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驰誉望,京国颢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
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撇下笔再取酒来。
正饮之间,只见那个穿皮袄的汉子向前来把林冲劈腰揪住,说道:“你
好大胆!你在沧州做下迷天大罪,却在这里!见今官司出三千贯信赏钱捉你,
却是要怎地?”林冲道:“你道我是谁?”那汉道:“你不是∶豹子头林冲?”
林冲道:“我自姓张”那汉笑道:“你莫胡说。见今壁上写下名字。你脸上文
着金印,如何要赖得过!”林冲道:“你真个要拿我?”那汉笑道:“我却拿
你做甚么!”便邀到后面一个水亭上,叫酒保点起灯来,和林冲施礼,对面
坐下。
那汉问道:“却才见兄长只顾问梁山泊路头,要寻船去,那里是强人山
寨,你待要去做甚么?”林冲道:“实不相瞒,如今官司追捕小人紧急,无
安身处,特设这山寨里好汉入伙,因此要去。”那汉道:“虽然如此,必有个
人荐兄长来入伙?”林冲道:“枪州横海邵故友举荐将来。”那汉道:“莫非
小旋风柴进么?”林冲道:“足下何以知之?”那汉道:“迤大官人与山寨中
王大头领交厚,尝有书信往来。”原来王伦当初不得第之时,与杜迁投奔柴
进,多得柴进留在庄子上住了几时,临起身又赍发盘缠银两,因此有恩。
林冲听了便拜道:““有眼不识泰山!”愿求大名。”那汉慌忙答礼。
说道:“小人是王头领手下耳目,姓朱,名贵。原是沂州沂水县人氏。
江湖上俱叫小弟做旱地忽律。山寨里教小弟在此间开酒店为名,专一探听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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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客商经过。但有财帛者,便去山寨里报知。但是孤单客人到此,无财帛的
放他过去;有财帛的来到这里,轻财蒙汗药麻翻,重则登时结果,将精肉片
为子,肥肉煎油点灯。却才见兄长只顾问梁山泊路头,因此不敢下手。次后
见写出大名来,曾有东京来的人传说兄长的豪杰,不期今日得会。既有柴大
官人书缄相荐,亦是兄长名震寰海,王头领必当重赏。”随即安排鱼肉,盘
馔酒肴,到来相待。
两个在水亭上吃了半夜酒。
林冲道:“如何能彀船来渡过去?”朱贵道:“这里自有船支,兄长放
心,且暂宿一宵,五更却请起来同往。”当时两个各自去歇息。
睡到五更时分,朱贵自来叫起林冲来。
洗漱罢,再取三五杯酒相待,吃了些肉食之类。
此时天尚未明。
朱贵到水亭上把盒子开了,取出一张鹊画弓,搭上那一枝响箭,觑着
对港败芦折苇里面射将去。
林冲道:“此是何意?”朱贵道:“此是山寨里的号箭。少顷便有船来。”
没多时,只见对过芦苇泊里,三五个小喽罗摇着一支快船过来,径到水亭下。
朱贵当时引了林冲,取了刀仗行李下船。
小喽罗把船摇开,望泊子里去,奔金沙滩来。
到得岸边,朱贵同林冲上了岸。
小喽罗背了包里,拿了刀仗,两个好汉上山寨来。
那几个小喽罗自把船摇到小港里去了。
林冲看岸上时,两边都是合抱的大树,半山里一座断金亭子。
再转将过来,见座大关。
关前摆着枪刀剑*,弓弩戈矛,四边都是擂木炮石。
小喽罗先去报知。
二人进得关来,两边夹道旁摆着队伍旗号;又过了两座关隘,方才到
寨门口。林冲看见四面高山,三关雄壮,团团围定;中间里镜面也似一片平
地,可方三五百丈;靠着山口才是正门;两边都是耳房。
朱贵引着林冲来到聚义厅上,中间交椅上坐着一个好汉,正是白衣秀
士王伦;左边交椅上坐着摸着天杜迁;右边交椅坐着云里金刚宋万。
朱贵、林冲、向前声喏了。
林冲立在朱贵侧边。
朱贵便道:“这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姓林,名冲,绰号豹子头。
因被高太尉陷害,剌配沧州。那里又被火烧了大军草料场。争奈杀死三人,
逃走在柴大官人家,好生相敬,因此特写书来,举荐入伙。”林冲怀中取书
递上。
王伦接来拆开看了,便请林冲来坐第四位交椅,朱贵坐了第五位;一
面叫小喽罗取酒来,把了三巡,动问:“柴大官人近日无恙?”林冲答道:“每
日只在郊外猎较乐情。”王伦动问了一回,蓦然寻思道:“我却是个不及第的
秀才,因鸟气合着杜迁来这里落草,续后宋万来,聚集这许多人马伴当。我
又没十分本事杜迁,宋万武艺也只平常。如今不争添了这个人,他是京师禁
军教头,必然好武艺。倘着被他识破我们手段,他须占强,我们如何迎敌?
不若只是一怪,推却事故,发付他下山去便了,免致后患。只是柴进面上却
不好看,忘了日前之恩。如今也顾他不得!”重叫小喽罗一面安排酒,食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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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宴,请林冲赴席。
众好汉一同吃酒。
将次席终,王伦叫小喽罗把一个盘子托出五十两白银,两匹丝来。
王伦起身说道:“大官人举荐将教头来敝寨入伙,争奈小寨粮食缺少,
屋宇不整,人力寡薄,恐日后误了足下,亦不好看。略有些薄礼,望乞笑留。
寻个大寨安身歇马,切勿见怪。”林冲道:“三位头领容覆∶小人千里投名,
万里投主,凭托大官人面皮,径投大寨入伙。林冲虽然不才,望赐收录,当
以一死向前,并无谄佞,实为平生之幸,不为银两赍发而来。乞头领照察。”
王伦道:“我这里是个小去处,如何安着得你?休怪,休怪。”朱贵见了便谏
道:“哥哥在上,莫怪小弟多言。山寨中粮食虽少,近村远镇可以去借;山
场水泊,木植广有,便要盖千间房屋却也无妨。这位是柴大官人力举荐来的
人,如何教他别处去?抑且柴大官人自来与山上有恩,日后得知不纳此人,
须不好看。这位又是有本事的人,他必然来出气力。”杜迁道:“山寨中那争
他一个。哥哥若不收留,柴大官人知道时见怪。颢的我们忘恩背义;日前多
曾亏了他,今日荐个人来,便恁推却,发付他去!”宋万也劝道;“柴大官人
面上,可容他在这里做个头领,也好。不然,见得我们无义气,使江湖上好
汉见笑。”王伦道:“兄弟们不知。他在沧洲虽是犯了迷天大罪,今日上山,
却不佑心腹。倘或来看虚实,如之奈何?”林冲道:“小人一身犯了死罪,
因此来投入伙,何故相疑?”王伦道:“既然如此,你若真心入伙,把一个
投名状来。”林冲便道:“小人颇识几字。”乞纸笔来便写。
朱贵笑道:“教头,你错了。但凡好汉们入伙,须要纳投名状。是教你
下山去杀得一个人,将头献纳,他便无疑心;这个便请之“投名状”。”林冲
道:“这事也不难,林冲便下山去等。只怕没人过。”王伦道:“与你三日限。
若二日内有投名状来,便容你入伙;若三日内没时,只得休怪。”林冲应承
了。
当夜席散,朱贵相别下山,自去守店。
林冲到晚取了刀仗,行李,小喽罗引去客房内歇了一夜。
次日早起来,吃些茶饭,带了腰刀,提了衮刀,叫一个小喽罗领路下
山;把船渡过去,在僻静小路上等候客人过往。
从朝至暮,等了一日,并无一个孤单客人经过。
林冲闷闷不已,和小喽罗再过渡来,回到山寨中。
王伦问道:“投名状何在?”林冲答道:“今日并无一个过往,以此不
曾取得。”王伦道:“你明日若无投名状时,也难在这里了。”林冲再不敢答
应,心内自己不乐;来到房中讨些饭吃了,歇了一夜;次日,清早起来,和
小喽罗吃了早饭,拿了衮刀又下山来。
小喽罗道:“俺们今日投南山路去等。”两个过渡,来到林子里等候,
并不见一个客人过往。
伏到午牌时候,一伙客人,约有三百馀人,结踪而过,林冲又一敢动
手,看他过去。
又等了一歇,看看天色晚来,又不见一个客人过。
林冲对小喽罗道:“我恁地晦气!等了两日,不见一个孤单客人过往,
如何是好?”小喽罗道:“哥哥且宽心;明日还有一日限,我和哥哥去东山
路上等候。”当晚依旧渡回。
王伦说道:“今日投名状如何?”林冲一敢答应,只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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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伦笑道:“想是今日又没了?我说与你三日限,今已两日了。若明日
再无,不必相见了,便请那步下山投别处去。”林冲回到房中,端的是心内
好闷,仰天长叹道:“不想我今日被高俅那贼陷害流落到此,天地也不容我,
直如此命蹇时乖!”过了一夜,次日,天明起来,讨饭食吃了,把拴那包里
撇在房中,跨了腰刀,提了衮刀,又和小喽罗下山过渡投东山路上来。
林冲道:“我今日若还取不得投名状时,只得去别处安身立命!”两个
来到山下东路林子里潜伏等候。
看看日头中了,又没一个人来。
时遇残雪初晴,日色明朗。
林冲提着衮力,对小喽罗道:“眼见得又不济事了!不如趁早——天色
未晚——取了行李,只得往别处去寻个所在!”小校用手指:“好了!兀的不
是一个人来?”林冲看时,叫声“惭愧!”只见那个人远远在山坡下望见行
来。
待他来得较近,林冲把衮刀杆翦了一下,蓦地跳将出来。
那汉子见了林冲,叫声“阿也!”撇了担子,转身便走。
林冲赶得去,那里赶得上;那汉子闪过山坡去了。
林冲道:“你看我命苦么?来了三日,甫能等得一个人来,又吃他走
了!”小校道:“虽然不杀得人,这一担财帛可以抵当。”林冲道:“你先挑了
上山去,我再等一等。”小喽罗先把担儿挑出林去,只见山坡下转出一个大
汉来。
林冲见了,说道:“天赐其便!”只见那人挺着朴刀,大叫如雷,喝道:
“泼贼!杀不尽的强徒!将俺行李那里去!酒家正要捉你这厮们,倒来拔虎
须!”飞也似踊跃将来。
林冲见他来得势猛,也使步迎他。
不是这个人来斗林冲,有分教∶梁山泊内,添几个弄风白额大虫;水
浒寨中,辏几支跳涧金晴猛兽。
毕竟来与林冲斗的正是甚人,且听下分解。
第十一回梁山泊林冲落草汴京城杨志卖刀
林冲打一看时,只见那汉子头戴一顶范阳毡笠,上撒着一把红缨;穿
一领白缎子征衫,系一条纵线纵;下面青白间道行缠,抓着裤子口,獐皮袜,
带毛牛膀靴;跨口腰刀,提条朴刀;生得七尺五六身材,面皮上老大一搭青
记,腮边微露些少赤须;把毡笠子掀在脊梁上,坦开胸脯;带着抓角儿软头
巾,挺手中朴刀,高声喝道:“你那泼贼!将俺行李财帛那里去了。”林冲正
没好气,那里答应,圆睁怪眼,倒竖虎须,挺着朴刀,抢将来,斗那个大汉。
此时残雪初晴,薄云方散。
溪边踏一片寒冰,岸畔涌两条杀气。
一往一来,斗到三十来合,不分胜败,两个又斗了十数合。
正斗到分际,只见山高处叫道:“两位好汉,不要斗了。”林冲听得,
蓦地跳出圈子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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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收住手中朴刀,看那山顶上时,却是白衣秀士王伦和杜迁,宋万,
并许多小喽罗。
走下山来,将船渡过了河,说道:“两位好汉,端的好两口朴刀!神出
么没!这个俺的兄弟豹子头林冲。青面汉,你却是谁?愿通姓名。”那汉道:
“酒家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姓杨名志。流落在此关西。年纪
小时曾应过武举,做到殿司制使官。道君因盖万岁山,差一般十个制使去太
湖边搬运“花石纲”赴京交纳。不想洒家时乖运蹇,押着那花石纲来到黄河
里,遭风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纲,不能回京走任,逃去他处避难。如今赦
了俺们罪犯。洒家今来收的一担儿钱物,待回东京去枢密院使用,再理会本
身的勾当。打从这里经过,雇请庄家挑那担儿,不想被你们夺了。可把来还
洒家,如何?”王伦道:“你莫是绰“青面兽”的?”杨志道:“洒家便是。”
王伦道:“既然是杨制使,就请到山寨,吃三杯水酒,纳还行李,如何?”
杨志道:“好汉既然认得洒家,便还了俺行李,更强似请吃酒。”王伦道:“制
使,小可数年前到东京应举时,便闻制使大名;今日幸得相见,如何教你空
去?且请到山寨少叙片时,并无他意。”杨志听说了,只得跟了王伦一行人
等过了河,上山寨来。
就叫朱贵同上山寨相会。
都来到寨中聚义厅上。
左边一带,四把交椅,却是王伦,杜迁,宋万,朱贵;右边一带,两
把交椅,上首杨志,下首林冲。
都坐定了。
王伦叫杀羊置酒,安排筵宴,管待杨志,不在话下。
卑休絮烦。
酒至数杯,王伦心里想道:“若留林冲,实形容得我们不济,不如我做
个人情,并留了杨志,与他作敌。”因指着林冲对杨志道:“这个兄弟,他是
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唤做豹子头林冲;因这高太尉那厮安不得好人,把他
寻事刺配沧州。那里又犯了事。如今也新到这里。却才制使上东京勺当,不
是王伦纠合制使∶小可兀自弃文就武,来此落草,制使又是有罪的人,虽经
赦宥,难复前职;亦且高俅那厮见掌军权,他如何肯容你?不如只就小寨歇
马,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同做好汉。不佑制使心下主意若何?”杨志
答道:“重蒙众头领如此带携,只是酒家有个亲眷,见在东京居住。前者官
事连累了,他不曾酬谢得他,今日欲要投那里走一遭,望众头领还了洒家行
李。如不肯还,杨志空手也去了。”王伦笑道:“既是制使不肯在此,如何敢
勒逼入伙。且请宽心住一宵,明日早行。”杨志大喜。
当日饮酒到二更方歇,各自去歇息了。
次日早,起来,又置酒与杨志送行。
吃了早饭,众头领叫一个小喽罗把昨夜担儿挑了,一齐都送下山。
来到路口,与杨地作别。
叫小喽罗渡河,送出大路。
众人相别了,自回山寨。
王伦自此方才肯教林冲坐第四位,朱贵坐第五位。
从此,五个好汉在梁山泊打家劫舍,不在话下。
只说杨志出了大路,寻个庄家挑了担子,发付小喽罗自回山寨。
杨志取路,不数日,来到东京;入得城来,寻个客店,安歇下,庄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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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还担儿,与了此银两,自回去了。
杨志到店中放下行李,解了腰刀,朴刀,叫店小二将些碎银子买些酒
肉吃了。过数日,央人来枢密院打点,理会本等的勾当,将出那担儿金银物
买上告下,再要补殿司府制使职役。
把许多东西都使尽了,方才得申文书,吊去见殿帅高太尉,来到厅前。
那高俅把从前历事文书都看了,大怒道:“既是你等十个制使去运花石
纲,九个回到京师交纳了,偏你这厮把花石纲失陷了!又不来首告,倒又在
逃,许多时捉拿不着!今日再要勾当,虽经赦宥,所犯罪名,难以委用!”
把文书一笔都批了,将杨志赶出殿帅府来。
杨志闷闷不已,只到客店中,思量:“王伦劝俺,也见得是,只是洒家
清白姓字,不肯将父母遗礼来点污了,指望把一身本事,边庭上一枪一刀,
博个封妻荫子,也与祖宗争口气;不想又吃这一闪!——高太尉你忒毒害,
恁地刻薄!”心中烦恼了一回。
在客店里又住几日,盘缠使尽了。
杨志寻思道:“却是怎地好?只有祖上留下这口宝刀,从来跟着洒家;
如今事急无措,只得拿去街上货卖,得千百贯钱钞好,好做盘缠,投往他处
安身。”当日将了宝刀插了草标儿,上市去卖。
走到马行街内,立了两个时辰,并无一个人问。
将立到晌午时分,转来到天汉州桥热闹处去卖。
杨志立未久,只见两边的人都跑入河下巷内去躲。
杨志看时,只见都乱撺,口里说道:“快躲了!大虫来也!”杨志道:“好
作怪!这等一片锦城池,却那得大虫来?”当下立住脚看时,只见远远地黑
凛凛一条大汉,吃得半醉,一步一颠撞将来。杨志看那人时,却是京师有名
的破落户泼皮,叫做没毛大虫牛二,专在街上撒泼,行凶,撞闹,连为几头
官司,开封府也治他不下;以此,汉城人见那厮来都躲了。却说牛二抢到杨
志面前,就手里把那口宝刀扯将出来,问道:“汉子,你这刀要卖几钱?”
杨志道:“祖上留下留下宝刀,要卖三千贯。”牛二喝道:“甚么鸟刀!要卖
许多钱!我三十文买一把,也切得肉,切得豆腐!你的鸟刀有甚好处,叫做
宝刀?”杨志道:“洒家的须不是店上卖的白铁刀。这是宝刀。”牛二道:“怎
地唤做宝刀?”杨志道:“第一件,砍铜剁铁,刀口不卷;第二件,吹毛得
过;第三件,杀人刀上没血。”牛二道:“你敢剁铜钱么?”杨志道:“你便
将来,剁与你看。”牛二便去州桥下香椒铺里了二十文当三钱,一垛儿将来
放在州桥栏干上,叫杨志道:“汉子,你若剁得开时,我还你三千贯!”那时
看的人虽然不敢近前,向远远地围住了望。
杨志道:“这个直得甚么!”把衣袖卷起,拿刀在手,看较准,只一刀
把铜钱剁做两半。
众人喝采。
牛二道:“喝甚么鸟采!——你且说第二件是甚么?”杨志道:“吹毛
得过;若把几根头发,望刀口上只一吹,齐齐都断。”牛二道:“我不信!”
——自把头上拔下一把头发,递与杨志,“你且吹我看。”杨志左手妾过头发,
照着刀口上尽气力一吹,那头发都做两段,纷纷飘下地来。
众人喝采。
看的人越多了。
牛二又问;“第三件是甚么?”牛志道:“杀人刀上没血。”牛二道:“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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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杀人刀上没血?”杨志道:“把人一刀砍了,并无血痕。只是个快。”牛二
道:“我不信!你把刀来剁一个人我看。”杨志道:“禁城之中,如何敢杀人。
你不信时,取一支狗来杀与你看。”牛二道:“你说杀人,不曾说杀狗!”杨
志道:“你不买便罢!只管缠人做什么?”牛二道:“你将来我看!”杨志道:
“你只顾没了当!洒家又是你撩拨的!”牛二道:“你敢杀我!”杨志道:“和
你往日无冤,昔日无雠,一物不成,两物见在,没来繇杀你做甚么。”牛二
紧揪住杨志,说道:“我偏要买你这口刀!”杨志道:“你要买,将钱来!”牛
二道:“我没钱!”杨志道:“你没钱,揪住洒家怎地?”牛二道:“我要你这
口刀!”杨志道:“我不与你!”牛二道:“你好男子,剁我一刀!”杨志大怒,
把牛二推了一交。
牛二爬将起来,钻入杨志怀里。
杨志叫道:“街坊邻舍都是证见!杨志无盘缠,自卖这口刀,这个泼皮
强夺洒家的刀,又把俺打!”街坊人都怕这牛二,谁敢向前来劝。
牛二喝道:“你说y挥a,便打杀,直甚么!”口里说,一面挥起右手,
一拳打来。
杨志霍地躲过,拿着刀抢入来;一时性起,望牛二颡根上搠个着,扑
地倒了。杨志赶入去,把牛二胸脯上又连搠了两刀,血流满地,死在地上。
杨志叫道:“洒家杀死这个泼皮,怎肯连累你们。泼皮既已死了,你们
都来同洒家去官府里出首!”坊隅众人慌忙拢来,随同杨志,径役开封府出
首。
正值府尹坐衙。
杨志拿着刀,和地方邻舍众人都上厅来,一齐跪下,把刀放在面前。
杨志道:“小人原是殿司使,为因失陷花石纲,削去本身职役,无有盘
缠,将这口刀在街货卖,不期被个泼皮破落户牛二强夺小人的刀,又用拳打
小人,因此一时性起,将那人杀死。众邻舍都是证见。”众人亦替杨志告诉
分诉了一回。
府尹道:“既是自行前来出首,免了这厮入门的款打。”且叫取一面枷
枷了,差两员相官,带了仵件行人,监押杨志并众邻舍一千人犯都来天汉州
桥边登场检验了,叠成文案。
众邻舍都出了供状保放,随衙听候当厅发落,将杨志於死囚牢里监守。
牢里众多押牢,禁子,节级见说杨志杀死没毛大虫牛二,都可邻他是
个好男子,不来问他取钱,又好生看觑他。
天汉州桥下众人为是杨志除了街上害人之物,都敛些盘缠,凑些银两
来与他送饭,上下又替他使用。
推司也觑他是个有名的好汉,又与东京街上除了一害,牛二家又没苦
主,把款状都改得轻了,三推六问,却招做“一时斗殴杀伤,误伤人命;”
待了六十日限满,当厅推司禀过府尹,将杨志带出厅前,除了长枷,断了二
十脊杖,唤个文墨匠人刺了两行“金印,”迭配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充军。
那口宝刀没官入库。
当厅押了文牒,差两个防送公人,免不得是张龙,赵虎,把七斤半铁
叶盘头护身枷钉了,分付两个公人,便教监押上路。
天汉州桥那几个大户科敛些银两钱物,等候杨志到来,请他两个公人
一同到酒店里吃了些酒食;把出银两赍发两位防送公人,说道:“杨志个好
汉,与民除害;今去北京,路途中望乞二位上下照觑,好生看他一看。”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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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赵虎道:“我两个也佑他是好汉,亦不必你众位分付,但请放心。”杨志
谢了众人。
其馀多的银两尽送与杨志做盘缠,众人各自散了。
卑里只说杨志同两个公人来到原下的客店里算还了房钱,饭钱,取了
原寄的衣服,行李北,安排些酒食请了两个公人,寻医士赎了几个棒疮的膏
药贴了棒疮,便同两个公人上路。
三个望北京进发,五里单牌,十里支牌,逢州过县,买些酒肉,不时
请张龙,赵虎吃。
三个在路,夜宿旅馆,晓行驿道,不数日,来到北京,入得城中,寻
个客店安下。
原来北京大名府留守司,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最有势。
那留守唤作梁中书,讳世杰;他是东京当朝太师蔡京的女婿。
当日是二月初九日。
留守升厅。
两个公人解杨志到留守司厅前,呈上开封府公文。
梁中书看了。
原在东京时也曾认得杨志。
当下一见了,备问情繇。
杨志便把高太尉不容复职,使尽钱财,将宝刀货卖,因而杀死牛二的
实情,通前一一告禀了。
梁中书听得大喜,当厅就开了枷,留在厅前听用,押了批迥与两个公
人自回东京,不在话下。
只说杨志自在梁中书府中早晚殷听候使唤。
梁中书见他谨勤,有心要抬举他,欲要迁他做个军中副牌,月支一分
请受,只恐众人不伏,因此,传下号令,教军政司告示大小诸将人员来日都
要出东郭门教场中去演武试艺。
当晚,梁中书唤杨志到厅前。
梁中书道:“小人应过武举出身,曾做殿司制使职役。这十八般武艺,
自小习学。今日蒙恩相抬举,如拨云见日一般。杨志若得寸进,当效衔环背
鞍之报。”梁中书大喜,赐与一副衣甲。
当夜无事。
次日,天晓,时当二月中旬,正值风和日暖。
梁中书早饭己罢,带领杨志上马,前遮后拥,往东郭门来。
到得教场中。
大小军卒并许多官员接见,就演武得前下马,到厅上正面撒着一把浑
银交椅坐上。
左右两边齐臻臻地排着两行官员∶指挥使,团练使,正制使,统领使,
牙将,校尉,正牌军,副牌军。
前后周围恶狠狠地列着百员将校。
正将台上立着两个都监∶一个唤做李天王李成,一个唤做闻大刀闻达。
二人皆有万天不当之勇,统领着许多军马,一齐都来朝着梁中书呼二
声喏。
却早将台上坚起一面黄旗来。
将台两边,天右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