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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说你于是转身离开了我。 没有迟疑。我甚至没听到脚步声,我扭头看你。

然而没有你。

决定离开的时候,其实就决定分手。

地平线那么长。太阳的余黄那么长。我无意间把眼泪掉在了你的胸膛上,你说,

无论如何,请记住,在远方……

还是落日,还是鲜红的血的流溢。一切的太阳正庄严沉没,而并不发出巨大的

声响。我记得你好像这么说过,你说真正的悲壮是不声不响的,所以,沉重的太阳

不再鸣响。

我这样背负着空旷的候机大厅独自站在窗前,我撕碎涌起的满心凄凉,看楼梯

上那个外国牛仔东张西望。后来,我身后匆匆走过了一个青年,那青年盯住了我的

背影,我想我

就是那个背影,我扭转身……就刚好触到了他的目光。

我用目光对他说我是如何离开了那个朋友,因为他总要找到那一抹金黄,在太

阳落山的时候,金黄又是多么遥远,我看到了他默默的离别的伤痛……

那么蓝的一双眼睛,他从此开始在我的画面中走来走去。他盯住我看的时候我

便看穿了一切,我想这可能就是一见钟情,那个神秘的青年,你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机场一片静温平坦而宽阔的跑道正穿过绿色的草茵,奔向苍茫的远方。

我不懂。那个青年。那双蓝的眼睛。怎么会那么短的一瞬间。一段无言的对视?

或者你就是那个背影?

总要送别。

哪怕就单单是为了送别。

这时候所有的飞机都开始滑动,滑向灰白色的跑道,然后加速,巨大的轰鸣响

起,大地震动了。直到落日陷入一片浓重的暗红中,我才知道,所有的飞机,无论

去哪儿,都将在这暮色里的十分钟内,起航。

巨大的声响持续着,所有的离别都将在这命令的十分钟内完成,哪怕热烈哪怕

凄凉。只要白色的飞机在飞快的滑行中昂起了那高傲的头,一切便注定不可挽回,

我说过,决定了走,也就是决定了分手。

那个陌生的青年又匆匆走了回来。他又盯住我看,身后是一片一片空荡荡的座

椅。像率领沉默的千军万马,候机大厅高贵华丽,我突然觉出了凄凉,我看见那个

青年的焦灼的背影正划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我抬起头,盯住他暗蓝的眼睛,他走

过我的时候,也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你与我也最终会失之于交臂吗?这样的忧伤太长了。

那个青年就要走了。他随着扬声器的召唤无奈走向他那次航班的检票口。在最

后的时刻他盯紧我看。他用倒退的步子接近检票口,他不掩饰,最后坚定留下一瞬

留连。有一阵,我真想跑过去,就报答他蓝眼睛里的一往情深。

或者你就是那个背影。

我与你暗蓝的眼睛萍水相逢。我看出了那暗蓝中的一往情深看出了执著真诚和

热情,但到底我与你暗蓝的眼睛不相识,我们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我既不能追赶

你也不能挽留你,就像我不能追赶他不能挽留他。他热衷的是太阳落山之后凡·高

寻找的金黄,那金黄那么漫长就劫走了他……而你此刻正乘上这辆送行的车,驰向

起航,舷梯已经架好,不管你留下多少暗蓝和热情,或者你就是那个背影,尽管陌

生,但总是要送别。那么好吧就让我送走你的背影;既然是你的航班要先于我离开

大地。

送别。

就单单是为了送别,为了,这样一种送别的需要。那么神秘。那么忧伤。就让

眼睛蓄满泪水,就选定那个哪怕是陌生的温情。

哭的时候,没有眼泪。

选择了走,我就是坚定了分手。

暗蓝的迷恋终于隐没在人群里。我在远远的地方凝望。我执著于那瞬间的吸引,

我追踪那暗蓝的诱惑,我在凄清的暮色中认出了你。你的遥远的背景,正缓缓走上

舷梯,最后的身影残留在辉煌的苍茫中,我隔着窗就举起了我的手,我摇动手臂,

只有暮色做证。

就这样。

决定了就不再停留。

我不忘那暗蓝目光的神秘暗示,不忘,那曾留给我的纯粹送别。

太阳终于沉落。就这样,黑暗升起,遥远而近。就这样。当离开大地,我们才

重新看到了那道闪光的地平线。而大地永远。

终结

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人对我说,他死了。

遥远而逐渐贴近的记忆。他怎么可以死去。他还很年轻。至少是在他不该死去

的年龄,他死去了,去得很匆忙。

匆忙的时候便飘来了白的雪。昏天黑地的白的覆盖,他的灵魂于是被掩埋了。

我永远说不清,但我曾试图说清,我不知道是怎样的恨,怎样的恨的终结。当我憎

恶他卑琐的灵魂,我便疏远了他,我开始奋力地忘却,那个朦胧的以往。朦胧毁灭

之后,我好像失去了旧日的温情,那个膝膝相对的无言的注视。灵魂的颤栗我不敢

说,那不是爱,因为那是一双透彻的眼睛。我曾拚命地渴望那注视,拼命地渴望但

突然,在莫名之间,我们疏远了,他于是裸露出一个卑琐的灵魂。谁也没有占领谁,

没有占领的时候,便是无情的攻击。谁也都曾恨,恨得灼热,恨时咒过他死去。竟

然,他终于死去。

我开始忏悔我的恨,因为当死到来的时候,恨竟已悄悄冷却。没有来由的朦胧

的重现,一个花环,一个美丽的瞬间。当没有生命的时候,我却想象着生命,爱是

生命的繁衍,那时候我所面对的是一个纯洁的我。全部的温情,在我们默默的角落

里,我们的膝相碰,火花便在我们中间闪烁,我很快活地面对他,但现在,我已经

很累。他累了,便走了,带走了眼睛的透彻。我们已经疏远了好几个世纪,但是膝

的相碰却在死的瞬间到来。

怎么可能是在如此的仇恨,如果没有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也许会让恨同生命始

终。也许我将永远地忘却,而死是一团凝固的热血,充塞了一片白茫茫的空间,我

方才知道,死也同样是有灵魂的。

我无以寻找的负疚的罪恶。我终于不屑对他说我的宽恕。根本就没有那个灵魂

的呼唤,我并不知道他死的时候是不是仍旧依恋。没有,我知道,什么也没有,只

有飘泊的一个孤独的灵魂。漫天的白的雪,我无意中闯了进去,雪立刻立体般从我

身边滑过,我在寻找。徒然地寻找,但一切早已经逝去。我终于开始呼唤,在雪的

追逐中,为了最初的那一段朦胧,我不知道他的亲人是否也在这茫茫的白色中呼唤,

我也许同他们失之于交臂,但我呼唤,为了一个普通而有时又是卑琐的灵魂。

如果他没有死去,或许我们仍形同路人,连路人也不如,有恨的沉重的障碍。

我久已不知道他怎样的生,怎样被病痛所缠绕,更不知道他如何想象那一段以往,

他心灵的层次正在变得僵硬。我无法为他的心灵哭泣,因为眼泪也凝固成透明的冰

珠。永世地不能宁静,总有一个漂泊的辉煌在冥冥之中,到处也没有他的家,他在

苦苦地寻找,并使他的灵魂在白雪中得到净化。

其实他是一个太微不足道的人。人们也许很快会遗忘他,并把悲伤变得平静,

我就是在平静中听到关于他……,我怎样也无法相信,他死了,而人们明明说得很

淡泊。池死了,这是一个无以改变的事实。这也是一个证明,证明了我的爱和恨。

让逐渐贴近的记忆重新变得遥远,让我的一颗负重的心重新变得轻松。我乞求,

用我的文字,乞求他的和我的宽恕,因为我永远不会再去恨了,生命的终结便是恨

的死灰。我于是坦然,于是编织起一个思念的花环。

停顿的一分钟

我不说那是不是真实,但那是一个故事。

一个静悄悄的夜晚,前厅的钢琴上正鸣响着忧伤的诗。她演奏肖邦。一个六岁

的小姑娘,正用手指弹出故事。尽管,她并不懂故事,该是个怎样的结局。

色彩流泄着。

我们对坐在无言的那个夜晚的寂静中,她问,有烟吗?

当她把手从嘴边移开,烟便顺着她修长的手指缝,弥漫,前厅弹琴的小姑娘开

始发出一声声的咳嗽,很呛人吗?她问。连她也开始咳嗽。她被她自己的烟弄得满

眼泪水。结果,就掩了那忧郁的倾诉。她是我新结识的朋友。她很可爱。她是个年

轻但并不美丽的女人。她是个挺出色的女导演。她说,我只想在生活中做个棒女人,

在舞台上塑造棒男人,我要让人们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可爱。可有人好像很怕我

的这个想法。

棒女人和棒男人。

我望着她。已经不会回来的青春。我们几乎同龄。我把刚刚做饭烫伤的手上涂

满药膏。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怎样说。我大概是想安慰她,但她这样的女人用

我来安慰么?

……后来我知道我不再有美貌。脸伤的那一年我只有十七岁,我想,我就真的

那么没有魅力?

她又点燃了一支香烟。又开始被熏得无处逃散,都容不得我阻拦。

就是那么回事,我对她说,有时候,我并不知道是该劝人结婚呢还是不结。前

厅弹琴的那个小姑娘,自从生下她,好像就足够了……

……再后来就遇见了他。他小我几岁。在一次外出的时候,好像一切都神秘地

为我准备好了,比如,我想喝水,暖瓶就是满的;比如我想洗澡,就有人打来了热

水。我突然间不再是灰姑娘,那可能是一个晚上,我回到屋里,就看见了他c我以为

他找我有什么事,我以为……他就突然走到我的对面,这么近,脸对着脸,他说,

他就这么说,他爱我。

前厅的小姑娘开始弹肖邦的《a大调奏鸣曲》。她好像正决心把六岁的生命糅进

去。她的手指灵活地运动,踏桥的时候,乐曲发出轰鸣。她搓伤的手腕刚刚好起来,

我一想起她摔疼后的眼泪和汗珠,就禁不住周身颤抖。哪怕就单单为了肖邦,我提

醒她,小心你的手。

她把烟按灭在烟缸里,她说,他爱的方式很个别,他有时会突然来,什么也不

管,当众就把我抱起来,疯狂地转上好几圈。是的,多棒,他说唯有他知道,我是

这世界上最需要爱的那个人,他说,唯有他,能听见,我是怎样地,偷偷地,哭泣。

是的很棒。因为他爱我。他说他爱我,该怀疑吗?她又点燃了第三支烟。

是的,真挺棒的,他后来……

那个前厅的小姑娘突然说她不想弹琴了。她大声嚷着要参加我们的谈话,她缠

进来,那个抽烟的女人立即抹掉眼泪,我对赖皮的女儿说,好孩子,再去弹一会儿,

妈妈正和阿姨谈一个很重要的话题……什么是重要?就是很严肃,严肃就是你还不

懂,你再去弹一会儿,行吗?十分钟?

好说歹说。

当肖邦终于再度鸣响,我对那个吸烟的女友说,可惜我命运中没有成功的经验,

都是残局,我认输了,有时觉得婚姻之于真正的职业妇女,就像一场干脆赌不赢的

牌,好在女儿使我有了家庭,此刻我正满怀信心。

她问我,你说,爱该怎么走到尽头?她又说,说真的有时我也想完成女人的过

程,结婚并且生儿育女,像这样……

就这样,整整三年。

她吐出了满腹的浓烟,她说就这样,整整三年,我们相爱。我怀念那一段美好

的……她重新流出眼泪,她说,我原以为我们能把这爱的路程走下去,我真是这么

以为的,不知道怎么就……

我告诉她,心高的女人,往往是走不成婚姻的路,即便是有了她,我是说,有

了孩子,我听着我女儿表现的肖邦,即便是,直到《a大调奏鸣曲》,又怎样呢?

……过了很久很久。有一天他回来了,他认真地告诉我,另一个女孩儿……他

们走得那么远。我当时不知道眼泪是怎么流出来的,总之像闸不住的大水,我抽烟,

听他认错,听他温存。 我知道我们完了。我当时确实知道我们完了,不存在了,谁

也再不能拯救谁了,尽管我当时什么也没有说。

这以后或者他已经忏悔,或者我已经原谅,你懂吗都无济于事,而事实是,他

真的仟悔过了,我也真的宽恕了他,但我们还是完了。从此我们很少见面,他有时

会突然间旋风般刮来,好朋友般,丢下几套送我的衣服,而我,出国时我不惜用五

十美金买一本马蒂斯的画册,扔给他。

真的就完了?

她说是的,她又点起一支烟。

那么障碍在哪儿呢?

她说不知道。

这时前厅里弹琴的那个小姑娘威胁说,再过一分钟,她将终止肖邦。

一分钟。

一分钟的沉默,

和宁静。

最后,在一分钟即将停止的时候,她终于急急忙忙说出了那个过失,她说,我

是那么后悔,整整三年,我凭什么就那么自信和骄傲?

然后,肖邦真的在一分钟之后,终止了,前厅的那个弹琴的小姑娘快步跑进来。

停了肖邦的瞬间,突然间那么寂静,像心上骤然缺了什么。

我们互相凝视着,在停顿的一分钟里,满怀忧伤……

六岁的女儿揽住了我的臂。

营地

我的朋友丹从很远的电话里大声问,你是怎么带大了你的女儿?这声音竟传了

几千里地,从南到北,很远但依旧充满温暖和深情,又好像是某种提示,我想一个

女人总该有个审视她自己的严肃的时刻。

我是个主妇吗?

海水漫上来,无情淹没了岁月,而当岁月成为历史,你便再不愿扭头回视。我

所经历的,该是段失败的岁月,但我对失败的岁月不愧不悔,这段伤心的历史只是

放逐了一人主妇的意愿。当我再度回到父母的家中,还是原先的那个女儿,只是她

已经三十岁了,又带回了一个不到两岁的大眼睛的小姑娘。

我是带着我的女儿重返家园的。我从此成了一个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带着孩子

的单身女人,有人说这是一种很美好的家庭模式。我久久置身其中,严格说,我并

不算是一个家庭主妇。这个家的主妇仍是我的母亲,她操持所有的家务,包括掌管

我们所有人的收入,而我只是作为女儿,再度成为了家中的一个成员。不同以往的

是,我从这时起,对家中的另一个成员,我的大眼睛的小姑娘,有了一种莫名其妙

的主宰权、统治权。

她依恋我。那时候,在她不到两岁的记忆里,似乎只有我,只有我这个孤单的

女人。慢慢她长大了,转眼我们让海水漫过来,淹没了五年的岁月,丹打电话过来

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一个七岁的一年级小学生,她仍旧依恋我,依旧睁大黑亮亮

的大眼睛久久看着我,她管我叫妈妈,姐姐一样的母亲,然后她就很有责任感地

(哪怕有时候生病发着烧,有时候那么迫切地想跑出去玩儿)坐在那架盖着红丝绒

的钢琴前,她开始了肖邦,开始了贝多芬,开始了李斯特、莫扎特、克列门蒂,最

后,她以一个七岁女孩儿的深情,牵着我,和她一道走进那个金色头发的克莱德曼

的《水边的阿弟丽娜》中。

这慢慢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当晚钟般的琴声响起,我总是在那个傍晚陪着她,

有时候读报,有时候织毛衣,这样大约有整整两年。直到我终于觉出了该为她感到

骄傲,不是为她的大眼睛,而是为她不懈的琴声。

就这样,五年前,我开始了由一个人带她抚养她的漫长旅程。我不想改变这样

的生活境况,就想靠自己咬咬牙把这个小小的小女孩带大。每年每月,每天每日,

每个清晨每个傍晚,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冰雪雷电,早晨我总要按时把她送进托儿

所,幼儿园,黄昏,再把她从那个很远的地方接回来。很长的日子里,几乎没有入

能帮助我代替我,生活中好像只有我自己,那么我流泪吗?抱怨吗?但想想好像又

过了那个哭泣抱怨的年龄,既然是你已经决意承受这一份命定。有时候,在送她的

时候我能听到林中欢快的鸟鸣,而傍晚怀着思念去接她,又总是看见红的落日并觉

出来渐渐变暖的风。于是,一切都释然了,像世界给予我所有,像我是最最富有最

最轻松的那个人。后来,又添进去要带她去上钢琴课,每星期一的晚上,就像我给

我自己又套上了一副新的枷锁。但毕竟这架钢琴是我自愿在一个除夕前的夜晚,从

一个很远的地方为她买来的。那晚把琴拉回家来,在寂静而长的夜晚的大街上,有

人弹响了那琴声,琴声远而长,在大街上飘荡。而她正悄悄躲在一棵枯干而把鹿角

般美丽的枝权伸向天空的小树旁,她已经冻得冰凉,但是她认真地对我说,她喜欢

那琴。其实就是那么一句话,她喜欢,我们的锁链和故事就全有了,不再抱怨和烦

躁。结果有一天,她就发现新大陆般得到了那个“悟”,她说,妈妈我觉得屋子在

转,琴声在转,我也在转。你还有什么可说、就这样她在转来转去的琴声中天天然

然地长大,而岁月也如此被一排又一排长长的海浪淹没。

以后,她不再磨着我讲《灰姑娘》、《小红帽》和让人伤心落泪的《海的女儿》,

她已经能够依仗着汉语拼音读她自己喜欢的书,而我要为她做的,只是做衣服、洗

衣服那类日常的琐事。像一个艰辛的人,慢慢松了绑,卸下了十字架,我长吁一口

气后,就无形中学会了像对一个朋友般,讲我心中的隐秘和苦衷。我没有想到她竟

是那么深切地懂得我,无论在怎样的时刻,她都会以一种永恒的依恋响应我,关切

我,甚至解释我。她学会了替我严守秘密,学会了用善良面对世界,这时我才知道,

她才是个我最最忠实、而我也该最最忠实于她的朋友。后来我常常带她到我的一些

朋友们中间,我想她知道朋友的意义,该懂得一个单身的母亲她有时候是多么需要

扶助、关切和友谊。她果真慢慢同我的朋友们也建立起了一种天然而美好的关系,

并同他们一起,创造了很多美丽动人的时刻。

记起来有一个冬雪的夜晚,我们从一个朋友家出来,那是个很寒冷而寂静的时

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朋友与我们同行。远方是一片湖,一片被厚厚白雪覆盖的

大湖,而湖畔,则有她,有她在我和那个朋友之间踩出小姑娘轻而热情的脚步声。

是踏在没有人踩过的积雪上,她执意不肯坐在自行车上。就这样走,走很长很长的

夜路和雪路,她不停地同那个朋友进行着关于一和零的对话。他们说,人生是一,

而死亡是零,人要得到一,而有时却一定要闯过那道雪线,哪怕是最后成为一个永

恒的零。她不断地问着,那声音天真且无忧无虑在寂静的雪夜里行走。那晚那一路

上,我几乎什么话也没说,我只听着她同那个朋友的对话,心里便觉出了无限的温

暖、宁静和满足。很大的一片雪湖,湖畔是一丛丛一团团也压满了雪的干枯的灌木

和花丛,风摇曳着,雪片仍不断飘落。分手的时候,那朋友吻了她,就结束了那个

宁静的夜晚,她的夜晚,或者也是我的夜晚,也是那个朋友的夜晚。

记忆中总是有很动人的时刻,她慢慢懂得了这一点。

我每天的家务劳动是,清晨7点起床,取牛奶,为女儿做早饭,把她送进学校,

然后再为父亲准备早饭,接下来或者上班或者关在屋子里写点什么,家中的两顿正

餐通常都是我母亲做的,因为太复杂,我父亲的要求又太高。而饭后诸如洗碗、收

拾厨房、扫地擦地一类的事情,就全是我的了,还有洗全家人的衣服,冬季搬煤,

卖掉过期的书刊杂志,还有其它,包括有时候做一些自己设计的眼装一类。偶尔会

觉得很累,累到想躺下去再不起来,累到想生病,而时常我这种人又总是不生病的,

即或生,也根本不敢就此躺下。如此,我挨着忙而快乐的时光。

我现在的家是个幸福的家。尽管家中是老的老,小的小,就我人到中年夹在中

间,这有点像当今美国所谓的“三明治家庭”。我们彼此关切和理解。至今父母仍

在不懈为他们的戏剧艺术而奋斗,他们写电影写话剧,我说他们很像是佐田雅治

《蝉蜕》那首歌,一对老夫妻依偎着在火车站等着最后一班车,而那班车已经开走

了。他们依旧在等,彼此支撑着信念,那是个浓重的黄昏,洒满了温暖的棕黄色的

秋的落叶,而远方是正在沉落的红的太阳,他们的心驾起战车,奔向太阳,同太阳

一道沉落。这有点悲壮的味道,但也是一种境界,我为有这样的父母而感到幸运,

在他们奋力忙碌的时候,我便自愿成了这个家庭的主妇。

我想告诉丹,我们这个家就是这样彼此扶助着向前走的,我们相亲相爱,心照

不宣,坚韧跋涉,大概是要从黄昏走到黄昏的。

然后,海水又漫了上来,淹没了又一个动人的时辰。

你的栗色鸟

你的栗色鸟,在黄昏的迷濛中,正远你而去。为生命的不再凋谢,为一个未来

而美好的你的愿望。你的栗色鸟,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鸟,你曾经囚禁它,在一个短

暂的瞬间,在那白色而美丽的笼中,你说,它是你的灵魂的朋友,那一份永恒而短

的友情。而它正振翅远去,以一个未来勇士的热情,飞向一个远的黑暗中。黑暗渐

渐地融入和扩大,它或者最终能迎到初升的太阳。太阳的光的雨将沐浴在它栗色的

羽毛上,一个自由之神在宇宙中悄悄降临。它不回望也不返顾,你知道,在那个奋

力振翅的颤抖中,在它也是栗色的眼睛中,有如你一样的闪光的泪珠。

当暗夜终于到来,你才抬起头,睁大你美丽而黑色的眼睛。我知道,你懂了,

你终于懂了,死亡不应当重复。你说,就在那个冬天的寒冷里,就在那个空旷的纸

盒中,你曾经徒然地为它们填上了许多的棉絮。你想那一定是温暖,但是,终于在

一个你未知的早晨,那两只绒黄的小鸡,还是僵硬而冷酷地弃你而去。你不讲话,

只是埋下了你美丽的头。你曾经以为那是温暖。你哭了。你说,它们为什么会死?

从此,你不肯有活的小动物,你怕你的悲哀。在那个茫茫白雪的早上,我随着你,

我们埋葬了那两只绒黄的小鸡,你说它们是你的好朋友,纷纷的雪就覆盖了它们僵

冷而没有灵魂的身体。你想,也许春天的时候,它们还会从雪中走出来。雪也是温

柔之乡。有太阳的眼泪。从此,你企盼春天。那时,你只有两岁。但春天来了,你

却忘记,因为你在长大,你懂了死去的生命不会复活,只是永恒的记忆。那是你最

初的过失,你的心说,你将为此负疚永远。

而栗色乌早已融入远方的黑暗中。最后的云正被暗红色的太阳吞没。你说,你

担心它青春的翅膀。你问,它是否真的能够飞出黄昏和黑暗,那宇宙,那天际究竟

有多么大?那是一个你未知的世界。但你仍是打开了你白色而美丽的宠,你说.飞

翔吧,栗色鸟,去找你的妈妈和那个苍茫的远方。你知道,它一定会靠近那远的星

和闪光的月,它一定会靠近黎明的曙光、蓝天、白云,还有欢乐而迷濛的无声的小

雨。那是一片轻轻的自然的脚步,那是一阵羽毛的动人的扇动,也许,会带走你黑

眼睛里深藏的希冀和渴望,还有友情和淡淡远远的忧伤。

再没有禁锢,没有白色的栏杆。那白色的栏杆雕满美丽的图案,但尽管美丽你

还是懂了,不该再有第二次失误。当那天那神秘的朋友把栗色鸟带到了你的面前,

我看见了你掩饰不住的心底的欢乐。你告诉我,你喜欢它,栗色鸟。但是瞬间的热

情之后,我也看见了那不易觉察的负疚的暗影,在你我之间,是那个冬天的白色的

雪的茫茫。你把目光转向我,我就知道,你几乎已经决定了要拒绝这个你四岁的礼

物。但是,为了那个神秘的朋友的心意,我们还是接受了它,在四只辉煌的蜡烛的

燃烧中,我们共同拥有了一个永恒。一只普普通通的栗色鸟。一个高贵而美丽而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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