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徒弟。”
我心里半悲半喜地想着:
师父上钩了!但同时也上火了!
清朝老鸨22
“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好想你喔!”我惊喜若狂地双手紧握师父的爪子。
“哦?”师父挑眉看我,“你好像很感动。”
“太感动了!”大难临头,装傻要紧,“我还以为张果老是唬我的呢,师父,一段时间没见,你眼光高了,品位好了,气质也越发坚挺了……”
一个爆栗立刻送到我脑门上。
“哎哟!”我掩脑痛呼。本应是很痛的,可是我心里的喜悦却不住流溢出来。
这是师父习惯的手势,用的是他习惯的手,使的是他习惯的力度。真的,师父真的又回到了我身边。
“你似乎对我很有意见?”他一字一字地冷哼道。
“小的不敢!”我就差没喊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师父狠狠地瞪我一眼,随即转过头去,“既然已是这种田地,再不告诉你,也没机会了。”
噢!师父决定要接受访问,真情剖白了,“师父,你的恋尸癖有多久了?灼灼是第几个受害者呢?”
一个爆栗从天而降。“你再诬蔑我我就把你剁了。”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抱着一条鱼干还能干嘛呀。”又不能加菜。
敲完后,师父又扭过头去,脸背对着我。“谁说的?你阳寿未尽,只要时机成熟,便可以回魂真身,重入轮回之道。”
我瞪大双眼,尚不明白师父的意思。“这……”
“阳寿未尽便死亡的人不能进轮回之道,会变成游魂,最后魂飞魄散。我和貔貅想尽办法,最后决定用成仙的方法保住你的魂魄,由我保存你凡人的身体。”
我登时呆了。“这个……可是……”
“可是事情还是败露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不能每日照看,身体便开始从内部坏死……即使逃狱出去更换药水也来不及了。”
我忽然发觉,我的手开始颤抖,接下来是嘴唇。我的整个思维被师父摇撼了。
老半天,我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发抖:“……为什么?当神仙有什么不好,我不要当凡人,我、我当神仙就好了,师父你别去干这种傻事了……”我伸出手去,抓住师父的手臂。
原来师父会落得这种田地,全是因为我。无力感从我的指尖,开始传遍全身。为什么,要在一切都成定局的时候,才告诉我这个消息?
“别说这种蠢话了。你的意思是,我一直以来都是在白费力气吗?”他转过头来看我。
“不是的……”面前依然是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这次我却落泪了,“不是的……”
师父默然看着我,忽然伸出左手,穿过我和他之间的栏杆,带走我脸上的水珠。他合上眼,轻吻着左手上的泪,仿佛在品尝它的悲伤。
“我为你活到现在,你是在否定我吗,笨徒弟。”
“不是的……”我摇头,使劲地摇。
“正如我之前所讲,我们两师徒的缘分,到此为止了。”
“这种事就……”
“藤萝。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我忽然一怔。“师父?……”
扭过头去,他再也不回头看我一眼。我永远记得那一幕,只见他的头发开始逐渐变白,慢慢地,残忍地。
“师父?”我惊慌失措,“怎么了?”
“没事,行刑时辰到了而已。”
“行刑……?”我膛大双眼。
“冒多大的险,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师父的声音是如此平静,平静得让人颤抖,“既然决定了冒这个险,就预料到这个命运。”
师父的手与头发同样,慢慢变白,开始透明。
“不对,不是命运!——你答应过我,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我使劲拽住栏杆,“师父!”
我伸出手去抓他,却穿过了他的衣袂——真的,他正在一点一滴地,消失于空气中。
师父,是真的要消失了。
“……什么是命运?”我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不,不是命运……不要又是命运……”
为什么又是命运?为什么所谓的命运,总要掠夺我重要的东西?
“什么是命运?”师父冷笑一声,仿佛自嘲:
“……大概,心甘情愿为不爱自己的人魂飞魄散,这就是命运。”
我眼睁睁地看着在我仿佛触手可及的地方,变得越来越模糊。消散的肉身化为点点莹光,闪着残酷而美丽的光芒。
“不要!不要这样……”我双眼已经朦胧得看不清前方,仍然努力伸出手去,想方设法要抓住什么。
师父想站起来,走到离我更远的地方去。可是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头乌丝,已尽成华发,他的背影苍白得仿佛能撕成碎片。
“别看,笨蛋。”
“师父!……”
“我本也不信命运。”师父的声音,为什么能那么平静?
“直到遇上你。”
就在这一刻,我忽然感觉到眼前的生命消失了。就像断线的风筝般,不知已游向何方。
“别……”我恍惚地,还未能接受这个事实。
眼前空空如也,仿佛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韩湘子这个人。曾经的话语,几百年的回忆,也如同从没发生过一样,紧随着他,消融于空气中。
“别!……”
不在了,就这样……就这样不在了……
直到魂飞魄散,他再也不回头看我一眼。
“别……!”
“师父,你丫的妄想甩开我……豹脚蚊,与我缠绵,使我夜夜难眠;黑蟑螂,不是危险,一脚就能踩扁;我师父,就说我贱,妈的真不要脸……”
我又开始唱那首歌。那首即使只唱一句,师父也会匆匆来到我面前的歌。现在听起来,却像要糖的孩子般可笑。
“老头子,非常经典,就是特别会演;一泡妞,兢兢业业,还要花我的钱,因为你,这段歌词,绝对不会听见……”
我声音哽住了。
“没有你,在我身边,没办法不想念……”
最后一句,我从来没有机会唱给他听。这,也是命运吗?
师父没有回来。而我,我只觉得心空了,全空了。
清朝老鸨23
我回忆着与师父相处的片断,恍恍惚惚已经过了好几天。
尽管亲眼目睹师父的消逝,我的思维却拒绝这个信息。好几次,我好像又感觉到他的存在,然而一转身,却是空空如也。
而我自己将会接受什么样的惩罚,我自己也已经无暇顾及了。
狱卒踱步而来,在每个牢房放下一大把新的干草。来到我的牢房前时,我扭过脸,没有看他们。
我平生没有恨过什么人,从来没有。但我现在好恨他们。我恨天庭。
狱卒走了。我还在自己的情绪中不能自拔,忽然一个东西顺着我的腿,手,一直滑到我的脖子上来。待到我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被团团缠住,一条巨蟒吐着紫黑的信子,就在我脸的前方瞪着我。
我也使劲睁大眼瞪着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确认惨叫的冲动已经完全压抑住,我的声音才从喉咙底溢出:“朱勔……别来无恙……”
不是我胆汁太少,而是他的出现方式实在太“惊喜”。
“很好。”他吐着信子,“你敢大声惨叫我就咬断你脖子。”
早知道就大声高喊,让狱卒把他也抓起来,当我的陪葬品!
“什么事让你大少光临寒舍?”
“你说,什么理由能让我甘愿窝进干草堆,跑来见你这灰不溜秋的家伙?”
能把狱卒收买到这种程度的人,也只有蔡京了。
“是蔡京命你干的吧?”
他把头靠到我的耳侧,吞吐的信子不时轻触我的耳珠。“你知道还问?”
“谁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你自己去问他不就好了。”
“我怎么……”我正要给他一双白眼,忽然脑里转过别样的想法,“慢着,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你要带我去见他?”
“勉强算是。”朱勔冷哼一声,似乎不大情愿。“把定惊玉拿出来。”
“哦?”我掏出还藏在衣服里的定惊玉,这时朱勔猛地冲上来,把我手上的定惊玉撞飞到牢笼外。
“干什么你!”师父的遗物!我又惊又怒,正要扑到狱栏边上把定惊玉拿回来,朱勔那厮忽然露出满嘴尖牙,在我耳尖处狠狠地咬了一口。
“我靠!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我感觉到温热的血正在耳尖处流溢,想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却被他盘得动弹不得。
“你才有毛病。不丢掉定惊玉,如何引梦?”朱勔恶狠狠地低语。
“你不早说,”原来是引梦去见蔡京,“咬我的耳朵也是为了这个?”
“只是我想而已。”
这条见血忘本的恶质蛇!“残害我,你很乐意吗?”
“比谁都乐意。”他侧着头,状似挑衅——虽然蛇应该不是这样挑衅的。
“你不得好活!”咒你不得好死也便宜了你!
“我想大概也是。”蛇嘴吐出让人有点诧异的句子,“你到底要不要引梦?我没闲功夫跟你扯三扯四。”
那你有闲功夫跟我咬耳朵!
“要。”总得知道他苦心设计是所为何事吧。
“闭眼。”朱勔瞪了我一眼,开始施法引导。我只觉意识中似乎有一条蛇,无声无息地滑入我的梦境。为我引路。
眼前悬崖峭壁,我不禁大开眼界:“原来梦境这么精彩。”
“没错,如果你不小心掉下去,那就得永远在这精彩的地方呆着了。”在前头传来朱勔的声音。
“噢!”我立马畏缩了,“要是我掉进去,你会不会救我。”
“白痴才会去救你。”他冷嘲热讽。
“切!你不来救,你师父也会来救。”
“没错,既然轮不到我瞎操这一份心,”他继续带路,“又何必自作多情。”
原来梦与梦的通路竟然是这么的崎岖。说来也是,如果那是一条康庄大道的话,人与人之间又怎么会难以认清彼此呢?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师父。我默然。
走了好一会儿,只见前方有一道门。
“我的使命到此为止了。”朱勔看我一眼,“他在里面等你。你自个进去。”
“好。”我推开门。
刚被我推开的门消失了,我的身后也不再是悬崖峭壁。我已经进入蔡京的梦中。
黑发的蔡京在我眼前,微微一笑。
“灼灼。”
清朝老鸨24
我一怔。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背后忽然冒出一个女声:
“班怊大人,请回吧。”
我扭头看。在我身后的灼灼,紧抿着嘴巴,脸色有一点苍白。
在悬崖峭壁的深处,连接着我和蔡京的梦境的,是这一段记忆。
原来那名害死我的“大人”,就是蔡京……
蔡京的眼神冷冷的,有些游离。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吐出几个字。“我的?”
依旧是那张脸,笑容却让人战栗。
灼灼深呼吸了一口气。“不是。”
“不要说谎。后果,”蔡京望着灼灼摇头,微微地,无情地,“你承担不起。”
“没有。”灼灼脸一青,忽然惨淡地笑了,“你要我说多少遍,我怀上的,不是你的孩子。”
“谁?”
“你没必要知道。”
“也对。”蔡京嘴角噙笑,转过身去,便要离开,“保重。”
灼灼没有看到蔡京的表情,但我看到了。他浑身散发着凶戾的气息,眸子充斥着杀意,同时一脸的……悲伤。
我追着他的记忆而去。
他走过冷巷,走过市集,走过花瓣纷飞的桃树小路。我循着他的悲伤,不由自主地,追着他,一路追着他,就好像灼灼的思念一样,嘴上已说得如此决绝,心却还是飞到了蔡京身边,紧紧相随。
蔡京忽然停下脚步,看着眼前桃花四散。良久,他嘴唇翕动了几下。
“为什么?”
他说得太小声了,我不由得凑到他身旁去。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人,“是我输了吗?”
蔡京望向正前方,我便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桃树小路的末端,依稀可见一间刚建成的房院。不大,却也小巧别致,在桃树的掩映下,饶有诗意。
这房子,这些桃花,难道都是为了灼灼……
“倾出所有,却是我输了。”
他的怒气影响了风的流向,风开始狂乱,不住地打卷盘旋,掀起满目的花瓣雨。
“付出越多,原来竟是输得越深。”
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金色的步摇,拆开钗子,取出中间的纸,狠狠地扔到地上去,任其被风吹远。蔡京默念咒文,一张新的纸出现在他手上。
不用看,我也能猜到上面写的是什么。蔡京把写着“杀了灼灼”的纸卷好,重新放入空心的步摇里。
“黑蟒。”蔡京低呼,只见一条玄黑色的巨蟒,忽然从一棵巨大的桃树上出现,“这是命令。”
黑蟒咬住步摇。
“让她死在这里。”他又望了一眼那间院子,怔了一阵,“那个,我本要给她的场所。”
听到这里,我一颤,心里隐隐有种悲伤。这时,那张被蔡京丢弃的纸正好飞到我脚下,我低头一看,三只漂亮的字映入眼帘:
嫁与我。
这一刻,一种复杂、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情绪扑天盖地而来,有我的,更多的是灼灼的,拍打我,掩盖我,把我吞没。我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待到我双眼又接触到光明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刚才灼灼的那个房间里。
“为什么要骗他?”一个熟悉的男声传来,我寻找声音的来处,才发现我师父——韩湘子正在房间外的院子里,与小狗玩耍,“笨蛋。”
是师父!
明明知道他已经消散了,也知道这只是记忆的片断,但再次看到活生生的他,听到他的声音,我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但是,这是灼灼记忆。这里,没有我可以插足的地方。
果然,他们两人,都和我的前世有直接的牵系。
“原因很多。”房间内的灼灼,坐在梳妆台上,脸上掩盖不了的憔悴,“我配不起他。我怕他。我、我……”
那个我哭了,眼泪在上好的胭脂上滑下,留下一道色彩渲染的泪痕。
“我想要的,他无法给我。就是因为这个。”灼灼猛地擦掉眼泪,“所以不行,怎样都不行。”
我心里揪紧了。灼灼,你可知道蔡京为你做的?就差一句坦白,就差一句答应,就不会互相错过,就不会互相拖欠,也就不会……有这个我。
可是她不知道。她害怕跌入旋涡,就像我一样。
“那孩子呢,怎办?”师父好整以暇,继续逗弄小狗。
“我自己养,保准养得他呱呱叫。”
“在妓院里呱呱叫?在床上吗?”
“你给我闭嘴。”灼灼牙恨恨地,“他老爹又不叫。”
“可是他娘肯定会叫得很。”
“你!”灼灼拿起胭脂盒就向着师父那砸去,“那你说咋办!他,他已经没爹了……”
“说到底还不是你害的。”师父的嘴巴,似乎真是没一刻是饶人的。
“你还有理了!”灼灼又抄起一个花瓶,准备继续扔,“难道你来当我孩子的爹吗?”
“我肯……”
灼灼手一滑,“哐啷”一声,花瓶掉到她脚下,碎了。“你……”
“……你也不愿意吧。”
这一刻我才发现,师父总是远远地看着灼灼,既不能走得太近,却又害怕她独个受到伤害。
“
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