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放对。」宋江道:「此言最好!可教鼓上蚤时迁,金毛犬段
景住,这两个走一遭。」吴用道:「再叫张青,孙新,扮作拽树民夫,杂在人
丛里,入船厂去。叫顾大嫂,孙二娘,扮作送饭妇人,和一般的妇人,杂将
入去,却叫时迁,段景住相帮。再用张清引军接应,方保万全。」前後唤到
堂上,各各听令已了。众人欢喜无限,分头下山,自去行事。
却说高太尉晓夜催促,督造船只,朝暮捉拿民夫供役。那济州
东路上一带,都是船厂,趱造大海鳅船百只,何止回人数千,纷纷攘攘。那
等蛮军,都拔出刀来,吓民夫,无分星夜,要趱完备。是日,时迁,段景
住先到了厂内,两个商量道:「眼见的孙张二夫妻,只是去船厂里放火,我
和你也去那里,不显我和你高强。我们只伏在这里左右,等他船厂里火发,
我便却去城门边伺候,必然有救军出来,乘势闪将入去,就城楼上放起火来,
你便却去城西草料场里,也放起把火来,教他两下里救应不迭。
这场惊吓不小。」两个自暗暗地相约了,身边都藏了引火的药头,各自
去寻个安身之处。
却说张青,孙新两个来到济州城下,看见三五百人,拽木头入
船厂里去。张孙二人,杂在人丛里,也去拽木头,投厂里去。厂门口约有二
百来军汉,各带腰刀,手拿棍棒,打著民夫,尽力拖拽入厂里面交纳。团团
一遭,都是排栅;前後搭盖茅草厂屋,有二三百间。张青,孙新入到里面看
时,匠人数千:解板的在一处,钶船的在一处,船的在一处:匠人民夫,
乱滚滚往人,不记其数。这两个径投做饭的笆棚下去躲避。孙二娘,顾大嫂
两个穿了些腌腌胆胆衣服,各提著个饭罐,随著一般送饭的妇人,打哄入去。
看看天色渐晚,月色光明,众匠人大半尚兀自在那里挣趱未办的工程。当时
近有二更时分,孙新,张青在左边船厂里放火,孙二娘,顾大嫂在右边船厂
里放火。两下火起,草屋焰腾腾地价烧起来。船厂内民夫工匠,一齐发喊,
拔翻众栅,各自逃生。
高太尉正睡间,忽听得人报道:「船场里火起!」急忙起来,差
拨官军,出城救应。丘岳,周昂二将,各引本部军兵,出城救火,城楼上一
把火起。高太尉听了,亲自上马,引军上城救火时,又见报道:「西草场内
又一把火起,」照耀浑如白日。丘周二将,引军去西草场中救护时,只听得
鼓声振地,喊杀连天,原来「没羽箭」张清,引著五百骠骑将军,在那里埋
伏,看见丘岳,周昂引军来救应,张清便直杀将来,正迎著丘岳,周昂军马。
张清大喝道:「梁山泊好汉全夥在此!」丘岳大怒,拍马舞刀,直取张清。张
清手□长枪来迎,不过三合,拍马便走。丘岳要逞功劳,随後赶来,大喝:
「反贼休走!」张清按住长枪,轻轻去锦袋内,偷取个石子在手,扭回身躯,
看丘岳来得较近,手起喝声道:「著!」一石子正中丘岳面门,翻身落马。周
昂见了,便和数个牙将,死命来救丘岳。周昂战住张清,众将救得丘岳上马
去了。张清与周昂战不到数合,回马便走。周昂不赶,张清又回来。却见王
焕,徐京,杨温,李从吉四路军到。张清手招引了五百骠骑军,竟回旧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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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里官军,恐有伏兵,不敢去赶,自收军兵回来,且只顾救火。三处火
灭,天色已晓。
高太尉教看丘岳中伤如何。原来那一石子,正打面门唇口里,
打落了四个牙齿;鼻子嘴唇,都打破了。高太尉著令医人治疗,见丘岳重伤,
恨梁山泊深入骨髓;一面使人唤叶春,吩咐教在意造船征进;船厂四围,都
教节度使下了寨栅,早晚提备,不在话下。
却说张青,孙新夫妻四人,俱各欢喜;时迁,段景住两个,都
回旧路:六人已都有部从人马,迎接回梁山泊去了。都到忠义堂,去说放火
一事。宋江大喜,设宴时迁六人。自此之後,不时间使人探视。
造船将完,看看冬到。其年天气甚暖,高太尉心中暗喜,以为
天助。叶春造船,也都办完,高太尉催趱水军,都要上船,演习本事。大小
海鳅等船,陆续下水。城中帅府招募到四山五岳水手人等,约有一万余人。
先教一半去各船上学踏车,著一半学放弩箭。不过二十余日,战船演习已都
完足了。叶春请太尉看船,有诗为证:自古兵机在速攻,锋摧师老
岂成功。高俅卤莽无通变,经岁劳民造战艟。
是日,高俅引领众多节度使,军官头目,都来看船。把海鳅船
三百余只,分布水面。选十数只船,遍插旌旗,筛锣击鼓,梆子响处,两边
水车,一齐踏动,端的是风飞电走。高太尉看了,心中大喜:似此如飞船只,
此寇将何拦截,此战必胜。随取金银缎疋,赏赐叶春;其余人匠,各给盘缠,
放归家。次日,高俅令有司宰乌牛、白马、、羊、果品,摆列金、银、钱、
纸,致祭水神。排列已了,众将请太尉行香。丘岳疮口已完,恨入心髓,只
要活捉张清报雠。当同周昂与众节度使,一齐都上马,跟随高太尉到船边下
马,随侍高俅,致祭水神。焚香赞礼已毕,烧化楮帛,众将称贺已了,高俅
叫取京师原带来的歌儿舞女,都令上船作乐侍宴。一面教军健车船,演习飞
走水面,船上笙箫谩品,歌舞悠扬,游终夕不散。当夜就船中宿歇。次日,
又设席面饮酌,一连三日筵宴,不肯开船。忽有人报道:「梁山泊贼人写一
首诗,贴在济州城里土地庙前,有人揭得在此。」其诗写道:帮闲
得志一高俅,漫领三军水上游。便有海鳅船万只,俱来泊内一齐休。
高太尉看了诗大怒,便要起军征剿。「若不杀尽贼寇,誓不回
军!」闻参谋谏道:「太尉暂息雷霆之怒。想此狂寇惧怕,特写恶言吓,不
为大事。消停数日之间,拨定了水陆军马,那时征进未迟。目今深冬,天气
和暖,此天子洪福,元帅虎威也。
」高俅听罢甚喜,遂入城中,商议拨军遣将。旱路上便调周昂,王焕,
同领大军,随行策应。却调项元镇,张开,总领军马一万,直至梁山泊山前
那条大路上守住厮杀。原来梁山泊自古四面八方,茫茫荡荡,都是芦苇烟水。
近来只有山前这条大路,却是宋公明方才新筑的,旧不曾有。高太尉教调马
军先进,截住这条路口。其余闻参谋,丘岳,徐京,梅展,王文德,杨温,
李从吉,长史王瑾,造船人叶春,随行牙将,大小军校随从人等,都跟高太
尉上船征进。
闻参谋谏道:「主帅只可监督马军,陆路进发,不可自登水路,
亲领险地。」高太尉道:「无伤!前番二次,皆不得其人,以致失陷了人马,
折了许多船只。今番造得若干好船,我若不亲临监督,如何擒捉此寇?今次
正要与贼人决一死战,汝不必多言!」闻参谋再不敢开口,只得跟随高太尉
上船。高俅拨三十只大海鳅船,与先锋丘岳,徐京,梅展管领,拨五十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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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鳅船开路,令杨温同长史王瑾,船匠叶春管领。头船上立两面大红绣旗,
上书十四个金字道:「搅海翻江冲巨浪,安邦定国灭洪妖。」中军船上,却是
高太尉,闻参谋,引著歌儿舞女,自守中军队伍。向那三五十只大海鳅船上,
摆开碧油幢,帅字旗,黄钺白旄,朱盖,中军器械。後面船上,便令王
文德,李从吉压阵。此是十一月中时。马军得令先行。水军先锋丘岳,徐京,
梅展,三个在头船上,首先进发,飞云卷雾,望梁山泊来。但见海鳅船:
前排箭洞,上列弩楼。冲波如蛟蜃之形,走水似鲲鲸之势。龙鳞密
布,左右排二十四部绞车;翅齐分,前後列一十八般军器。青布
织成盖,紫竹制作遮洋。往来冲击似飞梭,展转交锋欺快马。
宋江,吴用已知备细,预先布置已定,单等官军船只到来。当
下三个先锋,催动船只,把小海鳅分在两边,挡住小港;大海鳅船,望中进
发。众军诸将,正如蟹眼鹤顶,只望前面奔窜,迤逦来到梁山泊深处。只见
远远地早有一簇船来,每只船上,只有十四五人,身上都有衣甲,当中坐著
一个头领。前面三只船上,插著三把白旗,旗上写道:「梁山泊阮氏三雄」;
中间阮小二,左边阮小五,右边阮小七。远远地望见明晃晃都是戎装衣甲,
却原来尽把金银箔纸糊成的。三个先锋见了,便叫前船上将火炮,火枪,火
箭,一齐打放。那三阮全然不惧,料著船近,枪箭射得著时,发声喊,齐跳
下水里去了。
丘岳等夺得三只空船,又行不过三里来水面,见三只快船,抢
风摇来。头只船上,只见十数个人,都把青黛黄丹,土朱泥粉,抹在身上,
头上披著发,口中打著胡哨,飞也似来。两边两只船上,都只五七个人,搽
红画绿不等。中央是「玉竿」孟康,左边是「出洞蛟」童威,右边是「翻
江蜃」童猛。这里先锋丘岳,又叫打放火器,只见对面发声喊,都弃了船,
一齐跳下水里去了。又捉得三只空船。再行不得三里多路。又见水面上三只
中等船来。每船上四把橹,八个人摇动,十余个小喽罗,打著一面红旗,簇
拥著一个头领坐在船头上,旗上写「水军头领混江龙李俊。左边这只船
上,坐著这个头领,手□铁枪,打著一面绿旗,上写道:「水军头领船火
儿张横。」」右边那只船上,立著那个好汉,上面不穿衣服,下腿赤著双脚,
腰间插著几个铁凿,手中挽个铜,打著一面旗银字,上书「头领浪里
白条张顺」。乘著船,高声说道:「承谢送船到泊。」三个先锋听了,喝教:
「放箭!」弓弩响时,对面三只船上众好汉,都翻筋斗跳下水里去了。此是
暮冬天气,官军船上,招来的水手军士,那里敢下水去?正犹豫间,
只听得梁山泊顶上,号炮连珠价响,只见四分五落,芦苇丛中,钻出千百只
小船来,水面如飞蝗一般。每只船上,只三五个人,船舱中竟不知有何物。
大海鳅船要撞时,又撞不得。水车正要踏动时,前面水底下都填塞定了,车
辐板竟踏不动。弩楼上放箭时,小船上人,一个个自顶片板遮护。看看逼将
拢来,一个把铙搭住了舵,一个把板刀便砍那踏车的军士。早有五六十个
爬上先锋船来。官军急要退时,後面又塞定了,急切退不得。前船正混战间,
後船又大叫起来。高太尉和闻参谋在中军船上,听得大乱,急要上岸,只听
得芦苇中金鼓大振,舱内军士一齐喊道:「船底漏了。」滚滚走入水来。前船
後船,尽皆都漏,看看沉下去。四下小船,如蚂蚁相似,望大船边来。高太
尉新船,缘何得漏?却原来是张顺引领一班儿高手水军,都把凿在船底下
凿透船底,四下里滚入水来。
高太尉爬去舵楼上,叫後船救应,只见一个人从水底下钻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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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便跳上舵楼来,口里说道:「太尉,我救你性命。」高俅看时,却不认得。
那人近前,便一手揪住高太尉巾帻,一手提住腰间束带,喝一声下去,把高
太尉扑通地丢下水里去。堪嗟赫赫中军将,翻作淹淹水底人!只见旁边两只
小船,飞来救应,拖起太尉上船去。那个人便是「浪里白条」张顺,水里拿
人,浑如瓮中捉,手到拈来。
前船丘岳见阵势大乱,急寻脱身之计,只见傍边水手丛中,走
出一个水军来。丘岳不曾提防,被他赶上,只一刀,把丘岳砍下船去。那个
便是梁山泊「锦豹子」杨林。徐京,梅展见杀了先锋丘岳,两节度使奔来杀
杨林。水军丛中,连抢出四个小头领来:一个是「白面郎君」郑天寿,一个
是「病大虫」薛永,一个是「打虎将」李忠,一个是「操刀鬼」曹正,一发
从後面杀来。
徐京见不是头,便跳下水去逃命,不想水底下已有人在彼,又吃拿了。
薛永将梅展一枪,搠著腿股,跌下舱里去。原来八个头领,来投充水军,尚
兀自有三个在前船上:一个是「青眼虎」李云,一个是「金钱豹子」汤隆,
一个是「鬼脸儿」杜兴。众节度使便有三头六臂,到此也施展不得。
梁山泊宋江,卢俊义,已自各分水陆进攻。宋江掌水路,卢俊
义掌旱路。休说水路全胜,且说卢俊义引领诸将军马,从山前大路,杀将出
来,正与先锋周昂,王焕马头相迎。周昂见了,当先出马,高声大骂:「反
贼,认得俺麽?」卢俊义大喝:「无名小将,死在目前,尚且不知!」便挺枪
跃马,直奔周昂,周昂也抡动大斧,纵马来敌。两将就山前大路上交锋,不
到二十余合,未见胜败。只听得後队马军,发起喊来。原来梁山泊大队军马,
都埋伏在山前两下大林丛中,一声喊起,四面杀将出来。东南关胜,秦明,
西北林澹呼延灼:众多英雄,四路齐到。项元镇,张开那里拦挡得住,杀
开条路,先逃性命走了。周昂,王焕不敢恋战,拖了枪斧,夺路而走,逃入
济州城中;扎住军马,打听消息。
再说宋江掌水路,捉了高太尉,急教戴宗传令,不可杀害军士。
中军大海鳅船上闻参谋等,并歌儿舞女,一应部从,尽掳过船。鸣金收军,
解投大寨。宋江,吴用,公孙胜等,都在忠义堂上,见张顺水渌渌地解到高
俅。宋江见了,慌忙下堂扶住,便取过罗缎新鲜衣服,与高太尉重新换了,
扶上堂来,请在正面而坐。宋江纳头便拜,口称「死罪!」高俅慌忙答礼。
宋江叫吴用,公孙胜扶住拜罢,就请上坐。再叫燕青传令下去:「如若今後
杀人者,定依军令,处以重刑!」号令下去,不多时,只见纷纷解上人来:
童威,童猛解上徐京;李俊,张横解上王文德;杨雄,石秀解上杨温;三阮
解上李从吉;郑天寿,薛永,李忠,曹正解上梅展;杨林解献丘岳首级;李
云,汤隆,杜兴,解献叶春,王瑾首级;解珍,解宝掳捉闻参谋,并歌儿舞
女,一应部从,解将到来。单单只走了四人:周昂,王焕,项元镇,张开。
宋江都教换了衣服,重新整顿,尽皆请到忠义堂上,列坐相待。但是活捉军
士,尽数放回济州。另教安排一只好船,安顿歌儿舞女,一应部从,令他自
行看守。有诗为证:奉命高俅欠取裁,被人活捉上山来。不知忠义为何物,
翻宴梁山啸聚台。
当时宋江便教杀牛宰马,大设筵宴,一面分投赏军,一面大吹
大擂,会集大小头领,都来与高太尉相见。各施礼毕,宋江持盏擎杯,吴用,
公孙胜执瓶捧案,卢俊义等侍立相待。宋江开口道:「文面小吏,安敢叛逆
圣朝,奈缘积累罪尤,逼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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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虽奉天恩,中间委曲奸弊,难以缕陈。万望太尉慈悯,救拔深陷
之人,得瞻天日,刻骨铭心,誓图死保。」高俅见了众多好汉,一个个英雄
猛烈,林澹杨志怒目而视,有欲要发作之色,先有了五分惧怯。便道:「宋
公明,你等放心!高某回朝,必当重奏,请降宽恩大赦,前来招安,重赏加
官,大小义士,尽食天禄,以为良臣。」宋江听了大喜,拜谢太尉。
当日筵会,甚是整齐;大小头领,轮番把盏,殷相劝。
高太尉大醉,酒後不觉放荡,便道:「我自小学得一身相扑,天下无对。」
卢俊义却也醉了,怪高太尉自夸「天下无对」,便指著燕青道:「我这个小兄
弟,也会相扑,三番上岱岳争交,天下无对。」高俅便起身来,脱了衣裳,
要与燕青厮扑。众头领见宋江敬他是个天朝太尉,没奈何处,只得随顺听他
说;不想要勒燕青相扑,正要灭高俅的嘴,都起身来道:「好,好,且看相
扑!
」众人都哄下堂去。宋江亦醉,主张不定。两个脱了衣裳,就厅阶上,
宋江叫把软褥铺下。两个在剪绒毯上,吐个门户。高俅抢将入来,燕青手到,
把高俅扭得定,只一交,颠翻在地褥上,做一块半晌挣不起。这一扑,唤
做「守命扑」。宋江,卢俊义慌忙扶起高俅,再穿了衣服,都笑道:「太尉醉
了,如何相扑得成功,切乞恕罪!」高俅惶恐无限,却再入席,饮至夜深,
扶入後堂歇了。
次日,又排筵会,与高太尉压惊,高俅遂要辞回,与宋江等作
别。宋江道:「某等淹留大贵人在此,并无异心;若有瞒昧,天地诛戮!」高
俅道:「若是义士肯放高某回京,便好全家於天子前保奏义士,定来招安,
国家重用。若更翻变,天所不盖,地所不载,死於枪箭之下!」宋江听罢,
叩首拜谢。高俅又道:「义士恐不信高某之言,可留下众将为当。」宋江道:
「太尉乃大贵人之言,焉肯失信?何必拘留众将。容日各备鞍马,俱送回营。」
高太尉谢了:「既承如此相款,深感厚意,只此告回。」宋江等众苦留。当日
再排大宴,序旧论新,筵席直至更深方散。
第三日,高太尉定要下山,宋江等相留不住,再设筵宴送行,出
金银彩缎之类,约数千金,专送太尉,为折席之礼;众节度使以下,另有馈
送。高太尉推却不得,只得都受了。饮酒中间,宋江又提起招安一事。高俅
道:「义士可叫一个精细之人,跟随某去,我直引他面见天子,奏知你梁山
泊衷曲之事,随即好降诏'h。」宋江一心只要招安,便与吴用计议,教「圣
手书生」萧让,跟随太尉前去。吴用便道:「再教铁叫子乐和作伴,两
个同去。」高太尉道:「既然义士相托,便留闻参谋在此为信。」宋江大喜。
至第四日,宋江与吴用带二十余骑,送高太尉并众节度使下山,过金沙滩二
十里外饯别,拜辞了高太尉,自回山寨,专等招安消息。
却说高太尉等一行人马,望济州回来,先有人报知,济州先锋
周昂,王焕,项元镇,张开,太守张叔夜等出城迎接。高太尉进城,略住了
数日,收拾军马,教众节度使各自领兵回程暂歇,听候调用。高太尉自带了
周昂,并大小牙将头目,领了三军,同萧让,乐和,一行部从,离了济,迤
逦望东京进发。不因高太尉带领梁山泊两个人来,有分教,风流出众,洞房
深处遇君王;细作通神,相府园中寻俊杰。毕竟高太尉回京,怎地保奏招安
宋江等众,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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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燕青月夜遇道君戴宗定计出乐和
话说梁山泊好汉,水战三败高俅,尽被擒捉上山。宋公明不肯
杀害,尽数放还。高太尉许多人马回京,就带萧让,乐和前往京师,听候招
安一事,却留下参谋闻焕章在梁山泊里。那高俅在梁山泊时,亲口说道:「我
回到朝廷,亲引萧让等,面见天子,便当力奏保举,火速差人前来招安。」
因此上就叫乐和为伴,与萧让一同去了,不在话下。且说梁山泊众头目商议,
宋江道:「我看高俅此去,未知真实。」吴用笑道:「我观此人,生得蜂目蛇
形,是个转面忘恩之人。他折了许多军马,废了朝廷许多钱粮,回到京师,
必然推病不出,朦胧奏过天子,权将军士歇息,萧让,乐和软监在府里。若
要等招安,空劳神力!」宋江道:「似此怎生奈何?招安犹可,又且陷了二人。」
吴用道:「哥哥再选两个乖觉的人,多将金宝前去京师,探听消息,就行钻
刺关节,把衷情达知今上,令高太尉藏匿不得:此为上计。」燕青便起身说
道:「旧年闹了东京,是小弟去李师师家入肩。不想这一场大闹,他家已自
猜了八分。只有一件,他却是天子心爱的人,官家那里疑他。他自必然奏说:
梁山泊知得陛下在此私行,故来惊吓,已是遮过了。」如今小弟多把些金
珠去那里入肩,枕头上关节最快。小弟可长可短,见机而作。」宋江道:「贤
弟此去,须担干系!」戴宗便道:「小弟帮他去走一遭。」「神机军师」朱武道:
「兄长昔日打华州时,尝与宿太尉有恩。此人是个好心的人。若得本官於天
子前早晚题奏,亦是顺事。」宋江想起九天玄女之言,「遇宿重重喜」,莫非
正应著此人身上。便请闻参谋来堂上同坐。
宋江道:「相公曾认得太尉宿元景麽?」闻焕章道:「他是在下
同朋友,如今和圣上寸步不离。此人极是仁慈宽厚,待人接物,一团和气。」
宋江道;「实不瞒相公说:我等疑高太尉回京,必然不奏招安一节。宿太尉
旧日在华州降香,曾与宋江有一面之识。今要使人去他那里打个关节,求他
添力,早晚於天子处题奏,共成此事。」闻参谋答道:「将军既然如此,在下
当修尺书奉去。」宋江大喜。随即教取纸笔来,一面焚起好香,取出玄女课,
望空祈祷,卜得个上上大吉之兆。随即置酒,与戴宗,燕青送行。收拾金珠
细软之物,两大笼子,书信随身藏了,仍带了开封府印信公文。两个扮作公
人,辞了头领下山,渡过金沙滩,望东京进发。戴宗托著雨伞,背著个包裹。
燕青把水火棍挑著笼子,拽扎起衫,腰系著缠袋,脚下都是腿护膝,八
搭麻鞋。於路免不得饥餐渴饮,夜住晓行。
不则一日,来到东京,不由顺路入城,却转过万寿门来。
两个到得城门边,把门军挡住。燕青放下笼子,打著乡谈说道:「你做
甚麽挡我?」军汉道:「殿帅府有钧旨,梁山泊诸色人等,恐有夹带入城,
因此著仰各门,但有外乡客人出入,好生盘诘。」燕青笑道:「你便是了事的
公人,将著自家人,只管盘问。
俺两个从小在开封府勾当,这门下不知出入了几万遭,你颠倒只管盘
问,梁山泊人,眼睁睁的都放他过去了。」便向身边取出假公文,劈面丢将
去道:「你看,这是开封府公文不是?」那监门官听得喝道:「既是开封府公
文,只管问他怎地?放他入去!」燕青一把抓了公文,揣在怀里,挑起笼子
便走。戴宗也冷笑了一声。两个迳奔开封府前来,寻个客店安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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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燕青换领布衫穿了,将搭膊系了腰,换顶头巾,歪戴著,
只做小闲模样。笼内取了一帕子金珠,吩咐戴宗道:「哥哥,小弟今日去李
师师家干事,倘有些撅撒,哥哥自快回去。」吩咐戴宗了当,一直取路,迳
奔李师师家来。到得门前看时,依旧曲槛雕栏,绿朱户,比先时又修得好。
燕青便揭起斑竹帘子,从侧首边转将入来,早闻得异香馥郁。入到客位前,
见周回吊挂,名贤书画;檐下放著三二十盆怪石苍松;坐榻尽是雕花香楠
木;小炎褥,尽铺锦绣。燕青微微地咳嗽一声,丫鬟出来见了,便传报李
妈妈出来。看见是燕青,吃了一惊,便道:「你如何又来此间?」燕青道:「请
出娘子来,小人自有话说。」李妈妈道:「你前番连累我家,坏了房子。你有
话便话。」燕青道:「须是娘子出来,方才说的。」李师师在子後听了多时,
转将出来。燕青看时,别是一般风韵:但见容貌似海棠滋晓露,腰肢如杨柳
袅东风,浑如阆苑琼姬,绝胜桂宫仙姊。当下李师师轻移莲步,款蹙湘裙,
走到客位里面。燕青起身,把那帕子放在桌上,先拜了李妈妈四拜,後拜李
行首两拜。李师师谦让道:「免礼!俺年纪幼小,难以受拜。」燕青拜罢,起
身道:「前者惊恐,小人等安身无处。」李师师道:「你休瞒我,你当初说道
是:张闲,那两个是山东客人。临期闹了一场,不是我巧言奏过官家,别
的人时,却不满门遭祸!他留下词中两句,道是:「六六雁行连八九,只等
金鸡消息。」我那时便自疑惑,正待要问,谁想驾到,後又闹了这场,不曾
问得。今喜汝来,且释我心中之疑。你不要隐瞒,实对我说知;若不明言,
绝无干休!」燕青道:「小人实诉衷曲,花魁娘子,休要吃惊!前番来的那个
黑矮身材,为头坐的,正是呼保义宋江;第二位坐的白俊面皮,三牙髭
须那个,便是柴世宗嫡派子孙,小旋风柴进;这公人打扮,立在面前的,
便是神行太保戴宗;门首和杨太尉厮打的,正是黑旋风李逵;小人
是北京大名府人氏,人都唤小人做浪子燕青。当初俺哥哥来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