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说面颊上轻轻一啄。
“我是有事,可不一定出去。”
“那~”
“怎么不见国安侯?”木桢接口,挑眉道:“还没到时候。”
“这么一来一去,从冬天都到春天了,你们到底玩什么鬼把戏呢?”忍不住问他,却见他扬眉一笑,摆手道:“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做什么?没得烦气。哦,对了,今日进宫,娘给了许多东西,都是给你安胎保养用的。”“上次赏的都没吃完,让娘娘留着自个儿用吧。”
木桢不接话,瞟了一眼我的肚腹,“咱们的宝贝又踢你了?”
一说起这个,就会忘记烦恼,我笑着低头,好象看见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可不是,小家伙越来越不安份了。”“再忍耐些日子,产婆说预产期就在二月底。”
“我想永远怀着他呢~”轻轻叹了一声,突然舍不得我的宝宝离开我的身体,那种孕育生命的奇妙感受,虽然累,也有说不出的充实与幸福。用自己的身体,感觉他的成长变化;用自己的营养,补充他的能量需求……木桢一怔,哈哈笑了,末了又在我耳边低语,“那我怎么办?你打算一辈子都用……”
“木桢。”我急着打断他,想起每晚他的欲望不禁脸红心跳。似乎到现在,怀了他的孩子,才真正做到全心全意相爱,也正因为此,两人越发难以分开。“那国安侯,来了几次,你总不给他面子,也不怕他恼羞成怒?”坐在椅前,他的案几上放满奏折,似乎永远都有那么多,又永远都批不完。“恼羞成怒?他怒什么?”木桢不以为然,低头批折子,眉头习惯性微蹩着,认真、沉毅,是另一个我熟悉的他——满怀抱负,同样也满怀热忱。轻轻一笑,转身接过侍女替上前的茶水,放在他跟前,如今我的肚子大了,久站不住,径自走到贵妃榻上斜依软枕,看着俯案办公的他,不由痴了过去。离晚膳还早,冬春之交,让人生出无限郁郁之情,可并不觉悲伤,只是感觉到屋外的阳光慢慢西移,光线渐渐温暖了、柔和了,虽睁着眼,犹如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时候,屋里只有木桢悉索的写字声、侍女轻巧的脚步声,还有放下茶碗时清脆的碰撞声,我在想,是不是该出城去看看爹娘?想着想着,问题又滑开了,思绪落在更远的点上,飘忽而又不真切,点点滴滴,往事很少,尽是俗事中未了的心愿。“嫣然。”良久,木桢突然唤我,在这安静的屋里,他的声音为得特别清晰明朗,反而不够真实。
顺口嗯了一声,抬眼瞧他,他看着我,若有所思。
“怎么?折子批完了?”
“我在想~”木桢接口,“要不改天咱们在府里设宴如何?”
“设宴?平白无故的设什么宴?请谁过来赴宴?”
“看你有了身孕之后,总有些懒惫,又不易远行,咱们就请人过来热闹上一天半天的,也换换心境。”
“都请谁?”
“请谁随你的喜欢,依我的意思,朝里的重臣都请来,不分厚薄才好。”
“那是你的宴,我无所谓,你看着办吧。”其实不喜欢这样的宴会,但偶尔为之倒也不枯燥,何况他要请朝中重臣,只怕用心比替我解闷深得多,微一思量,开口问道:“年上,皇上病了一次,除夕宴上一见,竟比从前瘦了许多,不知这些日子可调养过来些?”“父皇?”木桢似乎明白我的心思,神色有些复杂,说不清是担忧还是期待。“病虽好了,身子骨儿大不如前,走几步也喘得慌,这不,朝堂上的事儿,倒有一半儿都在我这儿,另一半儿由四哥担着,若非万分紧急,父皇也懒得动心思了。”“一半儿的一半儿。”我喃喃自言自语,轻叹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皇上还没下定决心。”
木桢不接话,起身走至我跟前儿,将我身后的靠枕扶高了些,“不操心那些个,再不济,这江山也是我萧氏的,咱们且想想什么时候设这个宴?”“你定吧。”我有些懒,夕阳的余辉穿过窗户,正好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混身发软,“只是一件,别漏下国安侯,也别漏了睦王妃。”“王妃好生贤良。”木桢打趣我,只一思量,我知道他心里已经做了决定,“既如此,那就定在二月十五吧,月圆之夜,总有个名目。”“十五?那不就是大后天?来得及?”
“家宴罢了,不用多累赘,一会儿就吩咐奴才们各处送贴子去。”
“既是家宴,又这般大张旗鼓,岂不招人猜忌?依我的意思,明儿上朝的时候你随口一提,先请你四哥过府叙旧,顺带的把大家伙都请来,又不着痕迹,又省了那些力气,岂不两全其美?”我也学得世故,凡事想得比实际中艰难,小心提防着外面的世界,生怕一步走错,满盘皆是不由自主。却见木桢嘴唇上扬,颇有欣慰之色,“当真是本王的好王妃,比我想得还周全。”
“人老了,胆子自然小了。”与他玩笑,假意叹息。木桢开怀大笑,将我搂入怀中,“老在哪儿?让本王瞧瞧。”
“无赖。”我嗔他,却也跟着一道展颜,管他世事如何,且做一个全心爱着又被爱着的小女人,撑起自己的一方天地不崩塌,就是现世最大的幸福。二月十五那天,月朗星稀,只是夜里风凉,月光显得有些凄清。纵然人间繁华,也解不了分毫寂寞。
朝里重臣来了多一半儿,笑语不断、杯盏往来,睦王妃与国安侯都来了,两人相邻而坐,倒像客人,看得出睦王妃眉目间的落寞与尴尬,强撑着笑,很不自在。我也不太自在,没料到钟骁也来了,席间爵位最高的几个王爷同坐一席,他和木桢、木绎依次而坐,皆面向我的方向。三人表情各异,木桢惯常的嬉笑里已经有了岁月沉淀的成熟;木绎似有所思,笑里藏着绵刀;而钟骁呢?他时不时看向我,有祝福、有担忧,更多的是复杂。他的嫡妻没来,我突然觉得,他想抛开自己的家庭,见我一面。可这样的宴会,想要私下见面谈何容易,我举起面前的茶杯冲他示意,钟骁明白了,回我一个多少有些牵强的笑,将他面前的佳酿一饮而尽。“五弟今日设宴,莫不是提前为和王妃即将生产祝贺?哥哥已请人算过,和王妃丽质天生、贵不可当,这次一定会为五弟诞下子嗣。”木绎带笑不笑的瞟了我一眼,他的王妃接口道:“可不是?连皇上都等着抱皇孙,早早就在宫里备下了祈福典礼。”“四哥说笑了。”木桢打着哈哈,但看得出他心底真实的欢愉。他也盼我能生一个儿子吧?下意识抚上小腹,不禁有些闷闷——生男生女岂由得了我?照我的本意,更喜欢女儿的贴心,可照现在的局势,若木桢再无传承,这皇位,不争也罢。想说什么又觉多余,坐得久了,有些疲累,扶着翠茹起身欲回屋休息,没走几步,木桢已追了上来。
“前头还有客,你不去陪?”
“累了?”
“嗯,回屋略躺躺,不用管我。”
“我送你。”他回身看看席间的热,搀着我的手臂,却见后头国安侯急步跟上,站在稍远处,似乎在等木桢。
“你去吧,几步路罢了,没得又让他们拿我们打趣儿。”
“那~”微一沉吟,木桢吩咐翠茹,“好生伺候王妃,晚间不用等我,先服侍王妃安寝。”说着整了整衣裳,嘴角噙笑,转身与国安侯寒喧了几句,两人相约往席间去了。心下疑惑,总觉得他们有些私事要商议,可瞧他们的样子,又似乎云淡风清,什么都不曾发生。
府里的下人大多聚在前头伺侯,紫菡苑显得比往日冷清,天边的圆月倒映有平静的池塘中,偶有微风拂过,月影随着水波一漾一漾。带醉的心情,不用饮酒,也能半醉。园中的玉兰盛放,梅花已开始发叶,残留在枝头的数朵,开得有些寂寞。夜色中,和着淡淡的花香,深深吸了口气,反而比在席间清醒,舍不得这美得有些不真实的月色。翠茹的手有些微凉,我们跨进内院,门外的小厮刚欲关上院门,有人喝了一声,“慢着。”
惊诧间回头,因为我熟悉这声音,是钟骁。
“骁哥哥,你怎么来了?”回身,果然是他,站在夜色里,灯笼将他的脸庞映得微红,可他的眼眸也有淡淡的血丝,应该是因为酒,让他忘了那些规矩。“怎么?既是哥哥,不能来瞧瞧妹子?”钟骁扬眉,也不管两旁的小厮兀自为难,单手推开半关的院门,一脚跨过那道门坎。“这是打哪儿说起?原想和哥哥说几句话的,只是前头人多,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所以我来了,瞧瞧妹子的住所,也好安心不是?”
翠茹瞧了我一眼,主仆心意相通,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让刀到前头和木桢说一声——不怕木桢误会,却怕旁人误会。
“不欢迎?”他眉间有丝痛苦,看着我变样的身材,说不出的复杂。
笑着摇头,引着他往一旁的花亭中去,“既来了,咱们好好叙叙。”
夜里光线昏暗,虽有丫环掌灯,通往花亭的山石小径高低不平,我提着裙摆,感觉到他的气息,未免有些心慌,思量着想说些什么,不提防脚下一绊,刹那失去了重心,一旁的丫头低呼一声,扔下灯笼扶住我,可她的动作没钟骁的快,钟骁抓住我的手臂,微微用力,我已站直。羊角灯笼在地上乱晃,里头的蜡烛熄了,小丫环怕责怪于她,忙不迭俯身拣起,垂头道:“奴婢这就去换蜡,王妃稍等等。”没人说话,我试着挣脱,他握得紧,好象犯了别扭。
“骁哥哥。”弱弱唤了一声,眼中不是没泪的,为了那些曾经的造化弄人,可一低头,腹中的宝宝狠狠踢了我几脚,踢得我笑了,“待宝宝出生,你备了什么厚礼?”钟骁一愣,迟疑着松开手掌,勉强道:“你要什么?”说时抬脚往花亭去,极快的转头,怕我看清。但我还是看清了,衬着那丝月华,看见他眼中蕴着的泪意。“什么都齐全了,就差一个表弟妹陪他。”
他身影一窒,并未答话,负手走向花亭,那个背影,多少透着落寞。
“你当真甘心?”良久,久到丫环们掌了灯,又摆了一样点心,站在稍远处伺候,他才打破这难堪的沉默。
“我很好。”答非所问,慢慢冷静下来,抬眼与他对视,“骁哥哥,我很好,你应该知道。”
“知道。”他苦笑,“我很久以前就知道。”
“那又何必……”
“谁曾料,越是知道,越是不甘心。”钟骁打断我,今晚他喝得不多,但心里的话憋得太久,也会发酵,映着月色,在这个难得的独处环境中,终于一一渲泻。“嫣然,永隆帝心思不定,若是你生下女儿,只怕皇嗣之选旁落他人。你竟不怕?”
“若我生下儿子呢?”不禁反问,不是想帮木桢夺嫡,我只是恨,恨把所有的赌注压在我身上、压在我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你这么想帮他?”钟骁突然有些忿忿,神色里有些凶狠。
“我是想说……”尝试着理清自己的思绪,越想越乱,稍稍定神后方道:“天子天子,自然是天定的,如果注定是他,争与不争都是一样的结果。如果注定不是,就算他儿女成群,又能如何?”“你是说四皇子也未必成功?”
“我什么都不想说、不愿想,现在,只想平安生下孩子。”
“孩子?可自从你有了身孕,这朝野上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算他情义,到如今还能保你周全,只是这里头也有皇上、皇后及丽妃回护的功劳。可你想过没,百密一疏,那睦王妃虽不得宠,却有一个得力的哥哥相助,这孩子出生以后,你又如何能保他的周全?”我有些怔愣,说不清的复杂感受,有些问题其实是我一直不愿面对,可当着钟骁,我能说什么呢?只是牵强道:“她有个哥哥,我也有一个,她哥哥是侯爷,我哥哥是王爷,这么一比,我还占优不是?”“你~”
“真的,骁哥哥,我也知道自己没个依靠,从前不敢说,今日既是提了,我也想求你一句,帮木桢一把,就如同帮我一把。”钟骁一窒,竟无从接口,半晌,这寂寂的沉默压得我心慌,起身欲走,却被他拉住,“嫣然。”唤了一声,又无下文,我静等着,可我等得太长,从前没想过,乍一提及,突然觉得无限委屈。“你怎么知道木桢比木绎更适合?”
“我不知道。”我几乎嘶吼,泪涌了上来,“若论朝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我丈夫,他想要做什么,我愿为他做什么。至于这江山,正当势胜之时,无论谁坐那个高位,他们两个,都会是称职的君王。可我总记得木绎曾想灭了戬国,我总记得他充满杀戮的眼神,我总记得他强硬的作风……”使劲儿摇头,想要甩开那些痛苦的回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喜欢木绎的处世,习惯了把他当作强势暴躁的另一面,习惯了……”“我也习惯了。”钟骁接口,“习惯了把你的木桢当作敌人,习惯了与他作对,习惯的想要抢回他手中的一切。”
话音落了,两人都不知如何说下去,一切都是习惯,他的爱也是一种习惯,而我的重生,不过是另一种习惯。
夜色里,钟骁深深看我一眼,径直往院门走去,“我会好好想想。”
我愣在那儿,久久不能回神,他说的话,我仿佛听不懂,最后那一句,更是想不透。天色晚了,不知前头还要聚到什么时候,我想也许快结束了,却不知宴席早散,而与此同时,木桢也与另一个人在密谈。“和王妃在私苑款待钟王爷,王爷不会不知吧?”
“侯爷消息真快。”木桢轻笑,在他外院的书房,烛火辉映下,他稳坐案前,而国安侯则站在屋子当中,魁梧的身影被前方的烛光拉得斜长,投影在地上,摇曳不定。“王爷果然大度,这样的秘事,若放在他处,不知是怎样的大罪。”国安侯冷哼一声,嘴角却噙着一丝狡猾的笑,像猫,又像老鼠。“他们兄妹经年不见,就算苑中叙旧,有何不妥?”
“兄妹?王爷岂不是自欺欺人?这世人皆知,他二人曾是夫……”
“住口。”木桢低声喝,敛去脸上的笑意,微眯双眼,冷冷道:“侯爷是否关心得太多了?这崇亲王府的私事,何时轮到侯爷操心?”国安侯脸色一窒,又极快恢复了常态,自嘲一笑,“王爷果然胸襟豁达,不枉吾妹得配良婿。”
木桢似是料到他会这么说,并未作答,只是低垂着眼睑,顺手拿起案上的奏折细看。
半晌,屋里静得只有蜡烛的噼叭声,站在下首的国安侯倒也沉得住气,心下了然一笑,自退向一边静等崇亲王爷开口。
“这钟王爷果然是个人才,不过三几年功夫,就把这同治洲治理得上下同心、百业齐兴。”木桢合上手中的折子,等了这许多年,也许今日就是挑明的时机。果然,国安侯接口道:“钟王爷自然是不可多得的良才辅将,奈何他是四皇子的亲信,越是厉害,越是棘手。”
“哦?那侯爷有何高见?这朝中上下,还有谁比得上钟王爷年轻有为、气势如虹?”
“王爷何等聪明人,何必凡事与微臣兜圈?微臣虽说封了爵位,到底是武将出身,直来直去惯了,王爷莫怪。”
“侯爷客气,你我本是一家,有话但说无妨。”木桢挑眉,只见那国安侯微微敛神,思量道:“当今皇上年事已高,而太子之位迟迟未定,皇亲及众臣皆持观望态度。王爷是人中龙凤,奈何朝中没有雄厚的支撑;而四皇子麾下的钟王爷,可说得尽恩宠,世人皆妒。”“有能者自然得高位,这也不足为怪。”
“王爷洒脱,只是若四皇子继承大统,王爷如此人才,四皇子又怎会放心?”
“本王与四哥素来亲睦,这江山,交给谁也是萧姓。”木桢故作轻松,其实他内心何尝不知其中厉害。木绎为人,虽说果决,也易偏听偏信,凡事宁可事先想到,不可等发生再做打算。国安侯微微蹩眉,有时候摸不透这妹夫的真实想法,夺嫡之争,出力看似绵软,但以他现在还无子嗣的状况,永隆帝居然迟迟不立太子,又不可小觑他的能力。自己戍边多年,一旦回京,自然少不了思量今后的仕途,按说娘舅帮着妹夫,也算天经地义,谁又知道造化弄人,自己的妹妹不但不得宠,且嫁到王府多年,竟未能圆房,这事实在两难。“钟王爷虽说是良才,究竟曾效命于戬国,皇上心知肚明,不过用他安稳同治洲的动荡局势,一旦达到目的,势必借机削弱其势力。如此看来,王爷与四皇子上下难分,也因此,太子之位至今悬而未决。”“依你的意思,本王该拉拢些大臣以壮声势?”木桢懒洋洋问,心下自有盘算,钟骁眼下虽效力于木绎,究竟难忘旧情,不到最后时刻,还不知他到底帮谁。国安侯微一沉吟,突然单膝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微臣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一瞬的沉默,木桢并未立即回话,只是慢慢从椅中站起,一步步踱到国安侯跟前,心中反复思量的,不止是皇位那么简单。“王爷~”
“侯爷的心意,本王早有猜到几分。” 良久,国安侯忍不住开口相询,却被又桢打断。“那玉盏、鹤鼎想必也另有深意,倒没想到,侯爷也是心计深沉之人。只是,但不知侯爷此举,是为了帮本王,还是帮你家妹子?”一语中的,跪在地上的国安侯吃惊于这样的直白,初春的夜,还带着凉意,可他的鼻尖,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说吧,侯爷有何条件?”
“这~”国安侯抬眼欲瞧木桢,只能瞧见他的一处锦袍,华丽繁复,烛火半昏半明,看不清图案的始终。
“有话直说,既说到效犬马之劳,首当坦诚以待。”
“如此,微臣斗胆,只求妹子一个位置。”
“哦?素闻国安侯与睦王妃从小亲近,如此看来,果然不假。”