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卫们根本没时间救护,宫女们更是惊声尖叫。
梁帝却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只是面色数变,眼中充满失望和伤心,他幽幽道:“你果然这样做了,朕虽早已料到,却还是很难过。张玉,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朕呢?朕刚才拿出来的只是寻常的补药,而真正的致命毒药就撒在朕的衣襟上,你如果对朕出手,只要肌肤接触一点点就会中毒,每到子时你就会全身剧痛,每过一天痛楚就增一分,据说再坚强的人也绝对撑不过一个月。”
张琳琅呆呆松开梁帝的衣服,看了看双手,手上沾了一层细细的粉末,掌心已经泛起一片乌黑。黑色越来越浓,又凝成一条线,顺着筋脉,向手臂上延伸攀爬。
梁帝此时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姿,冷冷说道:“这毒是朕花高价从你们华国一个敌人手中买来的。本来没想用在你身上,都是你逼朕的。一个月,希望你能仔细想清楚,只要愿意把你的身心都给朕,朕就给你解药。”
“那么现在我可以回去了吧?”张琳琅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表情异常轻松,仿佛中毒的不是她。
梁帝继续威胁道:“你不要妄图自己运功解毒,那样只会增加痛苦。”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比如不能吃海鲜荤腥或者酸甜苦辣刺激性食物?”
梁帝的声音有些惊愕:“你一点都不怕死,不绝望么?”
“当然怕死了,所以才问清楚,免得又增加不必要的痛苦。”张琳琅怕极反而毫无顾忌,笑了笑又说道,“陛下,你应该清楚,从你用解药威胁我那一刻开始,你就再也得不到我的心了。”
梁帝的身体明显一颤,他眼中的得意渐渐换成恐惧不安。
张琳琅被人逼迫吃毒药也不是头一次了,这一次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她并不十分绝望,慢慢冷静下来,一边思考着找谁弄解药,一边岔开话题道:“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不对我也用太子那套毒药。是那毒药太稀有,还是你根本舍不得毁了我?”
梁帝没有说话,但是他心中明白,他确确实实舍不得毁掉张玉,相对于张玉的身体,他更想得到的是张玉的心。所以他不愿意让张玉沦落到华国太子的模样,成为被滛欲控制的行尸走肉,可他现在知道走到这一步,用毒相逼,无论张玉是否会因为解药屈服,他也注定得不到张玉的真心了。他把张玉逼上绝路,他自己何尝不是也走上了绝路?
过了片刻,梁帝才咬着牙问道:“张玉,华国皇帝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听到这句,张琳琅禁不住想起了当初张铮也如此问过她,忽然玩笑似地说道:“华国皇帝没给我什么好处,不过是更早一些让我喝了毒酒而已。”她故意说得含混,就是为了误导梁帝。
梁帝愣住了,看着张玉那绝美的容颜,明明是笑着,双眼却流露出仿佛看透世间肮脏,苍凉无奈的眼神,他心头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痛楚。
张琳琅轻轻叹息道:“陛下你说你很爱我,我也以为你会与别人不同,你会真心待我,会没有条件地信任我。可惜我错了,你和其他人没有不同,到头来还是用强逼我臣服。”
听完这句话,梁帝只觉得胸口插入了一把极钝的匕首,反复摩擦着他的血肉,销魂刮骨,鲜血淋漓却无法让他立刻死去,折磨着他每一寸神经,痛不欲生。
“陛下,看样子你也没什么要交待的了。请问可否放在下回去休息?又或者陛下早已备好囚室?”张琳琅毕恭毕敬地问,语气里透着冰冷与疏离。
“你回去吧。”梁帝麻木地摆了摆手。
“陛下不怕在下将此间发生的事情传出去么?”
梁帝起身,别过头,眼神飘向远方,神色似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年,喃喃道:“是我让你失望了。不过我终于知道了你想要什么。”
张琳琅心道:我想要解药,你能给我么?可是她很识时务,知道不能再与梁帝纠缠,她终于狠狠看了亭子里满桌的美酒点心吞了一下口水,也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张琳琅走了,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梁帝捂着胸口,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随后数日,梁帝最关心的不是朝政和战争局势,他只想听从国宾馆内传来的消息。
梁帝有些奇怪,张琳琅为何仍然回到国宾馆,起居饮食与之前毫无两样,不着急解毒,不着急联络华国皇帝,只不过隔三差五地从外边找来一些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人会面。
“张玉召集了燕都最有名的几位裁缝去国宾馆做衣服,与之前订购点心酒品的花销一样,都是记账。”探子按部就班地回禀。
梁帝貌似聚精会神关注手里拿着的前方战报,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他做的什么衣服?”
“是寿衣。”探子低着头,没有注意到梁帝已然变色的脸,继续说道,“除此以外,他还预约了燕都最好的寿材铺老板,准备量身定做上等棺木,同样也是记账。”
“他还做了什么?”梁帝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写了一封信,让国宾馆的人转呈陛下。”探子从怀中取出一个普通的信封,毕恭毕敬递到梁帝面前,“属下查验了信封外部,没有发现异样,为防万一,请圣上允许让属下拆阅此信。”
梁帝点点头,他虽然觉得生已无趣,却不想在没做完那件事情之前死去。
那探子取出一副特制的手套戴好,在下风口屏住呼吸拆开信件,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信纸上没有花样,这才将信的内容朗读出来。他读的很吃力,因为信上的字迹丑如虫爬,错字频繁很难辨认,别说文采洋溢,就连基本的格式都没有。内容记录的是最近购买寿衣棺材以及各色祭祀用品的消费账目,结尾恳请梁帝为这些账目付钱,属了张玉的名字。
探子念完这封信哭笑不得,他不敢做评论,静等着梁帝吩咐。
梁帝接过信,望着信上大大小小扭曲的字,怔怔出神。他忽然问道:“昨晚子时他在做什么?”
探子如实回答道:“与以往一样,烂醉如泥被人抬回卧房睡觉,身边有个侍卫伺候。”
梁帝眉毛一挑,紧张道:“那个侍卫什么来路,相貌如何?”
“那个侍卫是华国使团带来的普通护卫,以前从没有与上层官员有过交流。此人长得粗陋壮硕,不似练过上乘武功。”
“张玉让那侍卫留在身边做什么?”
“据属下观察,前几夜张玉身边都无人伺候,到了子时他每每会因毒发痛醒过来再难入睡。而昨晚只要他痛醒过来,那个侍卫就会把他打晕。”
探子的语调依旧平静,梁帝的心却痛得窒息。他藏在龙袍内的手握紧,指甲深深嵌入肉中,渗出鲜血,他浑然不觉。
“你先下去吧。”梁帝尽量掩饰着自己的情感,一如既往地吩咐。
探子克尽职守地追问了一句:“那么张玉的账怎么办?”
“如他所愿,朕为他付。”梁帝说完这八个字再无声息,死一样的沉寂。
☆、207完美的替身
昏暗的卧室内,张琳琅被剧痛从梦中扯回现实。嗓子一甜,吐出一口鲜血。开始的时候,只是手脚酥麻,渐渐的周身阵痛,牵动内脏,一波一波的袭来,痛入骨髓。她现在宁愿自己没有醒来。痛,痛得无法思考,神智却偏偏越来越清醒。清醒地在痛苦中挣扎,唯一企盼的只有麻木。
“小庞!”张琳琅大声叫着,那是她安排在身边专门用来打晕她的那个侍卫的名字。她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心里暗骂,见鬼,小庞忠厚老实,惟命是从,昨晚上工作完成得不错,怎么今天在关键时刻开了小差?
张琳琅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全身却被痛楚抽干了力气,她有些绝望,早知道应该安排两个人轮流值夜。她猜测小庞可能是如厕去了,她恨恨地想等小庞回来一定要扣工钱。骂完小庞,张琳琅又想到梁帝,妈的,梁帝做的真绝,不愧是当皇帝的,还有不知道谁研制的这么歹毒的药,真疼。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虽然每天只有子时疼一个时辰,她恐怕也挨不到萧纯回来。
不过她已经与华帝和宁浮萍的暗桩联系过了,那些暗桩隐藏在各行各业的人群中,有的卖点心酒水,有的卖寿衣纸钱,连棺材铺里都有华国的探子,张琳琅的消息很容易就传了出去。那些暗桩的职业素质非常高,张琳琅都不用提前准备文稿,只口头交待,他们就能将情报准确无误地传递出去。不过等待华帝和宁浮萍的人来援助,是需要时间的。
痛楚越来越强烈,张琳琅已经无法集中精力思考,迷离中她忽然觉得眼前一暗,似乎是什么人来到她身边。
那个人弯下腰,轻轻叹息,运指如飞,点了张琳琅周身几处大|岤,又掏出一枚药丸喂入张琳琅口中。
张琳琅因痛楚而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沉沉睡去。
张琳琅在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依稀看到一缕白发飘飞。
不知道为什么,萧纯这些天每到晚上胸口就会隐隐作痛。他与高赫等人深入蛮族大营,按照计划一步步进展顺利,如无意外,今晚他们就可以带着克察沁的人头返回燕都。他究竟为何心神不宁惶恐不安呢?难道张琳琅出事了?
蛮族可汗以及参与此次南下入侵活动的几位高级将领,一夜之间横死,克察沁项上人头不见了踪影。蛮族大营立刻群龙无首,进入紧急戒备状态。之前被梁国秘密送来的华国太子一行,阶下囚没当几天就成了座上宾,如今出了大事,又重新被拘禁起来。
蛮族大营防范严密,进时容易出时难。特别是克察沁本人只与亲信大臣会晤,居住饮食都没有固定的帐篷和时间,除了他的亲信没有人知道他在大营中的具体位置。
高赫带着假太子一行除了用计一步步取得蛮族人的信任,争取到了与克察沁及亲信将领会面的机会执行刺杀计划,还准备了一条逃亡保命的后路。他认为在克察沁死后,他们这些不会武功的文官不用逃,也逃不出去,只需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是梁国人派来的刺客混在其中,行刺栽赃,企图进一步破坏蛮族和华国的关系就可以了。如果蛮族逼得紧了,他们就让假太子拔剑自刎,以死示华国清白。
而萧纯与另外四个高手,扮演梁国人的刺客,带着克察沁的人头拼死杀出蛮族大营,用最快的速度赶回燕都。他们杀出蛮族大营的时候就死了三个人,另一个也因为重伤不治死在路上。而萧纯仗着武功高强,只受了一些轻伤,他一心念着这张玉,七天七夜,几乎不眠不休,日夜兼程,带着克察沁的人头终于回到燕都。
此时萧纯极度疲惫,却不敢丝毫大意。他怕梁帝暗中耍阴谋,于是在燕都城外休整半日,一直等到天黑才偷偷入城,悄悄潜回国宾馆。
国宾馆内与他离开前并无多大变化,梁国派来的防守监视人员没有增多。这是正常的,因为太子应该已经被接入梁国皇宫软禁,国宾馆最多只剩下张玉一个华国官员。
萧纯将盛放克察沁人头的木匣找了个稳妥的地方藏好,再不耽搁,直奔张琳琅的卧室。
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就躺在床上,盖着锦被,睡得正香。
萧纯却突然抽出腰间宝剑,直指那个人咽喉,冷冷问道:“你是谁?张琳琅在哪?”
床上的“张琳琅”睁开眼,淡淡笑了:“萧纯,我就是琳琅啊。你不要紧张。”
萧纯戒备地盯着那个人,与张琳琅一样的声音,一样的绝世容貌,这需要多精妙的伪装才能实现?但是他知道那个人不是张琳琅,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不是他的琳琅,所以他依然用剑指着他:“再问你一遍,张琳琅在哪里?”
那个人沉默,眼中闪动着异样的神采。
萧纯避开那个人的视线,沉声道:“张铮,你是张铮。告诉我琳琅在哪里?”
“居然被你识破了。这里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你居然能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看出来我不是她?”张铮不再模仿张琳琅的声音,他不解道,“我哪里露了破绽?”
张铮这些天为了扮演张琳琅,染黑了长发,他的面貌甚至身材都几乎与张琳琅一般无二,稍加修饰遮掩沧桑,改变声音,就算是易容高手都无法察觉。
萧纯坦然道:“琳琅与我有肌肤之亲,你的身上没有她的味道。”
“原来如此。”张铮感慨了一句,“果然也只有你这样的男子配得上她。”
萧纯见张铮收敛了杀气,他又回想当初张琳琅对他说过,张铮改邪归正的事,心头敌意也去了不少。
“你既然这么了解她,关心她,那么就应该知道琳琅是我的女儿吧?我不会害她的。”张铮诚恳道,“难道我的信誉这么低?想做好事都没人信?”
萧纯正色道:“琳琅说过你不会再害她,但是她信你并不代表我信你。毕竟你一直都没有对她做过什么好事。她身上余毒未清,隐患严重,都是你害的。”
张铮躺在床上,体会着颈项间青丝绕指柔散发出的寒气,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对。我以前确实只是利用她,她也因此吃了不少苦。不过这一次请你相信我,我全是为了救她,才扮成她的样子。如果你不信,就杀了我,我不会怪你的。”
萧纯心口一紧,下意识地收回宝剑,关切道:“难道她真的出事了?”
张铮从床上坐起,缓缓道:“你真的很关心她啊。她还活着,不过中毒昏迷不省人事。我已经把她藏起来了。”
“带我去见她。”
张铮站起身,披了外衣,头前带路。
☆、208该死的没死
【10月14日第二更】
萧纯这才回过神来,禁不住用传音入密问道:“国宾馆内外都有梁帝的耳目监视,咱们的行动会不会暴露。”
“不用担心,那些耳目已经被我的摄魂术控制。”张铮轻描淡写道,“你的任务完成得如何?克察沁已经死了吧?”
张铮突然问出这些隐秘,萧纯并不吃惊,在张铮的摄魂术面前,许多秘密都保不住的。所以他没有多问,只是坦言回答:“没错,克察沁已经死了。”
“梁帝说阿尔萨也死了。”
萧纯喜道:“这么说蛮族的三根支柱已经倒塌?”
张铮的脸上却笼上一层忧虑:“我担心梁帝说谎,否则他不会对琳琅下毒手。我本来想扮成琳琅的样子入宫面见梁帝,用摄魂术查探究竟,可惜梁帝这些天连早朝都免了,除了几名亲信谁也不见。梁帝一反常态,华国太子也杳无音讯,事情很棘手,幸好你及时赶回来了。你我二人合力偷入皇宫制住梁帝就容易多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避开巡守人员,不一会儿来到一间库房。
张铮取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库房的锁头,推门而入。
库房内堆放了大量祭祀用品,除此以外还停放了一口上好的棺材。
张铮推开棺材盖,里面赫然躺着一个人,正是张琳琅。
萧纯扑过去,他感觉张琳琅身体冰冷,几乎没有呼吸,幸好还有微弱的脉搏,禁不住颤声问道:“她中了什么毒,有解药么?”
“此毒名为‘刻骨铭心’,是我设计的毒药。”张铮的声音在萧纯耳边响起。
月光昏暗,库房阴森,棺木漆黑,张琳琅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