我跟老九是皇上的眼中钉、肉里刺,他现在正忙着收拾老年,还没这个闲工夫对付咱们哥俩,等老年的事儿了了,我跟老九的大限……唉,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