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但他明白的是,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也许很多年后她会知道他的苦衷,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音弥站在手术室门前,双手不断敲击着铁门,坚硬的铁门已经把她弱小的拳头折磨得血肉模糊,可她不在乎,坚持了一个多小时,里面也没人来开门。
周围围了一群医生,可没人敢靠近她,傅凌止包扎好了头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她,“阿弥,你是医生,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手术正在进行中,手术室的门是不会开的,就算你把骨头敲碎也还是不会开门。放弃吧。”
音弥猛然间回头,血肉模糊的手掌啪的一下狠狠从傅凌止脸上滑过,左脸颊马上印出一个五指印夹杂着血迹。她嗤嗤冷笑,“哦就像你轻而易举地放弃我和小年那样吗傅凌止,一个哀莫大于心死的疯子日后会在你的生活中掀起怎样的波澜,我请你好好期待着。没办法,都是你逼的。”
“阿弥,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别这么阴阳怪气,我听得怪难受的。”傅凌止苦着脸看她,左脸颊的红掌印格外喜感。
音弥扑哧一笑,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傅军长请你仔仔细细地看我,看见我支离破碎的心脏了吗看见我魂不附体的状态了吗看见我眼里的死和绝望了吗如果你看见了你应该要有自觉,滚远点我的世界只有小年,如果他没了,我会和你好好玩玩的。要不然,咱们趁着手术这段时间来比比划刀子就是看谁能在同样的时间内在自己身上划多少刀子,多者算赢。”
傅凌止急了,固定住她不让她动弹,“阿弥,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别说这些吓人的话,我听着慎得慌。”
“吓人那谁,你去给我拿把手术刀,傅军长说我吓他呢,我不动点真格,他还真以为我骗他呢”
“阿弥你别闹了你清醒点好不好小年现在还在等器官共享网络的消息,你别放弃行不行”
“傅凌止,你他妈再在我面前提放弃二字,你信不信我一脚断了你的命根子谁知道你和温小姐动的什么鬼心思,说不定器官一来你们又狼狈为奸像现在这样千方百计阻止我。我可不敢报什么希望了小年他不够幸运,遇到了你们这群禽兽”
傅凌止一言不发,铁青着脸任她发泄。他想让她恨自己也好,有力气恨就说明她还有活下去的。只是小年他必须放弃。
三个小时后手术室门开了,医生满脸笑容地说,“人成功救活了。”
音弥快气爆了,她冲过去二话不说,对着刚摘下眼镜擦汗的同事就是准确无误的一巴掌,劈头盖脸质问,“谁让你救活他的他是死刑犯,你这是在助纣为虐”
傅凌止赶紧拉住她,在同时一脸错综复杂的惊愕的神情下匆匆把她拽走,“薄音弥你他妈怎么回事儿那是你同事别像条疯狗似的见人就咬”
“更绝的你还没见过呢,傅凌止,我会让你知道,我疯起来是什么样子,小心点,你可能招架不住。”音弥擦掉眼角的泪,言笑晏晏。
傅凌止身心俱疲地看着她的背影,只能长长地叹气。他愈发觉得自己做的决定是正确的了,不然照这样子下去,她会把自己折磨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
“颅内压仍旧过高。”泪瞳紧盯着监控器。
“刚注射过高渗生理盐水,这下怎么办”
“给他用过氯羟安定了吗”泪瞳把听诊器按到小年的胸前。
“20分钟之前服用过一片。”
“用万可松点滴,上双频指数监控器然后再去问一下器官共享网络。”
“小年你听妈妈说”音弥拖着疲累不堪的身子踱步进来,轻轻地摸着他软绵绵却毫无生命里的头发,“把妈妈说的每句话都听进去,妈妈爱你,所以你一定要给我活够二十四小时,现在还剩下九小时,妈妈会陪你一起走过去。妈妈会陪你”眼泪掉在他黄色的脸蛋上,音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泪瞳走过去扶住她,“音弥,还有时间,还有希望,你别太着急。”
“妈妈是那么爱你,从我在病床上睁开眼睛看到摇篮里小小的你开始,妈妈就知道,你是妈妈这辈子的最爱,你还那么小就知道对着我笑,你笑起来的时候那么可爱,好像全世界会发光的东西都掉进了你的眼睛里,宝贝,是你照亮了妈妈的生活,让我觉得有个念想,你怎么能忍心抛弃妈妈呢你不能这样,小年,你听到了吗,妈妈在哭,你不是最不喜欢看到妈妈哭了吗。妈妈会为你找到最合适的器官,绝对不会让你孤零零的离开人世间。妈妈爱你,那么爱你”音弥低头,颤抖的唇在他苍白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跟着落下的,还有她滚烫的眼泪。
“泪瞳,请你好好替我看着他,一有什么情况一定要马上通知我,我再去想想办法。”
泪瞳点点头,看着她连门都不知道在哪个方向了,她有些担心,“音弥,还有器官共享网络呢,你别太折磨自己了。”
音弥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叫来一个医生,“你去问问护士们,看看用生命维持系统的患者中,有谁是q型血或者脑死亡的,看看是否和小年交叉匹配。请你尽快把匹配者的名单给我,我去求家属。”
医生点点头,赶紧跑了。音弥深深地吸了口气,回头看着床上的那一小块,无声掉泪。
178无法再承受了
音弥捏紧手里的名单,几乎把纸张揉碎,有一个脑死亡患者没有参加器官捐献。。
她的小年还有救,还有救
走近那个脑死亡患者的病房,音弥越来越紧张,透过玻璃门可以看见是一对年轻夫妇,妻子坐在床头伤心欲绝的握着丈夫的手。
音弥敲了敲门,那妻子见她穿着白大褂以为她是医生,红着眼睛问,“要撤掉呼吸装备了吗不能再等等吗”
迟疑良久,音弥慌乱地把身上的白大褂撤掉放在旁边医生的手里,她走到那位年轻的妻子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下来。
女人吓了一跳,弹了起来,“医生,您这是做什么”
“我需要我祈求你把你丈夫的器官给我,我需要肝肠和胰脏。请听我说,我是真的走投无路才会这么厚脸皮的”
“出去”女人尖叫着,握紧床上插着管子毫无生命特征的丈夫痛哭着,“出去我再也不能承受什么了。真的。”
音弥为难,继续跪着,头磕在地上,放下她的全部尊严,“请听我说,我现在不是医生,我现在的身份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母亲,我的孩子继续您丈夫的器官,你丈夫已经脑死亡,请您节哀顺变,可他不能把他的器官带入天堂啊。请您三思,我的儿子只剩下几个小时了,如果再没有合适的器官,他会死掉的我求您,夫人,我求求您,我知道您舍不得您的丈夫,我可以理解,就像我舍不得我的儿子一样。但请您稍微考虑一下,毕竟,您丈夫健康的器官死后会渐渐腐烂在地下,可如果您同意了,它们将在我儿子的身体里继续活着”
“两天前两天前他还是一个健健康康的男人,一场车祸,转眼间他就变成了这样。医生,我很不容易才渐渐接受了他脑死亡的事实,我没法再承受他失去器官死无全尸的惨况请原谅我,请理解我,没有完整的身体,他会变成孤魂野鬼,永生永世游荡,无家可归。他本该是在危难之时保护住我的人,可你看他,你看看他,现在躺在这里一动不动,你有想过我是什么心情吗你有想过吗”年轻女人哽咽着,把丈夫泛白的手贴到布满泪水的脸上,音弥不忍再看,可她必须再搏一搏,再不要脸一点
“夫人,这些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中国人大多有传统的思想,可实际上您丈夫死后身体会慢慢腐烂,器官也会荡然无存,但我的孩子却可以靠您丈夫的器官救活请您再考虑考虑好吗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求您,如果还不行,我给您磕头行吗我和我儿子永生永世感激您和您丈夫的大恩大德”
音弥说着,当真把头重重的磕在冷硬的地板上,先前好不容易结疤的伤口又被敲破,渗出了血,在苍白的地板上涂成一抹一抹悲伤。
旁边的医生于心不忍,垂头丧气地想要拉起她,音弥甩开他们,就是不依,一个劲儿的磕头,一声比一声响。
年轻女人终究于心不忍,走到她面前蹲下,“医生,我也求你别这样,给我和我丈夫一个最后的安静的环境好吗我可以告诉你,就算你把头骨磕破,我还是不会答应的。为了我丈夫,我可以违背道德,可是我们本来就不在器官捐献的名单上,所以,我们也没错。你可以理解我吗我的丈夫前两天还是个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人,此刻就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等同与死亡,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还不给他一个全尸呢我做不到,医生,我再也承受不住什么变故了,对不起,请你另找,请你出去,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音弥愣愣的停下来,泪水打在地板上的血泊中,交融交融,像极了她内心的绝望和悲伤。她知道,这一次,真的无力回天了。
她的小年,真的再没有任何可能会回来她身边了。不到三小时,器官共享网络即使有了器官,运输的时间也不够。
她攀着床沿慢慢地把自己僵化的躯体拉起来,匆匆忙忙鞠了一躬,拖着两条失去了意志的腿往外走。
年轻女人始终低着头,不敢看音弥的表情,该怎么形容她此时此刻的表情呢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表情竟然能够让她感到害怕,就是自己丈夫出事的时候,她大哭大叫之后也渐渐平静了,可这个医生的神情就好像一直在地狱挣扎,除了死寂,除了机械,再无别的。
那大概是一种能让人的心跟着撕裂的表情吧。
音弥出了门,颤抖着腿走到墙边,把身体依靠在墙壁上,捂住眼睛,嘴张得老大,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宣泄。
她念念有词,眼泪从掌心里遗落,最后她的身体摩擦着墙壁,渐渐蜷缩在了地上。在没有任何希望进入绝境的情况下,人类的思考是会迟钝很多的。心脏上的那种痛,叫钝痛。音弥想,也许她前世真的做了什么造孽的事,不然今生不会所有人都断了她的后路,就连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拒绝了她。她真的是个世纪大悲剧啊
被泪水浸泡的视线中,她看见一片白色慌不择路的冲她涌过来。
“薄医生薄医生快醒醒,您的儿子”
“怎么了他怎么了”音弥仰头,捂住地揪住那片白色,像是揪住最后一点光。
“您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那个声音在叹息,她不懂为什么要叹息,为什么难道是
狂奔回病房的时候有医生拦在外面,不让她进去,她挣扎着往玻璃门里面看,泪瞳和几个医生正手忙脚乱进行抢救。
她趴在冰凉的玻璃上,只觉得心也泡在了深渊下的寒潭中,抽搐着抽搐着,一直在灭亡的边缘游走。余光里从玻璃上的影子里看见不远处呆呆伫立着的傅凌止,还是一身皱巴巴的警服,面容苍老颓唐了不少,她匆匆一瞥,马上转移视线。
“颅内压还在升高,二氧化碳分压是30。”
“快,把他的床竖起来”
“我可怜的小年啊宝贝我的宝贝你要坚持住,你必须坚持住妈妈在这里,妈妈一直在,妈妈那么爱你,你怎么忍心丢下妈妈呢”音弥泣不成声,还要往里面冲。
医生拦住她,“薄医生,请你坚持一下,不要进去,你这样会妨碍治疗的。”
从眼角垂落的水花洒在医生的手背上,他浑身一怵,惊觉竟然会那么烫音弥绝望地仰头,伸直了身子,窗外阳光依然明媚,可她心里的光却跟着小年头顶上的点滴瓶一点一点逝去,世界没了小年还在旋转,可她没了小年会怎么样呢
“再加一袋血浆”泪瞳拿着小手电查看小年的眼睛,听到音弥的声音,难受地往外侧了侧身子,终究没敢看她。
“小年,宝贝,求你了,要为妈妈坚持住,要为我坚持住啊求你了,宝贝,我的宝贝”
医生把音弥拦到墙壁之间,轻轻地稳住她颤抖得过分的双肩,“薄医生”
“如果不能碰他,至少让我看着他啊,不,我不能离开他,我要在他看得见的地方,这样他一醒来就可以看见我”音弥不停地挣扎。
“他还是个孩子,世界上最可怜的孩子,他没办法一个人出去玩,他还不会骑车,他没在别的小朋友家里过过夜,也从没和同学们一起出去春游过,他甚至”音弥捂住脸,“他甚至连那么想吃的汉堡都没尝过,我的小年啊怎么可以那么可怜呢你说,他怎么可以可怜到这个程度呢我受不了了,我也真的承受不了了你知道他和我说他的愿望是什么吗他说他要在天上种汉堡,种汉堡啊你能想象吗你能吗”
“薄医生,”医生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我知道你难受,你听我说,奇迹会发生的,你也是医生,你应该要知道,医学上的奇迹每分每秒都在发生”
音弥无望地一直摇头,“别再欺骗我了,奇迹可遇不可求,万分之一我的小年运气一直不好,他怎么回事那万分之一呢这么多次的机会,第一次移植失败,第二次器官被人强行夺走第三次,病患的家属死都不同意还有什么办法呢器官共享
络哼,那是个无底洞我得和他在一起,我不能让他孤零零地走,我要和他在一起,我要守着他陪着他抱着他,不行,我得进去”
“薄医生您听我说,您一直和他在一起,即使没在房间里,你也没有离开他”
医生还要说什么,他背后突然有人出声,“薄医生倪医生叫你进去,说”
音弥回头,那人头都没抬,眼睛一直慌乱地转着,她突然觉得一切都轰塌了,这次是真的塌了。
179最后送他一程
步伐很凌乱,一屋子的人都看着她,除了她的小年,光线很亮,照的他脸上的病态的黄更加明显,音弥知道,那已经不是她的小年了。
泪瞳的表情很奇怪,她没说话,嘴已经颤抖得扁了下来。音弥感觉全身像是漂浮在潮湿的黑色洞穴里,至于为什么会潮湿,她想,大概是她的泪。
“现在应该握着他的手,”泪瞳哽咽,“他正在离去,音弥,握着他的手送他最后一程吧。”
一片白花花的濡湿里,音弥缓慢地往床边靠过去,她轻轻地把小年的头枕在自己臂弯里,她没有表情,可是她知道,她在哭,因为小年冰凉的脸上有水花,她紧紧地贴着他细瘦的面颊,紧紧闭上眼,紧紧扼住自己的哭声,怕吓着了他。她的小年胆子还不够大,可是可是时间不会等他长大,再也不会了。
“没事的,宝贝,真的没事了,我亲爱的宝贝,”她用手背抚摸他脸颊上的每一根细小的汗毛,“你可以走了,放心的走吧,妈妈呜呜妈妈没事,真的没事呜呜”她边啜泣着边点头,更像是在同自己强调,“没事了,我的宝贝,你可以走了。”她又吻了吻他寒气弥漫的额头,“宝贝,妈妈一直爱你,永生永世爱着你,没事的,妈妈没事的,小年,我的小年啊,你可以走了,妈妈不会生你的气,你可以走了,宝贝。妈妈妈妈舍不得你,可是你还是会走的,对吗所以妈妈也要懂事一回。”
她半躺到床上,把他小小的身子,被病魔折磨的不成样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不想让他的体温消逝,“我的宝贝还不会骑自行车,没有和幼稚园的小朋友一起去踏青过,也没有在别的小朋友家里过过夜,更没有和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女孩子玩过过家家,甚至连你最最想吃的汉堡,妈妈也无能为力给你吃,妈妈是不是真的很坏呢妈妈害得你成天吃药,成天被那么尖锐的针孔刺穿皮肤,让你做那么多检查,让你独自一人孤零零的躺在手术台上,就连最后,你都要孤零零的离开人世间,妈妈是不是真的很坏呢”
她抱着他,就像他三四个月大的时候躺在她怀里,在她的摇篮曲里渐渐闭上那双喊了美好事物的眼睛。
“左转转,右转转,好梦来,噩梦去。左转转,右转转,好梦来,噩梦去。左”她轻声哼着许久没给他唱过的摇篮曲,泪水在颤抖的声带里喷薄而出。
音弥不知道,满屋子白大褂的医生们都湿了眼眶,包括在门外狠命捶打墙壁的傅凌止,灿烂的日光从床架边沿渗透进来,化不开屋子里沉郁的悲伤,整个医院仿佛都在飘荡着音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摇篮歌,很多人都承认,那是他们听过最能体会到撕裂一般痛楚的呐喊。
那不是摇篮曲,是呐喊。
“如果有来世,亲爱的宝贝,你还愿不愿意再做一次我的宝贝呢我想你肯定会愿意的,可是妈妈难过啊,你感觉到了吗我心脏里渗出的血液隔着衣服隔着你冰凉的皮肤,传达到你的小脑袋里了吗妈妈真的很难过,可是难过也要让我的宝贝走得安心,没事了,小年,你可以带上笑容离开妈妈,妈妈不难过,每到晚上,看到漫天的星星我就知道那是你在另一个世界里为我种下的汉堡,妈妈在活着的日子里每天都吃一个汉堡,每咬一口,都是我的小年。所以,宝贝乖乖的,乖乖走,妈妈不难过,一点都不难过呜不难过,不难过,不难过,不难过”
泪瞳看着音弥支离破碎的表情,终究是小心翼翼的放下听诊器,出了病房,来到外面,揪住傅凌止的衣襟连扇了好几巴掌。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死的是你傅凌止,你够狠,你真够狠,天底下没有比你更让我觉得恐怖的人了你给我好好看仔细,记清楚音弥的每一寸表情,那会是你下半生每夜每夜的噩梦”
傅凌止一声不吭,侧着脸维持被泪瞳打得姿势,目光却一寸不移地穿透玻璃,定在她们母子身上。他强迫自己脑子里只能想一句话:他做的没错。
音弥静静地抱着小年,用身体温暖他的每寸肌肤,可他还是越来越凉,把至亲至爱的人的生命握在手心,再一点一滴感受那份生命的流逝,那种感觉,比千刀万剐更能让人崩溃。
可她却毫无动静,眼泪静静地滑落,湿透小年的病号服,她的表情很宁静,就如同躺在她怀里的小年一样。
时间停驻,万物垂暮。
突然,病房门外传来尖声厉叫,“薄音弥傅斯年的肾是我的他是我儿子,我有权支配他死后的器官去向,趁着八小时还没过,尸体还没僵硬,器官还没坏死,快把他的肾给我喂,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温宗祥嫡亲嫡亲的孙女,得罪了我,你们一辈子也休想再当医生,所以快点去给我取出傅斯年的肾,两个我都要两个都给我好好保存着”
温醉墨穿着大号的病号服,像个疯子一样在那里演独角戏,没有一个人为之侧目,他们都在替小年哀悼。
傅凌止一把扯住想往病房里钻的温醉墨,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地把她拽掉在地上,“温醉墨,再叫信不信我撕了你那张烂嘴”
“凌止,你怎么了哎哟,你不必在薄音弥那个贱人面前装样子了,何必呢,你坚决不让她取梁建东的器官救我儿子不就是因为我需要肾嘛凌止,我知道你还是向着我的,你不用在她面前刻意掩饰,她就是不想看到我好,所以才拼了命要救活傅斯年,可惜,哼哼,老天有眼”
话还没说完,头顶劈头盖脸一巴掌落下来,扇得温醉墨七晕八素,她不可置信地猛然间爬起来,捂住心口喘气,“傅凌止你丫抽的什么风难道你不是为了我才那么做的吗”
“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再不闭嘴,我可能会有更过激的举动。”傅凌止的眼神让温醉墨感觉到了恐怖,那里面阴森暗沉,毫无生色。
温醉墨有些迟疑地退了几步,倏地跑到病房门口,扒着玻璃,厉声厉色朝里面狂吼,“薄音弥你这个贱人你抢我的儿子现在你还要霸占着他不放手,他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他的身体是我的我现在就要他的肾你给我我要他的肾,他是我儿子,我有支配权,我怀他生他不容易,你充其量也就是个养母你有什么资格无视我的要求”
音弥缓缓地吻了吻小年的额头,再面无表情地抬头,目光空洞地看着温醉墨,什么也没说,然后镇定从容地拿起病床边的玻璃杯颠了颠,在温醉墨没反应过来之前被子已经离手,朝她的头准确无误地砸了过去。
温醉墨大叫倒地,一群医生手忙脚乱,连泪瞳也不禁被温醉墨的惨叫声给吸引了视线,傅凌止看了音弥一眼,神色复杂,然后走到跑到温醉墨身边蹲下。
所有的吵闹声如潮汐一般从音弥溃烂不堪的耳朵里消失。音弥低头看着怀里的脸蛋越来越莹白越来越瓷实的小年,凄清的笑了笑。
“宝贝,请你记住,妈妈不会让你孤独太久的。安心走好,妈妈不怕,小年也不要怕。我们一起来承担。”
说完,她趁所有人都分神的当口,那床单裹着小年快步逃离了病房。没有人知道,这又是另一场不可预料的开端。
音弥首先逃到了楼梯拐角,脱下白大褂,松了头发,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母亲抱着孩子求医。她紧紧的抱住小年,出了住院部,漫无目的游荡在还有些寒意的日光下。
等傅凌止察觉到音弥和小年都不见了的时候,她已经闯进了通风房。她抱着小年蜷缩在一个小口的窗户底下,窗户没有玻璃盖住,透进来暗沉的日光,每当机器转到一个特定的角度,通风口就会泄进来猛烈的一阵风。很小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到后来再大一些,这里就成了她的秘密基地,当那些风把她卷起来的时候,她感觉像是漫步在云端,所有的悲伤和绝望都可以随着高度差消失。现在,她唯一后悔的是她没趁着小年活着的时候让他也知道这个秘密,因为他的身体太弱,不允许站在通风口底下。
现在他可以了。虽然他已经无法领略到那种一泻千里的舒畅。
傅凌止很焦灼,他不知道音弥为什么消失的同时还要带上小年,可想想也合情合理,她无法接受小年离开的事实,可她带着小年去了哪里要做什么
180风水轮流转
右眼皮突突的跳,傅凌止无端的觉得背脊一阵寒恻,他找来了所有的保安,也找来了医院附近的刑警大队一起排查。。。。。时间一点一点流过,她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温醉墨比他更急,只不过她担心的是小年身体里逐步走向衰亡的肾脏,“凌止,你快些找到薄音弥啊,不然我就惨了”
傅凌止冷眼甩开她,“温醉墨,不管你在音弥面前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了,再也不会因为当年你强加给我的丑事而愧疚了”
“凌止你什么意思你不管我了”
“是你放弃了你自己,我自作孽,你也在自作孽。如果音弥有什么不测,你难辞其咎”
“哼。你当年是如何伤她利用她的,她都知道了你觉得,她是更恨你还是更恨我更何况你对傅斯年见死不救这件事,恐怕对她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吧傅凌止,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够蠢的有什么苦衷直接告诉她不就好了你宁愿故意让薄音弥以为你被我耍的团团转也不告诉她真相,你这样的爱是扭曲的她永远也不可能会懂,凌止,只有我最懂你”
傅凌止似笑非笑,面容苦涩,“我们都一样,小醉,我们都是罪人。”
“小年,是不是有点冷可是我真的很想让你体会一回那种极致的舒畅,以前因为你的身体我不能带你到这里来,可是现在你感觉到了吗像在云端,没有任何负担,我的好宝贝,我不想让你有任何负担,即使这些负担是我给你的,那也是我的罪过。”音弥蹲到墙角,脱下外套包住怀里逐渐僵硬的小身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脊,“终于有一个地方足够安静,可以让妈妈和小年单独相处了。妈妈这几天很不开心,因为没能给小年找到合适的器官,不单单是让人绝望,那种无力感从头顶长驱直入,像条蛇一样钻进我的心窝,直
到毒液喷洒,心脏坏死。宝贝你还小,妈妈说了你也不懂,不过没关系,妈妈可以慢慢告诉你,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音弥双目放空,完全处于一种悬浮的状态,她目若空潭,瞳孔很透明,只是机械的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然后突然站了起来,“这里风太大,肯定是因为这样,你的身体才会那么冰凉,我带你到天台去晒晒太阳,很快小年就会暖和起来了。我可舍不得我的宝贝感冒了。”她怔怔的出了通风房,徒步攀爬,往楼顶走去。
音弥的运气很不好,刚到楼顶,在栏杆边沿站了一会儿,俯瞰被浓雾笼罩的城市,灰蒙蒙像极了她的心情。不一会儿,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她死命用身子为怀里的小年挡雨,然后机械地移动步伐往楼梯口走,走了几步突然听到楼底下传来响亮的喇叭声,“薄音弥同志,万事好商量,请你千万三思,不要想不开”
音弥笑,如果不是喇叭的提醒,她还真没想过要跳楼,可是如果带着小年跳下去,她是不是可以成功的回到小年身边呢
她顿住了步子,仰头望天,出了击打到她眼里的水花,什么也看不见,没认为她指点迷津,就连老天也用成串成串的雨水敷衍她。她低头看了看怀里被衣服蒙住的小身躯,“小年,妈妈舍不得你,真的真的很舍不得,我怎么忍心让你孤零零一个人离开呢我在病房里讲的话都是为了安慰你而已,而现在我很想安慰安慰我自己。因为没人来安慰我,就连你都闭口不言。”
音弥在雨幕里穿梭,她周身的悲伤也被雨水打湿,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脚一步一步缓慢踏着雨水移动,然后再抬头,栏杆又近在眼前了。
伸脚踏上那垒低矮的墙柱,楼底下的一切尽收眼底,很多穿制服的警察像一团一团蚂蚁,仰头看她,还有一大片白色,那是她的同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