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师傅仙去,留下的爵位和所有遗产,都无一例外地传给了叶子澈。
而自己,虽然一文都没有分到,但比起师傅收养的其他孩子,已经算是幸运。毕竟,师傅收的一百多个子中,唯有子澈和自己,被师傅亲自举荐到离王座前……能跟在眼前这位威严的君王身侧,自己夫复何求?
"纵有一技,总欠时候。"离王低喃着当日皇舅的话,余光扫过客座上的人时,却见那人的神情一滞。看来当初,隆鄂也算花尽心思。
"谢太医--跪下!"突然,龙位上的人肃然下令。
"罪臣在!"由于此次心思集中,谢及悦在第一时间便作出了反应,双眼注视着鲜红色的地毯,心情看似平静,实际却是波涛汹涌--若是……若是没有料错……
"卿既无罪,何称罪臣。"风冥司摇头。
"臣……"谢及悦词穷,脸色微微泛红:和这位君主对话,除了那个无知的少年将军,恐怕所有人都是下风的那个吧?
见他又急着想找说辞,风冥司不由挥手阻止。
而接下去的话,却是谢及悦连平日做梦也不敢想到的。
"朕这一生,所得任何东西,并非靠天,而是自己争取。六年,朕足足观察了你六年,虽然其中也曾有过放弃,不过今日,朕还是决定给你一个机会--现在朕命令你,抬起头看着朕。"
全身的知觉都移到颈上,而脑袋,也从未如此沉重,居然每抬一寸,都会觉得艰辛--这一刻,自己不知企盼了多少日夜,也不知向上天乞求过多少次,直到心死的那刻,却成了真?
这叫人如何相信?
机会……真正到来的时候,谢及悦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胸口剧烈地起伏,水气在眼眶中慢慢地沉淀,而下一秒,却全被砸平,收回!
谢及悦抬头,正视自己梦中出现过无数回的身影,毅然决然。
"朕只问你一句,"离王直视着地上的白影,不容一丝回避,"朕该如何?"
殿前,谢及悦眸光一敛,思绪却已千回百转。
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绝对不容有失!
整理了一下零星的思路,谢及悦为自己的人生下了重重一注:"欲夺西陵,强攻为辅,内讧为主。"
"这才是世上最美的眼神。"风冥司回视着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眸,声音沉稳而又平静:太熟悉了,只有这种侵略性的眸光的人……才是自己的同类?隆鄂打压他那么久,不就为了今天这一刻的迸发?
眼前的这一幕,让离王不由回想起隆鄂死前给自己的另两副批语:
"慈悲心切,此生唯憾。"
"城府心机,滴水不漏。"
次日,离王下诏:
"太医谢及悦救驾有功,赐其文缘阁学士,特许御书房行走。"
"将军,皇上来看您了。"
明若抬头,循着门口处望去,却见到凤莜单手扶着门框,气喘吁吁,而身后的那两道身影则是多日不见的离王和谢神医。
"莜儿你先下去。"停步向正要给自己行礼的凤莜使了个眼色,风冥司才跨进门槛。由于行宫特殊的布置,一进门,便瞧见了坐在床上的明若。
"看来你还挺精神的,几日不见,脸色也红润了不少。"一边说,离王一边回头望了身后一眼:看来自己刚收的那位心腹倒也花了不少心思。正一番思量,眼角却瞥见明若手中的玩意儿:"你在做什么?"
"我在织围巾啊……啊!不好!"他不提还好,一提,明若这才想起自己被这么一打扰,好容易数到眼花的针数又忘了,不禁心生怨怼,对着细细的棒子又重新数弄起来,"这回又惨了,又要重新数起。"
似是没有听到明若的话般,风冥司却是有些不敢相信地伸手……修长的手指触及柔软的毛料,再抬眸望望一边的谢太医,只见那人也是一副下巴快落地的表情,怔了好久。
"你在织女……红?"虽然知道她女子的身份,但看惯了她男儿装扮的风冥司一时仍是有些无法接受。
"嘿嘿……没瞧见过吧?"拿着已经织得差不多的成品,明若立即献起宝来。也不管一边的针尾还没收,对着风冥司的头颈就像圈马般套了上去。
"你--"离王眯眼,正欲喝止,却见明若十指灵动,轻巧地把那根银灰色的毛状物体又绕了一圈,然后一头从上往下,另一头又从下往上,也不知怎么,就打出一个与众不同的结来。由于视线往下,风冥司可以看到明若正一心一意地打理着自己颈上的那根围巾,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着,而嘴角却隐隐地含着温柔的笑意,不知为何,出口的话便很无由地收了回去,只是静静地看着,由着她。
"嗯,很好。"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把有些微翘的地方抚平,明若再看看实际的效果,由衷地赞叹。银灰色的效果果然不错,很衬人唉。
"有没感到脖子舒服一点了?"
"嗯。"摸了下那条奇怪的围巾,真要说来,那触感怎会及得上水貂,但离王最终却还是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
明若大吹一声口哨,右手一使力,便把围巾抽了下来,小心地折好,一边乐滋滋道:"我也就想凤莜一定会喜欢!"
这个人果然是不要命了!深深睇了明若一眼,若是此刻换一个场景换一个主角,谢及悦说不定会忍不住失声而笑,但现在,谢及悦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再转眼向旁边的离王,那张一直冷漠的容颜,此时却仍是含笑。
"离国的女子学女红,未婚前多是为了给自己将来绣嫁衣,已婚的则是给夫君做衣服。在朕看来,若儿你这围巾,最该送的人,"凝视着正打着尾结的明若,风冥司淡然道,"该是凤南的冷将军吧?"
离王的声音并非很大,但分量却是重得很,语气也也煞是肯定。
"你怎么会知道?"从许久的呆滞中回神,明若才讷讷地开口,神色却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严肃。谁都可以,但无双……
脑中浮起那熟悉而又缥缈的背影,心中却是说不出的失落。为何,每次伸手,那人就愈发走远?那远去的心灵,究竟何时能够抓到?
怔然地看着手中的围巾,明若不由得失神了。
终于乖了?离王挑眉,双眸中清晰地映着沉默不言的人影:看来要掌控也并非难事。
"朕今日,是专程来谢你的。"眸光扫过明若的手腕,在谢及悦的精心护理下,那处伤口如今只剩下道淡淡的细痕,"平日里那么怕死,怎么那时就傻了?朕还没听说过有敢去抢金赤蛇的食物的。"
"是啊。"机械地抬头,却对上一双笑吟吟的眼睛……也怪了,这人的目光何时变得如此温柔了?想到这里,明若也不客气,马上浇下一桶冷水,"哼,那时若是知道这蛇那么毒,我肯定会好好考虑!"
"也是,说来也就是一只鸡而已。"明若的话已经是很不客气了,但离王似是毫不受影响,轻轻地放下明若的手,纤长的食指在离开的最后一刻,却是蜻蜓点水般划过明若的额头,"但那只鸡却是朕吃过的所有佳肴中最香的。若儿,你要记住……"
"你好好休息吧。"说完,也没等明若有所反应,风冥司便转过身离去了,身后的谢及悦眼神复杂地扫了眼床上发呆的人,也匆匆跟上。
"你怎么跟他说的?" 回养心殿的路上,一直没有出声的离王突然开口。
"按您的意思,一直没有让她下床。"几日下来,谢及悦已经基本能跟上皇帝的思路,"可是臣不明白,其实将军的伤早好了,皇上为何还一直让她养着。"
"就是要养壮了才好。"见身后之人还是不解,离王不由把手指向北边的一处,"所有的梅花都谢了,唯有这最粗的一株还留着。以后这几月该是够她受的了,这几日朕自然得喂肥她。行宫的那枝,朕可是要回收的。"
看着那株依然伫立,却已经没有同伴相衬的红梅,风冥司眼中尽是没有温度的笑意:"跟朕去养心殿吧,福禄该回来了。"
这个黑衣的男子就是皇帝的另一个心腹?
听汇报的过程中,谢及悦不由抬眸,多看了此人一眼,却正好遇上同样抬头的福禄,四目相对,又错开。
"办妥了?"
"臣用性命担保万无一失。"
明日,便是离王的二十四岁寿日。在离国男子有逢八整的习俗--即八岁入学堂,十六岁成|人式,二十四为知世……所以,皇宫上下自是不敢怠慢。自离王得救后,所有人更是连夜打点,而如今,整个凤阳宫也差不多成了各色贺联和灯笼的海洋,放眼望去,皆是喜气的红色,连侍女和太监,也都换上了过节时才穿的红装。
"叶大人,皇上已经起身了,请随我来。"在宫门口看到等候多时的人影,王福不敢怠慢,立即迎了上去。
"有劳了。"叶子澈点头正欲提步,迎面却撞上了一个瘦小宫女。
"啊!"那女子本来脚步便虚浮,被这么一撞,自是一屁股坐在地上。
"真是的,走路怎么也不看看?"王福见状,不禁拧眉三两步过去一把便揪了那人起来,"别在这里丢人了,快回自己房里去吧!"
"是。"待眼睛不再昏花,女子终于看清了自己撞上的人居然是当朝宰相,再看看王福有些愠怒的脸色,脸刷地便红了起来,直嚷着"该死"便退了出去。
"叶大人,新来的,您别见怪。"见叶子澈的目光仍是驻留在那远去的身影上,王福只得微咳两声,用尖细的嗓音解释,"这两日皇上也不知为何,居然对这种小丫头起了兴趣。"
"这小婢我在祠堂见过……"
"对,这以前就是看祠堂的,叶大人您真是好记性。"
"皇上最近都不翻宫妃的牌吗?"见那女子走路的样子,该是刚经过事才对,可是皇上为什么突然宠幸起她来了?每年离王都会去祠堂供奉一次祖宗,照理自己有印象,皇上也该认识才对--而以离王的个性,第一眼对不上,以后便不可能再有机会,怎么会……
"嗯,自行宫回来后便只点这种骨架清瘦的小丫头了……"说到这里,王福不由停了下来,扫了眼四周无人才低声道,"不瞒大人,前两日还死了一个。"
"什么?"
"奴才也觉得皇上近日有些奇怪,不过大人就当奴才什么都没有说过,明天就是寿筵了,一切等寿筵完了再说吧……唉。"
"小莜,你说我该送什么东西吗?"总算能下地了,明若也不顾谢及悦的再三提醒,坚持要凤莜扶自己去御花园逛一圈。
"按理是该送的,只是将军现在大病初愈,而明日就是寿筵,现在准备礼物,恐怕是仓促了一点。"凤莜摇头,"知世是大礼,若是礼物准备不妥,按离国的习俗会被视为不敬。"
"这样啊?算了,那明日就空手去吧。"反正现在就算去筹划礼品用的也肯定是风冥司的钱,送了不也等于没送?
"可是将军……"见明若答得干脆,凤莜却是有些迟疑了。
"嗯?"
"不送也不好。"
"……"
寿辰当日,明若很早便醒了--其实是不得不醒。
凤阳宫的东门只有在三种情况下会打开:一是新任君王登基之日,二是凤阳破城的时候……这最后一种情况,便是君王大寿之日,各路诸侯必须在第一缕阳光射入东门之时,候在东门处拜见。
所以很自然的,在一声声让宫墙震颤的"吾皇万岁"中,明若就算睡意再浓也只得打着哈欠下床。
"真是的,还好八年才有那么一次……"明若一边闭着眼睛扣扣子,一边抱怨道,"若是年年来不是要把人都给折腾死吗?"
"话不是这么说。"凤莜端着梳洗的水进来,正好看到明若把扣子扣歪了,丹凤美目眨了眨,便立即把水放下上去帮她扣,"每次寿筵,除了拜寿之外,侯爷们还要在凤阳待上十来天,等候传见。不但如此,各地的侯爷来的时候,还会带上一批当地的商队和学士,所以每逢寿筵,凤阳城都会特别的热闹。"
"哦。"明若总算明白了:原来这里也开人大,挺先进的嘛!居然连着商展和人才交流会一起。
"将军,礼物您准备好了吗?"见明若又开始了习惯性的发呆,凤莜忍不住问道,"实在不行的话,就让莜儿来想办法?"
"嗯,搞定了。"明若轻哼一声,眼角却瞥见凤莜正一心一意地绞着丝巾,"对了,小莜。"
"嗯?"
"你那出戏,才叫真唱得好。"低着头,明若由衷地赞叹。从小听徐玉兰的唱调长大,以为此生都不会再听到更好的,昨日听了凤莜为离王排的压轴戏,才知道原先的那些居然全都俗了。
白玉无瑕,或许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人比他更适合贾宝玉这个角色。
"将军莫这样讲。"听到明若夸奖,凤莜却是神色黯然,"莜儿出身低贱,若连个戏子都当不好,那真不如死了的好。"
"什么叫戏子都当不好?戏子怎么了?"见凤莜又开始妄自菲薄,明若不住摇头,"凤莜,你记住,无论是什么职业,只要不违背道德的同时能给别人带去欢乐,都是值得尊敬的。若是以后别人再说什么戏子戏子的,你就直着腰大声和他说: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
见明若两眼发亮,凤莜不由苦笑,轻轻点头算是答应:唱戏还能不下贱吗?
晚宴上。
"叶大人,你见到明将军没有?"很难得,谢及悦今天没有穿一贯的白色,而是披了一件红色的袍子,"开席的时候人还在,现在却突然没了影。"
"没有。该不会是溜去御花园了吧?"叶子澈也是一愣,随即向王福使了个眼色。
"大人?"
"快去把明将军找回来,马上皇上就要到了,总不能让皇上等她吧?"
"是。"
结果,待整个宴会进行到大半,人依然还是没有寻到,眼见着最后一场压轴就要上了,叶子澈也没有办法,只能安排一位官员坐了上去--离王大寿的筵席若是空着,传出去不成了笑话?
"人还没找到吗?"
"属下该死!"
"算了,你退下看戏吧。"见王福向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离王把眸光转到殿前歌姬的身上。
"皇上,这是最后一幕戏的折子。"王福小心翼翼地递上最后一纸戏目。
"准了。"离王抬手执起托盘上的朱砂笔,在折子上打了个红圈。
最后一曲,《金玉良缘》。
红色幕布还没有拉开,台下诸侯已是议论纷纷:
"听说唱这最后一曲的可是……"一人转头,对着身边的人低声道。
"嘘!这种事情可不是臣子能议论的。"
"也是啊。"
"对了,这次宴会怎么没有看到西陵那位少年将军?之前不是有消息说会来祝寿的吗?"
"这就不清楚了。"
"听说此人和皇上的关系不一般啊!"提到明若,又有一人插了进来,"自古到今,有哪个将军到凤阳不是住驿站而是住行宫的?"
"而且听说啊……"
"那个明若是谁?为何那些大臣一直谈论此人?"坐在另一端,刚被皇兄指婚给昭安的懿铭公主看着对面的大臣交头接耳,不由向自己的贴身侍女问道。 "听说是西陵的一个将军。"小翠一边斟酒一边轻声道,"最近宫里传得可凶了……"
"哦?"被皇兄强逼嫁到敌国,懿铭一直心怀怨恨,听到这消息不由竖起了耳朵。
"听行宫的那帮姊妹们说,皇上的命也是那人救的。自行宫回来,皇上隔三差五就往那里跑,宫里名贵的药材也是全往那里送了。"
"你的意思是,皇上和这个将军关系非同一般?"
"这就难说了,不过听永寿殿的消息……"讲到这里,小翠往四周扫了几眼,确定近处无人才俯身对着懿铭的耳畔低声道,"最近皇上临幸的那些奴婢都是和这个将军有些神似的。"
"那就是皇上还没有动过他?"懿铭闻声,不由瞪大眼睛:这不合那人的性格才是啊!
"啊!"小翠正欲开口,却听到四周响起的抽气声,寻声一看,原来幕布已缓缓拉上。
殿上,王福站在离王身侧尖声道:"今日最后一出:《金玉良缘》。"
舞台是由清一色的红布装饰,洞房花烛夜,自是说不出的喜庆。
只见一少年,身着大红喜袍,胸前挂着一块通灵宝玉,肌肤晶莹如羊脂,五官秀雅好似雕琢,整个人的味道只有精致两字才能形容,秀美若误入尘世的仙子般,让人一眼便再无法把视线挪开。只是,那白皙的双颊隐隐透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